「認識他那麼久,就數今天最沒禮貌。」雖這麼説,包子這是一臉止不住的笑。平時Mai愛玩歸愛玩,卻懂得拿捏分寸,大夥還不曾看過他如此嚴肅地使用命令語氣。
「遺會氣誰乙人咧。」偉伯也是一臉竊笑。
團中除了古斯,就屬Mai講話最「乾淨」,不若其他人一動肝火就爆粗話,他們今日也是頭一回聽見他們主唱飄台語粗話。
古斯維持他一貫的淺笑,「沒事的。」難得的,他發表了意見,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個字」,可説是生平頭一回的外宿,和一堆初識不到幾小時的人類待在同一棟建築物內,這對席兒而言不算輕鬆簡單,但她還是努力去調適自己的身心狀況。
首先遇上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她在新環境中無法入眠,即便樓下沒傳來吵鬧聲,但她知道樓下有一堆自己還無法信任的人類,過去養成的高度警戒心,造成她神經時時刻刻都處在緊繃狀態。
只有Mai每隔一段時間就上來探視她的幾分鐘,才能讓她放鬆一會兒。
她這也才瞭解,男友在工作時的作息有多混亂。
他出現的次數算是頻繁,但都待下久,少則幾分鐘,多則一兩個小時,而他一天的睡眠時間則被這些大大小小的間斷睡眠給平攤。由於幾乎是他睡她就跟着睡,他醒自己也就無法入眠,因此離家才短短幾天,她的黑眼圈即有追上他的趨勢。
或許是疲倦感的累積,導致感官反應鈍化許多,對於環境及他人的警戒也隨着消減下少,第五天上午,席兒頂着男友醒來後也跟着半醒,並且試圖工作了兩個小時後宣告放棄的昏沉腦袋,步下樓尋找可能讓自己腦子清醒的東西。
未出房門前,已隱約聽見熟悉的歌聲,隨着越靠近樓梯,聲音益發清晰,只有清唱,沒有其他樂器,來到一樓,她看到客廳的傢俱被清空,在空蕩的客廳中央,熟悉的那道身影正對着架在前方的麥克風清唱。他眼睛掃過她,表情是不經意的,如同在街上膘過一堆不認識的路人一般,沒半點變化,嘴上則繼續發聲。
這是席兒頭一回見到他正式錄音的現況。
專注,投入,極具魅力的吸引,周遭空氣全被染上他的色調,聽者無一不被吸入訶曲與歌聲一同創造出的世界。畫面很空曠,只有他,卻又感覺不只有他。
她不禁愣在階梯上,聆聽他唱完整首歌。
曲畢,餘音依舊縈繞不去,現場極度安靜,Mai在尾句雙眼闔閉,直至數秒情緒抽離後才再度睜開眼,現場的雜音,也從此刻迴歸重現。
「斑比。」他朝女友露出燦爛的笑,彷彿上一秒的沉重、黑暗全是旁觀者的錯覺。
席兒像着了魔似的朝他伸出的手掌靠近,「這是在錄音?」震撼還未退去,她不解的問。「我以為錄音是在錄音室內。」
「對,正常來講應該是。」他拉過她,將她圈在自己雙臂內。「不過每一首歌想表達的感覺不同,只在錄音室收,有些迴音收不到,空間感就拉不出來。」他在她耳旁磨蹭,一邊解釋。
「我第一次看到你正式錄音的樣子。」她的心臟還在那餘韻中卜通卜通狂跳着。
「很帥對吧。」他自負地低笑,話語是肯定句而非問句。他伸出手,愛憐地撫過她眼下的陰影。「呢,你是想跟我比賽嗎?」
「説不定我待在樓下聽你唱歌會比較好。」席兒温順地任他的手指在自己臉上游移。「樓上不吵,但我還是睡不着。」
「早知道就把你綁在我身邊跑。」他嘆氣,嘴邊揚起一抹微笑。這是席兒連日來首度主動踏出房外,對她而言絕對是個好開始。
「Mai,不行!」
角落的器材邊,團員與助手、技師們圍成一圈,確認了收音的成效,結果又是一個大叉。
「喔!」他不感意外地回應。
「不行?」席兒皺眉。
「感覺不對,這首歌我們要收大回音。」他解釋。「錄三天了,前天跟教會借了教堂,錄起來聲音雖然很清澈,也許是心理因素,不過感覺不是我們要的空虛、死寂,讓人感覺到發寒的那種。」
「你這首歌……」回想剛才聽見的歌詞內容,席兒沉吟道:「內容是……吸血鬼?」
「不,這首歌叫『嗜血動物』。」他笑,「不單是吸血鬼的形象,而是地球上的一個物種,與社會脱離,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想碰觸温暖卻又遭到禁忌束縛的無力與孤寂…」「表面看來這首歌講的是另一種生物,其實也能用在一般人身上,每個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着那種黑暗地帶,想得到救贖。」
「嗯。」她輕應了聲,胸口莫名悸動起來。「所以,還沒找到適合的?」
「對,還在試。繼前天教堂失敗,昨天跑去向別人借城堡別墅,但錄起來聲音很壓,迴盪的感覺像空屋那樣單薄。」他忍不住輕嘆一聲。
同為文字創作者,席兒很容易理解他勾勒聲音的意境。「古堡呢?」她腦中浮現了一些熟悉的場景。
「寶貝,你怎麼知道我一開始就想借古堡?」他低笑,「問過了,古堡不太好借,我們相中歐洲幾間,要嘛不借,要嘛價錢貴得要命,根本付不起。」
聽到他苦哈哈的聲音,席兒忍不住輕笑,「我還以為你們會為了追求完美,不管多少錢都願意付。」
「如果能越接近完美當然是越好,不過預算不是沒上限的。」要是沒白花花的鈔票做後盾,「Shine」整團早喝西北風去了,哪還能在這胡摧瞎搞。「錢付出去,錄出來的東西能不能用都還是未知數,哪個阿呆錢太多會這麼搞?」
更別説租借這種場地的風險高到嚇死人,處處是古董,要是錄音過星器材撞壞了什麼東西,不只是賠償對方,光自己的器材就貴到讓團員想去賣血。
「對,我們團的口號就是夢想與實際並濟。」旁邊有人聽見他的高談闊論,跳出來聲援
「還有耐操、不怕丟臉,不過別叫我去死。」另一個搬着貴重器材回樓下的聽見,在樓梯裏也不忘跟着大喊團中的精神標語。
「我不想死,我還想娶老婆!」跟在那聲音之後,又是另一聲激動的吼叫。
「夠了,你們!」Mai朝樓梯方向吼過去。「哦,對,我們團的精神標語多得不得了,還有一項是拯救世界和毛保護地球未來的主人翁。」他補充的説,「這個我先前跟你説過了,對吧?」
席兒笑了出來。
「幹!叫人閉嘴自己話還那麼多!」包子正好上樓,聽見他的話,忍不住飄髒話,「咬我呀。」他一臉痞樣。
「喔唷?」聽見挑釁,包子躍躍欲試地捲起短袖的袖子。「以為有女人擋着,我不敢動你是吧。席兒,閃一邊去,讓我教訓這小子!」
聽見別人喚自己的名字,陌生的突兀令席兒愣了下,在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兩個大男人已經圍着她轉起圈圈。
「斑比,保護我!」Mai躲在席兒身後,將她當成安全島。
被兩個大男人當成安全島般隔着玩鬧追打,雖然心中有些緊張,但席兒看得出來,包子雖然一直伸手想打Mai,卻也非常注意她的位置,絕不可能失手揮中她。
只是連日來的疲倦似乎在此時發酵,沒一會兒,她就被轉到頭昏團花,差點腳步不穩的摔倒,還好她身後的男人雙手一直扶在她腰上。
「欸,停啦!」察覺席兒不穩的步伐,Mai急忙喊停。「斑比,你還好嗎?」
「我有點昏……」她露出苦笑。
他趕緊扶着她到已迴歸原位的沙發上休息。
「你太虛了啦,多補一點比較好,」包子見狀不住碎念。「麥又敦在家裏是都沒給你飯吃是不是?」
「喂…」Mai才想抗議,包子卻壓根沒理會他,直接轉頭扯開嗓子大喊,「阿平出門了沒?」「啥?」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方向傳出聲音。
「幹!買午餐啦!啥咧?」聽見回話,包子吼聲更激烈。「買牛奶和蓮子湯回來!」
「牛奶?」
「你的奶!」
「……哦!」這下阿平不敢再發出質疑,免得真要他擠奶就害慘。
席兒愣愣地眨着一雙大眼,看着前方上演的獅吼功。
「噓……包子是我們團裏年紀最大的老爹,他説什麼就是什麼,別反抗他。」
小聲地在她耳畔叮囑。
乖順的點點頭,席兒雙眼還是如受驚的孩童般瞪得老大,不過仔細一瞧,灰眸中並非驚嚇,而是更多的好奇與驚訝,彷彿她從沒見過有人在眼前大吼大叫的情況。
「還有當歸烏骨雞!」包子又補充。
「是!」阿平先應了再説。
聽見這奇妙對話的阿Ki,忍不住好奇的從地下室冒了出來。「中午是要拜拜?『蓮子?烏骨雞?』你拜哪一尊要擺這種供品?」包子白了他一眼「是她」他膘了眼席兒。
「又白又虛,貧血加上失眠,再不補哪天説不定就掛了。」
「喂!別詛咒我家席兒好不好!」Mai馬上抗議。
「不想當鰥夫就好好照顧自己的女人!」睨了眼沙發上的兩人,包子教訓起來。「看看你從家裏帶來的東西,就知道吃得有多不營養。微波餐盒?做音樂就能讓你的肝爆不完了,你要不要直接灌巴拉松,從食道開始把整組內臟全搞爛比較快?」
如同父親訓兒子的場景,Mai不敢吭半聲地摸摸自己鼻子,窩躺進席兒腿上,裝死!「靠!老子還沒念完,躲什麼躲?」見他這樣,包子火氣更旺地猛飄。
偉伯和古斯也從地下室上來,和阿Ki擠在樓梯口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阿Ki小聲地向另外兩人報告,臉上露出賊笑。
着實很久沒見到這畫面了。
出自母性本能,席兒如母雞般的雙手護着Mai窩在自己腿上的頭顱,在包子連吼了長長一串後,她雙眼還是填滿驚奇地朝他眨呀眨。
直到聽完訓話,她才後知後覺地對其他團員有了新一層的體認。
樂團中,Mai的年紀最小,他在離家之際,一定都是這些朋友身兼兄長的團員在照顧他。
不可思議地,這樣簡單一個念頭,她對眼前的人隨即充滿親切感與感激。
她想,自己會喜歡他們。
「死夠了沒?還不給我起來工作!」終於唸到爽了,公事又重回包子的腦袋裏。「剛才的拿去合看看,搞不好能用。」
「呢。」錄音為重,想裝死等錄完音再去死的道理Mai完全瞭解,再捨不得,也只能強迫自己離席兒軟嫩的大腿。
席兒感到疑惑地悄聲發問,「剛才的……不是不行嗎?」
「當主軌不行,不過再找不到適合的,也只能土法煉鋼,東加一點西加一點測試,看能不能合出要的感覺。」
原來,做音樂就像做手工藝品。這是席兒聽完Mai解釋後的想法。
「我想……」她思考了一會兒,提出「或許我可以幫忙借到能錄音的古堡。」
幾個月後,「Shine」進入馬拉松式的宣傳行程。
一次的誤打誤撞,成了席兒融入新生活的轉挾點,在包子的強烈要求下,她象是又多了個監護人,三餐再也不是獨自在房內享用,而是與所有人一起,目的當然是為了監督她有沒有乖乖地將食補料理吃完。
此後,在自己的工作許可的情況下,她開始跟着為了製作專輯的「Shine」到處跑,失眠自此不藥而癒,每日幾乎都是累到睡着,最後甚至進化到能在附近還有一堆工作人員的情況下,在錄音室外的休息室打起噸,原先對陌生人的排斥與警戒,在每日大量與他人接觸下,漸漸被磨掉了。
專輯完成後,席兒的模樣也有了些許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