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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血鼎的秘密

    華雲龍心頭悲痛,一心只望從速找到餘昭南,餘昭南究竟是死是活,他這時已經沒有心思去管了。

    詎料以往對他情深款款的阮紅玉,竟像突然變了一人,旁人不追,她卻窮追不捨,並且用暗器招呼,好似茹恨極深,必欲置他於死地才甘心。

    他耳聞叱喝之聲,不禁忿忿忖道:好啊!當初情意綿綿,如今心狠手辣,殺我好友不算,連我也不肯放過了。

    忿忿未畢,勁風襲近了背後,急切間,華雲龍身子一撲,讓過暗器,接着右臂陡探,足尖一點地面,疾如電掣一般,便朝那擦背而過的暗器抓去。

    他心中急怒,想要抓住暗器回敬過去,不料暗器入手,竟是一個紙團。

    軟綿綿的紙團在握,華雲龍不覺愣住。

    就在此際,只聽房興的聲音厲聲喝道:“發什麼呆?追啊!”

    華雲龍正擬打開紙團,瞧瞧那紙團上面寫些什麼,忽聽這聲厲喝,心中不由凜然一震,急速忖道:房興警覺了,我……我該……

    他突然將那紙團揣入懷中,接着縱身一躍,躍下了瓦面。

    身子剛剛掩去牆角,一陣衣袂飄風之聲越過頭頂,奔向東方。

    華雲龍定了定神,微一吟哦,當即步子一邁,復朝原來那座靜院奔去。

    他已經仔細想過,阮紅玉乃是故意做作,目的是叫他從速離開“清虛觀”。其中的道理,大概是房興等人別有利害的手段未曾施展,至於餘昭南已被棄屍東郊之説,想必也是虛構。

    然則,餘昭南縱然無恙,不見人影卻是放心不下,況且房興等人縱有厲害的手段,八九不過借那“血鼎”興妖作怪而已,若趁此刻將那“血鼎”毀去,光憑武功,他便深信自保有餘了。

    他那身法快速已極,須臾已到靜院門首。

    但見正中那間道房門户敞開,“血鼎”仍在房中,可是,另一位黃袍人雙目炯炯,佇立在長廊之上,仍在凝神戒備。

    華雲龍心念電轉,覺得一個黃袍人擋不住他的攻擊,此刻若不下手毀去“血鼎”,等那房興趕回靜院,便要多費手腳了。

    他正擬出其不意,將那黃袍人制住,忽覺一瞥人影映入眼簾,心頭暗吃一驚,臉龐一轉,凜然朝那人影望去。

    原來那人便是阻止他前來靜院冒險的中年道士,此刻,那道士滿臉焦灼,見他回頭,急忙頻頻向他招手。

    華雲龍眉頭一皺,暗暗忖道:這位道長找我何事?

    心中在想,人已飄然而去,到達道士跟前,低聲問道:“道長有何指教?”

    那道士舉手一招,悄聲道:“請隨貧道來。”

    轉身疾行,神色緊張萬分。

    華雲龍心頭打鼓,卻又不便多問,只得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後。

    穿過迴廊,到了左邊側院,側院的牆下,一座巨大的焚化爐,那道士瞧清四下無人,向華雲龍打個招呼,一頭鑽入焚化爐中。

    華雲龍好生奇怪,隨後進去一看,原來這焚化爐竟是地窖的門户,那中年道士躬腰使力,正在揭開一塊石板。

    石板下是個洞穴,中年道士當先躍下,摸出火折一晃,點燃了壁上的火把。

    華雲龍隨後躍下,中年道士將那石板蓋好,這才轉身前導,拾極而下。

    階台盡處,是條狹窄的甬道,一股黴味,撲入了鼻端。

    華雲龍眉頭一皺,暗暗忖道:什麼去處啊,這清虛觀為何備有這等秘密的地道?

    忖念中,到了一扇門户之前,中年道士舉手去按壁上的機鈕,口中説道:“華公子,令友元氣大傷,中毒極深……”

    話猶未了,華雲龍心緒大震,急聲道:“人在哪裏?”

    門户“咿呀”而開,中年道士道:“便在此處,公子隨我來。”

    這一刻,華雲龍當真又驚又喜,喜的是畢竟找到了餘昭南,驚的卻是餘昭南“元氣大傷,中毒極深”。

    但無論怎樣,一番奔波,總算有了結果了。

    他心頭狂跳,緊隨中年道士身後進入室內。

    這是一間寬敞的石屋,室中一張條桌,幾把椅子,一個鼎爐,一個蒲團,另外兩扇門户通往別室。

    中年道士身子一折,徑向右首門户中走去。

    華雲龍迫不及待,搶先一步,進入右邊石室之中,但見靠牆壁一張木牀,牀上躺着一個錦衣華服、臉泛黑氣的人。

    那人無疑就是餘昭南,華雲龍一顆心提到胸口,三步並作兩步,搶上前去,俯下身子,察看他的傷勢,竟將中年道士撇在一邊不顧了。

    中年道士走了過來,喟聲一嘆,道:“令友是那位紅衣姑娘送來的,送來時便是這等模樣。”

    華雲龍目光一抬,道:“是阮紅玉麼?她講些什麼?”

    中年道士道:“貧道未曾問她的姓名,但知她與那些異族人一路,先前貧道見她神情冷漠,行為乖張兇狠,只當她不是好人,殊不知她卻……”

    他好似感慨良深,講起話來嘮嘮叨叨,華雲龍哪有心思去聽,沉聲接道:“這些不必講,請問道長,她可曾有活留下?”

    中年道士“哦”道:“那位姑娘神色慌張,吩咐貧道瞞着那些異族人,設法通知公子,此外再無言語交代了。怎麼樣?公子對令友所中之毒沒有辦法解救麼?”

    修道人心地慈悲,言下一副焦灼惶急之色。

    華雲龍未予置答,俯下身子,再度察看餘昭南的傷勢。

    他翻開餘昭南的眼皮,又掀開他的嘴唇,看過眼神與舌苔以後,再解開餘昭南的胸衣,但見他全身上下,膚色灰黑,只有胸腔一帶五彩斑斕,鮮豔奪目,但那灰黑之色,已自透入五彩斑斕的膚色之中了。

    華雲龍的大娘秦畹鳳夫人,乃是苗疆浮香谷“九毒仙姬”的門下高弟,終生精研各種藥物,施毒解毒的能耐冠絕當今。

    華雲龍朝夕相隨,耳聞目濡,對於各種毒性與醫道倒也知道一點,但似這般色泛五彩的症狀,卻是從未見過,瞥目之下,不禁駭然瞠目,大驚失色。

    那中年道士更是心頭惴然,失聲叫道:“啊呀!這是什麼毒物所傷?膚色為何這般難看?”

    華雲龍雖然震驚,卻仍沉得住氣,微一凝思,抬目問道:“道長能為在下弄一缸酸醋麼?”

    中年道上一怔,道:“公子要酸醋何用?”

    華雲龍道:“為敝友解毒,詳情不及解釋了,倘若有醋,請搬一缸下來,要快。”

    中年道士皺眉道:“要快可就難辦了,貧道須得差人去買。”又道:“據説醋是酒做的,敝觀有待客的水酒,能代用麼?”

    華雲龍點一點頭,道:“可以代用,但要有糖,還要火烤。”

    中年道士道:“糖是現成,貧道這就去搬。”

    話落,轉身便朝室外奔去。

    華雲龍忙又叫道:“道長別忘了搬點柴來,另外要半缸清水,以備沖洗之用。”

    中年道士應了一聲,急急奔出了地窖。

    須臾,酒、糖、柴、水一一搬進石室,華雲龍挖地成灶,就在室內架起一隻水缸,然後將酒、糖傾於缸中,引燃了木柴。

    一切就緒,華雲龍乃在懷內取出兩隻羊脂玉瓶,其中一隻是色呈金黃的“清血丹”,另外一隻則是白色的“拔毒散”。

    他將“拔毒散”傾了一半在酒缸之內,再用清水喂餘昭南服下一粒“清血丹”,然後脱下餘昭南的衣眼,將餘昭南浸在藥酒之中。

    華雲龍的大娘秦氏夫人是個平實堅毅的人,往年因夫婿身藴“丹火毒蓮”之毒,立志精研藥物,製成了各種解毒之藥,這“清血丹”和“拔毒散”便是其中之二。

    “清血丹”和“拔毒散”的名稱雖然平淡無奇,但其功效卻能消解百毒。

    過了半盞熱茶光景,餘昭南身上的灰黑之氣,已自漸漸褪去了。

    然則,餘昭南仍然昏迷不醒,又過了一刻,他那臉上的肌肉忽然開始痙攣起來,神情痛苦至極。

    那中年道士看得心頭打顫,忍不住問道:“華公子,令友不要緊麼?”

    這時,華雲龍正以右掌輕撫餘昭南的頂門“百匯穴”,一手扶住餘昭南的身子,同時默運真氣,在助餘昭南導引藥力,聞言回眸搖一搖頭。

    中年道士眉頭打結,擔心地又道:“令友好似痛苦不堪,不要是那毒性發作了?”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不是發作,是發散。道長放心,家母監製的‘清血丹’和‘拔毒散’效力頗大,能解百毒,敝友雖然為多種毒物所傷,那也是不妨事的。”

    中年道士顯然一驚,道:“什麼?多種毒物所傷?”

    華雲龍道:“敝友胸前的膚色五色斑斕,那是毒蛇、毒蠍、毒蜘蛛、毒蜈蚣等等毒物同時咬傷的症狀,不過眼下已不妨事了。”

    中年道士向餘昭南瞥了一眼,但見他非僅痙攣不已,身軀且已微微顫抖起來,這等狀況,哪裏像“不妨事”的樣子,他不禁信疑參半,道:“令友的痛苦好似有增無減呢!”

    華雲龍截道:“痛苦是難免的。敝友毒氣攻心,原已失去知覺,倘若再耽誤個把時辰,那便無救了,如今敝友內服外浸,藥力行開,毒氣四下發散,知覺正在漸次恢復中,道長請看,敝友的膚色,不是漸趨正常了麼?”

    果然,餘昭南身上的黑氣褪得很快,此刻已將全部褪盡,中年道士瞥目之下,心頭略略放寬一點。

    他信則信矣,眉頭反而皺得更緊,口齒啓動,一副欲言又止之狀。

    華雲龍失笑道:“道長還不放心麼?”

    中年道士搖頭道:“不,貧道放心了。貧道乃是……乃是……”

    一陣猶豫,終於勒起衣袖,將左臂伸到華雲龍的眼前,接道:“華公子請看,貧道臂上的齒痕,是被一條色澤斑斕的巨大蜈蚣咬了一口,敞觀共有二十七個弟子,人人都是一樣。”

    華雲龍低頭一瞧,但見近腕之處,兩粒綠豆大的紅點並在一起,肌膚微微下陷,正是蜈蚣的齒痕,不覺怒形於色,道:“怎麼?全觀之人都被蜈蚣咬傷啦?”

    中年道士忿然道:“可不是……”

    話聲微頓,放下衣袖,接道:“三日之前,那批異族人擄來令友,強行要在敝觀寄宿。

    貧道見到他們行為乖張,不肯接納,詎料那批人蠻橫得很,不但勒令敝觀供給食宿,並且強迫貧道召集全觀弟子,在那血紅色的丹鼎之中,捉了一條巨大蜈蚣,使那蜈蚣在每人臂上咬了一口,然後責令貧道等不得泄漏他們的行蹤,説道蜈蚣的劇毒已經滲入血內,不遵所命,他就不給解藥,等到七七四十九日,毒性一發,那就別無解救了。”

    華雲龍暗暗切齒,忖道:房興的心腸好毒,這“清虛觀”的道士分明不是武林中人,居然也用這等卑鄙惡毒的手段脅迫他們。哼!華老二非毀掉你的“血鼎”不可。

    他心中暗自發恨,同時也已領悟中年道士的用意,乃在求取解毒的丹藥,於是將頭一點,爽朗地道:“那批人確是歹毒異常,不過區區蜈蚣之毒,一人一粒‘清血丹’便可消除,這種丹藥,在下玉瓶之中尚多,道長儘量取用便了。”

    中年道士神色一舒,道:“貧道正有求藥之意,既蒙公子慷慨允諾,貧道也就厚顏領謝了。”

    話落,朝華雲龍深深打了個稽首。

    華雲龍連忙揮手,道:“不敢言謝,不敢言謝,道長所賜更多,若非道長適時找到在下,敝友的性命定然凶多吉少……”

    言猶未了,忽聽餘昭南長長吁了口氣,亢聲叫道:“悶死我也!”

    原來,就此一刻,餘昭南大見好轉,全身的黑氣業已褪盡了。

    華雲龍大吃一驚,急忙回首道:“昭南兄忍耐一點,你中毒極深,如不一次拔清,那將遺患無窮。”

    餘昭南眼睛一睜,忽又咬牙喘了口氣,道:“原來是雲龍兄,傳説你……你被‘九陰教’教主擄走,兄弟我……”

    華雲龍截口接道:“詳情回頭再講,眼下消除餘毒要緊,昭南兄倘能勉強運功,請速運功祛毒,小弟助你一臂之力。”

    他不等餘昭南迴答,徑自加緊運功,霎時,一股和煦的熱流真氣,便由頂門“百匯穴”

    源源輸入餘昭南體內。

    餘昭南口齒啓動,似欲講話,但見華雲龍一意運功輸氣,神色端凝,頓了一頓,終於住口不語,眼睛一閉,默默地行起功來。

    那中年道士目光凝注,一忽兒瞧瞧華雲龍,一忽兒瞧瞧餘昭南,滿臉欽敬之色,分不清究竟是感激華雲龍許賜丹藥,抑是欽佩他小小年紀,竟有這樣深厚的內力。

    須臾,餘昭南的氣機大見和順,臉色也漸漸紅潤煥發了,但那一缸水酒,此刻卻已變成渾黑之色,可見餘昭南所中之毒何等之深!

    不久,餘毒盡除,兩人同時停止運功,餘昭南縱身一躍,躍出了酒缸。

    但見華雲龍朗朗一笑,道:“昭南兄,咱們自己兄弟,不用虛套了,若講虛套,你是為我而奔波,為我而中毒,我得先向你致謝才是。”

    餘昭南確是有意致謝一番,聞言先是一怔,繼則敞聲大笑,道:“好好好!就這麼説,你的心思總是比我敏捷。”

    華雲龍微笑道:“昭南兄既然同意,那就沖洗穿衣吧!”

    餘昭南低頭一看,不覺滿臉通紅,急急用清水沖洗一遍,奔到牀邊,穿上衣服。

    石室中的三人縱然都是男子,赤身露體,確也不雅,他穿上衣服,臉上的紅潮仍未褪盡,回頭一瞥中年道士,遮羞似地道:“這位道長是……”

    中年老道連忙打個稽首,道:“貧道無塵,忝為本觀的觀主。”

    華雲龍接道:“這裏是‘清虛觀’的地下石室,昭南兄得免毒發而亡,無塵道長的功勞最大。”

    餘昭南聞言之下,連忙向無塵道長深深一揖,道:“原來是‘清虛觀’觀主,在下餘昭南,敬謝觀主救助之德。”

    “錯了,錯了,餘公子千萬弄清楚,貧道乃是受阮紅玉姑娘之託,將公子藏在此處,然後找到了華公子,如此而已。着講恩德,那就愧煞貧道了。”

    華雲龍一笑,接道:“道長過分謙遜了,就算是僅僅藏起昭南兄,倘若稍有不慎,那也是殺身之禍,這等功勞豈可抹煞不提?不過,咱們也不必將恩德掛在嘴上。來吧,咱們外間去談。”

    無塵道長無話可説,餘昭南卻是滿腹疑雲。

    他們三人到了外間落坐,餘昭南迫不及待地先問華雲龍被擄、脱險經過,以及如何得知他被房興等人所擄。

    華雲龍擇其概要,一一説了。

    説罷過後,華雲龍問道:“昭南兄所中之毒,可是那‘血鼎’中的毒物噬傷的麼?”

    餘昭南將頭一點,憤慨地道:“可不是麼!他們那‘血鼎’之中,不下數十種毒物,每隔一個時辰,便換一種毒物在我胸前咬上一口,逼問我有關你的下落。這原是那位紅衣姑娘出的主意,想不到她是有心人,最後將我救出的仍然是她。”

    華雲龍忽然起立道:“兩位寬坐片刻,我去毀掉那‘血鼎’再來。”

    餘昭南先是一怔,繼而阻攔道:“慢來,慢來,此刻那房興追不到你,均已返回靜院了。兄弟從他們言談之中,得知他們另有一套‘血鼎奪魂大法’利害的緊,咱們得從長計議。”

    華雲龍義形於色道:“不須計議了。既稱‘血鼎奪魂大法’,諒必總是憑那‘血鼎’的毒物作祟,我去毀掉‘血鼎’,他們就無法作怪害人了。”

    餘昭南説道:“慢一點,你不是説,那位紅衣姑娘有個紙團給你麼?先瞧瞧那個紙團再作決定吧!”

    華雲龍這才想起紙團揣在懷中尚未過目,於是微微一頓,取出紙團瞧去。

    但見那上面寫着:

    “字奉華公子云龍足下:

    洛陽一別,賤妾不幸遇上魔教中人,當時只因聞得彼等會談之中,欲對公子不利,因而一路躡蹤,冀能明白究竟,不料一時大意,竟為彼等所執,賤妾虛與委蛇,卻又為那邵奇煜所辱,此身此世,本已無顏再見公子……”

    看到這裏,華雲龍凜然一震,失聲叫道:“怎麼?她失身啦?”

    須知華雲龍縱然風流,卻是個極重情義的人,阮紅玉為了探聽房興等人的企圖,不幸被執而受辱,事情因他而起,猝然得知,那是難怪他要震驚失聲了。

    餘昭南聞言一驚,起立問道:“誰失身了?”

    華雲龍始才警覺自己失態,忙將紙條向餘昭南遞去,道:“就是那位紅衣姑娘,她被那文士裝束的邵奇煜折辱了。”

    餘昭南訝然道:“紙上寫的麼?咱們一起看吧!”

    他不接紙條,身子搶前一步,與華雲龍並肩看去。

    無塵道士也湊了過來,只見下面繼續寫道:

    “……怎奈彼等圖謀者,乃圖武林之安危、尊府上下的存亡,賤妾只得忍辱苟生,腆顏隨行,意圖探索內情,再見公子一面。但望公子見諒者,賤妾欲見公子之心甚切,卻不知公子何處,迫不得已,只有鼓動房魔,對令友頻施毒刑……”

    餘昭南看到此處,恍然忖道:“原來她意圖在此,這倒難怪她了。”

    繼續看去,紙上寫着:

    “……不過,賤妾已為令友服下解藥,解藥縱然不全,卻也聊勝於無,公子見到此信,盼能去找此無塵觀主,當會引你去見令友也。”

    最後沒有畫押,卻有一串密密麻麻的小圈,圈旁寫道:

    “臨書匆忙,不能暢所欲言,三日後戌末時分,賤妾當在峴山之巔相候公子,俾以奉上不足之解藥,面告所知之一切,盼公子準時駕臨,切切!切切!”

    此信了了草草,最後一連串寫了四個“切”字,可知阮紅玉焦灼殷切之一斑。

    三人閲讀完畢,無塵道長首先一聲長嘆,道:“阮姑娘情意之濃,用心之苦,普天之下,怕是無出其右了。”

    可不是麼?失身而侍敵,忍辱以隨行,明知餘昭南乃是華雲龍的朋友,卻不借落個殘酷的罵名,冀能獲悉華雲龍的行蹤,如此作為,為的是欲見華雲龍一面,將那不利的詳情面告心上人。在那字裏行間,果然見不到“情愛”二字,但那深厚的情意,卻已呼之欲出、躍然紙上,怎不令人扼腕興嘆呢?

    華雲龍痴痴呆呆,心中激動不已。

    餘昭南大搖其頭,慨然説道:“這位阮姑娘太想不開了。”

    舉起手掌,在華雲龍肩上輕輕一拍,接道:“雲龍兄,阮姑娘好像存有自絕之念,三日後,兄弟陪你同往峴山一行,我要懇切勸導她,失身受辱,並非自己所願,何須愧對故人,自悲自苦。”

    華雲龍喃喃自語道:“失身受辱……”

    驀然轉身,直往門外奔去。

    餘昭南急起直追,大聲叫道:“雲龍兄,你去哪裏?”

    華雲龍邊跑邊答道:“我去宰掉那邵奇煜,替阮姑娘報仇雪恨。”

    餘昭南急喝道:“簡直胡鬧,女人縱然失身,也該從一而終,你不問阮姑娘的意向,怎可意氣用事,自作主張?”

    這話宛如當頭棒喝,華雲龍聞言一怔,腳下不由緩了下來。

    餘昭南縱身一躍,擋在他的面前,柔聲接道:“雲龍兄,我比你痴長几歲,你且聽我一言。”

    華雲龍非是不顧事理的人,此刻心中亦覺過份衝動,有欠妥當,只見他歉然一笑,喟聲一嘆,道:“小弟情緒激動,倒叫昭南兄為我着急,有話但請吩咐,小弟洗耳恭聽。”

    餘昭南執住他的雙手,沉靜地道:“客氣話也不必講,但望你仔細地想一想,阮姑娘忍辱負重,為了什麼?”

    華雲龍微一吟哦,道:“不瞞你講,阮姑娘對我一見投緣,她這般忍辱負重,是以‘情’字為先,耽心小弟的安危,怕小弟不明究競,為魔教中人所乘。”

    餘昭南將頭一點,道:“這就是了,魔教中人若無利害的手段、龐大的陰謀,阮姑娘何須這般慎重,定要見你一面,當面相告?更何須故作不肯放鬆,藉機傳個紙團給你?”

    華雲龍緩緩頷首道:“依你之見呢?”

    餘昭南道:“兄弟並無高見,但覺不能輕舉妄動,阮姑娘的信中,曾經提到事關‘武林安危,尊府上下存亡’等語,房興等若無仗侍,阮姑娘理該不會危言聳聽,你若魯莽冒險從事,萬一涉險,那便後悔莫及,愧對阮姑娘的一番苦心了。”

    華雲龍已經完全鎮靜下來,他機智過人,略一沉思,便知利害之所繫,當真是魯莽不得,當下慨聲一嘆,道:“看來只有見到阮姑娘再作計議了。”

    餘昭南道:“也不盡然,最低限度,魔教的企圖,咱們多少已經知道一點。”

    華雲龍道:“這個小弟也曾想到,當年九曲掘寶之時,魔教教主東郭壽大敗虧輸,折在家父的手下,當時他曾經言道:“星宿派’的寶物由家父保管,十年百年之後,‘星宿派’若有人才出世,再來登門索取,如今事涉寒門,想必是死灰復燃,東郭教主自忖已足與家父對抗,此番東來,不外索寶復仇,以雪當年受挫之辱。”

    餘昭南將頭一點,道:“想來定是如此,因之你更不能涉險……”

    華雲龍微微一笑,接口道:“涉險我倒不怕,只是沒有涉險的必要。”

    餘昭南也笑道:“明白就好,咱們且在此處再呆一會,房興找不到你我,想必也將離去了。”

    無塵道長站在一旁,久未開口,這時忽然接道:“如此最為妥當,貧道上去瞧他一瞧,順便為二位公子弄點吃食來。”

    餘昭南迴首笑道:“偏勞觀主了。”

    無塵道長頻頻搖手,道:“不算什麼,不算什麼。”

    口中在講,腳下並無移動的跡象。

    華雲龍見了恍然大悟,連忙探手入懷,取出一隻羊脂玉瓶,遞了過去,道:“玉瓶之中便是‘清血丹’,中毒之人服用一粒已足,道長順便帶去吧!”

    無塵道長接過玉瓶,稽首道:“多謝華公子厚賜……”

    華雲龍揮手微笑道:“講過不許虛套的,道長請吧,用清水吞服便可。”

    無塵道長哈哈大笑,道:“華公子平易近人……”

    想到再謝便是饒舌,於是話聲一頓,打個稽首,轉身而去。

    餘、華二人相顧莞爾,見到無塵道長的背影消失不見,始才轉過身子,攜手同行。

    不料他二人剛剛走到石室門首,忽聽無塵道長的聲音嘶叫道:“火!火!……”

    那聲音警恐已極,餘、華二人不覺凜然一震,相顧愕然。

    頓了一下,又聽無塵道長搶天呼地,道:“你們……你……太狠了!”

    話聲已無倫次,可知“清虛觀”必有奇變。

    華雲龍心頭狂跳,急聲道:“走!咱們看看去。”

    話聲甫出,人已轉身疾馳,直往地道入口處奔去。

    餘昭南也隨後奔去,須臾登上台階,躍出了地窖。

    “清虛觀”毀了!

    便此短短幾個時辰,“清虛觀”毀在祝融之手,已成一片廢墟!

    正殿尚在燃燒,那熊熊烈火,宛如燃燒在餘、華二人自己身上,他二人但覺血脈賁張,怒氣直衝雲霄。

    一條人影在那灰燼中奔馳不歇,嘶喊不已!

    那人影正是“清虛觀”主。“清虛觀”毀於片刻之間,身為觀主的無塵道長失去了修道人特有的鎮靜,已經跡近瘋狂了。

    華雲龍咬牙切齒,佇立了片刻,忽然揮手道:“走!先叫無塵道長定下神來再議。”

    他二人腳踏斷磚殘瓦,跨過一根根尚未燃盡的棟樑椽木,到處可見焦頭爛額,全身墨黑的屍體。

    那些屍體有的抱住跨窗,有的倒斃在地,有的作逃竄模樣,有的被壓在倒塌的磚瓦柱樑之下,僅露出一個頭顱,或是一雙小腿,無疑都是“清虛觀”的全真,其狀之慘,當真令人心神俱顫,不忍卒睹。

    奔進正殿,華雲龍高聲叫道:“道長!道長!你別亂竄,該當鎮定以當大事……”

    無塵道長聽得呼喚,猛然撲了過來,嘶聲叫道:“好賊子!道爺何處得罪了你?”

    猛一揮掌,一股剛猛的掌風急襲而至。

    華雲龍身子一側,讓過掌風,右臂一探,抓住無塵道長的手腕,再次喝道:“定一定神!你這般悲傷逾恆,於事無……”

    “補”字猶未説出,突覺無塵道長手臂一振,居然震脱了他的手掌,緊接着右臂一揮,一掌橫切而至,朝他肩頭切下,口中厲聲道:“還我弟子命來!”

    這一掌勁風鋭嘯,捷如閃電,華雲龍大吃一驚,急忙腳下一點,避開八尺。

    恰在這時,餘昭南隨後而至,無塵道長一掌落空,忽然向他撲去,聲色俱厲的舉掌就劈,口中喝道:“賊子哪裏逃?吃你道爺一掌。”

    他拳掌連揮,形同拼命,無疑是神智不清,已經難辨敵友了。

    華雲龍佇立八尺以外,凝神而視,只見無塵道長鬚發俱張,目眥欲裂,目光赤紅如火,註定了餘昭南的身形,嘶喊不已,揮掌不停,但他舉手投足之間,卻是另有尺度,一絲也不見紊亂,不像是個神經錯亂的人。

    他心中犯疑,不覺越發留神,瞧了一忽,終於被他瞧出了端倪。

    原來無塵道長也是身具武功的人,而且武功不弱,看去別具一格,功力尚在餘昭南之上,已達一流高手的境界。

    無塵道長為何不願顯示身具武功,華雲龍已經沒有時間去想,他此刻但願從速讓這位觀主定下神來,因而微微一頓,隨即朗聲道:“昭南兄注意,無塵道長功力極高,但他急怒攻心,神智已亂,請你沉注氣,小弟從背後掩過來,咱們合力將他制住再説。”

    本來合餘、華二人之力,要制住無塵道長倒也不難,難在不能傷人,而且無塵道長跡近瘋狂,但知拼命,不知閃避,假如疏神失手,那便有違初衷了。

    餘昭南處身狂風暴雨一般的形勢之中,正感無塵道長何來這般剛猛的掌力,聽得華雲龍招呼之聲,頓時恍然大悟,因之小心翼翼地見招拆招,遇式化式,全神貫注無塵道長的武功路數,一心一意與他遊鬥起來。

    果然,無塵道長有耳若聾,華雲龍高聲呼喊,他竟恍若未聞,仍是怒吼不已,拳掌綿綿,一直向餘昭南強攻不歇。

    華雲龍目光如炬,悄悄掩了過去,覷準時機,屈指輕彈,閉住了無塵道長身側背後三處穴道,無塵道長身子一僕,向前倒了下去。

    餘昭南倏伸雙臂,接住他的身子,吁了一口氣,道:“想不到這位道長也是武林中人,如非神智錯亂,兄弟顯然不是敵手。”

    華雲龍道:“此刻不談這些,咱們搜他一搜,看看廢墟之中,可有未死之人?”

    餘昭南舉目環顧,道:“我看不必搜,那是白費力氣,這一場大火,至少燒了一個時辰,倘有未死之人,早該聽到呻吟之聲。”

    華雲龍想了一想,覺得也有道理,但是,目光所及,滿目創痍,一陣陣焦土氣味直衝鼻端,不覺恨恨地道:“這縱火之人太可惡了!日後相遇,華老二定要將他凌遲處死。”

    餘昭南道:“最好也用火烤,叫他嚐嚐身陷火窟的滋味,但不知縱火之人是誰?”

    華雲龍恨聲説道:“那還有誰?定是房興的傑作。他追不到我,心中一發狠,恨上了‘清虛觀’的道士,因之放一把人,以泄心頭之憤。哼!這種人狼心狗肺,根本沒有人性!”

    餘昭南將頭一點,道:“嗯!夷狄之人,倒也罷了,最可恨是那為虎作悵,狐假虎威的邵奇煜。這種人數典忘祖,奴顏屈膝,一肚子的壞水,説不定放火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華雲龍頷首道:“極有可能,往後我們仔細查訪,若是他出的主意,自然不能放過他。”

    餘昭南道:“那是當然。”

    低頭一瞥無塵道長,忽又抬目道:“這位觀主怎麼辦?可要解開他的穴道?”

    華雲龍向四下環顧一眼,道:“此處離城廓太近,大火一起,怕不驚動官府,咱們先行離開再議。”

    餘昭南點一點頭,道:“説得有理,咱們這就走。”

    步子一邁,抱定無塵觀主領先向東南奔去。

    奔了一段,華雲龍道:“這是小弟來時所走之路,咱們可是回金陵?”

    餘昭南道:“正是奔向金陵,雲龍兄意下如何?”

    華雲龍道:“昭南兄可知峴山坐落何方?”

    餘昭南道:“峴山在金陵之西,全椒之南,離全椒不過百十里地,咱們目下奔行的方向也是順路。怎麼?雲龍兄莫非想奔峴山,赴那阮姑娘之約?”

    華雲龍道:“赴約還早呢,小弟是想,阮姑娘既然約定三日後峴山見面,可知房興等人定是奔向峴山附近,咱們何妨也奔峴山,探探他們的行蹤。”

    餘昭南恍然讚許道:“嗨!你的心思確實超人一等,前面有岔路,咱們這就奔向峴山。”

    他二人一路言談,腳下並未稍緩,奔了將近一個時辰,但見前面一座茂密樹林,華雲龍一顧身側的餘昭南,但見餘昭南額角見汗,乃道:“昭南兄,咱們在前面林中暫歇一忽,順便問問無塵道長的底細。”

    餘昭南迴眸一笑,道:“也好,無塵道長偌大的身子,我也確實感到累了。”

    於是,兩人相顧大笑,腳下加勁,朝那密林趕去。

    那密林地當道路的轉角,兩人趕到密林邊緣,忽見面前一夥人影疾奔而來,雙方的人都是急急趕路,驀然相遇,不覺齊齊怔住。

    近面而來之人,共有十餘人之多,蔡昌義與李博生赫然竟在其中,此外有駱振甫,有馬世傑,另有八九個疾服勁裝的漢子,人人都佩帶兵器,顯然是赴援而來,只因腳程較慢,直到此刻方到。

    這時雙方之人俱都喜不自勝,蔡昌義當先奔來,一手執着一人,拼命搖晃道:“華兄弟,我找得你好苦。”

    忽又轉面一顧餘昭南,接道:“我知道,只要華兄弟適時趕到,昭南兄必定安然無恙,哈哈!我猜的不錯,昭南兄滿面紅光,必有收穫。”

    他左顧右盼,熱情洋溢,恨不得長有兩張嘴巴,頃刻便將心頭的喜悦説了出來。

    餘、華二人同樣的歡暢無比,華雲龍尚未開口,餘昭南卻已眯眯笑道:“你知道我有什麼收穫?”

    蔡昌義濃眉一揚,指一指無塵道長,道:“這不就是收穫麼?嗨!你道我粗心大意,偌大一個道士也看不到?”

    原來他將無塵道長當成俘虜了。

    餘昭南原是一時興起,故意逗逗他,此刻見他憨直如斯,一方面心有不忍,另方面也實在忍俊不禁,於是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咱們那邊談。”

    抓住他的手臂,就往密林中行去。

    華雲龍暗暗捧腹,一面向駱振甫與馬世傑頷首致意,一面與李博生並肩同行,道:“為了小弟,惹得博生兄往來奔波,反正是知交,我也不致謝了。”

    李博生微笑側頭道:“自己兄弟,原就用不着客套,這與你星夜趕赴鳳陽的情形是一樣的。”

    華雲龍搖一搖頭,道:“那不一樣,昭南兄弟原是為了小弟而遇難,小弟趕往相援,那是責無旁貸的事。”

    李博生哈哈一笑,道:“責無旁貸與義不容辭又有什麼分別?反正患難相助,疾病相扶,乃是朋友相處之道,倘若連這一點也做不到,那就不必相交了。”

    華雲龍無意與他辯駁,當即將頭一點,笑道:“博生兄有理,小弟講你不過。”

    言談之中,一行人到了密林深處。

    一個臉貌清癯的中年人走了過來,向餘昭南抱拳作禮,道:“公子受驚了,區區兄弟功力不足,武功平常,未能善盡隨護之責,保護公子的安全,衷心至感……”

    餘昭南舉手連搖,截口説道:“羅兄別講下去,我是有驚無險,賢昆仲星夜報訊,往來奔波,也已盡到朋友的義務,若是再講下去,我將如何自處呢?來,我為各位引介一下。”

    他將無塵道長平放於地,然後為華雲龍一一引見。

    原來那些疾服勁裝的漢子,都曾受過餘昭南的幫助,有的解囊濟困,有的治病療傷,有的作過門下的食客,那臉貌清癯的人,卻是駱振甫與馬世傑的結義兄長,姓羅名伯動,這次餘昭南鳳陽遇難,隨行之人,便是以他為首。

    華雲龍一一抱拳作禮,道過久仰,然後一顧蔡昌義,説道:“昌義兄,據説你坐鎮金陵,但我脱險歸來,卻是遍尋不獲,你到哪裏去了?”

    蔡昌義嚷嚷道:“還説哩!你找我,我又何嘗不在找你,練了三天武功,再到你囚禁之處,你卻不翼而飛了。”

    華雲龍不勝詫異,訝然問道:“怎麼?你知道我被禁之處?”

    言下之意,有點不太相信,因為蔡昌義乃是性子急躁,義薄雲天的漢子,既然早知他被禁之處,斷無不出手救人之理,縱然變得聰明瞭,知道一個人力量單薄,不足成事,那也不會不聞不問,獨自跑去“練了三天武功”的。

    餘昭南與李博生也不敢相信,兩人都是目射神光,訝然地望着他。

    蔡昌義卻是一無所覺,仍舊話焉不忿地道:“當然羅!如若不然,我怎會快馬傳訊,找博生兄他們從速趕回。”

    李博生恍然而悟,道:“這樣講,你差人傳訊之時,尚不知華兄已經脱險羅?”

    蔡昌義道:“如非碰上振甫、世傑二兄,誰知道他已脱險?”

    華雲龍接口説道:“這是陰錯陽差,那也不必去講了,眼下逸楓、頌平二兄身在何處?”

    李博生道:“昌義弟既然差人傳訊,眼下大概也回金陵了。”

    話聲一頓,倏又接道:“咱們坐下談,談談你與昭南兄脱險的經過。”

    蔡昌義也道:“對啦!那個道士究竟怎麼回事?你們也説説清楚。”

    於是,大夥兒團團圍了一圈,席地而坐。

    華雲龍脱險的經過平淡無奇,説不出個道理來,一提也就過去了,至於餘昭南脱險一節,由於牽連到阮紅玉失身忍辱,餘昭南身受毒刑,“清虛觀”慘遭毀戮,‘星宿派’死灰復燃等等細節,因之處處扣人心絃,令人憤慨嗟嘆不已。

    蔡昌義最是聽不得這等心狠手辣之事,聽到無塵道長神經錯亂之處,義憤之氣陡然上湧,再也按捺不住,驀地一掌擊在地上,亢聲吼道:“好魔頭!我蔡昌義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被他一吼,敍述之聲立時中斷,李博生坐在他的身邊,正容説道:“你別發氣,看情勢魔劫已興,你我閒不了,來日多宰他幾個也就是了。”

    他語氣固然平穩,但那激忿之色,仍可從言詞之中捉摸出來。

    蔡昌義先是胸脯一挺,大有出言辯難之意,但眼珠一轉,忽又將頭一點,道:“嗯!魔劫已興,你説得不錯,前天晚上,我就見到‘玄冥教’的人與‘九陰教’教主竊竊私議……”

    提起“九陰教”主,華雲龍不覺精神一振,接口問道:“你在哪裏見到他們竊竊私議?”

    蔡昌義突然意興遄飛地揚一揚目,笑道:“就在你那被禁之處的前院啊!前天晚上,我見到的可多啦!”

    華雲龍眉頭一皺,道:“你究竟見到些什麼?何不爽爽快快地講?”

    蔡昌義道:“我當然要講,我問你,有一個姓高名泰的前輩,你可認得?”

    華雲龍道:“可是一個身軀雄偉,氣派恢宏,卻又眉清目秀的人?”

    蔡昌義將頭一點,道:“正是,正是,年紀大概三十五六。”

    華雲龍道:“我認得,那是週一狂周老前輩的傳人,武功是家祖與家父傳授的,我稱他叔父。怎麼樣?你見過他了?”

    蔡昌義神采飛揚地道:“非但見過,還見他輕輕一掌,就將那‘九陰教’教主打回老家去了。哈哈!那氣派真是令人羨慕。”

    華雲龍瞠目一怔,暗暗忖道:怎麼回事?‘九陰教’教主死啦?高叔父的功力突飛猛進了麼?

    他心中生疑,口中説道:“你講清楚一點,最好從頭講,免得把我弄糊塗了。”

    蔡昌義道:“這有什麼糊塗的?就這麼一掌嘛!”

    他左臂一掄,作了個掄臂出掌的架式,李博生的鼻樑險險遭殃。

    李博生向後一仰,伸手握住他的左腕,道:“不要比手劃足,你講‘九陰教’教主可是死啦?”

    蔡昌義訕訕然收回手臂,道:“沒有死,是回老家去了。”

    餘昭南接口笑道:“我明白了,‘九陰教’教主被高大俠一掌擊傷,如今回老巢養傷去了,對麼?”

    蔡昌義忙加解釋道:“你講對了一半,回老巢倒是不錯,但她並未受傷。”

    愈解釋愈令人不解,“九陰教”主既未受傷,像她那樣雄心萬丈的人,怎會突然回到老巢去呢?

    華雲龍眉頭一皺,道:“你這樣講,咱們愈聽愈迷糊,還是從頭講起吧!譬如‘九陰教’教主與‘玄冥教’的人議論些什麼?我那高叔父又如何碰上‘九陰教’教主?‘九陰教’教主如何被我高叔父一掌打回老家去了?那時候他又身在何處?等等,一樁一樁慢慢地講。”

    蔡昌義先是一怔,但見眾人一個個瞪着眼睛瞧他,十幾雙眼睛全有迷惘之色,因之無可奈何地道:“好吧!我從頭講。”

    他閉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説道:“前天晚上,我由鐘山之巔,練武回來,那時候約莫戌初時分,心想三日不見,不知你境況如何?因之也未進城,便自沿着山麓西奔,到達你那囚禁之處。”目光移注華雲龍,繼續説道:“你知道,那座莊院,三天前我已去過,那時你被人倒轉身子,吊在樹上。”

    華雲龍何嘗知道,但他也不解釋,微道:“講下去吧!細節不必説。”

    蔡昌義才又接道:“我徑奔後面的獨院,不料樹上無人,院中也無燈光,當時,我以為你出了意外,心中一急,便想抓個人來問問,但我領教過他們的武功,知道他們一個個俱都不凡,故此我行動特別謹慎,小心翼翼地朝那前院掩去……”

    餘昭南聽到這裏,不覺暗暗失笑,忖道:你也知道小心謹慎麼?這倒確是異數。

    心中在笑,口中催道:“講快一點,不重要的不必講。”

    蔡昌義瞪了他一眼,始才接道:“那前院大廳之上,燈火通明,從窗户中望去,但見人頭攢動,竟然不下二十人之多。當時我心中想道:莫非正在詢問雲龍弟麼?這樣一想,我頓時熱血沸騰,忘了顧忌,腳下一點,就待衝向大廳……”

    忽聽馬世傑失聲叫道:“啊呀!那可泄露行藏了。”

    蔡昌義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行藏若是泄露,往後的事如何知道?”

    頓了一下,又自接道:“我有時性子很急,那時卻心中一動,暗暗忖道:不對,若是正在詢問雲龍弟,我這樣闖去,救得了人麼?因之我強自鎮定,又復悄悄地掩了過去,爬上了一棵榆樹,俯身下視,朝那廳屋中望去。”

    李博生點一點頭,笑道:“不錯,粗中有細,若能隨時警惕,咱們也就完全放心了。”

    蔡昌義眼睛一瞪,道:“不要打岔。講到要緊關頭了。”

    李博生眉頭一揚,閉口不語。

    蔡昌義接道:“原來那廳屋之中,席開兩桌,乃在大宴賓客,其中一個紅臉白髯老者,獨踞客席的首位,‘九陰教’教主則在另一桌首位相陪,其餘‘九陰’、‘玄冥’兩教的屬下,彼此穿插而坐,情誼極為融洽,倒是不見雲龍弟的影子。”

    華雲龍道:“那紅臉白髯老者,是‘玄冥教’的教主麼?”

    蔡昌義道:“不是,那是‘玄冥教’的總壇壇主,複姓端木,名字就不知道了。”

    華雲龍道:“所謂‘竊竊私議’,那是宴會以後的事了。”

    蔡昌義道:“不,就在酒宴之間。”

    華雲龍失笑道:“酒宴之間,怎麼叫‘竊竊私議’呢?”

    蔡昌義道:“唉!竊竊私議是我講的。我藏身的榆樹距離大廳兩丈有餘,又隔着一層窗户,他們講話時高時低,我聽不清楚,在我來講,這不成‘竊竊私議’了麼?”

    此話一出,大夥頓時鬨然大笑起來。

    蔡昌義眉頭一蹙,沉聲喝道:“笑什麼?這個不算好啦!難道他們閉門密談,商議那偷雞摸狗、為非作歹、傷天害理、製造殺劫的事,也不算‘竊竊私議’麼?”

    眾人越發想笑,但因聽到“傷天害理,製造殺劫”幾個字,知道事涉機要,也許已有重大的發現,因之人人忍住笑聲,閉口不語。

    華雲龍當日自願受縛,任憑梅素若將他倒吊起來,主要的原因,便是想要探聽“九陰”

    與“玄冥”兩教如何勾結?如何對付他們華家,以及有關司馬長青夫婦被害的詳情。如今司馬家的血案固然不必全力追查,但那兩大邪教勾結的內情,卻仍一無所知,此刻聽蔡昌義這樣一講,他不覺心神一凜,急忙接道:“好啦!不必在字眼上推敲了。講下去,你聽到些什麼?”

    蔡昌義眉頭一皺,道:“真要命,緊要關頭,他們就把聲音放低,偏偏聽不清楚。”

    華雲龍道:“揀你聽到的講吧!”

    蔡昌義道:“總括起來,不外五點:第一:他們設法對付令尊。第二:他們曾提到‘玉鼎夫人’。第三……”

    華雲龍又是一凜,道:“他們想對‘玉鼎夫人’怎樣?”

    蔡昌義道:“這是那端木壇主講的,他請‘九陰教’教主務必設法找到‘玉鼎夫人’,目的何在?我卻未曾聽到。”

    華雲龍暗暗嘆一口氣,道:“好啦!請往下講。”

    蔡昌義道:“第三:“玄冥教’準備於六月六日開壇,説什麼要請‘九陰教’鼎力支持。”

    華雲龍雙眉一聳,道:“這就是奇怪了,兩教既然相互勾結,‘玄冥教’開壇立派,‘九陰教’豈無默契,為何還要特別商議?這中間怕是另有陰謀了?”

    蔡昌義道:“是否另有陰謀,我不知道,我聽到的就是這些。”

    華雲龍微一凝思,道:“你可知道,‘玄冥教’的總壇設在哪裏?”

    蔡昌義想了一想,道:“好像是西蒙山城。”

    華雲龍道:“哪裏有個‘西蒙山城’?”

    李博生接口説道:“沒聽説有個‘西蒙山城’,恐怕是‘沂蒙山區’之誤。”

    蔡昌義眨眨眼睛,忽然叫道:“對啦!沂蒙山區,沂蒙山區的黃牛坪。”

    李博生微微一笑,道:“恐伯又聽錯了,我到過泰安、萊蕪、新泰、蒙陰一帶,由泰安折向東南,經徂徠山而至蒙山主脈,靠近新泰附近,倒是有一個地名叫做‘放牛坪’……”

    蔡昌義又道:“你到過沂山麼?”

    李博生搖一搖頭,道:“沒有。”

    蔡昌義道:“這不結了麼?蒙山有個‘放牛坪’,怎見得沂山沒有一個‘黃牛坪’?怎見得是我聽錯了?”

    餘昭南朗聲一笑,道:“好啦!好啦!不要爭啦!‘放牛坪’與‘黃牛坪’不過一字之差,只要是沂蒙山區,將來不怕找不到。昌義弟,你講第四。”

    蔡昌義神情一愕,道:“我將替誰死?”

    餘昭南失笑道:“第四點啊!誰説‘替死’了?”

    蔡昌義臉上一紅,訕訕然道:“我又聽錯了。”

    華雲龍不覺莞爾,揮手作勢道:“不要緊,你請講下去。”

    蔡昌義乃道:“這第四點,可是正對你的,你爾後的行動,可要特別小心一點。”

    華雲龍暗吃一驚,道:“怎麼説?”

    蔡昌義道:“他們談你談得最多也最久,總之要設法將你擄去。”

    華雲龍脱口問道:“可是那梅素若的主意?”

    蔡昌義道:“不是,那天晚上,姓梅的女子神情淡漠,一直沒有開口。”

    華雲龍訝然道:“那是誰的主意?‘九陰教’教主麼?”

    蔡昌義搖一搖頭,道:“據那端木壇主説,乃是他們教主的主意,要請‘九陰教’教主通力合作。”

    華雲龍越發訝然道:“什麼道理啊?我是無名小卒,‘玄冥教’教主為何這般重視我?”

    蔡昌義道:“你目前固然還是無名小卒,但咱們總要創一番事業,‘九陰’、玄冥’兩教難免興風作浪,咱們準備擁護你來領導,好好給他們一點教訓,那時候,你就不是無名小卒了。”

    餘昭南接口説道:“不錯,咱們這一代總該有個領導人,這個人你最合適。”

    李博生道:“如果‘玄冥教’的總壇確實設在沂蒙山區,那麼,咱們這一代的形勢就與上一代差不多。上一代一教、一會、一幫鼎足而三,俠義道的領袖是令尊。咱們這一代,西方有‘星宿派’的魔教作怪,南方有‘九陰教’盤踞,沂蒙山區再創一個‘玄冥教’,那也是鼎足而三,由你來領袖咱們年青的一代,可説最恰當也沒有了。”

    這三人異口同聲的講,華雲龍內心確是激動不已,但他並非狂妄自大的人,此刻的心思也未放在領袖羣倫上面,因之訕訕然道:“三位兄長太抬舉我了,我自忖德鮮能薄,不足以擔當重任,況且這也是想像中的事。那‘玄冥教’教主這般重視我,自然與我的武功、才能、意向等無關,其中的道理,令人莫測高深,三位兄長還得先幫我想它一想才是。”

    蔡昌義道:“不必想,反正與令尊令堂有關就是。”

    華雲龍道:“怎見得呢?”

    蔡昌義道:“令尊是俠義道的偶像啊!令堂是‘天子劍’的夫人啊!他們要稱霸江湖,為非作歹,有令尊令堂從中作梗,能夠暢所欲為麼?”

    華雲龍暗暗忖道:這倒也有道理,看來仍是將我作為人質,要挾爹爹和母親。

    他這樣一想,當即不再深究,乃道:“家父家母豈是受人要挾的人?他們若是這樣想,心思可是白費了。這且不談,你説第五點。”

    蔡昌義一邊尋思,一邊喃喃道:“第五……第五……”

    頭臉一抬,忽然叫道:“沒有了。”

    華雲龍微微一怔,李博生接口道:“你不是説,‘總括起來,不外五點’麼?”

    蔡昌義道:“雞零狗碎,那不能算。”

    餘昭南道:“什麼雞零狗碎?講出來參考參考也是好的。”

    蔡昌義道:“沒有參考的價值。”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你説他們閉門密談,商談為非作歹,製造殺劫的事,但我聽到現在,尚未聽見一點較為具體的事實,這是什麼道理?”

    蔡昌義眉頭一皺道:“事實如此嘛!聽到的我都講了,若有未講的,那也不過幾個人的姓名而已,還有什麼道理不道理。”

    華雲龍道:“什麼人的姓名呢?”

    蔡昌義道:“什麼刑紂啦!任玄啦!慈雲頭陀啦!天乙老道啦!黃山瞿天浩啦!他們提過的姓名不可勝計,講得又復時斷時續,我一時也記不清楚,縱然記得清楚,也辨別不出對是不對。這些怎能歸結成一點,叫我講出一個道理來?”

    他認為沒有道理,認為是雞零狗碎的事,所以不講,殊不知這些人的姓名,聽到華雲龍的耳中,華雲龍卻是心神俱震,暗暗忖道:這就是陰謀了,他們提到這些人的姓名,諒來不是蓄意籠絡,定是計劃暗殺,就像殺害司馬叔爺一樣,不然的話,這些人歸隱的歸隱,失蹤的失蹤,提他作甚?

    不過,這是他心中猜想,表面卻未流露震驚的神色。

    他頓了一下,覺得事無佐證,還是不要説出為是,免得徒亂人意。

    於是,華雲龍展顏笑道:“這就講來,所謂‘竊竊私議’之事,也就是這麼多了,是麼?”

    蔡昌義道:“我是歸納起來講的,其實他們邊談邊飲,直到午夜才散席。”

    華雲龍道:“散席以後呢?”

    蔡昌義意興闌珊地道:“走啦!”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散席以後,‘玄冥教’的人定是走啦!”

    蔡昌義一愕,道:“怪事!你怎麼知道的?”

    華雲龍笑道:“這還不簡單麼?我那高叔父大概不久也就到了,‘玄冥教’的人設若在場,那該是一場大戰,‘九陰教’教主便不致於回老家去了。”

    蔡昌義一掌拍在腿上,高聲叫道:“有道理,你聽我講。”

    他興致來了,未容華雲龍開口,搶着説道:“酒宴過後,‘玄冥教’的人告辭而去,‘九陰教’教主好像心事重重,遣散了部屬,獨自一人在那庭院之中躑躅不已,我便趁此機會轉了一圈,搜查你的影子,等我再回前院,‘九陰教’教主的面前卻已多了一人,那人便是你那姓高的叔父。嗨!你那高叔父好一副威嚴而又和煦的相貌。”

    華雲龍暗暗笑道:“你還沒有見過我爹哩!”

    心中暗笑,口中説道:“我那高叔父為何半夜去找‘九陰教’教主?”

    蔡昌義眉頭一揚,道:“找你啊!”

    話聲一頓,倏又接道:“‘九陰教’教主的氣派倒也不小,等我回至原處,只見她寒着臉孔,冷冷喝道:“閣下何人?為何夜闖民宅?’你那高叔父乾脆得很,朗聲答道:“高泰,來向教主討個人情。’哈哈!這兩句話答得妙極,我蔡昌義恐伯一輩子也學不像。”

    華雲龍唯恐他岔開話題,連忙接道:“後來怎樣?‘九陰教’教主如何回答?”

    蔡昌義道:“‘九陰教’教主先是一怔,接着冷聲一哼道:“名不見經傳,向我討個什麼人情?’你那高叔父確實是乾脆得很,他答道:“在下固然名不見經傳,華天虹之名教主當不陌生吧?我來向教主討還他的公子。’他這樣一講,不但‘九陰教’教主當場怔住,便連我也怔住了。”

    華雲龍道:“難怪她要發怔,那時我已走了,但不知她怎麼説?”

    蔡昌義道:“她怔了半晌,乃道:“叫華天虹自己來。’你那高叔父更妙,他也不回答,抬臂一掄,輕輕向左揮去,我正感不解,忽聽‘九陰教’教主駭然叫道:“[困獸之鬥]!你是華天虹的什麼人?’你那高叔父道:“不錯,當年叫[困獸之鬥],如今是[孤雲神掌],不知可能代表華天虹否?’他這裏話聲剛落,只聽‘嘩啦啦’一聲巨響,左側那株高逾五丈的榆樹,已經貼地折斷,倒在庭院之中了。”

    他頓了一下,然後接道:“‘九陰教’教主倒也乾脆,冷聲説道:“不管你是什麼神掌,武功必然傳自華天虹,你來討還他的兒子,倒也名正言順,但我有一句話,怕你不肯相信。’你那高叔父道:“你是一教之主,只要你講,在下全信。”‘九陰教’教主道:“傍晚時分,華雲龍已經不告而去,你信麼?’若説不告而去,誰能相信?當時我便在暗中罵她‘鬼話連篇’,不料你那高叔父楞了一下,卻是抱拳一拱,説了一聲‘打擾了。’隨即轉身而去。”

    餘昭南接口問道:“就因高大俠一掌折斷一棵榆樹,‘九陰教’教主便回老巢去了麼?”

    蔡昌義道:“當然不那麼簡單。高大俠的氣派,我是萬分心折,但那‘九陰教’教主卻是怒塞胸臆,見到高大俠轉身便走,當即冷冷一哼道:“要來就來,要去就去,你太目中無人了。’高大俠聞言之下,頓時止步道:“教主可是心中不忿,想要指點在下幾手武功麼?’那‘九陰教’教主冷然道:“你且接我一掌,再走不遲。’高大俠坦然説道:“在下候教。’於是,兩人便交換了一掌……”

    餘昭南急聲問道:“結果如何?”

    蔡昌義道:“我是看不出來,但他二人掌風相接,高大俠退出半步,‘九陰教’教主搖幌了半晌始才站穩。等她站穩,高大俠早已道過‘承教’,飄然離去了。”

    餘昭南道:“這麼説,‘九陰教’教主並未落敗啊?”

    蔡昌義道:“我也不知道,但等高大俠離去以後,‘九陰教’教主忽然喃喃説了兩句‘老了!老了!’然後又在庭院之中躑躅起來。”

    餘昭南追根究底地道:“那也不能斷定‘九陰教’教主回老巢去了啊?”

    蔡昌義道:“話是不錯,還有下文哩!”

    他頓了一下,始才接道:“‘九陰教’教主一邊躑躅,一邊思慮,半晌過後,突然步向大廳,傳來了堂主以上的徒眾,當即宣佈將那教主之位,傳給‘幽冥殿主’梅素若,她自己便將剋日南歸。至於其中的細節,那也不必細述了。”

    餘昭南聽他作了結尾,乃道:“嗯!這也算得‘一掌將她打回老家去’,不過……”

    蔡昌義濃眉一皺,道:“還有什麼‘不過’?”

    餘昭南目光一抬,道:“這似乎談不上‘魔劫已興’四個字。一般講來,老魔功力深厚,心腸比較狠毒,小魔接任,無論功力與手段,總該比老魔稍遜一籌,以咱們的立場而言,那該是一個喜訊。”

    蔡昌義眼睛一瞪,道:“喜訊?你道梅素若是位温柔多情,心地慈善的閨閣千金麼?你問華兄弟,那女子該有多冷?有多狠?談到武功,恐怕華老弟也不是她的敵手哩!”

    餘昭南凜然一驚,不覺目瞪口呆,答不上話來。

    華雲龍聽説梅素若接掌了“九陰教”,心中五味翻騰,也不知是苦、是甜、是酸、是辣,總之惘惘悵悵,怎樣也不是滋味。

    他性情煩躁,不願多想,因之找個藉口,道:“昌義兄,這事不談了,可有乾糧飲水麼?”

    蔡昌義性子憨直,語氣不對,便要鬥嘴,但卻是過眼煙雲,來得快也散得快,一有事情打岔,頓時也就煙消雲散了。

    他對華雲龍關心得很,聽説他要乾糧飲水,當即嚷嚷道:“喂!哪一位有水有乾糧?遞兩份過來。”

    馬世傑聞言之下,立刻送了兩份水、糧來。

    華雲龍接過水、糧,遞了一份給餘昭南,兩人默默的吃喝,心頭同樣沉重得很。

    場中頓時沉寂下來,那風吹樹葉的“簌簌”之聲,就如同利箭穿雲的聲音一樣,變成了“嗖嗖”震耳之音,刺得人心驚肉跳,坐立不安。

    片刻過後,蔡昌義終於耐不住沉寂,站起身來團團亂轉。

    轉了一忽,一目瞥見躺在地上的無塵道長,於是陡然止步,亢聲叫道:“喂!這位道長的穴道可以解開了麼?”

    這一刻,大夥兒全神貫注地聽蔡昌義講那“九陰教”主的事,無塵道長昏睡在地,竟然全都忽略了,蔡昌義這樣一叫,華雲龍第一個驚覺過來,急忙應道:“我來,我來。”

    丟下水、糧,起身走了過去。

    餘昭南也驚覺了,目光一抬,道:“可要兄弟幫忙麼?”

    華雲龍道:“請你留神一點,他若是神智未復,就點他的‘黑甜’穴。”

    餘昭南將頭一點,華雲龍立即凝神運功,屈指輕彈,解開了他的穴道。

    無塵道長穴道一解,兩隻眼睛骨溜溜瞧了一陣,忽然挺身而起,訝然問道:“這……這是哪裏?”

    餘昭南連忙接道:“道長鎮靜一點,這裏離鳳陽約莫四十餘里,將近紅心鋪了。”

    無塵道長四下亂瞧,口中説道:“我……我……”

    目光一凝,突然叫道:“我想起來了,天啊!我的道觀……”

    華雲龍靜靜地道:“貴觀已毀。道長,你是修真之士,應該想開一點。”

    無塵道長起立跌足,道:“可是……可是……二十七條人命啊!那全是貧道的弟子。”

    講到二十七條人命時,雙目之中,已是淚珠滾滾,簌簌不停了。

    眾人都曾聽過火毀道觀的事,此刻再見無塵道長悲傷逾恆的模樣,無不心頭髮酸,眼眶發澀,幾乎忍不住一掬同情之淚。

    蔡昌義乃是鐵打的心腸,越煎越硬,但他最見不得旁人流淚,因之亢聲道:“不要哭啦!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燒死你的弟子,你就挖他的心肝;毀你的道觀,你就拆他的巢穴,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才是丈夫的行徑。難道你昂藏七尺之軀,穿上了道袍,就僅知道啼哭嘶喊了麼?”

    華雲龍接口説道:“説得也是。道長的基業已毀,目下身體第一要緊,其次該是如何節哀順變,化悲憤為力量,代你的門人報仇。倘若一味悲傷,苦壞了身子,你那些屈死的門人,可就死難瞑目了。”

    只聽無塵道長喃喃自語道:“死難瞑目……死難瞑目……”

    餘昭南聽他頻頻念着這一句話,知道他心思有些活動了,因之心念一轉,乃道:“道長,在下受過你的恩惠,你若有意為你的弟子報仇,縱然赴湯蹈火,在下也要助你一臂之力,你意下如何?”

    這時,無塵道長眼眶之內,淚珠仍然未乾,但那淚珠盈盈的雙目之中,卻已迸發了另外一種神光,顯示出內心的意志已經漸趨堅強了。

    華雲龍適時又道:“你仔細考慮一下。不過。依在下的看法,同門弟子如同親生的骨肉,無故慘死,這仇是要報的。你若決定報仇,在下的好友,全都會助你一臂之力。”

    這話一落,無塵道長的眼神大放異彩,頓了一下,只見他抬起衣袖,拭去眼中淚珠,然後目光一垂,瞑目打了一個稽首。

    他那稽首沒有對象,但身子一挺,卻向華雲龍道:“貧道受教了。”

    眼神一轉,又向眾人環視一匝,接道:“各位,貧道自幼出家,但也是有血有肉之人,今日之盛情,貧道不敢虛言報答,但也自知振奮了。倘若有緣,前途再見。”

    步子一邁,袍袖拂動,便向林外走去。

    華雲龍手臂一探,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聲道:“道長哪裏去?”

    無塵道長止步道:“‘星宿派’毀去貧道的道觀,貧道去拆他的海心山。”

    華雲龍道:“你……一個人怎麼行?”

    無塵道長漠然道:“華公子只當貧道是個無用的全真麼?”

    華雲龍道:“在下知道道長是個寄身道觀的武林奇士。”

    無塵道長淡淡一笑道:“公子錯了,貧道的恩師,乃是當年的‘通天教’教主,十足的魔頭。”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俱都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無塵道長忽又接道:“各位放心,天乙子的門下,此後再無邪魔了。”

    華雲龍好不彆扭,他無話可講,只得拉住無塵道長,再不放手。

    無塵道長道:“貧道當年見過令尊一面,公子的性格如同令尊,貧道受益良多。”

    他指的乃是華家父子的仁心與義氣。

    怎奈華雲龍固執得很,只聽他亢聲叫道:“不管啦!任你舌粲蓮花,今日也不讓你孤身涉險。”

    無塵道長道:“能然如此,貧道得罪了。”

    掄臂一掌,便朝華雲龍胸前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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