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不徐吹的趙溝橋附近飛沙走石,大樹小草呻吟似的呼呼啦啦響不停。附近過山嶺上空,潑墨似的烏雲,狂濤漩渦般的往趙溝橋這邊捲來,墨雲後面,一色灰慘慘的怒雲挾着驟雨嘩嘩落下,在雷聲閃電助威下,早把幾個趕着要過丹江的行人,趕進距離趙溝橋不到十里的一座關帝廟門下面。
蹲在廟門下面的四五個行人,看來又不似是逃荒的,不過其中一個大個子,生得豹頭環眼,鼻直口大,黑臉蛋上大鬍子,看來二十三四年紀,只見他扛着一根哨棒,小包袱套在棒子上,右手叉腰望着大雨出神!
一旁似是兩個不到五旬夫婦與兩個十一二歲的孩子。
大雨不停,眼看快一個時辰了,突聽那女人道:
“如果不是這場雨,我才不到這種鬼地方呢!”
就見她丈夫一白眼,道:
“你少説一句行不行?”
大個子回頭看了二人一眼,大概不認識,所以也就沒有問,不過大個子仍然回頭往廟裏而望,一個院子,牆邊盡是翠竹,對正廟門的正殿上,門楣中門一塊鑲着金色字體的篆匾:“關帝廟!”
大個子伸頭往裏面望,似乎看到有幾個邊房,不料卻聽那女人冷哼一聲,回頭一看,女人正用白眼斜看自己,不自主的又看着廟門外,而廟門外的雨,似乎已在慢慢變小,因為過山嶺這時候看起來好像洗了澡般清爽而綠藍交疊,清澈得山上有人都看得見。
終於大雨停了,官道上濕濕的踩上去會沾上兩腳黃泥巴,不過四野卻在這場大雨後又見清新多了。
關帝廟門下的幾個躲雨的,雨才稍停,就急不及待的往趙溝橋走去,只是那個壯碩的大個子,在走出廟門不遠,又回過頭來看望望這座看起來夠壯觀的大廟,這才調頭走去。
夕陽快要落下過山嶺後面了,黑牡丹騎着小黑驢,踩踏着稀軟的泥巴路“七七嚓嚓”的往趙溝橋這邊過來,還有十里地,不快些走就得摸黑走段夜路了。
從關帝廟側邊馳過來,黑牡丹雙眉一皺,因為似乎聽得廟牆裏面女子笑……那是一種媚笑,任誰也會聽得出來,何況黑牡丹是個女子!
順着官道,繞到廟前面的大門口,黑牡丹停下坐騎,往裏面望,關帝廟內好靜,稍一遲疑,覺得還是趕路要緊,因為天色不早,總得先找個住處再説。
趙溝橋在丹江東面二十里地不到的娘子山下,只要過趙溝橋就可以繞西面娘子山而入浙川,然後順丹江而到老河口,那可是向江南去的水路。
這兩年山區盡在鬧土匪,而使得趙溝橋這種村不村鎮不鎮的小地方,幾十户人家逃走一大半,如今就算飯店,也只有沿官道東頭一家半掩門的沒有招牌小飯鋪了。
黑牡丹也剛來到這家小飯鋪,就見一個黑大個子,手上抓着兩個黃面饃,挾着一顆大葱,邊吃着大踏步走去……
毛驢拴在店門後,黑牡丹推開另一扇店門,只見一個十三四歲孩子走來:
“客官,就剩兩個雜麪饃已經被人買走了。”
黑牡丹微微一笑,伸手從懷裏摸出一塊碎銀往桌上一放,道:
“今晚我就在你們這兒住下了,有東西吃最好,沒有我也就忍一頓吧!”
小童一見銀子,一把抓過,回身往店後面跑去……
黑牡丹心中有些發酸,這光景不正是荒年亂世寫照?
不旋踵間,一個老太婆盤着一雙小腳走來,上下的看了黑牡丹一眼,微笑道:
“可不真是個姑娘家,坐吧,我去替姑娘弄些吃的來!”
黑牡丹扶住老太婆,問道:
“店夥計呢?你們這兒是誰當家主事?”
好長一聲嘆息,老太婆道:
“別問了,荒年亂世,誰都是一肚子苦水……”緩緩抬頭看了房子四周一眼,老太婆又道:
“太平盛世,日子好過,家不閉户,路不拾遺,每天這時候我們這家店總是住滿客人,那些南來的京廣雜貨商,山裏的藥材販子,總會在趙溝橋這地方喝幾杯,唉……不提了,我給姑娘弄些吃的吧!”
蹣跚着往後面走去,黑牡丹望着老太婆背影,心裏沉甸甸的,因為她知道災難年出妖孽,受災受難的全是一般良善百姓。
坐在一盞小油燈舊木桌邊,黑牡丹想着老太婆那飽經滄桑的一臉皺紋,那種乾癟的嘴巴里叨唸的苦經,幾個月來她早已體會出來,因為那不只是趙溝橋一個地方。
二門後,那個小童子雙手託着一個木盤子,上面放着一大碗綠豆麪條,幾片青菜外帶一個荷包蛋,小心翼翼的放在黑牡丹面前,然後遠遠的坐在暗隅。
黑牡丹很快的吃過麪,這才站起身來笑道:
“帶我去房裏吧。”
小童把大門關上,帶着油燈,領黑牡丹到一間小客房,臨去,黑牡丹又摸出一塊碎銀塞在小童手中,道:
“煩小哥弄些草料,把我門口那頭小驢拉進院子來!”
黑牡丹掩起房門,和衣而卧,斗轉星移,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中聽得好長一陣咳嗽聲傳來,似乎聽老太婆在勸説什麼……
黑牡丹起身推窗細聽,可不正是那老太婆聲音:
“阿成,這種年景,什麼事全得看開些,再説那種女人,只能共富貴不能共貧賤,更何況她心腸又那麼狠毒!”
“媽!她是我老婆呀!我怎麼能甘心呢?”
那老太婆忿然的聲音,道:
“她幹下傷風敗德的事,明敞着去住在廟裏,你還想她幹啥,再説咱們這種苦日子她也過不慣,就讓她跟那和尚去吧!”
於是,又是一陣咳嗽,那男的又道:
“她不該叫那和尚對我下重手,這筆賬我絕不會忘的!”
“不忘又能怎樣,打又打不過,你聽説了嗎?關帝廟裏還有個更厲害的大和尚,你要是碰上他,早沒命了。”
那男的半天沒有説話,偶爾還是一陣咳嗽聲傳來……
黑牡丹一聽,哪裏還睡得着,一把抓過牀頭寶劍,人已越窗而出,順着原路直往關帝廟風馳電掣般奔去……
路程不過十里,哪消半個時辰,到了關帝廟外,抬着看,廟院一棵巨竹斜伸牆外,黑牡丹躍身攀上牆頭,正準備從巨竹旁路下,突然間,從正殿那個竄出一個黑漢,只見這黑漢身穿盔甲,手握關刀,鬚髮如戟,眥目欲裂,悶雷一聲大吼,道:
“關聖帝君聖之地,豈容小子藏污納垢,還不出來受死!”喝聲中就聽“砰”的一聲,一扇廂門早被黑漢一腳踢開,廂房裏一聲女子尖叫中,只見一個年青和尚,手舞戒刀一衝而出……
月影下,見是正殿上關公一旁的周倉,不由一哆嗦,“咻”的一聲,大關刀斜劈暴斬,而逼得和尚躍退不迭。
就在此時,廟門旁一個女子,羅衫不整,秀髮披散,赤着一雙白淨小腳,倚門而立,驚奇的望着院子裏舞刀周倉,光景是一付觀戰模樣。
這時候那周倉又是一連三劈,不料全被那和尚躲過,漸漸的,和尚的一柄戒刀也施展開來,挾着一團刀芒,正覷空蹈隙撲殺而上呢,圍牆上的黑牡丹早隨手摺了一段竹枝,抖手打去,就聽那和尚哎呀一聲,扯橫倒下,周倉關刀及時砍去,冷焰激流中,血花飛濺,和尚一顆腦袋早滾向一邊,嚇的廟門口女子掩面大叫一聲,急急又把廂門閂上,一面狂叫救命!
就在這時候,廟門外走進一個虯髯大漢,揹着一把砍刀,手裏還拎着個包袱,在那女人的叫聲裏,自露出一嘴黃板牙笑着,自言自語:
“這個娘們毛病大,總是緊要關頭大叫救命,偏就我那兄弟喜歡她這種調調兒!
大漢才繞過殿角,迎面正碰見周倉橫刀站在廂門外,地上正躺着他那風流兄弟,已是身首異處。
“嗖”的,聲,砍刀拔在手中,破口罵道:
“他奶奶的吃老子一刀!”他走地有聲,早被周倉發現,立刻舉刀迎上!
雙方只不過幾個招面,那周倉已是舉刀不順,呈現出捉襟見肘,圖窮匕現危機……
就聽那漢子罵道:
“哪裏來的狗東西,裝神弄鬼想嚇人,偏就老子不信邪,看老子不把你心挖出來生吃……”
他那裏正罵不絕口,周倉卻又連連往廟門那邊退,黑牡月早聽的不耐煩,奪目冷芒一圈,黑牡丹冷叱一聲:
“賊子,休得逞能,吃姑娘一劍!”
就見鋒利的劍刃,迷幻般的撒出一片碎芒,鬼火一般的附上大漢周身。
聽見辨位,大漢橫跨暴移,大砍刀就在身子旋轉中,發出“呼”的響聲,有似天外飛虹般勁劈而下!
鋭嘯破空聲中,黑牡丹暴彈上躍起二丈有八,半空中,劍花成束狂點,宛如天雷般閃過大漢的大毛面龐,而使得一道血槽立現在大漢的臉上……
周倉一見來了救星,不由精神大振,一擺手中關刀,早又殺回來!
那大漢一臉是血,一身是汗,面孔扭曲,手忙腳亂,就在他狼狽不堪,欲作逃走的時候,黑牡丹的寶劍已透進了他的腿肚裏!
“哎唷!”
大漢狂叫一聲,砍刀暴斬亂砍,而單腿撐地,仍欲作困獸之鬥!
卻不料那周倉竟然施出關老爺的絕活,回馬一刀,正砍在大漢的頭上!
刀鈍,大漢的頭未砍下來,但已把大漢砸得腦漿崩流,“啊”的一聲,倒在地上!
黑牡丹正要問那周倉呢,早聽周倉道:
“姑娘你等等,周通把事辦完馬上回來!”也不等黑牡丹再説什麼,抹頭大步提刀衝入廂屋,於是從廂屋裏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不旋踵間,大漢一手提刀,一手提了一顆人頭,來到院子裏,只見他奮力把人頭擲在那年青和尚身旁,罵道:
“好一雙狗男女!”
黑牡丹見這黑漢性烈如火,嫉惡如仇,該是英雄人物,這才入劍歸鞘,迎着黑漢走來。
只是那黑漢並不多言,走入大殿,脱去一身盔甲,又把關刀放進神案台周倉手中,走下來爬在地上連叩三個頭道:
“一家子,我周通在你面前借刀殺了三個惡人,可是我!我……”
他似是有着一肚子苦水,因為就在他拾起藏在殿角的哨棒,提着包袱來到黑牡丹面前時候,直着喉嚨對黑牡丹道:
“姑娘,你才算得是紅線一流女俠客,周通慚愧,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説着,竟調頭走入夜暗中,而使得黑牡丹連説話機會也沒有。
黑牡丹返回客店時候,已是四更將盡,雞子已叫頭遍,翻牆進入客店,穿窗而入,她發覺客店內一片死寂,於是又在牀上睡一歇,直到那小童用木盆端進洗臉水來,黑牡丹才起身收拾着準備上路,一面想着昨夜關帝廟的事,不知老太婆知道以後是喜是悲呢!
這天午時不到,黑牡丹早盤上形勢險峻峭拔的大山,這座山方圓三十里,往北就是荊紫關,山南則是浙川縣,有一條松林山道,盤着這座山綿延七八里,就在半山上,一大片如火般花林葉矮樹,密密的直到山頂上,黑石青苔的深山坳裏,隱約有一處小莊院,那是依着山壁而建,莊院不大,但那種紅牆綠瓦,高翹屋檐下的龍頭橫樑,,閃耀着叮鈴噹啷的風鈴聲,給人一種特異的美感,在這種深山中,能看到這麼一處莊院,給人產生一種天下太平的感覺,但事實上卻非那麼一回事!
順着官道盤上山,黑牡丹卻在一片老松林下面發現一座小茅棚,兩個壯漢,正挑來兩桶包穀稀飯,一盆小菜外帶一大包雜麪饅頭,二人把吃的往茅棚內一張桌子上放好,這才拉了一張板凳,往茅屋外松林下坐着,一見黑牡丹騎着小驢到來,其中一個早迎在路當中,道:
“姑娘,你這是往荊紫關吧!何不下來歇歇吃些東西再上路!”
翻身跳下驢背,來到茅棚外面,黑牡丹指遠處山莊,不輕易的問道:
“你們可是那邊莊上的人?”
“不錯,我們就是卧虎山莊的人!”漢子邊説着,早端了一碗稀飯一碟小菜兩個雜麪饃,送到黑牡丹前面又道:
“高莊主積德行善,每天午時在此舍飯,姑娘來的巧,這頓飯免費,管你吃飽不要錢。”
黑牡丹一笑,道:
“一路行來,總算在此地遇上一位行善的人,倒是難得!”説着遂把寶劍包袱往桌上一放,端起碗來就吃,邊又問道:
“你們莊主這種善行,實在令人欣佩,不知高莊主的大名如何稱呼?”
“我們莊主叫高亮,卧虎嶺北到荊紫關,南到淅川城,何人不知誰人不曉,姑娘是外地來的,大概沒聽人説過,不過只要你稍一打聽,沒人不豎起大拇指的。”
黑牡丹一笑,正要再説下去,突見十多人喘急的走來,他們肩扛扁擔腰插山斧,上衣汗濕的擠進茅棚來,早聽另一漢子不高興的道:
“怎麼天天就是你們這些人,難得有幾個生面孔。”
只是這些人嘻嘻哈哈,也不多説,只是自己動手,早把一桶吃的,一掃而空,每個人捧着肚皮又走入山中。
高家的兩個莊丁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把東西一收拾,咕噥着走回卧虎山莊,臨去,一個莊丁對剛跨上驢背的黑牡丹道:
“這羣王八蛋,是山上打柴的,也不知他們是怎麼知道的,這些天來每逢正午,他們就跑來大吃大喝,吃完擦嘴走人,乾脆俐落,不帶謝字,一付吃孫喝孫不謝孫架式,真想一把毒藥全毒死!”
黑牡丹一皺眉,莊丁早走去好遠了。
順着山道往北盤去,黑牡丹環着沿山道的兩邊密林,陰森森的有些懾人,正是削壁懸巖,窮山惡水,松枝連天而又虛幻幽幽,可不是野狼斑豹出沒的地方。
大白天沒有野狼斑豹,不過當黑牡丹繞過最後一個山角,眼看着快要脱出這大片松林的時候,突然間,自林中衝出一個虯髯大個子,只見那大漢好快身法,幾大步已繞在黑牡丹前面,雙手握着一根哨棒,黑團大臉,一件短背心,包不住一身墳起肌肉。
林xx道上看的真切,黑大個子驚楞暴退,道:
“怎麼是你?”
“你是周通?”
來人正是昨晚血戰關帝廟內的周通,只聽他吃吃的道:
“昨晚未見姑娘騎驢呀!”
黑牡丹一笑,道:
“那是周壯士沒有看到,如今這種架式,周壯士可是要攔住我的去路?”
周通心裏十分明白,自己絕不是這黑衣姑娘對手,心念間,急忙搖頭,道:
“碰巧遇上,姑娘你好走,後會有期!”説完扛起哨棒急急的大步走去!
黑牡丹一見這種情形,大感迷惑,這姓周的到底是幹啥的,怎麼神秘兮兮的?
只是黑牡丹並未再稍作停留,當週通背影遠去而消失在松林中以後,黑牡丹也催動小黑驢走去,天快黑的時候,她已到了荊紫關。
找了一家客棧,把小驢安置在棧房廄上,黑牡丹這才關起房門稍作梳洗。
荊紫關是個小城鎮,距離丹江不遠,在這山區一帶,算是熱鬧城鎮,只是這兩年因為災荒,山區不靖,往來客商鋭減,各行生意也清淡多了。
黑牡丹梳洗完畢,款步來到前面飯堂上,要了一些吃的,邊看着外面街道上,只見附近幾家門前掛着燈籠,再往街裏,已是黑漆一片了。
就在這時候,一輛馬車停在門口,車上跳下一個漢子,伸手撩起車簾,且放了一張小凳子在車轅邊上,就見一對年輕夫婦相繼走下車來,隨後又一個老媽媽,揹着一個藍色包裹,跟在後面下車來,小二拉過馬匹上槽,四個人相繼走入店裏來。
看樣子四個人相當謹慎,因為他們一直跟着小二進入後院,連吃晚飯也叫小二送入房間裏。
一切似乎順遂,因為二更不到,這家客棧已把大門關起來,住店的也全進房睡下了,店家相當細心,還親自提燈四下巡視一遍,才回房睡下。
三更天,月當頭,這家棧房的牆頭上一條人影奔掠而下,只見這人身法怪異,鶴行中有似縱躍盤的卻不帶一絲響聲,細看之下,這人一身黑色夜行衣服,一把鋼刀已握在手上,包頭黑巾連臉全包紮起來,只露出一對眼睛。
這人似乎對這家客店相當熟悉,一躍進後院客房,立即摸到大房間外面,毫不遲疑的鋼刀撬落門閂,閃身進去,於是就在一聲淒厲慘叫中,那條黑影早衝出房間門,幾個騰躍,人已翻上牆頭,而房內卻正有一個漢子握刀衝出,口中大叫:
“強盜!”
只是他衝到牆下面,卻無法躍上兩丈高的牆頭,急的大叫不已!
黑牡丹早握劍衝來,不及細問,縱身牆上追去,躍過幾座房舍,正自登高觀察,突聽響聲自右邊,黑牡丹應聲衝過去,卻是什麼也沒有發現,心中一怔,立即知道自己上當,急又身往左追去……
看看已追到郊外,隔着一條小溪望去,月影下似是看到一個黑影閃人一片林中,黑牡丹一聲冷哼,縱身踏石跨過小溪,直往林中撲去,她人尚未進入林呢,就聽林中好長一聲尖號:
“救命啊!”女子聲音,是無奈的!
黑牡丹聽這聲音,心中立刻產生一種意念,那就是剛才發覺的人影,與客店裏的強盜無關!也由於這一意念,而使得她反而不急於衝入樹林中救人。
先是藉月色觀看四周動靜,就在林中女子痛哭流涕,呼天搶地,狂喊救命的時候,黑牡丹迂迴的摸進林中……
於是,她咬牙欲碎,早已雙目噴火而不能自己,因為就在一棵大樹下,一根麻繩把個年輕女子拴在一根樹幹上,只見女的頭髮散亂,羅裙被脱,上衣釦子全解露出一個大紅兜肚,她雙腳亂踢,眼淚直滾,光景分不清是否已被人玷污。
黑牡丹一衝上前,寶劍連揮,早把繩索挑斷,女的“啊”了一聲,跌坐地上直喘大氣,一邊連連稱謝道:
“謝謝你,啊!原來是一個姑娘,謝謝你救命之恩!”
“惡人在哪兒!”
“跑了……啊!你幫我把腳上繩子解下吧,我雙手好麻啊!”
黑牡丹還劍歸鞘,蹲下來去解那女子腳上繩索,就快要解開了,卻不料那女的伸手一揚手中絲巾,早有一股悶香氣味衝入黑牡丹鼻孔……
“不好!”黑牡丹伸手拔劍一增,雙目已是灰慘慘的一片茫茫,“哆”的一聲倒在地上……
夜梟一般笑聲起自附近樹上面,笑聲中一條欣長人影,疾快的落在地上。
“我的乖,你可真會裝腔作勢!”
“年頭不對了,單憑武力不一定能勝,多用頭腦才能無往而不利!”説着,一腳把黑牡丹踢翻個身子來。
“啊!好美喲!這個姑娘可長的俏,老婆子你仔細看,冰肌玉骨,色豔桃李,真乃天生尤物,能得此女,此生不虛,我看……”
冷哼一聲,女的一邊端正自己衣衫,邊冷冷道:
“你看不如我看,你想在她身上打主意?老孃偏不叫你如願!”説着“嗖”的一聲,拔出黑牡丹長劍,一挽劍花,冷芒連間,就要招呼上黑牡丹的面孔上!
“你這是幹啥?”
“先在她臉上劃個大十字,消去你的慾火高漲,以求保障老孃未來不獨守空房之慮!”
“你等等!”
“還有什麼好等的?”
“我可愛的心肝寶貝,你怎麼忘了,咱們不是還有個光桿兄弟嗎?何不把這姑娘擄回莊去,曉以利害,她若答應,自然是好,若不答應,再殺不遲!”
女的又瞧了一陣黑牡丹,微點着頭,道:
“嗯!這女子長的是美,就算我是女人,看了也會心醉,老四會喜歡的!”
於是,就聽男的撮唇打了一聲口哨,早從林中衝過來兩匹健馬,男的把黑牡丹手腳連着捆在馬鞍上,再由女的翻身上馬,二人一抖繮繩,兩匹健馬早衝出林中而去……
走的方向卻正是過山嶺與趙溝橋那面,沒有多久,兩匹馬已岔過一片大松林而進入卧虎山莊,這時候天也亮了。
那女的才下馬,早有莊丁走來接過絲繮,另一個年長的莊丁迎上前來,道:
“莊主,夫人,燕窩粥粟子糕全備好了,辛苦一夜先吃過以後歇着,這裏一切由屬下來辦!”
“老馬,把這黑衣女子押到石室裏,如果醒過來,就先給她些吃的。”
原來這夫婦二人正是卧虎莊主高亮夫妻,要知這卧虎山莊向不結夥打劫行路客商,他們遠近市鎮,佈下眼線,如遇富商居賈,才會以獨行大盜,夫妻二人攜手出馬,這天高亮夫妻就是得到密信,才到荊紫關這家客店做案,不想黑牡丹竟盯上高亮,於是二人設計把黑牡丹擒獲。
這時高亮問道:
“四爺在莊上嗎?”
“昨日出去至今未回。”
高亮邊往莊內走,邊對那年長莊丁道:
“四爺回來,立刻叫醒我。”
“是!是!”
黑牡丹醒來的時候,還以自己雙目失明呢,因為她什麼也看不見,伸手不見五指,大概就是這種光景!
她想站起身來,卻發覺手腳被捆着而難以伸展,幾度掙扎,那麻繩相當結實,一時間難以掙脱,又覺腹中十分飢餓,正感無奈,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着一縷刺目陽光照射進來,而逼使黑牡丹急把目光緊閉起來,早見一個莊丁,手託木盤拾階而下,另兩個手持鋼刀壯漢跟在後面下來。
外面有燈光,黑牡丹這才把石室細看幾眼,不由心中叫苦,原來四周全是岩石,抬頭上望,也只有光線進來的小石門,如果石門關閉,這間三丈方圓石洞,立刻黑漆一片。
嘩啦啦一聲鐵鏈響,一個莊丁把黑牡丹雙腳鎖在釘牢石壁上的鐵鏈,這才把黑牡丹雙手鬆綁,笑道:
“吃吧!天都快黑了,該吃點東西了,等你同我們四莊主拜過堂,小的們還得向你討賞銀呢!”
黑牡丹似是心情平和,邊吃着大白饃挾醬牛肉,隨口又問道:
“你們這是哪兒?”
“卧虎山莊,聲譽即隆,人緣又似以卧虎山莊。”
“那昨晚要把我擒來的一雙男女中……”
“什麼一雙男女,那是我們莊主夫婦!”
黑牡丹正要再問,早又看到洞口走下一位年輕女子,細看可不正是昨夜樹林中裝着被人強暴的女子。
“姑娘,你餓了吧,送來的東西可不可口?夠不夠?”
黑牡丹怒道:
“本來不夠,只是你一來卻夠了,你知道為什麼?”重重的放下碗筷,又道:
“因為我看到你就吃不下了!”
哈哈一笑,那女的道:
“你吃下吃不下已經不重要了,只為你生的容貌俏,又有一身本事,所以才把你留下來,準備給我們老四做一房老婆,這可也是你活命機會,想通了下趟我來聽回話,執迷不悟,老孃就在這石牢裏找來幾個莊丁,先xx後xx,叫你髒兮兮的走入豐都城!”
黑牡丹聽得鳳目噴火,很想一拳搗去,卻聽那女人道:
“走!”
於是,石門“砰”的一聲又被緊緊的關起來,而石牢中,黑牡丹急的淚直流……
黑牡丹心中十分明白,自己如今既然知道這卧虎山莊是個盜賊窩,卧虎山莊的人絕不會輕易放自己逃走,如今已被鐵鏈鎖牢,看來真要喪命在這石牢中了。
生死並不重要,重要的卻是自己追殺的八個大盜,才不過殺了個曹大鬍子,還有七個正飄忽不定的在這八百里伏牛山裏拉桿打劫,仇人不誅,死不瞑目……
於是,就在她求生意願高漲,復仇種子熾熱之下,雙腳把那鐵鏈盡在石上磨蹭……
潮濕的石牢中,那鐵鏈本已生鏽,只要時間夠,鐵鏈應不難被黑牡丹磨斷!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黑牡丹全身濕透,雙腳似出血,卻見她咬緊牙關,手腳並用,沙沙沙沙的……
突然間,石牢的石門又被人掀開來,而使得黑牡丹急忙斜身倒下來裝睡。
星光月影下,只見一個大漢,急急的跳落石牢中,三兩步已到了黑牡丹面前。
“是你!”大漢舉着火摺子,黑牡丹也看清大黑個子正是自己救過的周通。
“壯士救我!”
周通忙熄去火摺子,急忙替黑牡丹打開鐵鏈:
“姑娘能走動嗎?”
“我沒有受傷。”
周通一擺手,道:
“跟我來!”
周通領着黑牡丹,走出石牢,繞過卧虎山莊右側,進入一片松林小道。
黑牡丹突然停下腳步,道:
“周壯土也是卧虎山莊的人?”
周通一嘆,道:
“走吧姑娘,走的越遠越好!”
黑牡丹道:
“我得取回寶劍才走。”
周通一搔大鬍子,低頭一陣沉思,突然道:
“你等着,我去幫你取來。”説着早轉身急急走去……
望着周通遠去,黑牡丹迷惘不解,好一陣苦思,卻理不出個所以然來,心想這周通究竟是什麼樣人物?
就在黑牡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遠處的卧虎山莊上一陣警鑼聲傳來,緊接着一片喊殺之聲……
聽聲音似是往官道那面移動,隱隱約約的還看到一串燈球火把,看樣子總有二十多人。
黑牡丹急衝而去,卻不料中途被周通攔住,草叢中只見周通早把寶劍遞來,且急急道:
“姑娘快走,千萬不要莽撞。”
黑牡丹一咬牙,道:
“我還是會來的!”説完調頭早衝入松林間!
不旋踵間,周通早被一眾莊丁圍住,高亮破口罵道:
“老四,你可知罪!”
高亮老婆林仙子也怒道:
“吃裏扒外,不知好歹,那麼如花似玉的姑娘,好心給你帶回來,想不到你卻恩將仇報,把人放了。”
高亮怒道:
“卧虎山莊是幹啥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就是不能叫外人知,你今放了那女子,卧虎山莊將因你一念之婦人心,而毀於一旦,想想你對得起大哥?”
周通大黑臉上驟現淚光,啞聲,道:
“大哥大嫂,我不説你們還不知道,前些日我從趙溝橋那邊關帝廟過來,為了誅殺一對淫僧,幾乎死在關帝廟,還是這位姑娘救了我,如今她既有難,小弟怎能坐視?還望二位兄嫂體諒!”
高亮大怒,戰指周通罵道:
“你這個渾小子,各做各的營生,誰叫你去關帝廟惹事生非,你可知道那兩個淫和尚同落雁峽的殺人魔王張翠八是什麼關係?告訴你張翠八正要拉他二人入夥呢!”
林仙子也道:
“你既然不忠於卧虎山莊,卧虎山莊也留不得你!”
周通一頓哨棒,道:
“我知大哥大嫂待我不薄,難道僅為此事,大哥就不會放小弟一馬?”
林仙子搶説道:
“就算我們放你,只怕老二老三也不會答應。”
周通“噗通”跪在地上,對高亮與林仙子二人叩頭,道:
“怨小弟不知好歹,壞了大哥與卧虎山莊規矩,這裏給大哥大嫂叩頭賠個不是。”然後雙手緊握哨捧,巍然如泰山一般又道:
“從此周通不再是卧虎山莊的人,老實説當初只怨周通糊塗,幹上你們這種比攔路打劫還黑心買賣,本想的抽身走人,卻為投身他處不易,而哥又是寬宏大量,才未決然走去,如今看來,大哥這種寬大原是虛假,小弟已無留此必要,就算大哥一刀把小弟劈死,至少在小弟臨死之前,已是個清白乾淨身……”
高亮大怒,林仙子更是破口罵道:
“尿泡屎照照你那付尊容,我這作大嫂的總想給你小子討房漂亮媳婦,想不到你不知好歹,恩將仇報,看老孃今夜如何收拾你!”一對彎刀交互挽個刀花,輕叱有聲,暴彈上翻一個空心筋斗,冷芒交流中雙刀已到了周通頭上……
周通側身閃避,雙手哨棒施力狂揮暴砸,挾着呼嘯之聲,攔腰掄向半空中的林仙子,端的威猛絕倫,不可輕視。
不料林仙子冷哼一聲,左手彎刀撩向擊來哨棒,右手彎刀平削如閃電,林仙子冷語含威,道:
“你死吧,姓周的,你死之後我們還得去追殺那個黑衣丫頭呢!”
於是,就在她的話聲中,“叮噹”“哎呀”之聲驟然響起來,而寒光突展又斂,彷彿來自九天而消失於虛無,眾人驚窒一瞬間,黑牡丹已仗劍卓立在周通身邊。
“姑娘,你……你怎麼還不走?”周通驚問着,有些不大以為然的樣子。
黑牡丹望着斷臂坐在草窩裏的林仙子,面無表情的道:
“如果我走去,這世上不就又少了一個好人!”
周通道:
“你來了,這世上會少掉一個真正好人,而我周通怎能算是好人?”
“你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心,更能恩怨分明,這種人我黑牡丹豈有不救之理,再説那女的其心忒毒,差一點要了我的命,我更不會輕饒她……”
這時林仙子右臂斬斷,早痛昏過去,卻被高亮雙手抱住,邊高聲叫道:
“把這二人圍住殺!”説着急忙把林仙子抱回卧虎山莊而去,他身法奇快,地勢又熟,兩個起落,人已消失不見,而現場卻已是腥風血雨,哀號聲此起彼落……
隨着喝叱怒罵聲,圍上的一眾莊丁就在這荒林中忘我狂拼而上,卻又在溜溜星芒幻眩奪目中,帶着十彩豔麗鮮血倒下去!
也不過轉眼之間的事,林中已倒下十幾個,餘眾在高亮遲遲未來的情況下,早一鬨而退向卧虎山莊而去。
黑牡丹正要追殺過去,早被周通叫住:
“姑娘,卧虎山莊你絕對去不得,趁着沒人追來,咱們快些走吧!”
黑牡丹搖頭,道:
“趁其敗退,正可一舉消滅他們,為何要走?”
周通急道:
“姑娘有所不知,卧虎山莊除了機關重重外,高亮的兩個兄弟各有一身本事,你今傷了高亮老婆林仙子,那高亮絕不會同你干休,這時候沒有找來,一定是在替他老婆治傷,我們還是快些離開此地,等着咱們先妥籌對策以後,再殺進卧虎山莊不遲!”
黑牡丹一聽,也覺有理,因為萬一中了機關,就再沒有僥倖逃脱之理了。
心念間,當即點頭道:
“好!咱們一同迴轉荊紫關去!”
周通一聽往荊紫關,不由搖頭道:
“姑娘你還不知道呢,荊紫關有卧虎山莊的眼線,就連附近丹江也有他們的人。”
黑牡丹道:
“難道這卧虎山莊還有水上武功?”
周通點頭道:
“怎麼沒有,卧虎山莊的二莊主‘浪裏蛟’盧壯,三莊主‘穿山甲’黃良,如今就在丹江做買賣而不在山莊,否則咱們會那麼容易就殺敗他們。”
黑牡丹稍一沉思,道:
“也好,早晚我會碰上這兩個水怪,掂一掂他們的水性究竟如何了得!”説着當先往荊紫關方向奔去……
周通一聽,大感驚奇,世間竟有女子也會水中功夫,而面前這位姑娘的一身武學,已經是高深莫測了。
星斗轉移,五更將臨的時候,黑牡丹已經同周通二人到了荊關鎮外,黑牡丹停下腳來,回身對周通道:
“周壯士,如果不是要借重你對卧虎山莊的機關熟悉,我是不會攔住你投奔他處的。”
周通義形於色的道:
“我周通棄暗投明,為的是不辱沒我們周家老祖宗,免去家跡上有污點,而使周家後世蒙羞,當今災荒之年,周通已沒有好去處,就此跟着姑娘大幹一場,雖死何憾!”
黑牡丹深為感動,微點着頭,道:
“亂世出英雄,周壯士這種扶危定傾精神,黑牡丹十分感動,只等此事一完,我推薦壯士去一地方安身如何!”
周通忙謝道:
“姑娘盛情,周通沒齒難忘!”
黑牡丹道:
“眼前你我不宜走在一起,今夜二更天,咱們在這溪邊碰面。”
周通一抱拳,道:
“好,就依姑娘吩咐,二更天周通必在此恭候。”説完轉身往另一方向走去……
黑牡丹塑望天色,灰亮交錯,星隱月暗,當即急步回到客棧中,早見客棧後院一片鼎沸……
來到後院,只見七八個捕快,圍在一間客房外面,客棧掌櫃一付焦頭爛額樣子,客房中一片哭聲傳來……
黑牡丹先走入自己房中,略事端正,小二已走進來,小二身後,卻跟着一個年約四十上下的差爺,一聽之下,原來這地方上來辦案的差爺,捕頭王中和。
黑牡丹起身禮讓,王捕頭早開口道:
“聽説姑娘前夜追趕強盜去了,一天一夜未歸,我們還正在替姑娘擔心呢!”
微微一笑,黑牡丹道:
“多謝差爺關懷!”
王捕頭道:
“姑娘可有什麼發現?那強盜是什麼樣人?”
黑牡丹道:
“差爺何不先等一等,容我稍作歇息再説!”
王捕頭一笑,道:
“姑娘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黑牡丹搖頭道:
並非是什麼難言之隱,只是這一帶出了獨行大盜,差爺是否早有耳聞?”
王捕頭道:
“不錯,是出了幾樁無頭兇案,縣裏正愁無法破案,姑娘可知道,獨行大盜不比拉桿土匪,他們獨來獨往,殺人劫財,也真是怪,他們盡找些財主下手,昨晚這店裏死的老婆婆,她睡下來也沒有把包裹解離身子,不料傳家金獅,還是被盜,而且她在爭奪中,竟被大盜殺死當場!”
一對金獅,高約半尺,雙目鑲着寶鑽,口中一顆夜明珠,那玩意兒何止價值連城!
縣城來的捕頭王中和明白,眼前這位黑衣姑娘可是折騰一夜,天亮回來,正需要休息,而且聽黑衣姑娘口氣,一半天她是不會走的。
心念間,當即對黑牡丹一笑,道:
“姑娘一夜未曾合跟,一定很累,那就請先歇着,過午我再來打擾,到時候還望姑娘多多指點!”説着起身告辭而去。
黑牡丹其實是真的很累,因為她被高亮林仙子二人囚在石牢中一整天,再加上一夜未睡,鐵打的身子也會生鏽,於是,黑牡丹關起房門,早躺在牀上睡下……
這一睡直到過午以後,才在房門外一陣鑼鼓喇叭聲中醒來,推窗往外望,只見院子裏正停放着一具棺木,一個原本是趕車的,正披麻戴孝,扶棺痛哭,另外兩個年青夫婦,也在一旁流淚不止……
端正一下衣衫,黑牡丹關門走出去,不料那個年輕男的一眼望見,立刻急急趕過來:
“吵醒姑娘,真是抱歉!”
黑牡丹道:
“我也該起來了!”
“差爺説姑娘追盜去了一天一夜,回來需要休息,所以我們也不好過來打擾。”
黑牡丹指着吹鼓手一眾,道:
“看樣子你們這是要把死者安葬,那就先去忙着,我也要先吃些東西,等一切妥當,你們也把喪事辦完,咱們再説吧”
年青人早作揖不迭,道:
“全仗姑娘了!”
就在棺材抬出這家客棧的時候,縣城來的捕頭王中和,早領着五六名捕役走進客店來,正遇到黑牡丹剛吃過飯。
領着捕頭走到自己房間,黑牡丹關上房門以後,又推開窗子四下望望,這才招呼捕頭王中和坐下:
“王捕頭,我得先問你,你們這個縣城裏可有拉桿打劫土匪!”
“沒有?不過東入伏牛,西到秦嶺,聽説有幾股土匪。”他一頓又道:“本縣幾宗殺人劫財案子,明敞着是獨行大盜所為,姑娘提土匪為何?”
黑牡丹一笑,道:
“幾年下來,土匪也全變得精了,因為幾十個土匪,既成不了大事,又容易引起官兵圍剿,他們何不找一根據地,然後化整為零,扮成獨行大盜模樣,盡做些無頭案子,豈不比長年在山區做流竄要好!”
王捕頭道:
“姑娘此言,必有所指,還望當面明言。”
黑牡丹緩緩道:
“如果我説,離此不遠的卧虎山莊就是個強盜窩,不知王捕頭可肯相信?”
王捕頭輕搖着頭,道:
“姑娘可是在開玩笑?”
冷然一笑,黑牡丹道:
“你看我是在開玩笑?像嗎?”
露出一臉好笑,捕頭王中和道:
“姑娘外地來的,大概還不知道卧虎山莊的情形,就在這方圓數十里內,不少窮人得到過卧虎山莊好處,這兩年中原鬧災荒,不少人民擁到這裏,也都吃過卧虎山莊的賑糧,直到如今,每天午時人家還在官道旁舍一餐飯給行路人免費食用,像這種好人,他們會是獨行大盜,哈……打死我也不會相信!”
黑牡丹道:
“你説的一點不錯,我也吃過他們的飯!”
“對呀,你也是受過卧虎山莊好處的人,該知我説的不會錯吧!”
黑牡丹冷笑,道:
“那麼就請你告訴我,卧虎山莊上下數十口人,每日開銷不少,尚且有銀子濟貧,他們的財源從何而來?”
王捕頭道:
“這個我們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卧虎山莊有大船往來丹江直到襄樊,路上幫運京廣什貨,可以説財源滾滾,這些事三歲孩童也知道,如果説他們是獨行大盜,姑娘,你可得拿出證據啊!”
黑牡丹一笑,道:
“請問你大捕頭這次遠來辦案,帶了多少捕快?”
“六個人,應該足夠了。”
“只怕六十個也未必夠。”
王捕頭一怔,道:
“姑娘,王某這是出來辦案,可不是領兵打仗,要那麼多人幹啥!”
黑牡丹一笑,道:
“比打仗差不了多少,王捕頭不是要證據嗎?今晚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那人是誰?”
“一個棄暗投明,在卧虎山莊坐第四交椅的人。”
王捕頭輕搖着頭,道:
“姑娘越説越玄,不過……”王捕頭稍一遲疑,立刻又接道:
“姑娘能説的有板有眼,必然有所發現,你那裏姑妄言之,我這裏就姑妄信之,我不多打擾姑娘,咱們晚上再見。”
王捕頭前腳走出門,那對年輕夫婦早又走進來:
“姑娘,為了追捕大盜,害得兩天奔忙,心中實在感激姑娘俠義精神。”
黑牡丹一笑,道:
“二位請坐,慢慢説,你們怎麼被強盜盯上的!”
年青人長得有些靦腆樣,木訥的道:
“不瞞姑娘,我們是回桐城的,僅只在此地過一夜,明日過午就會到家,這是一條大官路,向來平靜,哪會想到前夜竟然來了獨行大盜,殺死奶孃,奪走我們林家傳家之寶金獅。”
“那個趕車的是什麼人?”
“奶孃的兒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望着戚苦的年輕夫婦,黑牡丹道:
“二位且請寬心,暫在這店內候着,就這一半天,事情就會有個結果出來。”
實際上,事情還真的大出黑牡丹意料之外,因為當晚二更天黑牡丹領着王捕頭到溪邊與周通會面,不料周通見了王捕頭,當即對黑牡丹道:
“姑娘,你怎麼把官家的人領來了?”
見周通不悦的樣子,黑牡丹道:
“王捕頭是來辦案的,我們協助消除強盜,這也是為一地方做出自己貢獻,有什麼不對!”
周通指着王捕頭,道:
“姑娘對周某有恩,又受姑娘俠義精神感召,才背叛高大哥他們而跳出盜窩,姑娘要破卧虎山莊,周某甘願帶路,如果再領着官家人前去,周某豈不成了不仁不義之人。”
王捕頭當即抱拳道:
“如果王某懇請周仁兄協助呢?”
周通早抱拳道:
“有官家出面,大可一搖三擺走入卧虎山莊捕人。”説完對黑牡丹一抱拳,道:
“姑娘後會有期,容周某暫退!”
黑牡丹一怔之間,周通早已走去。
黑牡丹無奈的道:
“這不能怪他,任誰處在他的立場,都會那樣子的。”
王捕頭道:
“聽這姓周的話,卧虎山莊真的有那麼回事似的!”
黑牡丹冷笑,道:
“本來一點不假!”
王捕頭看看天色,稍加思忖,這才對深鎖眉頭的黑牡丹道:
“既然事情這樣,姓周的又不肯幫忙,你我夜探卧虎山莊,地形不熟,一定危機四伏,不如明日一早,明敞着進入卧虎山莊,姑娘可願以證人身份前去?”
黑牡丹稍一思忖,道:
“好!就依王捕頭,咱們天亮就走。”
就在卧虎山莊與山中官道的岔路一邊,幾株楓林大樹下面,一對中年夫婦,相扶並肩的在散步,男的瘦高,髮髻高雅,西湖綢衫褲,丹鳳眼,大耳輪,大蒜鼻子厚嘴唇,卻是那付山羊鬍子襯托出一種風雅,再加上右手提的一隻鳥籠,光景可真的似畫中神仙!
再看那女的,翠衫羅裙,翠玉繞頭,施脂粉,大方文靜,依在文士身旁,一付小鳥依人模樣,正應了那句:只羨鴛鴦不羨仙吧!
山風徐徐吹來,迎合着林中野鳥叫聲,二人踏青到路邊的大茅棚前,這時候,就是那麼湊巧的黑牡丹領着王捕頭與六個捕役也趕到茅屋前面。
只聽中年文土先是對茅棚中的莊丁們高聲吩咐道:
“打從今天起,不論是行路的或上山打柴的,都要叫他們吃飽,並且要提前一個時辰,以免誤了人家趕路。”
大茅棚中兩個狀丁邊打掃着,一邊回應。
中年夫婦回身,才又故意驚喜,道:
“你不是縣裏捕頭大人嗎?這是往哪兒辦案,難得路過我這卧虎山莊,快情莊上待茶!”
黑牡丹大感驚奇,鋭芒逼視着中年文士一旁的女人,一點也不像那晚迷倒自己的女子,而且雙臂也不見受傷……
突聽王捕頭抱拳笑道:
“大莊主,有人把你們卧虎山莊告下了!”
“吮!卧虎山莊向不做犯法事,不知告我何來?”
伸手一指黑牡丹,道:
“大前天夜裏,這位姑娘追趕一名獨行大盜,在附近林中誤中迷香被擒,醒來發覺在你這卧虎山莊石牢裏,高莊主,可有這事?”
呵呵一笑,高亮道:
“捕頭大人,聽你説的多可怕,好像我這卧虎山莊真的卧了許多吃人老虎嘛!”一面回頭笑容可掬的問黑牡丹:
“姑娘不會弄錯吧!”
黑牡丹冷笑道:
“姓高的,你還想賴?何妨由我領着王捕頭到你那座石牢去看看?”
含笑一伸手,高莊主道:
“各位先請莊裏坐,不論是誤會或冤枉,既然各位來,就是我們卧虎山莊的貴客,請!”
王捕頭當先舉步率領六名捕快,挺胸扶刀,大敞步往莊內走去……
於是,紅牆綠瓦下,又見雕樑畫棟與風鈴響聲,卧虎山莊的大廳,一應擺設可真夠氣派,看得王捕頭眼花撩亂,黑牡丹冷笑連連……
玉石桌面上,並非是端上的什麼香茗,而是冷泉畏涼的白木耳茶,冰糖一盤,不夠甜自己放,連六名名捕快也全有份。
黑牡丹冷然對高莊主道:
“人在這種年景,能有你高莊主這種享受,應該謝天謝地,如果……”
高亮早笑道:
“姑娘不知,每年高某賑濟銀兩,何止上千,人溺己溺,這是高某人的家風!”
黑牡丹怒道:
“真是這樣,周通又何以棄你而去?”
高亮好長一聲無奈嘆息,道:
“家醜本不該外揚,想不到他竟暗偷了我不少財物而去,念在他是個粗人,我也就未去報案,如果你們見到周通,請代我向他轉達,我這個兄長不恨他,願意回來更好,因為我同內人一直在為他物色個美麗的老婆呢!”
黑牡丹早已大怒,再看那些捕頭,全都是不相信的模樣,不由更怒,當即起身道:
“走!到你們那個石牢裏去!”
高亮早搖手,道:
“石牢潮濕,堆的全是廢物,何需去看!”
“什麼雜物,一根鎖人鐵鏈而已。”
王捕頭放下碗,站起身來,道:
“看看也好!”
於是,高亮心不甘似的領着一眾人走向莊後一處山壁,黑牡丹依稀記得正是這裏,高亮早命莊丁把石牢門掀開,王捕頭命六名捕快守在石牢外面,與黑牡丹高亮,三人順石階進入石牢裏。
黑牡丹最是吃驚,因為石牢裏塞滿了雜物,衝到鐵鏈地方,哪還有鐵鏈影子,甚至連痕跡也沒有!
於是,黑牡丹明白了,冷冷一笑,對王捕頭道:
“咱們應該昨日一早來才對!”
王捕頭不悦,竟一句話也未説的走出石牢來,邊走,連對高亮道:
“高莊主,真是對不住,也許是個誤會,王某就此別過。”又回身對怒容滿面的黑牡丹道:
“你人地生疏,我不怪你,別再把時間耽擱在這裏。”
高莊主急攔住道:
“大老遠趕來辦案,挺辛苦的,總得吃過飯再走。”
“不,公事在身,不敢打擾!”
高亮一笑,又道:
“在咱們這個縣境,誰不知道你王捕頭為着一地方的太平,長年東奔西跑,受那風吹日曬,霜打雨淋之苦,你們難得到我這卧虎山莊來,當然,卧虎山莊能過安穩日子,全是王捕頭你們的功勞!”一面又高聲道:
“來人,取一份程儀來!”
話聲中,早見一個莊丁,雙手捧了一個紅緞包裹走來。
王捕頭早搖手道:
“這不可以,冒昧打擾,已是不該,怎敢再收莊主的厚賜,這萬萬不可!”
突聽黑牡丹道:
“收下吧,不收白不收!”
只見那壯丁十分乖巧的把包裹塞在一個捕快手中。
於是,真的皆大歡喜的走出卧虎山莊!
當然,只有一人是歡喜不出來的,那就是黑牡丹。
黑牡丹發現,她突然變得孤獨起來,因為一路上連王捕頭也不對她多説一句話!
對於六名辦案捕快而言,嘴巴里甜味尚在,一包沉甸甸的銀子,要比破案獎金不知要多若干倍,每個人心中不由產生一個同樣想法:孃的,就算姓高的真是強盜,老子也要放他一馬。
看起來案子似乎膠着,而黑牡丹也跨上毛驢往北面大山裏馳去,不過她臨走,曾往苦主房裏説了幾句話,因為黑牡丹相信,只有苦主是不會與卧虎山莊沆瀣一氣。
就在荒草蔓徑的深山絕壁地方,黑牡丹找了一處足可容身地方,邊吃着乾糧,連尋思對策,她覺着卧虎山莊比之土匪還要令人可怕,這種人如果不除,天理何在!
石穴中,黑牡丹閉目調息,直到東面鈎鐮月笑彌勒似的爬上峯頂樹梢頭,她才端整齊備,把黑驢藏好,然後直往卧虎山莊奔去……
繞過荊紫關,過了那條溪流,半個時辰後,已到了大山邊,這就要往山上竄去,突然間,林中有人低聲呼叫:
“姑娘等等!”
黑牡丹一怔,急停腳不前,凝目望去,一個黑大個子從林中走來,可不正是周通!
“我知道姑娘絕不甘心,必定會暗中再來,所以我就在這必經之地等姑娘。”
黑牡丹大喜,道:
“我明白了,原來王捕頭他們與姓高的勾結。”
“勾結沒有,平日得了姓高的不少好處倒是真的。”
黑牡丹點頭道:
“這就難怪,今日姓高的三幾句話就把王捕頭一眾打發走路,你可知姓高的偽裝本事有多絕妙嗎?……”黑牡丹就把今日所見,對周通説了一遍……
周通道:
“今日跟在高亮一起的必是‘浪裏蛟’盧壯妻子,被姑娘斬斷右臂的林仙子,必早被藏起來了。”
黑牡丹冷哼道:
“偽裝一時,不能偽裝永遠,走!這就殺進卧虎山莊。”
周通道:
“莊內機關層層,還是小心才好!”
“咱們到了莊前,周壯土只要把機關位置告訴我,由我一人殺進去!”
周通道:
“這樣也好,我周通就在莊外接應!”
於是,周通領着黑牡丹抄近路,穿荒林而到了卧虎山莊附近。
二人攀上一棵高樹,往莊內望去,發現除了莊門樓尚有燈亮外,莊內一片死寂,正是半夜三更天的光景!
周通就在樹上指着莊院,把幾處機關詳細解説一遍,並告訴進出道路,黑牡丹點頭記下,一擰身躍落地上,直撲卧虎山莊中而去。
尚未衝出松林,黑牡丹突然望見不遠處棵松樹上星光的一閃一亮,立刻隱身樹後抬頭細看,不由冷笑連連,因為樹上正坐着一個莊丁,揹着一把鋼刀,手裏還拿了一根旱煙袋,正斜靠站吸呢!
黑牡丹在想,這卧虎山莊可真不簡單,竟然把守衞的人擺在樹上,既不怕守衞人偷懶,也可以踞高臨下令偷入的人出其不意。
於是,她稍加思索,當即閃身在附近,一邊拾起幾粒石頭擲去,就聽“噗!”
樹上那人一驚,沉聲問:
“誰?”
就在他叫聲中,黑牡丹又是一石擲在地上。
順着樹幹往下爬,那人邊自語道:
“難道真有鬼?兄弟們,你們可不是我殺的,冤有頭債有主!”
原來這地方正是那晚黑牡丹和周通二人與卧虎山莊的打鬥的地方。
黑牡丹不由好笑,趁那莊丁剛到樹下,突然幽靈似的在那人面前晃動騰躍,就在那莊丁拔刀不及之下,黑牡丹長劍斜揮上撩,冷芒中一股鮮血自那人頭頸上狂灑而出,“咯”的一聲倒在樹下!
就在此時,突聞一聲夜貓叫聲起自遠處另一棵樹上,黑牡丹舉頭望頭,林中黑暗,難以看得清楚,只是那聲夜貓叫聲而使得黑牡丹覺得,卧虎山莊的守衞一定不只此一人,正思忖間,又是一聲夜貓子叫!而使得黑牡丹不敢貿然衝出林去。
突然,不遠處一個人影,邊走邊叫道:
“老田,你小子是不是又睡覺了,小心莊主剝你皮!”暗影中,只見那人往這邊走來,黑牡丹見機不可失,早揮手一劍劈下那人項上人頭。
就着林邊望向卧虎山莊,夜間看來,比之她白天來的時候陰森多了,不過經過周通解説,加上白天來過,黑牡丹不再多慮縱身躍過莊院牆,擰身竄上屋面,直奔大廳後面的兩個院落中撲去……
黑牡丹四下觀看,沒有一間屋子內有燈光,正感疑惑,突然一陣梆子聲起自大廳屋面上,凝目望去,這才發覺屋瓦背面正藏着一個莊丁,竟然沒有看見。
黑牡丹正欲追殺過去,不料屋下面竄上一男一女,男的一把魚鱗紫金刀,女的一支長劍,早攔住黑牡丹罵道:
“奶奶的熊,不知死活的臭丫頭,三番兩次跑來卧虎山莊撒野,今夜盧大爺可饒不了你!”
女的也劍指黑牡丹,道:
“憑她這種模樣,大嫂怎會栽在她手裏,真難令人相信,今晚咱們捉活的,好好折磨折磨這鬼丫頭,替咱們大嫂出氣!”
黑牡丹冷然一笑,道:
“怎麼啦!卧虎山莊不是住着一窩大善人嗎?怎麼姑娘一到,全變了樣,露強盜本色了!”
突然屋下有人高聲道:
“二弟,少同那鬼丫頭嚕嗦了!做了她咱們就天下太平,只等抓回周通那小子了。”
迎着微弱月光,魚鱗紫金刀暴斬狂劈而上,盧壯那鯉魚大嘴巴狂罵道:
“孃的,你死吧!”
另一面盧壯的老婆長劍配合,堵死黑牡丹退路,銀芒波波,刃浪成束,端的盡往黑牡丹身上罩去……
鋒利璀璨的刃芒空中速閃,灑出無數芒驟星,而劍身顫抖脆響中,一圈圈光弧飛旋,一片片晶瑩豪光展向無窮的遠方,就在這種猝然閃刺中,黑牡丹那向不輕易施展的天罡八劍,就在她的旋身騰展中,滾動出千百條勁急流光,幾乎是一個動作下,擴展向每一個能波及的角度!
於是,就在光束流向浩瀚蒼穹的瞬間,尖厲的號嗥,起身盧壯夫妻二人,緊接着,“噹啷”一聲,盧壯在鋼刀落向瓦面的同時,人也翻流向地面,而盧壯老婆,早昏死在瓦面上,雙手斷於身邊……
黑牡丹搏殺了盧壯夫婦二人,一擺手中劍,一個跟斗縱下地來,早被高亮揮刀迎住,另一邊一個虯髯大漢,除了比周通稍白外,光景還真有些酷似周通,手中掄着一把大板斧,呲牙咧嘴,罵道:
“可惡啊!老子非撕吃了你這臭丫頭!”喝罵聲中,他大斧狂砍如砸,挺胸凸肚,一付拚命架式,另一邊高亮揮刀如電,身法詭異的閃展在黑牡丹周身,勁風中刃芒連閃不斷……
黑牡丹這時更看清這院中廊下四周,全是弓箭手與持刀莊丁,看來今晚必需大開殺戒了。
心念間,騰身而起,正準備再次施展天罡八劍絕招,不料高亮一聲口峭,‘穿山甲’黃良早隨着這聲口哨,暴退入第二進房屋內,黃良退走同時,高亮也與一眾莊丁,閃身消失在四周屋內。
黑牡丹銜尾衝去,半途中“嗖嗖”連響,一蓬箭雨射來。
長劍幻化出無數刃波,擊落近面射來箭雨,黑牡丹躍身衝上正屋長廊,然後暴彈反射,“嘩啦”聲中,黑牡丹人卻倒翻三個空心筋斗,人已落在院子裏,細看那個長廊,卻現出一個陷阱。
就聽屋子裏高亮罵道:
“這一定是周通那小子告訴這丫頭的,孃的皮,大夥圍起來殺!”他殺字出口,也不知從哪裏一下子衝出二三十個手持長鈎長茅壯漢,四面八方向黑牡丹圍刺過來……黑牡丹清叱一聲,暴彈上躍,人已翻上屋面,正準備等候高亮等人追上屋頂再撕殺,不料斜刺裏一支袖箭射來,黑牡丹不及射閃,正射中左臂!
有毒!因為黑牡丹感到一陣麻……
回頭只見一個女子,正舉刀殺來,一面笑道:
“賤婢中了我的毒藥箭,你就死定了,還不納命!”
黑牡丹大怒,冷叱聲中,天罡八劍氣旋一般早罩上撲來的女人周身,於是,就在沙啦啦一陣金鐵攪動中,那婦人竟是臂斷頭落,慘死瓦面上!
早見二次衝上瓦面上的黃良狂號萬叫道:
“他奶奶的,你今殺了俺老婆,黃三爺誓不與你甘休!”
只見他瘋虎一樣,拼砍而上,另一邊高亮也躍上屋面圍殺!
黑牡丹臂中毒箭,左臂已不聽使喚,正在危急的時候,斜刺裏一個修長人影飛來,一柄長劍接下高亮與黃良二人,口中急叫道:
“姑娘快退!”
黑牡丹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躍向另一屋面,口中高聲道:
“此地機關重重,壯土不可深入!”説罷急急縱身,消失在莊門外面……
黑牡丹也才衝入林中,周通早迎上來,急問道:
“情況如何!”
“我中了一支袖箭,是有毒的!”
周通大驚,道:
“不好了,一定是黃良老婆的,那個娘們人稱毒蜘蛛,中了她的毒箭,可得快些找解藥醫呀!”
二個一路才衝出樹林,就見身後黑影捲來,周通大吼一聲,揮起手中哨棒迎上,一面對黑牡丹道:
“姑娘快走,這裏由我周通抵擋!”
不料來人身法奇異,衝到周通面前,只一個空心跟斗人已越過周通而追上黑牡丹……
黑牡丹舉劍當胸,眸芒枯萎中,見是援救自己的人,不由一笑,道:
“壯士好俊身法,謝謝你的及時援助,只是……”
原來是個猿臂蜂腰,身材修長年輕人,一身深藍夜行衣,前插長劍,灰色月影下,神采奕奕,雙目炯炯而富於春秋。
只聽來人問道:
“姑娘似是受傷了吧!”
“中了毒藥袖箭,已半身麻痹!”
只見年青人一驚,道:
“快,我背姑娘進城去!”他不讓黑牡丹猶豫,早蹲在黑牡丹面前。
到了這時候,黑牡丹只有聽這年青人的了!
周通知道這年青人救下黑牡丹,早另眼相看,急忙伸手拿過柄寶劍,跟在後面,直奔荊紫關……
年青人好像對這兒很熟悉的樣子,直把黑牡丹背進一家藥鋪裏面。
這時候藥鋪夥計才打開門正打掃呢,不料年青人早叫道:
“快把方大夫叫起來!”
那夥計丟下掃把,跑入後屋,不旋踵間,一位紅面白髯老者急步走來,一見年輕人,當即笑道:
“賢侄來了!”
“世伯快看這位姑娘,她中了賊人毒箭了。”
老者急步走近黑牡丹身邊,托起左臂,一看,衣袖上烏血一片,當即找夥計拿來剪刀,把衣袖剪開,發現中箭左後臂上,已是烏腫如小鋼球般,令人看了大吃一驚!而黑牡丹只是哼咳不停……
於是老者親自往櫃枱內抓藥,命夥計立刻煎熬,並在內屋又取出三個瓷瓶,各頃出數粒,塞入黑牡丹口中,這才又命人端來一盆熱水,把傷處清洗上藥,好一陣忙碌,直到黑牡丹吃過夥計煎的水藥以後,老者才喘了口大氣……
扶着黑牡丹到客房歇下,老者這才把年輕人與周通二人領到客室坐定,周通且又自我介紹一番。
方大夫撫髯皺眉,道:
“這位姑娘是誰?賢侄怎麼認識的?”
“小侄並不認識她,只是這次從襄樊過來,就在老河口那兒船上,有客人落水而亡,所帶許多貴重東西,卻被人盜去,經那船家説,是一個單帆快船上的人乾的,當時小侄正在市鎮辦貨,等到貨上船,發現正有一單帆沿丹江而上,這才順道趕來,昨日一到,小侄即追蹤船上的人,發覺十多人到了一處半山坳一所莊院,這才等到晚上想摸進莊院一探究竟,想不到竟然遇上這位姑娘,正同他們在屋面上對殺對砍,小侄看這位姑娘似已受傷,急急把她救出險地來的!”
方大夫道:
“一處半山坳山莊,那會是啥地方?”
周通一旁道:
“就是那卧虎山莊!”
方大夫大感驚奇,道:
“會是卧虎山莊?誰不知道卧虎山莊高莊主是位善人,正是行善之家慶有餘的大富人家,怎會是盜匪?”
年輕人道:
“那處山莊確是盜窩,昨晚小侄親自見莊上擺的陣式,正就是刀槍戟齊全,還有弓箭掠陣,更令人吃驚的,是莊上還有害人的機關!”
“這麼説來,這兩年許多無頭大案,全是他們所為了!”
周通點頭道:
“在下曾在卧虎山莊住了三個多月,漸漸發覺姓高的幾個所做買賣全充滿血腥,早有去意,如今遇上這位姑娘,遂決心脱離卧虎山莊,寧願找地方做苦工,也不願幹那土匪強盜勾當。”
方大夫豎起大姆指,讚道:
“知昨非而今是者,大丈夫也,做一位清高絕俗的君子,雖布衣粗食,亦甘之如飴,周壯士做的對!”
當天中午時分,黑牡丹在方大夫的急救中醒來,望着方大夫,黑牡丹道:
“多謝大夫聖手回春,黑牡丹十分感激。”
姑娘不要謝我,倒是這位南宮年,一路來的快,才及時救了姑娘!”
雙目直視大夫身邊的年青人,黑牡丹點着頭,道:
“請問公子貴姓大名?”
“在下南宮年,姑娘剛醒來,還是不要多説話!”
黑牡丹道:
“不要緊,大夫妙手高超,我感覺好多了。”
突聽周通道:
“看姑娘傷的這樣,我周通真想殺上卧虎山莊去!”
淡淡一笑,黑牡丹道:
“要破卧虎山莊,必需與官家合作,過一天等我傷勢稍減,咱們就協助那姓王的捕頭,再找上卧虎山莊。”
周通咬牙道:
“好,事到如今,我周通也顧不了許多了。”
事情似乎是決定了,就在第二天午後,黑牡丹在箭毒除盡,傷口不大的情況下,已似常人一般的行動自如了。
藥店後面的客房裏,幾個人坐在一起共商破敵之計,黑牡丹突然問道:
“那夜見南宮年先生出招禦敵與救人動作,十分瀟灑,可見先生武功高絕,不知先生師承何人?”
雙手抱拳,南宮年道:
“家師一心禪師,卓錫在舟山普陀。”
黑牡丹驚喜道:
“原來是師伯一心老禪師高徒,怪不得劍法如此絕妙。”
“姑娘識得家師,怎麼在下未曾聽過家師提起?”
黑牡丹一笑,道:
“家師一澄師太,如今就在洛陽西方面花山聖心庵中,她老人家常告訴我有一師兄遠在海外普陀修煉……”
南宮年大喜,道:
“你説一澄禪師,家師倒是常提起呢?這麼説來,咱們是師兄妹了!”
周通一聽,也替二人高興……
黑牡丹想不到會在這小山城中遇到從未晤面大師伯的弟子,心中自是十分高興,精神更恢復不少,於是就在大家的商議下,暗中把王捕頭一人請入藥店後面客房,經過周通的詳説,黑牡丹受傷等情形細加述説之後,王捕頭不由大吃一驚,就算有袒護之心,也無能為力了。
就見他立換一付慷慨激昂表情,道:
“如果真是卧虎山莊暗中為非做歹,我王中和饒不了他們,各位英雄暫且在此稍候,我這就回縣衙上報太爺,加派一隊兵勇前來……”
黑牡丹早伸手阻止,道:
“等到調來官兵,匪徒早聞聲逃走了。”
南宮年與周通也點頭,周通道:
“卧虎山莊各地均有眼線,如今他們也只有高亮與黃良二人,其餘已不足患,我們可趁其元氣大傷,不及邀請高手前來之際,一舉殺上卧虎山莊!”
王捕頭道:
“這位姑娘的傷……”
黑牡丹含笑道:
“傷勢已無大礙,明日一早展開行動!”
這次行動可夠秘密的,因為四更天的時候,王中和已領着六名捕役奔向卧虎山莊,黑牡丹與南宮年周通三人,也隨後趕去,一眾人等到了卧虎山莊,周通早雙手着哨棒衝進莊去,一眾捕役吆喝着要找卧虎山莊莊主呢!
不料黑牡丹等搜遍全莊,全部不過二十餘人,看上全是老弱僕婦,那高亮與黃良,已不知去向……
一個老管家被抓來,周通知道這人是灶上大廚師,不料卻成了管家,經過王捕頭逼問,才知道前一天莊主高亮已領着大部份人分成兩批離莊而去。
黑牡丹不由大怒,只恨自己受傷耽誤大事,聽説又是分成兩批,只不知又流竄何地,心下煩惱!
於是,就在周通指引下,破了卧虎山莊各處機關,又在後山一處石洞中,發現許多屍骨,至此,王捕頭已確信卧虎山莊就是大盜的根據地,一根繩子把二十多人全拴起來,封了卧虎山莊,押着一羣“不痛不癢”人犯轉回縣城。
黑牡丹心情不佳,除惡不盡,心上一個大疙瘩,南宮年極力邀她前往丹江他的船上小住,以解煩悶,於是黑牡丹與周通二人一齊登上南宮年的雙桅快船,順流而下,準備在老河口上岸呢,不料船行才二十餘里,一處山坡前面,停泊一艘大船,兩船接近,周通早發現那船上的人全是卧虎山莊來的,船上大艙口與船頭上正分別站着高亮與黃良二人,也正觀看來船呢!
一聽高亮等一眾盜匪未曾去遠,黑牡丹與南宮年二人精神一振,早吩咐船上眾人抄傢伙準備撕殺!
南宮年遙望過去,發現對方船上至少有三十多人,自己的人只不過十幾個,遂對周通道:
“少時撕殺,周壯士領着我的人衝殺,我與師妹二人分頭迎擊兩個匪首。”
這時對方也早發現周通與黑牡丹等人,船上眾人紛紛舉起鋼刀魚叉,高亮更破口罵道:
“周通小兒不仁不義,竟領着敵人追殺你的恩公高大爺,今日這丹江之上就是兒的葬身之處了。”
黑牡丹早喝道:
“亂世恣匪,還講出仁義道德來,豈不令人好笑,今日來在江面之上,正可分個高下!”
兩船尚有丈餘,黑牡丹早掄劍騰身上翻,一個空心筋斗,人已躍上敵人大船,高亮掄刀就砍,黑牡月閃身讓,劍鋒在急驟的“咻”聲中,幻出一道刃牆,快不可言的罩向高亮,就在此時,兩船已相接一起,船的碰撞聲中,江面上立刻喊殺震天……
南宮年如蒼鷹搏兔般躍撲向手持大斧的黃良,早聽黃良破口罵道:
“狗日的東西,那夜就是你這小子壞了大爺們的事,今日竟然前來送死,我看你今日往那兒跑!”
南宮年冷笑,道:
“狗強盜,今日遇上,正就是青石板上甩烏龜,硬碰硬的幹了,你放心,一定會殺出個結果來的!”話聲中只見空中暴發出劍花朵朵,彩芒絲絲,一上來,就把黃良逼的大板斧不知劈向何處才對……
另一面,周通一支哨棒撥東打西,狂砸猛掄,已被他打落水中七八個……
高亮在黑牡丹的怪異劍招下拚命抵擋,十招不到,身上已見鮮血外流如泉,藉着黑牡丹上翻掄劍,劍刃即將畫向頂門同時,咬牙橫移暴竄,“噗通”一聲縱入水中……
突然黑牡丹冷笑一聲:
“你還想逃!”逃字出口,雙腳一點甲板,雙手舉劍,人已入水中追去,於是一陣水花四濺,早又見一大片血水混着江水,悠悠向下遊流去……不旋踵間,就見一個屍骨上漂一現,然後沉入水下消失不見……
陡然船邊水花上衝,黑牡丹全身濕透仗劍登上大船,船頭上正在撕殺的黃良,拚命掄出一斧,逼退南宮年,趁機也投入水下,光景是發覺苗頭不對,水遁為上策呢!
南宮年哈哈一笑,高聲對撕殺中人叫道:
“誰去把那傢伙捉上來?”話聲才落,早見兩個赤腳漢子不分先後的躍入水中……
於是,又見水中一陣翻騰掙扎……
這時船上混戰結束,因為黑牡丹登上船後,早揮劍衝殺而上,那些莊丁怎是對手,眼明手快的,早投水遁去。
水中黃良正與兩個南宮年的手下戰的難分難解,一灘灘的血也不知是誰的,而引得一從人等全站在船邊觀戰!
不料就在這時候,只見一個斷臂中年婦人,左手握着把鋼刀,悄悄走向黑牡丹身後,眼看距離不足一丈,適時的,江面上一人踏水走來,邊高聲示警:
“女俠小心!”
黑牡丹反應奇佳,也既不左右閃避,也不回身細看,卻一頭投入扛中,而使得身後的一刀劈空!
周通叫道:
“原來還有你這賊婆娘在船上!”哨棒攔腰掃到,卻不料那女人向後倒翻急閃,劈出的鋼刀反手砍來,口中大罵:
“好沒良心的東西!”
原來這女人正是受傷的林仙子,船上血戰,她卻躲在艙內未曾露面。
這時周通反唇相譏,道:
你有什麼資格説良心道德仁義,有良心不會為惡地方,講仁義又豈肯幹殺人越貨勾當?再説你們籠絡我周通,還不是要周某為你們做那傷天害理之事!”他愈説愈氣,髯發怒張如戟中,雙手緊握哨棒,一陣狂打中早聞一聲淒厲尖叫,林仙子已被擊落江中……
黑牡丹與兩個南宮年手下相繼爬上船來,南宮年得意的哈哈笑道:
“‘江中蛟’豈能與‘海上龍’相提並論!”於是船上一陣哈哈大笑……
他説的不錯,他們這幫人全是遠從沈家門那裏來的,那兒可是大海,對於這小小的丹江,又算得了什麼!
船上搜出許多珍寶,其中就有一對金獅。
於是南宮年應黑牡丹之請,把船又馳回荊關附近江邊,準備把一應賊物交由王捕頭處理。
江邊附近的山坡官道,南宮年有些依依道:
“師妹,等我把船押回舟山,稟明師父,一定前來這八百里伏牛山找你!”
黑牡丹一笑,道:
“請師兄代問師伯金安!”
“我會的,不過……”
黑牡丹大眼一陣眨動,好迷人的望着南宮年。
“師妹真的叫黑牡丹?”
“叫我黑牡丹,如果不好聽,那就叫我牡丹吧!”雙腿一挾小黑馬,朝着高山那面行去,周通就跟在她馬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