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眾人臉色齊變,不知道什麼時候,在狄洵身邊竟然分別站了兩位一模一樣的小女孩。
不僅面貌相像,即使連穿着打扮都如出一轍,實在像得沒話説,像得令人不敢相信。
狄洵見眾人臉上微有訝色,輕輕的道:“各位大概傻眼了吧,在下到現在,有時候還會搞不清楚呢!”
説罷,自個笑了起來。
眾人心道:“天底下相像的人,雖然不少,雙胞胎大都很相像,但如眼前兩人像得叫人找不出一點異處,實在令人不敢思議。”
其中一個小女孩眨眨眼,調皮的道:“大家坐啊,我給各位沏了上好的茶,天寒,喝杯茶暖和些!”
眾人向桌上一望,一方黑漆描金的茶盤,一個個小巧精細的白瓷繪竹茶杯,杯子裏熱氣騰騰,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在擴散。
他們雖然住在罕有人跡的高山雪地裏,看來對生活的享受亦頗為講究的。
狄洵迷惑的看了眾人一眼,自個兒慢慢坐下,啜了一口茶,讚道:“真香,果真好茶,各位朋友為何如此見外?既來之,則安之!”
狄洵高雅的氣質,安祥的笑容,使他俊逸的面龐,看來更加深刻,自有一種威嚴,各人不自覺的坐了下來,木然的端起茶,像在辦一件事,一點也沒有輕鬆、亨受的意味存在。
剛才説話的小女孩,睜着那雙美麗的眼睛,輕輕一笑,道:“我叫小雯,這是我姐姐叫小鬱,我們是不是很像?是不是?”
眾人一時不知如何開口,狄洵將頭靠在椅背上,淡散的道:“像,不但像,而且像極了,都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小姑娘。”
兩位小女孩的俏臉同時一紅,垂下頸項,語聲清細,也不知哪位開口的,羞澀的道:“少爺,你取笑人……”
狄洵笑了笑,很低柔的道:“你們兩位下去,我跟各位有話説,你們太漂亮了,會叫我們分心的。”
這兩名少女一般高矮,身皆穿鵝黃色的衣衫,扎着兩根小辮子,上前躬身行禮,對狄洵極其恭敬,然後慢步退出,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窗外,風蕭蕭的吹拂着,屋內也有股寒冽之氣,眾人不禁脖子一縮,微微有些抖索。
狄洵那張俊秀明朗得逼人的面龐,此時有一點很難言喻的神情,一個淡淡散散聲音,慢慢的飄進眾人耳中,道:“在雪地裏,築一座如此的小竹屋,的確有些不相襯,你們到過江南吧!江南很多這種房子的,是不是?我喜歡。”
眾人急忙正色,心中各自納罕:“這人透着古怪,一點也不像江湖中人,倒像文人雅士,竟説這些文縐縐的話。”
狄洵又覺得一凜,他端起杯子,大大的啜了一口茶,低沉的道:“我們談點正事吧!老半天你們沒有一個人開過口,咱們把話説清楚吧!”
眾人看了狄洵一眼,不由得面面相覷着,心想道:“這人未免太多管閒事了,江湖的恩怨又豈是他人能擺平。”
狄洵臉上微有不悦之色,説道:“各位朋友,應邀到寒舍來,似乎甚為不滿,為何一言不發,莫非在下怠慢了?”
“震天魂”邱宇掩不住臉上的飛紅,他慌忙道:“狄大俠,咱們之間各有恩怨,只怕外人不好插手……”
狄洵的雙眉微皺,用食指在鼻樑上揉揉,冷冷的一笑,道:“在下已經插手,這待如何?”
“翻雲劍”雲天鵬見狄洵神色極是不恭,心中怒氣上衝,心想:“再怎麼説,我乃一幫掌門,今天卻來受這小子的烏龜氣,叫我如何咽得下?”
當即説道:“閣下既然執意插手,是否有把握為本幫老幫主的死,處決真兇?”
錯愕了一會,狄洵豁然笑了,道:“那得看在下的意思了。”
他突然出手,在雲天鵬所坐的椅背上輕輕一拍,雲天鵬只感椅子一震,身子不知何故,猛然向前一彈,他手中正拿着茶杯,這下出其不意,那茶杯脱手掉落,眼見要在地下跌得粉碎。
“無情手”李士熊不願“雙龍幫”在此丟臉,俯身一抄,要把杯子接住……
誰知,卻落了空,在他上面有人先將杯子接住,那人就是狄洵。
説也奇怪,明明看狄洵動也不動,而且,眾人看俯身的人明明是李士熊,可是等抬起頭來一瞧,杯子卻在狄洵的手上。
李士熊滿臉通紅,轉過頭不理,有些困窘的,坐立難安。
雲天鵬也好不到哪裏去,又氣又羞,全身發抖,張口結舌的,話都説不出來。
狄洵吁了口氣,淡淡的道:“哪一位先告訴在下,‘雙龍幫’朱固尊是如何被殺的,好嗎?”
他的話一向不容他人説“不”字,對剛才的事亦不放在心上,自行將杯子放在几上。
“震天魂”邱宇世故些,嚥了口唾沫,向狄洵道:“仇家父子應本幫幫主之邀,前來本幫,商討仇公子與青丫頭的婚事,誰知就在當天夜裏仇公子一離開幫主房間,李兄即發現幫主被殺,胸口插着仇公子常用的匕首……”
心腔急劇跳動了起來,仇孟狄緊張的道:“岳父不是我殺的,岳父待我如同親生,我再禽獸不如,也不可能殺了岳父,這一定有人故意陷害我,我是冤枉的。”雲天鵬怒得雙目似欲噴火,口裏激動的道:“那麼匕首如何來的?為什麼‘雙龍幫’的鎮幫寶劍又到了你手裏?”
仇孟狄愣了一下,舌頭打着結兒道:“我……匕首不知什麼時候掉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寶……寶劍是岳父親手交給我,要我好生保管,我真是被冤枉的……”雲天鵬忽然跳起來,面孔有些扭曲,他失態的指着仇孟狄吼道:
“強詞奪理,一派胡言!”
狄洵略一沉思,道:“這事可能真有蹊蹺……”
站了起來,他望着李士熊,續道:“李師傅,你是第一個發現幫主被殺的,你在仇孟狄離開多久進房間的,為的什麼事?你看到了什麼?請你詳細説明。”
狄洵彷彿是一位辦案的官差,一件件細細的追問下去,被問着的人,卻也不敢不答。
“無情手”李士熊是武林中有名的尖頂兒高手,如今像個犯人被盤問,語氣甚是不敬,心中微感不快,但仍道:“當我到幫主門口,還見到仇孟狄剛離開的背影,一進去幫主已經斷氣了。”
狄洵眨眨眼,即接口道:“你為什麼進入貴幫主房內?”
“無情手”李士熊氣色非常難看,臉紅脖子粗,半晌,才嚅嚅的道:“我與幫主一向以兄弟相稱,不須有特殊理由才能進他房間。”
這話聽來有些強詞奪理,大家只當李士熊在與狄洵賭氣,都怕狄洵反臉,只怕大家討不到好去,不禁有些埋怨李士熊。他們沒有再説什麼,讓一片寂靜籠罩,但在寂靜裏,卻有着不協調存在。
外面風雪越來越大,空氣更是寒冷得刺骨,吸在口鼻裏,像一把一把的冰碴子,凍得連心口都痛,大家渾身皆不舒服。
小鬱悄悄的走出來,為各人換過新茶,熱氣騰騰,眾人才覺得暖和些,望着小鬱離去的背影,不禁都感激她的體貼。
好一會兒。
閒散的一笑,狄洵道:“兩年前,在下遭遇了一些不如意的事,以為對世事已不感興趣,就決定隱居在此,想不到今日一見各位,好管閒事的個性,又被引出來了,此事我非調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沉默了片刻,仇千重道:“狄大俠願意鼎力相助,老夫感激不盡,我兒實受了冤屈,‘雙龍幫’的人,也太不講理,不顧情義,沿途追殺我父子,實有失厚道。”
“呸”了一聲,雲天鵬大叫道:“跟你們這種人還談什麼厚道,沒有一劍斬了,就算不錯了。”
仇孟狄不甘示弱,冷冷的道:“那是你沒那個能耐,否則你手下還會留情嗎?哼,光會放馬後炮。”
雲天鵬哼一聲,倔強的道:“既是如此,你敢接受我的挑戰嗎?現在我們就到外面拚個你死我活。”
朱青有些抖索,她的嘴唇難以抑制的痙攣着,她有一肚子的愁悒,她自己再怎麼説總是個女人,眼前兩個男人爭的就是她,她實在不敢扯下自尊來表明態度,她有些恨,説道:“你們要打就馬上出去,再也不要來見我了,免得丟人現眼。”
一雙秋水也似的眸子隱含着朦朧的淚光,暗中拭去眼角的淚痕。
仇孟狄與雲天鵬俱噤聲不敢再開口,狄洵如何不知他們三者的微妙關係,淡淡的道:“感情最是磨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情。”
説得三人臉紅熱得不敢抬頭,朱青更是把粉頸垂得低低的。
猶豫了一下,狄洵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他轉頭對鄭元平等人道:“鄭師傅是‘天鷹幫’的人,跟‘雙龍幫’什麼關係,為什麼打了起來?”
鄭元平老臉不太自然的樣子,努力擠出一絲微笑,道:“沒什麼,在下等人與仇家以前有一點小誤會,今日不巧窄路相逢,一言不合打了起來。”
狄洵古怪的盯着鄭元平,想在他臉上研究出一點什麼來,反問道:“哦!真是這樣嗎?”
“狹路相逢?”仇千重怪叫了起來,又道:“他們是為奪我父子的寶劍而來,想要以武力搶奪……”
雲天鵬忍不住,又大吼道:“你們的寶劍?真不要臉,明明是我‘雙龍幫’的寶貝,你們偷了去,還敢説是你們的東西,真是厚顏無恥到了極點。”
情敵相見,份外眼紅,仇孟狄又衝着雲天鵬而來,辯解的道:“不知道是誰不要臉,早先岳父欲立你為繼承人,為什麼不把寶劍交給你?還不是見你不足以擔當重任,你才厚顏無恥……”
李士熊及邱宇心中暗地都不怎麼喜歡這個掌門人,一聽有人罵他,雖然略有損“雙龍幫”的顏面,卻也偷偷的竊喜着,故不表示任何意見,表面上裝做若無其事,安然而坐。
“翻雲劍”雲天鵬憤怒異常,被對方説中了心事,羞愧難堪,朱固尊早在遇害前三天把掌門之位傳給他,卻未同時將鎮幫寶劍交給他,他雖認定仇孟狄偷走,心中也覺訝異。
狄洵閉上眼,並非在休息,他仔細聽各人的爭辯,努力從其中找出根源,此時,他正在沉思一個問題,一個關鍵問題,道:“寶劍呢?可否借在下一觀?”
仇孟狄不滿的答道:“被李師叔搶走了,在下正想向他討回呢!”
狄洵不開口,只把目光直直的盯着“無情手”李士熊,等他有所表示。
李士熊極其不願,費了不少周章才搶回來的,如何能再雙手奉送給別人?
萬一拿不回來,自己豈不吃了大虧,而且顏面盡失?
狄洵的目光炯炯有神,盯得人心裏直發毛,不知怎地,李士熊好似有鬼附體,竟然身不由主,把寶劍抽了出來,遞給狄洵。
狄洵朝他古怪的笑笑,道:“這檔子事,有些怪異……”
他仔細的端祥寶劍一陣後,又緩緩抽出劍鋒,只見一陣幽冷透出,寒氣森森,有一股精芒叫人不敢逼視,的確是把好劍。
這柄劍長不過一尺,如果用來殺敵之用,稍嫌短了些,當初為什麼只鑄這麼長呢?
狄洵閉閉眼睛,又睜開,目光裏,有着深遽的境界,很悠遠……
他可以深切的感受到,這柄寶劍主要的功用並不是拿來當武器,那為的是什麼?
狄洵眨眨眼,眼睛隨即一亮,道:“鄭師傅,你不遠千里,跟蹤仇家父子,為的是這柄寶劍,依在下想……你應該知道它的價值何在吧?為什麼你們要為它賣命?”
搖搖頭,鄭元平蒼白的一笑,道:“在下等只是聽説有一把難得的寶劍,不過為了好奇,不知它還有什麼價值。”
狄洵裝做未聞,抿唇一笑,把目標轉向廖鶴鳴,笑道:“這位朋友,令師兄不知道,你比他高明些,應該知道吧?”
廖鶴鳴為人無甚主見,完全聽鄭元平的,鄭元平不知,他更可能不知道,即使知道,師兄不肯説,他也沒膽量説,吶吶的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狄洵似笑非笑,瞧了鐵頭大師一眼,舐舐嘴唇,散淡的道:“大師想必知道,出家人不打誑言,為守清規,大師一定會實話實説,對不對?”
這話,也是褒,也含有貶,鐵頭大師漲紅了臉,喘息了一陣,卻搖頭道:“鄭施主請貧僧助手,貧僧當時又無多問,所以亦不知何用。”
狄洵竟不看眾人,凝視着手中茶杯,半晌,才靜靜的道:“你們這麼多人,殺得難分難解,總該有個人知道為了什麼吧!嗯!真的沒有人知道?這未免太荒唐了,傳出去只怕貽笑大方吧!”
眾人俱是無言,只覺滿臉臊紅。
見眾人沒有一點反應,狄洵略一沉思,目光不動,低沉的道:“這柄寶劍既是‘雙龍幫’的鎮幫寶劍,雲幫主你當知其來歷及用途才是啊!”
雲天鵬尷尬得不知所措,暴吼着道:“師父來不及告訴我,就遭這小賊暗算了,我……我怎會知道?”
仇孟狄冷冷的望着他,道:“你嘴巴放乾淨點,誰是小賊?你既不知此寶劍的來歷,誰敢確定你真的是‘雙龍幫’的掌門人,説不定……”
雲天鵬向前挪了一下,兇巴巴的吼:“説不定什麼?師父將掌門人之位傳給我,是經過既定的儀式,每一位‘雙龍幫’的人都可以作證,你們可以問師妹……”
眼前有兩位“雙龍幫”極重要的人物,李士熊及邱宇,雲天鵬偏不問,他卻要大家問朱青,如此作法,令人如何能服?
當然,這麼説,不過為了激怒仇孟狄,由此也可見得他實無領導人的頭腦。
狄洵稟性相當聰慧,由各人的語氣,表情,他已然看出誰説了實話,誰又説了謊,但他卻不動聲色,因為其中還有不少問題存在。
雲天鵬隔了片刻,又道:“狄大俠,這柄寶劍乃我‘雙龍幫’的鎮幫之寶,請予賜還。”
狄洵望着對方,平靜的道:“人説這是‘雙龍幫’的鎮幫之寶,你貴為幫主,卻什麼也不知道,這上面又無刻字,只怕未必是貴幫的吧!”雲天鵬怒目而視,叫道:“難道你想吞下不成?”
狄洵握着寶劍,向前一伸,笑道:“只要你把這柄寶劍的來歷,及為什麼是貴幫的鎮幫之寶,詳詳細細的説個明白,在下決無留難之理,雙手奉還。”雲天鵬滿臉通紅,雙手伸了一半,不敢去搶寶劍,又不甘心就此縮回,停在空中,終至喪氣的慢慢垂下,懊惱不已。
雲天鵬是朱固尊的首徒,一向頗得重視,常在跟前,雲天鵬只見朱固尊鄭重其事,小心翼翼的保守寶劍,卻從未對他説明寶劍的來歷,連叫個什麼名字,他亦無從得知。
狄洵不再去看眾人的表情,老大不客氣的把寶劍收入懷中。
雙龍羣眾,仇家父子,鄭元平一干人等俱皆吃了一驚,心想:“原來這小子不懷好意,也想劫奪這柄寶劍,今日只怕難保全身而退了。”眾人想到這裏,只聽“砰”的一聲,一個從椅子上跳起,竹椅被撞得東倒西歪,羣眾將狄洵團團圍住,怒目而視,無人開口。
狄洵又恢復原本散漫的表情,在人叢中緩緩轉了個圈子,微笑道:“各位當真要與在下動手?”
鄭元平曾敗在他的手中,敵意未消,對眾人大叫道:“咱們大夥兒一起上,先殺了這小子,咱們自己的事,再慢慢商量。”
羣豪因各懷鬼胎,分成三批,一聽鄭元平的話,不覺同仇敵愾,正要一湧而上,卻見狄洵淡淡的一笑,遊目四顧道:“如果你們真的在江湖上混過,應當知道‘降魔’狄洵不是可以唬住的。”
他不怒而威,眾人竟像中了邪,卻沒一個人敢搶先發動攻勢。
“震天魂”邱宇首先開口道:“狄大俠,咱們只希望你別不顧江湖道義,還是將寶劍還給‘雙龍幫’。”
仇千重變色道:“那是我兒的東西,如何還給‘雙龍幫’?”狄洵微微一笑,道:“現在即使在下想把寶劍交還,公説公有理,婆説婆有理,卻不知該交還給哪一位,方是最正確的選擇,叫人為難。”
眾人相顧愕然,隔了片刻,卻又爭先搶後的道:“當然給我……”
“那是我們的……”
“憑實力,拳腳下見真章……”
狄洵悠悠哉哉的喝他的茶,似乎這場爭吵與他根本無關,他完全置身事外。
鄭元平沉着臉道:“咱們今日受這小子擺佈也夠了,大夥兒應該同心協力,不可自亂陣腳。”
室內,已有些暗了,見不到太陽,想必陽光已偏斜了一大段,快近黃昏了。
輕輕移動一下身子,狄洵喝完一杯茶,望着鄭元平,低低的道:“在下私心想把寶劍交給你鄭師傅,你……想要嗎?”鄭元平臉露喜色,心中暗暗竊喜,瞪大眼睛望着狄洵。狄洵面孔上有一絲煩惱,搖搖頭道:“只是這些人虎視眈眈,如何是好?”
鄭元平露齒一笑,朝狄洵道:“只要你將寶劍交給在下,在下保證決無人可以把它奪走。”
“無情手”李士熊突然搶到狄洵面前,一跺腳,怒道:“狄洵,你這什麼意思,寶劍再怎麼樣也輪不到這個姓鄭的,你是不是存心跟咱們過不去?
咱們與你又無冤無仇的。“
“震天魂”邱宇心思較細,沉聲道:“咱們別中了他的挑撥離間計,他想讓咱們自相殘殺。”狄洵輕輕吸了口氣,低沉的道:“就憑你們在下還用不着如此,收拾你們幾個,也不是什麼麻煩的事。”
大家都覺有一股恐懼的感覺猛然升了起來,喉中似有鯁物,甚為不快。
刁五娘憋了老半天,滿腹的怒氣,尖聲道:“咱們這麼多人,我就不相信怕了這後生小子,咱們何不聯手?”
鐵頭大師這個莽和尚,亦叫道:“把他殺了,不就沒事了?”
他代表眾人説出了心頭之話,只是仍沒有一個人願意自己先動手試試。
平靜了一會,狄洵不吭聲,突然拍了三下手掌,面色一沉。
眾人俱是一凜,忙提高警覺,不知狄洵拍這三下手掌代表何意。
眾人靜默不語,一齊望着狄洵,忽聽竹門“呀”的一聲開了,剛才那兩位小女孩並肩進來。
這兩人眉目如畫,極是俊雅,只是此時不同於剛才的是,兩人背上都各負了一柄長劍,臉上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他們默默走到狄洵身旁站住了。
眾人見到這兩位小女孩,方知剛才狄洵的三響擊掌聲是叫喚兩人,但仍感愕然,不知此時喚兩人出來為的是什麼。
狄洵當下點點頭,道:“小雯,有人要殺我,依你看……”
右邊的小女孩較為活潑,就是小雯,她睫毛長長的,就像兩張絨密的簾幕,真好看,笑笑道:“好啊,好久沒有見過少爺大展身手,好讓我跟姐姐開開眼界。”
左邊的小鬱不同於她的妹妹,她美麗而嫺靜,面龐挑不出一點瑕疵,如花的貌美,任何一個小舉止都充滿了柔婉的儀態,好柔的聲音道:“少爺是誰要殺你,為什麼?”
狄洵站了起來,安靜的問道:“小鬱,你怕嗎?”
她垂下那兩排濃密而微微卷曲的睫毛,悒鬱的搖搖頭,道:“沒有,小鬱不怕,只是不喜歡,少爺你是好人,沒有人可以殺你的。”
在小鬱的心裏,有一絲難奈的愁意,在消長着,明白這愁思來自何處,那是這一羣面帶殺氣的人,帶給屋子裏來的。
一絲淺淺的,卻含有寒意的微笑,浮在狄洵唇角,他低沉的道:“在下雖不喜殺人這等血腥噁心的事,但也決不容許有人在我面前放肆,小雯,你説是嗎?”
小雯行了一禮,道:“是,少爺。”
這女孩頑皮活躍,但對狄洵卻又極其恭敬,看來頗為乖巧,説罷,轉身面對眾人,道:“小女孩得罪了。”
“了”字猶在空中停留,驀地一揮手,背上劍已握在手上,一條淡淡的黃影箭射向鐵頭大師,拔劍,攻擊,幾乎在同一時間。
鐵頭大師根本不把這小女孩放在眼裏,哈哈一笑,道:“女娃兒……”
剛吐出三個字,小雯快如閃電般的攻到鐵頭大師的頸項前,他待要招架,雙腳被小雯一勾,登時身不由己的在空中翻了半個跟頭,“冬”的一聲,結結實實的在地下摔了一跤。
鐵頭大師塊頭不小,小雯不過是個瘦瘦弱弱,未成年的小女孩,才剛出手,就叫鐵頭大師着了她的道,這一跤摔得太快了。
明眼人已經看出小雯已經手下留情了,否則他一條老命早就不保了。
但是,鐵頭大師卻不這麼想,適才只是因為太大意,他一着地立即縱起,手一舉,才發現戒刀尚留在外邊,只好將就擺個架勢,想把小雯嚇退。
哪知小雯身形又是一縱,眾人一愕之下,她又不知怎的,一手又已攀至他的頸中,一扳一勾,鐵頭大師毫無招架之力,“冬”的又摔了一跤。
第一跤鐵頭大師尚要自圓其説,是被小雯攻其不備,而這二跤卻被摔得更重,教他臉上如何下得來?一怒之下,殺心頓起,握起念珠,一躍而起,挾風橫劈,要將小雯立劈掌下。
狄洵見他這一招,招數狠毒,即使武功高強之人,一時也難以招架,眼見這位玉雪可愛的小女孩要死於非命,忙叫道:“貴妃醉酒!”
小雯臉含微笑,扭擺柳腰,身體左右搖晃,堪堪讓過鐵頭大師這掌。
鐵頭大師當下腕力一沉,心想非給這個小女孩留個記號不可。
哪知小雯倏忽從他腋下鑽過,他一掌削空,正要收招再發,突覺人影一閃,小小的身軀又已縱起,找不到目標攻擊。
鐵頭大師吃過兩次苦頭,特別小心應付,可是眼看怪招又來,一時實又無法閃避,當即運力於念珠上,手掌向外推出,喝一聲。
“着!”
這雙掌各用了十成力,小雯只要給掌緣掃上了,也夠身上掛彩了。突見人影一閃,小雯忽然不見,但聽背後格格一笑,急忙轉過身來,只見小雯矮身速轉忽左忽右,眼睛一花,頭頸又被小雯攀住。
危急之下,他腰背用力,使勁向後一仰,存心要將小雯向後甩出去,勁力剛一用出,鬥覺頸上小手忽然放開,一驚之下,知道不妙,急忙收勁站直,卻已為時不及,結果……
鐵頭大師有了經驗,但自己使力大了,本已站立不住,小雯一出右腳,在他雙腳後跟向前一挑,經這一挑,他大罵:“他奶奶的……”
“冬”的一下,仰天一跤,這一跤摔得他脊骨有斷裂的痛楚,他咬着牙,一翻身要待站起,腰上卻使不出勁,竟又仰跌。
鐵頭大師痛得站不起來,嘴裏卻不肯停止,大聲嚷嚷的亂罵:“他奶奶的……小雜種……臭婊子……”
小雯單足一旋,躍起又落下,反手就是兩記耳光,打得他兩眼昏花。
小雯面泛一層淡淡的紅暈,使她看來更是豔麗絕倫,罵道:“老和尚,出家人別不乾不淨,這是給你一點小教訓。”當着這麼多人,鐵頭大師不但摔了三跤,又狠狠捱了二記嘴巴,以他一位大師身份,實在拉不下這張臉來,他一抹唇角血絲,瘋了一樣想再度撲上——鄭元平一看情形不對,忙喝道:“大師不得魯莽!”
喝聲中,鐵頭大師已趴在地上,事實上,他根本無力反擊,欲振乏力。
廖鶴鳴搶步上前,伸手扶起鐵頭大師,讓他至一旁休息。
小雯手中雖然握着劍,但她始終沒有以劍攻招,完全以她靈活的身手來制敵先機。
刁五娘氣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想到同夥來的人,遭此侮辱,奔出屋內,拾起自己的“燕子刀”,一招“文姬歸漢”接二連三的向對方刺去。
狄洵雙目半閉半睜,對這場打鬥篤定得很,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鄭元平見鐵頭大師一再失利,今又見刁五娘躍上前去,知道這小女孩年紀雖幼稚,卻是極不好鬥,只是自己年紀長大數倍,怎好以一敵二?正不知該如何制服這個小女孩,頭痛不已。
刁五娘一刀狠似一刀,刀刀都是致命的,卻始終奈何不了這個小女孩。
轉眼間,鬥了數十合,刁五娘半點也沾不到上風,而小雯很明顯的已讓了步。
鄭元平心中越來越焦躁,細看小雯的武術家數,雖陌生得很,但毫無出奇之處,只是小雯或進或退,總是快得令人眼花。
鄭元平自忖以自己的功力,不用兵刃,一雙肉掌應該可以奪下小雯的兵刃,眼看刁五娘久鬥不下,“天鷹幫”的威名大受損害,當即喝道:“小姑娘果然厲害,讓在下與你玩幾招如何?五娘快退下。”
刁五娘久攻無效,聽到鄭元平叫喚,答應一聲,要待退開,哪知小雯出劍突快,倏忽之間,數次進手招數,刁五娘只得揮刀擋架。
但是小雯一劍跟着一劍,綿綿不盡,擋開了第一劍,第二劍又不得不擋,十餘招瞬間過去,竟爾被纏得不能抽身:廖鶴鳴心想:“師兄在江湖上頗負盛名,當然不好加入陣勢,以二敵一,自己若是上前相助,想必無人會説話。”當下速到外面一把將所有武器皆抱進來,挑出自己的兵刃,挺刀上前,向小雯發招。
他見小雯向刁五娘連續進攻,當即揮刀架開她的一劍,豈知小雯這第二劍出招時,竟是一劍雙擊,既刺刁五娘,又刺廖鶴鳴眼角,他只得招架,好似幫不了什麼忙,連自己也給纏上了。
刁五娘愈鬥愈怒,心道:“我們出道甚久,什麼高手沒有見過,獨未碰過如此年幼的對手,今兩人聯手,還鬥不過小小的女娃兒,傳言開去,顏面何去?”想到此處,出手加重,雙方越攻越急,倏忽之間,又鬥了十數招。
小雯一劍架開刁五孃的刀,突然同時向後躍退三步,嬌聲嗔道:“少爺,他們怎麼兩個大人,打起我一個小孩來了?”狄洵微微一笑,柔聲安慰道:“沒關係,讓兩位前輩,指導指導你的武學,不很好嗎?”他話説的輕鬆,其實刁五娘及廖鶴鳴,兩人可是卯足了勁,要作一場生死之鬥,他們行動如風,攻勢凌厲,眉頭卻鎖得緊。
小雯格格一笑。道:“既是如此,就請兩位多指導了。”
長劍起處,又與兩人鬥在一起,而招式一下子全又變了,才一會兒已把兩人逼至角落,狼狽不堪,只得作困獸之鬥。
“震天魂”邱宇為人相當狡詐,陰險,他見有機可乘,捱到鄭元平身邊,低聲道:“鄭兄,你手下兩員大將看來是勝不了的,你還是自己上去吧!”
鄭元平一雙眼睛冷得帶血,臉上毫無一絲表情,他死死的盯着場中打鬥的情景,那樣子,不帶一丁點的人味,令人心寒。
他腦中迅速思考着:“他們兩人分明已經不是對手,我若出手,恐怕會惹來以多勝少,以大欺小的批評,只是再不出手,他們兩人可能會慘敗得更難堪。”
鄭元平眉梢子動了一下,陰沉的開口,叫道:“讓我也來奉陪幾招吧!”
勒勒腰帶,一縱身,已欺到小雯身邊,左指點小雯肩頭“巨骨穴,”,右手以大擒拿手徑來奪劍,旁人見他身法快捷,出手狠辣,心裏都不禁為小雯擔心,卻見劍光閃動,小雯的劍尖指到了鄭元平的後心。
鄭元平不好意思立刻使出狠招,他一心奪劍,又想有刁五娘及廖鶴鳴敵住,並未想她會忽施偷襲,只聽刁五娘急叫:“小心後面!”
鄭元平忙向左一避,卻聽“嗤”的一聲,後襟已被小雯劃破了一道口子。
大家心中都是一凜,只見鄭元平面紅耳赤,壓制着憤怒,恨恨的道:“在下要得罪了!”
突然——小雯把長劍往地上一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