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燒紅的一碩大銅鑼,太陽從遙遠的海面慢慢在爬升,白沙礁的水道上,由於落潮而使得海面在晨陽的照射下,散放出點點七彩燦爛的金星,有些耀眼,可也十分好看!
洞頭島在温州灣,島上的大户邱長泰,他家的大門正對着附近的白沙礁雖然説住在洞頭島上的人全是靠打漁為生,但邱長泰卻不是,因為邱長泰有商號開在內地,所以日子過的着實愜意,除了老伴以外,兩個兒子全承歡在膝前,除此以外,還有兩個丫頭兩個夥計,八個人全住在一個四合院裏。
不過邱長泰的大兒子是個大公子,平日裏手提鳥籠,盡在島上閒晃盪,有時候也在灣裏坐上自己小划船在海面上釣魚,日子過的挺舒坦呢!
二兒子邱太沖喜弄拳棒,十幾歲就跟括蒼山雙龍廟一個老和尚學了幾年功夫,如今年已二十剛出頭,邱長泰把他找回來,準備給他娶房媳婦!
一大早,從海面上刮來陣陣鹹風,也刮來一艘三桅大帆船,就在洞頭島後面灣裏,那艘三桅大船下錨泊住,然而船雖然停泊在洞頭灣,就是沒見人下來,望上去透着一股子神秘!
邱長泰一手端着水煙袋,光着兩隻腳丫子,坐在一張躺椅上,邊抽着水煙,邊望向海面上的那艘三桅大船,心中在琢磨,這條船是幹什麼買賣的,總不會是最近傳説的那艘神秘海盜船吧!
本來年頭不對,改朝換代沒幾年,北方就鬧天災,於是北方土匪做亂,南方卻鬧海盜,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
過午不久,大門口邱長泰叫住又要外出的大兒子邱太極,指着海面那艘大船道:
“太極,最近傳説有海盜,咱們又是住在島上,處處都得小心一些,要你看海面那艘大帆船是幹什麼的?”
鳥籠舉得高高的,邱太極望向海面,冷笑道:
“豎橫不過是一艘船,就算是裝了一船海妖也沒什麼了不得的,不要説爹的本領,單就太沖也叫他們吃不完兜着走!”
邱長泰的卧蠶眉扭結着,道:
“咱們這洞頭島上住的人家太散了,彼此實難集中照顧,萬一海盜摸上來,怎麼得了,再説你兄弟也只能擋幾個,如果遇上大股海盜,可就難招架了!”
邱太極道:
“爹,你老別擔心,如果海盜敢上來,只要咱們敲響鑼,洞頭島還是能集結個七八十人呢!”邱太極説完,以極輕鬆的樣子走出邱家大門!
就在邱太極走後不久,突然門口有人問道:
“有人在家嗎?”
邱家長工正在搓麻繩,聞言走到大門口:
“你找誰?”
是個中年文上模樣,穿一件天藍長衫,紫馬褂,頭上挽頭白色帶子,雙目精芒畢露,笑意昂揚的道:
“在下文通,請問邱老爺子可在家?”
長工回頭望望,早聽得邱長泰高聲道:
“有客人來就請屋裏坐。”
長工側身一讓,道:
“你請進!”
邱長泰已自躺椅上站起來,卻見文通人才進院門,就已雙手抱拳呵呵笑道:
“真是不好意思,打擾老爺子清福了!”
邱長泰急忙回禮,一手捋着灰髯,邊讓文通坐下來。
長工替文通送上香茗,退到堂屋外面。
“文先生請用茶!”邱長泰依舊抽他的水煙。
隨意的喝了一口茶,文通這才笑道:
“我就是那條船上的人。”
邱長泰順着文通指的方向,望着海面上的大帆船,道:
“船大人多,開銷就大了,再説這北從三門灣,南到南魔山,這麼大段的水路,來回的航行,兄弟們替這一方海上保平安,賺些賣命銀子可也真不容易呀!”
邱長泰一聽,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不由笑道:
“文先生,我懂你的意思,説吧,你要多少?”
文通乾笑一聲,道:
“好,老爺子真是快人快語,那文通就不客氣了!”
邱長泰低垂頭,雙目盡看着手中的水煙袋……
只聽文通緩緩道:
“這是頭一次向老爺子開口,説多了不好意思,少了呢,老爺子一定笑我們沒出息,再説老太爺有字號開在內地,這樣吧,老太爺先五千兩,另外……”
邱長泰幾乎是跳離座位的,高聲道:
“五千兩?你們拿我邱長泰當財神爺呀!”
文通一笑,道:
“老爺子,對你來説那只是九牛一毛呀!”
邱長泰怒道:
“你們與海盜何異?”
“老爺子,你何必説得那麼難聽?”
邱長泰喘着氣道:
“你説除了銀子,另外還有什麼?”
文通一笑,道:
“府上傳説有一把寶劍,叫什麼龍泉的,我們想把這把神器請到船上鎮邪,還望老爺子成全。”
邱長泰一聽大怒,道:
“你們聽誰説的?”
文通笑道:
“不會是假的吧!”
“純屬子虛!”
文通道:
“何必呢,為了一把劍,大家撕破臉!”
邱長泰怒道:
“如今海面上有海盜,大家討生活不易,你們找我姓邱幫幾個銀子,我姓邱的不會拒絕,百二八十兩我會雙手捧上,合着不該來個獅子大開口,硬拿我姓邱的當肉頭,開口就是五千兩,另外還要加上我邱家的傳家之寶,這未免欺人太甚。”
文通緩緩放下茶碗,站起身來,冷笑道:
“有些人拿銀子買平安,有些人為銀子不要命,看來老太爺你是後者了!”
邱長泰大怒,厲聲道:
“我們這裏用不着別人保護,對面永嘉也只隔一條小小海峽,良民按季完糧,自有官府保護,姓文的你請吧!”
冷然看了邱長泰一眼,文通道:
“老太爺,望你高枕無憂,長命百歲!”突然哈哈大笑着走出邱家大門。
就是那麼兩句話,聽的邱長泰全身不自在,不知這姓文的究竟是幹什麼的!
邱長泰倚靠在自家的大門口,遙望着文通繞路到了海邊,一隻小划子把他送上那艘三桅大帆船,直到那大船揚起帆出海而去,邱長泰還在發楞!
大船出海走了,邱長泰忙把兩個兒子找回來:
“事情我總覺着不太對勁,咱們這是住在孤島上,天高皇帝遠,如果他們來打劫,眼前虧咱們就得先頂着。”
老二邱太沖道:
“爹説的是,早晚咱們得防着些。”
邱長泰望望自己兩個兒子,長嘆一聲,道:
“你們跟我來!”
堂屋右面是卧房,那是兩老睡的地方,邱長泰掀起門簾,舉着一盞燈,推開牀後一扇假牆,把兩個兒子領進去,順着石階,來到一處地下室中,邱長泰把燈放在一隻木箱上面。
父子三人望望石室中的幾隻箱子,那是歷來邱家的遺產,子孫成才,所以這些金銀代代在增多!
掀起一隻長箱子,邱長泰拿出一把黃緞子包的寶劍,那醬紅色的劍穗,雕龍紋的劍匣,邱長泰顫抖着雙手,就以黃緞在劍匣上擦拭着,道:
“我怎麼會讓別人從我手中把你奪走?”説着緩緩拔出寶劍來,立刻一室光華,而使得箱上的燭苗搖曳不定……
“啊!真是好劍!”兄弟二人齊聲讚歎……
就在輕微一聲龍吟中,邱長泰還劍入鞘,連着黃緞子遞向老二邱太沖,道:
“你們兄弟二人,就你的武功紮實,如今我把它交在你手中,有兩句話你要牢記!”
“噗通”一聲,邱太沖跪在地上。
邱長泰壯嚴的道:
“劍在人在,劍失人亡!”他似是卸下一件沉重包袱似的,長喘一口氣,那真是一聲極端複雜的嘆息聲!
像被人咬去一個缺口的大餅,醬紅色的月亮三更天才由海的那一面升起來,而使得深藍的海水,明顯的呈現出一條月光大道,從洞頭島直到遠方的月亮下面,而海面上,那條三桅大帆船,竟然乘風破浪,疾快的又馳向洞頭島,可怕的是那在中桅柄上懸掛着一面黑咕隆咚的海盜旗!
就在三桅大船接近洞頭島的時候,三桅大船並未馳向洞頭水道,而是貼着岸邊竟安全的接到一處懸崖停下來,顯然這艘三桅海盜船上有洞頭地方的人,否則他們是不敢這麼大膽的直靠盡是暗礁的石岸邊的!
就在大船一貼住岸邊,幾個壯漢跳上岸,把粗纜帶上,然後好長一個跳板搭在岸,立刻像一羣無聲無息的餓狼般,從船上躍出三十多個紅巾包頭的大漢,每個人全拎着砍刀衝上岸,月光下,只見前面走的可不正是那個叫文通的,這時候只有他手中握着一把寶劍。
這時三更將過,但邱長泰雙目如炬的仍然望着黑暗中的屋頂,他在想,平安的生活,自然會發覺人生的樂趣,而一個人,一生中既無憂於精神上的壓力,更無虞於生活上的匱乏,那麼這個人才真正是幸福一生,只可惜這種人生究竟是太少了,如今自己生活在孤島上,仍然會有麻煩找上門,可見太平日子的不易得!也只有麻煩找上門,才體會出平時過的那種太平日子是多麼的難得與可愛!
月光尚未自窗外灑進來呢!邱家院子裏已有了響動,邱長泰尚未坐起身來,就聽老二邱大沖罵道:
“操那個娘,你原來是海盜!”
早聽得文通哈哈笑道:
“小子,你這時候才醒過來不覺太遲了!”
這時邱長泰與大兒子長工等也都拔刀在手衝出屋外,只聽邱長泰戟指文通道:
“你好大膽子,竟敢領人來打劫!”
有如搶窩螞蟻一般,從邱家的院牆上噗通噗通跳下三十多個大漢,其中兩個坦胸大鬍子壯漢,走到文通前面道:
“老三,邱家就是他們幾個大男人?”
文通微笑,道:
“宮雄大哥,邱家也就是這幾個人毛!”
只聽姓宮的仰天哈哈大笑,道:
“老子從北方的大山裏殺到這南方海面上,殺人如麻,不料殺來殺去就面前這幾個人毛,也用得老三費什麼唇舌的,他孃的,你們一閃開,看我宮雄收拾他們!”只見他雙手握住特號砍刀,刀舉過頂,呲牙咧嘴的向邱家父子處殺來。
邱長泰怒吼道;
“你們這羣強盜,我邱長泰同你們拼了!”
不料邱太沖一躍而上,口中叫道:
“爹,由孩兒來領教他幾招!”一擺手中龍泉,奮力迎上去,立刻就聽“嗆”的一聲,刀劍之間爆裂出一蓬金星火花,宮雄暴退一丈,伸手摸向刀刃,不由罵道:
“奶奶的,原來這小子手中拿的是寶劍,好!寶刀對寶劍,看咱們誰拼過誰!”話聲中大砍刀飛閃狂掃,在他那粗壯高大胡力的揮舞中,“咻咻”之聲不絕於耳,冷焰波激溢中,整個身子直欺而上,沒有閃避,也沒有退讓,完全是力與氣的結合,也只幾招下來,一旁的邱長泰心中已明白,今晚是個血腥夜,只這個姓宮的一個,就夠折騰的,更何況四周那麼多酷似狼目的大盜環伺!
心念間,不由一咬牙,高聲道:
“太沖快退回堂屋來!”
就在邱長泰喝叫中,邱太沖狂劈一劍,人已回竄到堂屋裏,邱長泰立刻吩咐大兒子與一名長工,三人死守住堂屋大門,在流出最後一滴血之前,絕不讓一個海盜衝入這間堂屋,只聽他邊揮刀拒敵,連高聲道:
“太沖快走,往後你該怎麼做,就不用爹多吩咐了。”
邱太沖一驚,道:
“爹!”邱長泰已是浴血奮戰,邊厲叫道:
“快走!”
不料月光下,邱太極雙手握刀站在邱長泰前面左右狂斬不休的,叫道:
“我同你們拼了!”
不旋踵間,邱太極已跪在當門,仍然是揮刀亂砍!
屋裏的邱太沖心中瀝血,就在邱長泰的怒罵中,只得狠心跺腳衝進內室而去……
拚鬥就在邱太沖一葉片舟漂在海上的時候結束了,因為邱太沖在海面上看到了火光,那是他的家,如今已被海盜洗劫一空,然後是一把大火……
於是邱太沖跪在船板上哭了,他千萬個不願意的自地道中逃出來,如今娘也不知逃走了沒有,眼前大海茫茫,一時間只得在海上候着,等海盜走後再回去找娘了!
天還未亮,西南方突然出現了卷卷黑雲,席捲着海面浪濤,把邱太沖的小舟顛簸得難辨方向,然而,跌坐在小划船上的邱太沖,卻捶胸頓足,淒厲的叫道:
“爹!娘!大哥!咱們招誰惹誰了,偏就遇上這羣海盜,這幫殺胚!”
他哭喊,但海風吹走了他的聲音!
他垂淚,卻又被掀上小划船上的海浪所衝去!
而划船的搖晃,早又令他昏昏沉沉的閉上雙目!
上天如果要捉弄一個人,那麼這個人才真正是黴運當頭,如今“禍不單行”這句話正落在邱太沖的身上……
邱太沖被海浪顛簸得昏一陣醒一陣,昏昏沉沉比酒醉還要難過十分,也不知是黑天還是白晝,一股像高山瀑布似的大浪,直壓向小划船,把昏睡中的邱太沖又擊醒過來,睜開眼,面前浪濤似層巒疊嶂,狂風颳面似刀,於是邱太沖渾身濕透,那令他作嘔的海水,使他不敢輕易開口。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餓已使得邱太沖有些虛脱,累更令他肢體發軟!
透着仍有的求生本能,一股強大的責任感,而使得邱太沖竭力承受着各種折磨!
漸漸的天又黑了,陽光成了他的奢望,因為第二天不知會不會再看到陽光!
不過這一夜小船似搖籃,搖得邱太沖好一場沉睡,直到二天一早,邱太沖被餓醒過來。
緩緩仰起身子,解去縛在腰上的繩子,邱太沖伸頭向四下望,不由叫了聲:
“天呀!”
因為他什麼也看不見,當然除了四下裏盡是綠泛黑的海水外!
不過邱太沖自小被海水泡大的,求生本能多少還知道一些,於是他運用自己智慧,先得弄些吃的!
有道是:風浪過後小魚水面溜,這話真是一點不假,邱太沖只要把左手往水下伸去,就會有小魚游過來,他就是利用這機會,着實叫他刺中幾條魚!
邱太沖像享受一頓豐盛大餐似的細嚼慢嚥,一條小魚,那真是有生以來最令他愉快的一頓美餐,因為他連那咬不爛的魚骨,也一咬再咬的不忍丟棄。
風小了,浪也小了,海面上成羣的海鷗在飛翔,而使得邱太沖知道附近陸地,也許有海島,就像自己的家鄉洞頭島那樣,於是他流淚了,因為自己的家已毀在海盜之手,那個叫宮雄的大海盜之手!
邱太沖很想看到陸地,但他直到天黑還是沒有看到……
終於又是一個黑夜的到來,而使得邱太沖無可奈何的倒卧在小划船上沉沉睡去!
片片碎雲,反射出東方天空的魚肚白,就在一陣呼叫中,邱太沖揉着眼皮醒過來,卻聽得附近有人在説:
“人還是活的,沒有死呢!”
邱太沖一骨碌爬起來,發現附近有幾個大島,一條單桅帆船,向他的小划船駛來,心中不由大喜,立刻連連揮手不停……
邱太沖終於被救到了帆船上面,只見船上一個青年勁裝俊男走過來問道:
“兄台可是前天一場暴風把大船吹毀的?”
邱太沖有些虛脱的道:
“我是遇上那場暴風了,眼前可否給在下一些吃的?”
青年早招手叫一個夥計送上一大碗粥與小菜,邱太沖不及言謝,先一口氣把粥吃下肚子,這才抱拳道:
“請問兄台貴姓大名,此處是何所在?”
那青年一笑,道:
“在下南宮年,正由普陀返回象山灣,準備前往中原去呢,這兒叫舟山羣島,請問兄台是……”
邱太沖一聽大驚,道:
“怎麼我已由洞頭吹來定海了嗎?真是不敢想像!”
要知南宮年在荊紫關遇過女俠黑牡丹,得知黑牡丹是師父一心禪師師妹一澄師太的弟子,這次是特來普陀詢問師父有關一澄師叔的一切,如今正準備重回中州,去尋找女俠黑牡丹,因為南宮年自見過黑牡丹以後,難忘伊人倩影,更何況他曾在女俠中毒鏢之後,親自揹她去急救!
但他卻想不到會在大海救了邱太沖,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單桅帆船行駛中,邱太沖把幾天前發生的禍事説了一遍,且説海盜頭子名叫宮雄,是個北方大盜,手下還有個武功不錯的文通,就在這閩浙沿海為害,也詳細説了一遍……
南宮年聽完,不由咬牙道:
“這些強盜真是可惡,如果不是在下要趕往中原協助師妹黑牡丹滅除流竄在伏牛山區的八大盜,在下一定相助邱兄一臂之力的。”
邱太沖長嘆一聲道:
“海盜人多勢眾,盜魁武功高強,即算有兄台相助,怕也難與抗衡!”
南宮年道:
“在下送兄台登岸以後,兄台準備做何打算?”
邱太沖凝望着遠方,道:
“括蒼山雙龍廟距離我家不太遠,原是在那兒學了幾年武功,可是想起師父年邁,又不好去驚動他老人家,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要知邱太沖年不過二十一,又未行走過江湖,自然不認識什麼人,如今突然發生這種事,一時間還真令他有手足無措之感!
南宮年道:
“兄台可有什麼親戚可以投奔的?”
邱太沖道:
“我家在金華有商號,這仇我是非報不可!”
南宮年沉思有頃,這才對邱太沖道:
“既然一時間兄台沒有良策,倒不如隨同在下先到北方,協助在下師妹,剿除伏牛山區八大盜以後,在下必商請師妹一同南下,協同一致,為兄台報仇,要知在下師妹武功高強,嫉惡如仇,尤其在下曾在丹江見她水下功夫,也十分了得,到時她必定會答應一同前來的!”
邱太沖一聽,稍作思忖,當即點頭道:
“為了聯絡志士,共同消滅海盜,在下願先追隨南宮兄前往北方一行!”
南宮年一聽大喜,道:
“好!既然邱兄願往,南宮年深知眼下邱兄心情,不過在下倒是誠懇的相勸邱兄,從現在起,應化悲憤為力量,同仇敵愾,消滅強盜!”
邱太沖早熱血沸騰,血脈噴張的道:
“在下一定聽南宮兄的就是!”
於是南宮年的船進入象山灣,就在象山靠岸,然後改為雙桅帆船。
這時早有幾個夥計向南宮年稟報一切貨物全都裝載完畢,就等南宮年回來開船!
要知象山南宮世家,專做海產乾貨生意,所謂海產類在沿海來説並不值銀子,但如果運入內地,尤其中原一帶,就成了奇貨,乾貝、海蔘、魚翅、淡菜、海蜇,尤魚之類,全是調節上珍品,所以南宮家的貨船,把這些海產運入內陸,馬上一本萬利,然後再把內陸山珍特產人蔘之類裝船運回,自然又是大賺一筆,自不在話下了。
雙桅船自象山出海,穿過沈家門航向上海,由吳淞入長江,直駛向漢口,船上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相聚甚歡,言及年齡,南宮年長邱太沖兩歲,於是邱太沖以南宮年大哥呼之。
逆江而上,船行較慢,大半月以後,船才到漢口,已是初冬季節了。
南宮年在漢口把船上的貨已出清,空船駛向老河口,然後沿丹江而到了荊紫關。
於是南宮年就把船上一切安排妥當,當日就叫船返回舟山,自己與邱太沖二人先到了荊紫關的那家藥鋪,方大夫自是十分歡迎,大家談起大破卧虎山莊事,不由哈哈笑開懷……
只是南宮年急於找那朝思暮想的師妹黑牡丹,二人在荊紫關才住一天,第二天就買了坐騎離去……
雨淋日炙,時光如雲煙過眼,山道崎嶇,雖有坐騎亦不能放馬奔馳,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繞過荊紫關往東,直人八百里伏牛山區,沿路黃葉飄零,霜濃風寒,眼看着灰雲罩頂,今年的第一場大雪就要飄落了……
這日傍晚,二人騎馬緩緩來到內鄉縣境的夏館小山城鎮,就住在東關內的一家小客旅中,也就在這一天夜裏,好大的一場雪,鵝毛般的落下來,眼看着二人就困住在這家小客棧中了,一時間無計可施,只好等雪停了才能上路!
深山出俊鳥,夏館一枝花。
深山鳥兒長的美,但夏館一枝花卻是指的一個人,一個年約二十的女子,凡夏館的人,誰都知道東門周員外的掌上明珠芸娘是個美人胚子,見過芸孃的人,全都在驚豔之下,不由自主的讚美幾句!
如今,外面下着大雪,而周員外的前院西暖廂中,卻是一隻大火盆,火盆上架着酒壺,一張八仙桌上,周員外面對符家莊的退職捕頭白長庚,正殷殷的舉杯勸酒。
只聽灰髯壯碩的白長庚右手舉杯,左手大拇指豎起老高的誇讚道:
“令嬡生得可真是冰肌玉骨,色豔桃李,儀態大方,杏面生春,何止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簡直就是天仙化人一般美麗。”
阿諛讚美之詞,周員外總是一笑置之,但如今出自白捕頭之口,那就令他從心眼裏高興,因為白捕頭是他遠從幾十裏外的符家莊來的上賓,其目的也就是試探着女兒的親事。
周員外家大業大,騾馬成羣,年已五旬,也只有芸娘一個女兒,偏就芸娘又生得國色天香般豔麗,在這夏館小城鎮上,早有人提過親,卻因芸娘是文武全才,人坐閨房,刺得一手好繡,走出户外,騎馬射箭全有一手,而使得上門提親的知難而退。
暖廂中,周員外的國字臉上,濃眉一揚,撫髯哈哈笑道:
“白兄謬讚,往後還得白兄多多指點呢!”
白老捕頭丹鳳眼一眯,含笑道:
“指點不敢,倒是白某能獲員外下交,甚感三生有幸。”
兩人正在這暖廂中對飲對酌,暖廂門已被推開了,只見一個十分挺拔,目芒冷沉青年,仰首仲眉跨進來,剎時一副笑容的向周員外施禮,道:
“員外交辦的事,全部訂製好了,後天就可以取來了。”
周員外呵呵一笑,道:
“好,好,來,我同你引見一下,這就是從符家莊來的白老捕頭,如今縣衙捕頭一職已由兒子接替,現正在家鄉享清福呢!”一面又對白長庚笑道:
“這位是丁管事,來到夏館投親未遇,他家鄉又鬧災荒,半年前投身在我這兒,人很忠實可靠,也有一身本事,這年頭天災加上人禍,丁管事能出淤泥而不染,不做那為非做歹的事,而投入我這裏,這種年輕人也真是難能可貴的了。”
白捕頭上下打量這丁管事,撫髯笑道:
“倒是難得!”一面禮讓丁管事一旁坐下來,下人立刻又添加杯筷,白老捕頭道:
“丁老弟府上是………”
丁管事立刻回答:
“小地方衞輝府。”
白老頭一笑,道:
“比起這山裏來,那算是大地方了。”
丁管事靦腆含笑,一副老成的樣子,頻頻向周員外與白長庚二人敬酒,邊隨意問道:
“聞説縣城捕頭姓白,原來竟是白老爺子大公子,倒是令人可敬!”
周員外撫髯笑道:
“這就叫做老子英雄兒好漢,英雄好漢出少年,哈……”
白長庚得意的笑笑,道:
“全是縣太爺抬愛。”
周員外道:
“能幹上捕頭,那也得要真才實學,令郎二十四五歲,就能在這亂世裏當此大任,也是白仁兄平日教導有方。”
白長庚一笑,道:
“還嫩得很呢,靠大家支持罷了……”
於是員外舉杯道:
“來,咱們先乾一杯。”
三個人放下酒杯,周員外這才緩聲對白長庚道:
“三個月前,白仁兄大公子領了七八個捕快入山辦案,曾在我這兒落腳一陣子,對於大公子那種温文爾雅,儒將風節,我是十分心儀,再説我那個刁蠻的女兒,又眼高過頂,除非是拔山蓋世的英雄,來清去白的丈夫,她是絕不會中意的,放眼咱們縣境中,值得一交的,也只有白仁兄,所以這才厚顏相詢,不知大公子可曾訂過親事沒有?”
白長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公門中退職的捕頭,能與周員外攀上姻親,這是他不敢想像的。
就在他大喜過望中,當下起身抱拳道:
“這是我白氏門中光彩,也是小兒福氣,老實相告,我也正為小兒終身犯愁呢,如今能得員外垂青,白長庚真是求之不得了……”
兩個老的説着説着竟然把臂哈哈大笑起來,而一旁的丁管事,恰巧喝醉酒一般,滿面脹紅,已是不能自己,一陣沉默中,只見他起身強笑的抱拳,道:
“外面正在下雪,我得去外面照顧瑣碎雜務,恕小的告退了。”
白長庚與周員外二人把臀言歡,舉杯對酌,就在外面大雪而暖廂一室生春中,哪還會去注意丁管事有什麼值得注意的表情!
兒女婚事似乎就在杯灑言歡中敲定了,又過了一天,大雪似乎是轉小了,於是白長庚立刻迫不及待的要把這天大的好消息帶回符家莊,臨去,周員外命丁管事把兩件趕着訂製的新棉袍送給這位未來的親家翁攜回去,那是兩件繡工頗精的藍緞棉袍,冬天穿着可正好禦寒。
丁管事從馬廄拉出兩匹馬,言明要替員外送送白老爺子的,雖經白長庚一再拒絕,但丁管事還是陪着白長庚騎馬走出夏館那個矮城門,朝着夕陽山馳去。
三天大雪,把個夕陽山粉妝得一片柔白,那座上七下八的夕陽頂上,上百隻老烏鴉,“呱呱呱”的叫聲此起彼落,從遠處望向夕陽山頂上,有如一位白淨的雀斑姑娘臉蛋,只是山頂上的小黑點不時的會移動而已!
半山腰的山道上,又見那棵大柿子樹,只是這時候除了一樹的烏紅柿子以外,樹上連一根樹葉也沒有,白長庚與丁管事二人到了大柿子樹下面,把樹梢上幾隻正啄食柿子的烏鴉驚飛上半天空,卻聽白長庚道:
“丁管事,你回頭吧,告訴員外,説我白長庚誠心誠意的謝謝他的美意了!”
丁管事面含笑意的翻身下馬,道:
“有件東西,在下忘了交給白老爺子帶回去。”説着伸手在懷中掏摸……
白長庚笑道:
“員外真是破費了,白某倒是過意不去呢!”一面也翻身下馬來,他這一轉身之間,但覺一束比山上雪還要亮的冷芒,一閃而划來,勁急中挾帶着刮面的“咻”聲!
白長庚不防丁管事有此一招,急切間橫臂上架,左腿暴抬猛踢,口中厲喝道:
“丁管事你……啊……”
丁管事一聲冷笑,白芒破空劃過,撩起一溜血雨滴灑在雪地上,緊接着擰身刀閃,躲過白長庚拚命一腳,冷凜的笑道:
“姓白的,你該死!”他話聲中手中短刃上撩如電掣般劈向驚楞受傷的白長庚,刀法犀利,有如天外流星。
扭身強忍左臂見骨刀傷,白長庚像游魚一般一閃而自坐騎腹下穿過,就聽身後“沙”的一聲,坐騎竟被丁管事一刀破腹,那馬痛極怒奔數步跌斃在雪窩裏。
白長庚面對冷如寒冰的丁管事,咬牙問道:
“姓丁的,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對白某下此毒手?”
嘿嘿一陣笑,那聲音就像樹頭上的烏鴉叫聲,丁管事戟指白長庚,道:
“姓白的,就憑你父子二人是幹捕頭的,丁某也足夠理由殺你了,另外……嘿……”就在一陣冷笑中,丁管事又道:
“你兒子只不過是個小小捕頭,有什麼資格娶芸娘為妻,拿我丁某擺在什麼地方?”
白長庚一聽大驚,道:
“你究竟是誰?”
丁管事一步步逼向白長庚,一面冷冷連哼,道:
“當你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我會告訴你我是何許人!”
這時白長庚臂上大量出血,在寒冷入骨風吹之下,仍然強忍着傷痛,厲叱道:
“這麼説來,你是非要老夫的命了!”就在他話聲中,只見他暴抬右足,撤地橫掃飛撲過來的丁管事,就着身形一矮之勢,斜裏橫竄三丈,撲向丁管事的坐騎而去。
白長庚右手攀鞍,人才往上跨坐,突然間背上一緊,全身力道盡失,然後是澈骨一陣絞痛,緩緩的倚着馬腹,翻轉身來,雙目噴火道:
“姓丁的,你會……不得……好死!”白長庚的那隻高扶在馬鞍上的手,隨着身子的倒下而滑下來。
於是白長庚就那麼死不瞑目的卷卧在雪地上,雙目凸出的望着一臉獰笑的丁管事!
一腳踢翻白長庚的身子,丁管事拔出白長庚背上尖刀,一咬牙在自己的臂上與腿上狠狠劃了幾刀,當然全是劃在不要緊的地方,這才跨上坐騎馳回夏館。
丁管事受傷返回周府,還真把周員外嚇一跳,午時未到,怎麼轉眼間就出了事?
周員外夫婦與芸娘就在大廳上一面找人請來大夫為丁管事療傷,邊又急急的詢問出了什麼事!
喘着大氣,忍着傷痛,丁管事緩緩道:
“那幫王八蛋,一定是老爺嶺上趙長腿的幾個下人,要不然我與白老爺子應該可以應付的!”
周員外大驚,道:
“你是説你與白老捕頭遇上土匪了?”
又是一聲長嘆,丁管事道:
“可不是嘛!七八個呀!”
周芸娘驚問道:
“白老爺子呢?”
無奈的望了芸娘一眼,丁管事心中在冷笑,嘴巴卻是另一套的説:
“他死了,死在夕陽山後,好慘喲!”
周員外一家大驚失色,這可如何是好,大老遠把人請來,喜事才冒個泡,味道還未聞着呢,就見禍事臨頭。
周員外搓手頓足,來回踱步的道:
“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我怎麼向他兒子交待呢!”
早聽芸娘“哇”的一聲,扶在老孃肩上哭起來……
丁管事狠聲道:
“趙長腿這般傢伙,我丁某人豁上命也要同他們拼了。”
周員外急又道:
“如今先得把白老爺子屍體運回符家莊,着人快到縣城告訴他兒子呀!”
丁管事的傷也包紮妥當,這時也站起來,慷慨激昂的道:
“老爺天寒地凍,白老爺子屍體不如由我們這兒抬去一口棺木,暫時殮在現場,等他兒子相驗,至於通知白捕頭,為了小姐,我丁管事就是忍着傷痛,也要親去縣城一趟。”
周員外一時也沒有更好主意,只得以丁管事安排行事,先着人買了一口上好壽材,抬上夕陽山去!
這時周員外拍着丁管事肩頭,感激的道:
“丁管事,我不會虧待你的,你多辛苦吧!”
丁管事回頭望望淚眼婆娑的芸娘,心中直想,如果這幾句話是你芸娘説的,那該有多好,只可惜……
一切依照丁管事的安排,一口棺材就把白長庚的屍體暫厝在夕陽山後半山腰的大柿子樹下面,而丁管事卻離了夏館,直奔縣城而去!
其實丁管事如果真的直馳向七八十里外的縣城,那才叫令人費解呢,因為在他決心搏殺白長庚的時候,就已經在心中有了底案,去縣城當然要去,而且是事在必行,但他卻在去縣城之前,人卻先到了夏館以東三十里的老龍灣,在那兒有條青龍河,順着河往北行,不出一日就是老爺嶺的地盤。
丁管事可不會冒着大雪往老爺嶺去,他只是人往青龍河上的那條渡船上一坐,渡船在河面撐渡中,對船上一個送茶水的年青漢子交待幾句,事情全成了!
青龍河上的渡船靠上積雪的河岸,登上渡船的丁管事並未上岸,而船上的那個年青漢子卻披上蓑衣,脖子上圍着布巾,跳上河岸直奔老爺嶺那個方向而去……
於是,青龍河上的渡船又回來,丁管事登上河岸,回頭對渡船上的漢子道:
“今天夜裏把船攏在對岸,一定要及時把他們送過河,絕不能誤事!”
渡船上的漢子揚揚手,應道:
“丁爺放心,絕誤不了事的!”
丁管事走到柳林下,枯枝上正有幾隻烏鴉衝着他幹叫數聲……
不料丁管事不以為然的笑道:
“你們這羣扁毛畜牲,這時候衝着丁爺聒噪,可是在為丁大爺預報喜訊?哈……”
丁管事拉過坐騎,輕鬆的翻身上馬,只見他不疾不徐,口中吹着口哨,聽他吹的調子,可不正是山區最流行的曲子戲,調子悠美好聽,只可惜全是黃不拉嘰的戲!
馬蹄翻起雪花,留下一地蹄印……
丁管事心中暗笑不已,因為他那麼輕易的拔去眼中釘,如果他正要把縣衙那位新任捕頭不久的白大少爺,也邀到夕陽山上,準備給他們來個父子會呢!
這正是:
“無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
等着瞧吧!困住在夏館東關內的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想不到一到北方來,就被一場大雪困住,三天下來,兩個人已無精打彩的圍着火盆喝悶酒,南宮年不時的倚着房間木門望望天,接着就是搖搖頭!
店裏的夥計早笑道:
“客官,大雪天急不來的,像你們南方來的,山路不熟,地形崎險,加上三天大雪,一旦遇上山裏雪崩,那可不是好玩的,還是安心住着,眼前這場大雪也該停了呢!”
倒是邱太沖,坐在火盆旁發怔不已,他不知道自己跟南宮年到北方來是對還是錯,自己應該是先回洞頭島,至少先把爹孃屍骨收殮才是!
想起家人,邱太沖不覺滿眶熱淚……
南宮年及時坐下來,道:
“邱賢弟,這雪真該要停了,只等雪一停,咱們就上路,上次在荊紫關的時候,我好像聽師妹説是要去什麼河呢,讓我慢慢想想,大概會想得出來,因為她要送一位周壯士去那地方的。”
邱太沖道:
“何不問問小二哥,他或者知道呢!”
南宮年點頭,立刻把小二找來,笑問道:
“小二哥,向你打聽個地方。”
小二雙手攏在袖管裏,整個小客店,也就他們兩個客人,所以小二也真夠清閒的,這時進到房間來,鼻頭還掛着清鼻涕,笑道:
“二位要問什麼地方?”
南宮年結結巴巴的問道:
“有什麼河的,好像是……”
只聽小二聳肩笑道:
“什麼河!在這大山裏大小河不計其數,有名的大河,像是老爺嶺附近就有兩條,一條青龍河,一條白沙河。”小二邊説着,用手一指房外,又道:“呶!夏館河也不小,一流就是八十里,至於其他小河,就不計其數了。”
南宮年仔細的聽着,卻又不停的搖着頭,道:
“你説的全不是。”
小二笑道:
“你總得有個名字,我才能接上氣幫上忙呀!”
南宮年急的直搖頭,伸手拍着頭……
突然間,他似是想到什麼,急道:
“好像叫大什麼河吧!”
小二當即回道:
“可是大莊河?大柳河?大涼河?大青河……”
南宮年當即一拍手道:
“對了,是大青河。”
店小二這才笑道:
“大青河可遠呢,那要往上集那面繞,然後往公雞嶺轉,那條河可不小,我去過一次。”
南宮年道:
“只要説出地方怎麼走,一切就好辦了。”
邱太沖點頭道:
“對,待雪一停,咱們立刻上路。”
也許真的應了那句話,老天幫忙,雪在半夜就停了,甚至那呼嘯着吹得窗户一抖一抖的西風,也小的多了,二天可不真的有了微弱的陽光出現。
住在夏館東關小客棧的邱太沖與南宮年,一大早矇頭好睡,還是小二叩門才把二人喚醒過來。
南宮年披衣推開房門,笑道:
“大冷的天,熱被窩真叫人留戀的。”
小二早笑道:
“客官你看,店門外,院子裏,積的雪全都掃乾淨了,早飯也過了頭,昨日聽二位要上大青河,所以我就把二位叫起來,走的快,今晚可以趕到上集去,明日就可以到大青河了。”
小二還真夠細心的,惹得端正衣裳的邱太沖好感動,覺得北方人還真夠直腸子,對於外地來的,算得是服務周到,南宮年當即吩咐小二,把二人坐騎牽出來,並把早飯送進房間來。
太陽光弱得像正月十五天上的月亮般,幾乎只有看到一個圓圓輪廓時候,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結算了房飯銀子上道了。
路上積雪甚厚,山野一片銀白,倒是荒林山嶺的寒鴉,不斷的聲聲嘶叫不已,尤其遠處那座上七下八里的夕陽山峯腰裏,更是上百隻老鴉,聒噪個沒完沒了……
縣城飛馬來的捕頭白天鵬,正滿面淚痕率領六名捕役,在丁管事的陪同下,正由夕陽山的南面往上衝來,他們只要繞過夕陽山,就可以望見二十多里外的夏館小鎮。
雖是上山道,白天鵬依舊是拍馬疾馳,直到半山腰上的大柿子樹前面停下來,因為那兒正停了一口棺材,棺材中不就是裝殮着難以令他接受的老父屍體!
除此之外,八個大漢,全都是護耳帽,羊皮襖,老棉褲腿上札布帶,棉靴上還套了草鞋,一個個出氣成霧,揹着砍刀,雙手叉腰,擠出一臉獰笑來……
八個人有一半伸着大腳踩在棺材上,有兩個似是吃了大柿子樹上的爛紅柿子,草鬍子上還沾了不少柿子。
停下馬來,丁管事指着前面八個呲牙咧嘴獰笑不已的大漢,急對白天鵬道:
“就是他們幾個,捕頭大人,就是這幾個畜牲乾的!”
不待丁管事把話説完,白天鵬凌空飛躍,“嗆”的一聲拔出鋼刀在手,在他身後六名捕役,也早翻身下馬,一個個拔刀在手,向八個大盜逼來……
白天鵬咬牙切齒的道:
“一羣畜牲,你們大概就是趙長腿那魔鬼的手下,我正準備去圍捕他呢,想不到你們竟然大膽的摸近夏館行兇殺人,今天你們一個也休想逃走!”
他話聲甫落,八個大漢八張嘴,全哈哈大笑起來……
其中最前面一個四十上下的大漢,鼻子下面胡叉子上一層清鼻涕,赭褐臉膛,體格粗壯,兩隻虎牙憋的兩邊嘴角鼓鼓的,只聽他先是冷哼一陣,才又冷凜的罵道:
“他孃的,老子天不亮就在這兒等,等來等去,好不容易才把你小子等到,小鱉魚娃子,你知道老子們為啥子等你呀!”
白天鵬大怒,道:
“真是一羣無法無天的狗強盜,你們不知死活在此等我,那就是要本人送你們上法場了。”
“哦呸!”兩隻虎牙一閃一閃的比地上的雪還要亮,只聽壯漢罵道:
“狗東西,老子們這是送你去豐都城父子相會呢!”
不料就在此時,丁管事手指棺木,破口大罵道:
“移開你們的豬蹄子,白老爺子已入棺木,還要這般的被你們這羣王八作賤!邊説着,緩緩向棺材逼去……
幾個大腳丫子就在的丁管事喝罵中,還真聽話的把腳抽回去,且又倒退數步。
丁管事走近棺材,奮起雙臂,緩緩推動棺蓋,露出一尺寬縫,指着棺內,忿然道:
“大人,你來看,老爺子死的可真不瞑目啊!”
白天鵬橫移兩丈,貼近棺木向內望,不由狂吼一聲:
“爹!”
白天鵬刀交左手,右手才剛剛伸向棺內,突見雪光與白光對映出一束寒芒,自側面推來,他連多想一下也沒有,身貼棺材連翻三個大轉身,就在那束冷芒的連閃中,白天鵬已到棺木尾部,就見他扭身貼地斜竄三丈,鋼刀就在他翻轉中又握到右手,低頭看,右面肋下隱隱在痛,裏面正覺着粘糊糊的,顯然被刀劃傷,只是他發覺的早,反應又快,總算沒有被對方一刀捅入肚子裏。
事情的變化,令白天鵬與六名捕役大吃一驚!
只聽那粗壯的大漢“嘖嘖嘖”的道:
“我説小丁,你在夏館養尊處優,竟把你的刀法也疏忽下了,怎麼距離那麼近,還叫這鱉娃兒刀下溜掉!”
白天鵬怒極罵道:
“可惡呀!原來你姓丁的與老爺嶺的強盜也搭上線了,這麼説來,我父必是死在你的手中了!”
幹不拉嘰一笑,丁管事道:
“我操,講什麼拉上線,説什麼有關係,乾脆我就直説明講吧,老子‘小周郎’丁天佑,紮根就是老爺嶺上坐交椅的三頭頭,這你總該明白了吧!”
白天鵬驚怒交加的道:
“你混進夏館周府是何居心?”
丁天佑呵呵笑道:
“我的捕頭大人,你這是就地問案呢,還是故意裝熊?老實告訴你,丁大爺混進夏館周府,小點説為的是人才兩得,大一點説嘛,為的是要洗劫夏館這座山城,我可敬可愛的白大捕頭,你該知道夏館住了不少財主吧!”
他此言一出,不僅是白天鵬大吃一驚,六名捕役也面色立變,心想,老爺嶺上的趙長腿可真陰險毒辣!”
這時突又聽丁管事,道:
“姓白的,你究竟比你爹機伶多了,同樣一刀,你爹就重傷當場,而你卻那麼巧妙的打橫躲過,孃的,你是怎麼在那種悲傷欲絕的情況下看出來的?”
白天鵬以手指天,道:
“這就是上天有眼吧!”
一旁的壯漢捧腹狂笑,道:
“就算上天有眼,今天你也是死定了。”只見他一揮手中砍刀,高聲厲喝道:“給我圈起來!”
除了他以外,連丁管事在內,八條人影大鳥一般的自雪地上一陣飛掠,早把白天鵬與六名捕役圍在中央……
就聽丁管事道:
“二哥,我不信撂不倒姓白的,你把他交給我來收拾,你們專對付另外六條狗!”
粗壯大漢虎牙一咧,冷冷的逼着白天鵬,道:
“不,今天我鮑胯子倒要掂一掂這姓白的有多大能耐,竟大言不慚的要圍剿我們老爺嶺!”
白天鵬一聽對面這個大毛臉壯漢叫鮑胯子,不由一怔,道:
“原來你姓鮑的又同趙長腿扭成一股,柳家莊血案尚在懸着,就等你這惡魔歸案呢,卻不料今日在此遇上,倒要看你今日哪裏跑!”
鮑胯子夜梟般的一聲狂笑,道:
“分出生死,自然結案,姓白的,你接招吧!”
鮑胯子揮刀如電,挾着悍不畏死的狂態,直欺白天鵬身前殺去,看上去刃芒縱橫成束,撩起陣陣“咻”聲不絕……
白天鵬橫刀阻攔中,身子側閃,就在“叮噹”聲中,他已接連着踢出五腿,劈出七刀,硬拚硬殺,絲毫不作退讓!
白天鵬邊同鮑胯子對殺,邊高聲道:
“兄弟們,穩住殺,殺一個是一個,殺兩個是一雙,完了我請大人重賞!”
鮑胯子厲笑道:
“我操,你小子是痴人説夢話,看鮑爺不把你劈成八塊喂老鴉才怪呢!”
也就在這時候,丁管事突然冷笑,道:
“孃的皮,你還不躺下!”話聲中,就聽一聲淒厲的“哎呀”!一個捕役拋刀捧腹倒在雪地上!
丁管事冷笑連聲中,又吼道:
“躺下!”
可真準,又見一個捕役拋刀跌在地上!
白天鵬開始有些心驚,因為自己的捕役全是自己挑選,手底下全有兩下子的人,竟然不出幾招就被放倒兩個,看來這幾個大盜的武功,實是不可輕視。
就在這時,鮑胯子雙手握刀,對準白天鵬一陣迎頭狂劈猛砍,口中更發出“哼!咳!”。
白天鵬吃虧在肋下中刀,更加憂憤填胸,一時間還真被鮑胯子殺的只有招架之功,無有還手之力!
就在一片晃閃的刀聲中,白天鵬貼着棺材急閃橫讓,就聽“吧”的聲,鮑胯子一刀劈在棺材蓋上,被他砍掉一大塊,白天鵬急揮刀橫掃,身體旋轉如風車般繞向鮑胯子背後,眼看着他的刀芒就要劃過鮑胯子上身,不料丁管事無巧不巧的就在白天鵬側面,他不及揮刀,但卻悄無聲的暴起一腳,正踢在白天鵬的右胯上面!
事出突然,白天鵬不及閃躲,悶哼一聲,打橫被踢翻在一堆亂石堆上。
鮑胯子見機不可失,縱身騰躍,暴舉砍刀,直劈而下,白天鵬本能的連滾五個轉身,沾了一身雪花上身,一擰身又站了起來,但他在胯上中了腳後,痛的直冒冷汗,卻又見鮑胯子的刀掄來!
白天鵬一咬牙,準備與鮑胯子來個同歸於盡,因為他不作躲閃的打算,更不準備橫刀阻擋,卻是雙手握刀,對準鮑胯子的腹部!
這真是千鈞一髮,生死立判的時刻,突然間,一團白影,尤似天使之從天而降,劍光疾閃如霞光萬道,空中暴發出“當”的一聲脆響,刀劍之間崩撒出金星點點,正阻住鮑胯子前衝之勢。
鮑胯子一楞,極目一望,不由咧嘴笑道:
“我的小可愛,周家大小姐,你怎麼也來了。”
來的可不正是周芸娘,只見她冷眼望向丁管事,道:
“丁管事,你怎麼幫着強盜殺官家的人?”
丁管事正咧嘴驚奇.突聽白天鵬戟指丁管事道:
“周姑娘,這姓丁的原是老爺嶺上三寨主,在你們家裏卧底,他除了想人財兩得外,正準備血洗夏館呢!”
周芸娘一聽驚怒道:
“丁管事,這是真的?”
呵呵一笑,丁管事道:
“芸娘,你別聽他嚼舌根子,哪會有這種事,再説我丁某人在你家這半年來,你還能看不出我的心意嗎,我可是對大小姐百依百順,就差沒有給你跪着伺候你了!”
鮑胯子一聲哈哈,道:
“我説老三,你就別再打哈哈了,既然姓周的小妞也來淌這渾水,倒不如把她擄回山寨,到了那時候,你若真有本事,我敢説不用你跪着侍候她,她自然會倒過來伺候你這位小周郎呢!哈……”
周芸娘大怒,道:
“姓丁的,你該死!”怒喝聲中,一領長劍,直取丁管事的前胸,鮑胯子正要橫攔,早又被白天鵬攔住撕殺起來,於是,又是一陣狂砍中,一個土匪卻被一個捕役狠狠的一刀砍在小腿上,當場跌在地上!
立刻,鮑胯子瘋性大發,破口大罵,又把白天鵬逼在大樹下一陣亂砍……
丁管事在與周芸娘對搏十幾招後,也開懷的笑道:
“我的大小姐,你原來也只有幾招絕活,用來用去已不見出奇,看來你真的要跟我上老爺嶺了!”
丁管事正要揮動尖刀一衝而上呢,突然間兩條影像跳動自九重天外一般,挾着霞光怒射,幽靈飄閃着撲在柿子樹下面,也真夠快的,更來的是時候!
鮑胯子眼看就要撂倒白天鵬了,卻被突然出現的年輕人橫劍攔住,不由大罵,破口罵道:
“他孃的,你們是哪裏蹦出來的小雜種,也敢來橫插一腿,可是活膩了!”
白天鵬急忙叫道:
“二位兄台,眼前這些全是老爺嶺上的強盜,在下縣城捕頭,原是來辦案的,想不到這些強盜全都兇殘如虎狼,還望二位加以援手!”
來的可不正是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二人原本是往夏館東北方去的,卻因夏館河上冰凍,不喝過河,這才又回頭準備過夕陽山繞向上集去呢,就這麼多走五里地,卻正趕上夕陽山上一場撕殺,也算得是天公巧安排了!
如今南宮年一聽白捕頭的話,又見鮑胯子破口大罵,一副不可一切的兇殘樣,心中已有些憋不住氣,另一面邱太沖拔劍在手,急速的對南宮年道:
“操那個孃的,北方的強盜可真是不少哇!”
邱太沖的話十分快,而使得丁管事幾個哈哈笑,只聽鮑胯子笑道:
“這小子吾噥阿啦的説些哪朝代的話呀,老子怎麼聽不懂啊!”
丁管事道:
“不用猜必是南方來的南蠻子了!”
這時周芸娘閃身到白天鵬前面,道:
“你的傷……”臉上微紅,沒有再説下去。
白天鵬咬牙道:
“不礙事,倒是你怎麼一人來了!”
丁管事一聲冷笑,道:
“老子見不得你們這麼熱絡,鮑老二,咱們殺,還同他們扯的什麼談!”
他説殺就殺,尖刀上撩側劈,直欺而上,完全沒把面前的邱太沖放在眼裏!
邱太沖在聽了鮑胯子的笑罵時候,已經滿腹悲忿,更加上他身披血海深仇,心中早恨透這些強盜,如今又見丁管事揮刀劈來,不由大怒,他似是半瘋狂的右手寶劍力似狂濤般的迎着丁管事手中尖刀奮力劈下去……
那真是天雷般的電掣一閃,就聽“嗆”的一聲,緊接着一聲淒厲的狂叫,漫天血雨狂灑中,丁管事手中的尖刀已斷,一隻連着半邊肩的長臂,隨着血雨落跌在雪地上,丁管事那有如陀螺的身子,在一陣狂旋不斷中,突然撞在白長庚的棺材上,他似是昏死過去了。
要知邱太沖手中握的正是龍泉寶劍,丁管事手中尖刀又如何承受邱太沖一擊?等到發覺情況不對,鋒利的劍刃冷焰,早劃過右肩!
鮑胯子見丁天佑在一招之下死在這南蠻之手,早氣的狂罵不休,不料南宮年也非弱者,就在他狂劈猛砍中,非但沒有逼退南宮年,反而自己被南宮年的寶劍殺的東閃西躲,直如捉襟見肘。
到了這時候,鮑胯子才意識到真的來了高手。
白天鵬一見,立刻把握機會,同周芸娘一打手勢,早衝向圍殺四名捕役的六個大盜。
邱太沖一劍劈倒了丁管事,立刻一狠心,咬牙欲碎的衝向六名大盜,就見他似瘋虎般的揮劍如極光暴灑,凌空幾個旋身中,早帶起蓬蓬血雨……
鮑胯子絕想不到局勢逆轉得這般快,快得連想也想不到,原本是一張猴子王牌,哪想到配的卻是一張板凳,手上捏着這種憋十,如果再硬撐下去,那是給自己過不去!
鮑胯子正要吆喝大夥扯呼,不料邱太沖怒劈了三個大盜後,一個倒翻,把鮑胯子想退走的路堵了個嚴實。
也就在此時,只聽又是兩聲狂叫,早又把另外幾個大盜殺死當場。
白天鵬一邊叫四個捕役先為兩個傷者包紮,自己早走到棺材旁邊,見丁管事還撲匐在棺材上,也不管丁管事是死是活,一咬牙,暴踢一腳,把丁管事踢出一丈外,這才隨同周芸娘圍住鮑胯子。
鮑胯子似是橫了心,只見他雙手握着砍刀,一邊怒砍南宮年,邊又狂叫道:
“他孃的,你們為何不一起上!鮑大爺喜歡轟轟烈烈的上路,他孃的還不快一起上呀!”刀聲與罵聲,正顯示出鮑胯子的兇殘。
南宮年冷冷的道:
“你是什麼玩意兒,值得我們聯手,充其量你只不過是個土匪強盜而已,今天遇上我南宮年,算你倒楣!”
隨着他的話聲,手中劍如天外游龍一現,兜頭劈向鮑胯子,鮑胯子見寒芒閃動如電般殺到,他不但不避,反而把胸一挺,迎上劍芒,而他雙手握的砍刀,卻自他原左後方風起雲湧般的攔腰劈來!
那正是一招“同歸於盡”,換句話説鮑胯子在拉南宮年一同上路,只要殺死南宮年,他就算夠本了。
那真是鮑胯子的如意算盤,然而他卻再沒有想到,南宮年會拿他的腦袋當踩踏石,竟然劍尖點在他的頂門上的剎那間,一個暴翻,人已自鮑胯子的頭頂一翻而過,就在他縱落地上的時候,鮑胯子像是頭頂開了天窗般的一蓬鮮血上衝三尺,他那巨大的身子,像喝醉酒般的一陣晃溢中,一頭跌下十丈多深的懸崖中,濺起一溜雪花……
一場血腥搏鬥似乎是結束了,除了兩名重傷捕役之外,白天鵬也只是些輕傷。
這時候邱太沖與南宮年二人,雙雙收起寶劍,緩緩走向坐騎,卻被白天鵬叫住:
“二位仁兄,怎能就此離去。”
南宮年一笑,道:
“現場血肉狼藉,善後之事,已夠仁兄忙乎的了,我二人還有事,得及早趕往大青河!”
這時周芸娘收起寶劍款款走來,道:
“二位似是南方遠道而來,不知要到大青河去有何貴幹?”
南宮年見這周芸娘口齒温文,儀態端莊,且又生得嬌豔多姿,華容婀娜而剛健,與師妹黑牡丹相比,二人似是不分軒輊,不由笑道:
“去大青河原是要打聽一個人的。”
周芸娘一聽,淺笑道:
“既是要打聽人,何不先到我家,家父在這方圓百里內稍有名望,有他老人家幫忙,應比二位方便的多了。”
白天鵬也及時的道:
“周姑娘説的不差,再説往大青河那邊有一大半是高山峻嶺,今天雖説不下雪,但天上烏雲未退,難保不會再下大雪,倒不如隨同周姑娘暫到夏館,至少等到天放晴時再上路,比較安全多了。”
南宮年望望邱太沖,道:
“賢弟的意思是……”
邱太沖道:
“全憑南宮兄決定了。”
南宮年稍一思忖,當即點頭,道:
“那就隨姑娘轉回去吧!”
這時四名捕役把兩名重傷的包紮起來,扶在馬背上,白天鵬又在棺柩前灑了許多淚水,這才又把棺蓋覆好,又把九具盜匪屍體集中在一處亂石堆上,準備報請上級處理,這才隨同周芸娘,一行回返夏館。
夏館這座小小山城,突然出現一眾捕快,甚至連東關周員外的大小姐芸娘也騎馬而來,早引得街上不少人駐足觀望,且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然而他們又如何知道夕陽山上一場拚殺,暫時解除了老爺嶺上強盜洗劫之厄運!
一行人到了周府大門口,早有周府四五個下人把各人坐騎入馬廄上料,周員外一大早見女兒騎馬往夕陽山而去,那是她有心對白長庚一種歉疚,所以他沒有攔住她,只是自女兒出門後,自己與夫人苦坐大廳,等着丁管事與白天鵬以及芸娘一同返回來!
這時聽説女兒回來,周員外與夫人當即放下心來,迎着大廳正門望去,只見女兒身後跟着兩個風度翩翩青年人,後面又是幾個捕快,架着兩個重傷捕快,白天鵬一臉淚痕的走在最後面。
周員外不見丁管事,還以為丁管事在後面未進來呢!
“爹!”周芸娘一見到父親,淚水這才奪眶而出……”
員外大驚,周夫人拉過女兒急問道:
“又發生了什麼事了!”
芸娘強忍悲痛,以袖拭淚,先替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位介紹給二老,並叫下人快去把鎮上大夫請來為白天鵬三人療傷……
周員外問道:
“丁管事呢?”
芸娘怒道:
“姓丁的是頭狼!”
周員外大吃一驚,道:
“丁管事怎麼了?”
這時大家在大廳上坐下來,下人又端進兩盆炭火,且為各人送上香茗。
白天鵬這才含淚把姓丁的陰謀細説一遍……
芸娘更把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及時相助的事,也對二老説了一遍……
周員外一聽,大罵姓丁的人面獸心,竟然是老爺嶺上的大盜,自己真是有眼無珠!
只見他站起身來對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連連施禮稱謝不止的道:
“二位俠客及時相助,不但救了小女與一眾官差,更且也救了夏館小鎮之危,否則姓丁的在此興風作浪,我周某人就成了夏館的罪人了!”
南宮年忙回禮道:
“北方山寇,南方海盜,全都是為禍地方的大惡,老實説,面前我這位邱賢弟,正也是遭受着毀家之痛,如今隨同在下來到這山區裏,正就是尋找在下師妹,然後一同去為邱賢弟報仇雪恨呢!”
芸娘當即對父親道:
“二位俠士原本要去大青河的,是我把他二位勸説回來,至於他二位尋什麼人,爹可着人四處打聽,總比他二位一路打探要方便多了。”
周員外一聽,當即道:
“在這種大風雪天裏,山路不熟,可是十分危險的事,二位暫且在此住下,我立刻派人代二俠打聽,再説二位替我周家幫了這種大忙,又替地方解危,這種大德義行,怎能一走了之!”
南宮年一面稱謝,連又道:
“只是巧合,何足掛齒!”
周員外早吩咐下人,一面邀集鎮上幾個仕紳,一面命人整出幾間靜室,先讓各人歇着。
周員外夫婦二人先把女兒叫回後屋,這才單獨對白天鵬悲悽悽的道:
“白賢侄,全是老夫用人不當,害了令尊,老夫真是終身難安呀!”
白天鵬也垂淚,道:
“地方不靖,民不聊生,這種令人難以防範的事,也不能怨誰,再説員外也是一番善意,白天鵬如今總算報了此仇,已是無話可説了。”
周夫人問道:
“賢侄如何打算?”
白天鵬道:
“老爺嶺上強盜橫行,是咱們縣中的心腹大患,我得及早向太爺稟報,設法剿除這趙長腿,所以明日一早我就要回去縣城去,只希望員外派幾人把我父靈柩抬送回符家莊去。”
周員外當即應道:
“一切就照賢侄吩咐辦理。”
就在這天晚上,夏館周府的大廳上擺下極為豐盛酒席,席上請來地方几位有名仕紳,大家在聽了這事以後,無不大驚失色……
當即就有幾位仕紳一定把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留在夏館,同時更要求白天鵬及早請縣太爺呈請調兵來圍剿老爺嶺上趙長腿,以綏靖地方。
就在這天夜裏,夕陽山上大戰與老爺嶺趙長腿決心要血洗夏館小山城的事,轟傳到遍及夏館的每個角落,於是人們真的緊張起來,因為趙長腿要為他死去的弟兄報仇呢。
二天一早,白天鵬領着受傷的四個捕頭,先就奔回縣城去,至於老父的靈柩,則由周員外派的人送回符家莊去了。
事情稍見平息,而夏館的人在緊張中等縣城的消息呢,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就在周府暫住下來,因為抬棺去符家莊的人一回來,周員外就把他們分派出去,打探一位黑衣姑娘,那黑衣姑娘騎的又是一頭黑毛驢,應不難打探出來的!
從夏館到大清河,經上集過三條溝,那得起五更到天黑,翻山越嶺走一整天。
另外從夏館去鳳凰溝,或到白沙灣,兩個地方距離老爺嶺太近,已經很少人在這兩條路了。
最後一條山道是通往八十里外的景陽莊,到了那兒再往南五十里,就到西口鎮了。
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暫住在周府,周家父女待之何止是上賓,簡直已有些崇拜的意味。
當聽了邱太沖的遭遇以後,連一旁的芸娘,也落下幾滴同情的眼淚……
就在第三天過午,派出去的人全回來了,按照他們打聽到的消息,最近發現黑牡丹的,應推八十里外的景陽莊,聽那人説,有位智勇雙全的黑衣姑娘,協同景陽莊上人,還有一位貌似周倉大漢,破了景陽莊附近的陀螺谷盜穴,二人已經前往大青河而去,不過已經是一個月以前的事了。
南宮年思之再三,覺得現在去大青河,一定找不到師妹,因為師妹絕不會在大青河一耽上月,早不知又去什麼地方了。
二人這裏琢磨不定呢,突然街道上鑼聲大作,不少人走出屋外打探,只聽人們嚷道:
“趙長腿拉着人往夏館撲來了!”
於是年輕力壯的人,全都自動抄起矛槍大刀,往城牆上奔去,看樣子足有三百多人。
夏館的四周城牆並不甚高,城門樓也才三丈三,城牆寬不下丈五,如果應付大股盜匪,實難守得住,不過老爺嶺上的趙長腿,也不過四百人不到,如今他折損了鮑胯子丁天佑幾個心腹大將,一氣之下,才拉着人馬撲向夏館。
這時候西北風又開始呼嘯起來,眼看着今年第二場大雪接踵而來了,只是守在城上的人們,卻不敢絲毫大意,一個個苦守在冷風裏,連吃晚飯全由家人送上城頭!
就在瑩瑩微光中,遠處夏館河的一排排柳林中,已見人影晃動,仔細看,黑鴉鴉的像一羣老聒(烏鴉)……
“來了!來了!”
“土匪真的來了!”
大家相互傳叫着,夏館街上已是行人絕跡,家家閉户熄燈,就等上天安排了。
周芸娘早結紮妥當,守在大廳上,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被請上城牆樓上,協同夏館地方的一位張團練,準備同趙長腿力拼!
灰朦朦的柳樹林中,趙長腿的人似乎是在吃飯呢,只是上天有些捉弄人,因為雪花已大往地上飄落,而西北風颳的更見猛烈。
也不過半個時辰光景,大地已是雪白一片,十丈可見人影走動,只是雪花漸大,使人有難以睜眼的樣子。
天色漸黑,大雪紛飛中,只見好長一排人牆,緩緩的逼壓過來,走在這些人前面的,有十幾人,中間有個騎馬的,看不出是什麼長相,只覺這人騎在馬上仍然掩不住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隱隱見他手中握着一把大砍刀,頭上戴頭黑色拖肩帽子。
只見他在距離城邊二十幾丈時候,大砍刀在空中連連擺動不已……
於是,在他身後的兩列人全停住腳不前。
趙長腿這幫土匪,看來還真不簡單,單就這種氣勢,已把城上夏館的一眾人等看直了眼,真不敢想像今夜是個什麼結果!
也就在這時候,只見騎馬的大漢一擺手,站在他身後的一個人,早衝到城下來,張弓搭箭,往城上射來一箭,不料也真巧,正射向南宮年頭上來,卻被南宮年一把抓住,原來箭上還帶着一張字條。
張團練接過字條,一面贊南宮年好快的手法,一面急急退回城樓中看那字條,只見上面寫着:
“明日午時前,交出紋銀十萬輛,過時殺入城中,雞犬不留。”
張團練剛看完字,早見城外騎馬大漢砍刀暴舉向空連揮不斷,立刻就聽他身後成排兩行土匪,每個人高舉手中鋼刀高聲大叫:
“殺!殺!”
聲震九霄,氣壯原野,在西北風吹刮下,聲浪直逼入夏館全城,端的令人聞之驚心動魄!
然後就像一羣幽靈般消失在遠處柳林中……
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一見,不由氣沖斗牛,直想追上去撕殺一場,尤其邱太沖,一想起家遭不幸,更是怒髮衝冠,不能自己。
張團練咬牙欲碎,道:
“這羣土匪真夠可惡,開口就是十萬兩銀子,他們把夏館這小山城當銀礦了!”
這一夜似乎不會有事吧,因為趙長腿的字條上限期明日午時,午時以前他似是不會領人攻城。
就在周府大廳上,所有夏館壯士全集中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呢,不料周芸娘卻説道:
“趙長腿這次來,以我看,他是報仇事大,要銀子事只是一個藉口罷了。”
南宮年點頭道:
“姑娘説的有理,要不然他不會把價碼開的那般高了。”
邱太沖道:
“如果真是這樣,這姓趙的強盜一定以送條子做幌子,只等大夥疏於防備,必將趁黑夜攻來。”
張團練驚叫道:
“對呀!我們幾乎上當了!
就在二更天的時候,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在張團練的陪同下,才剛剛登城,遠處銀雪地上,突然出現二十多個黑點,冒着雪花,野狼似的向城邊摸過來……
邱太沖冷笑道:
“這幫傢伙真狡猾,真還叫我猜中了呢!”
看看來得切近,南宮年早看到其中一人,正是那個騎馬大漢,這時候他正在一處雪堆旁伸手指揮二十幾個大漢,向城連摸過來呢!
張團練冷笑道:
“這些王八蛋,是想摸進城來奪城門呢。”
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一打手勢,就聽南宮年道:
“賢弟替我掠陣,我去搏殺此獠!”
張團練攔之不及,早見南宮年一個空心跟斗躍下城牆,邱太沖更不待慢,隨後一躍而下,兩個人連翻騰躍中,南宮年已撲到那大漢身前一丈遠,藉着雪光看過去,只見這大漢膀寬腰圓,四肢發達,地上站着足有七尺,氈帽下蓬刺亂髮,一張大扁髹上橫肉累累,倒生的長眉上,掛了一層雪花,大毛臉黑似鍋底,如果説有人半夜三更陡然遇上,還真以為遇到鬼呢!
南宮年一怔之間,也不搭話,劈頭就是一劍刺去,但想不到這大漢身法也十分了得,只一錯步,已躲過迎面寒星一點,“咻”的一刀橫過截暴砍,南宮年抽身甩劍,躲過大漢暴劈一刀,人已再次躍上。
只聽大漢怒聲喝罵道:
“他奶奶的,原來夏館這小地方真的藏了你們這些混帳王八蛋,夕陽山上殺了老子的手下兄弟,一定就是你這小鱉娃子了!”
南宮年冷冷道:
“操那娘,今晚再把你這魔頭殺了,這地方就太平了。”
大漢可不正是老爺嶺上的趙長腿,突聽他道:
“我操,原來是個南蠻子,看老子不活劈了你!”
立刻間,兩個人撕殺在一起。
也就在此時,邱太沖早截住幾個大漢對砍起來,不料邱太沖手中握的是一把龍泉寶劍,一上來就被他砍斷數把鋼刀,緊接着,在他變化多端的劍招下,早聽得淒厲的哀號聲,當場被他劈死四五個大盜。
這時候原本是摸向城邊的,一見城上躍下兩個黑影殺來,立刻放棄偷襲城門企圖,而改為向南宮年與邱太沖二人攻來。
趙長腿不僅是魁梧,簡直有似廟門韋陀般的,一把砍刀握在手中,狂砍怒劈,聲勢十分驚人,南宮年卻完全以靈活見長,有幾次,南宮年還掄劍自趙長腿的頭上飛過,直把個趙長腿氣的哇哇大叫……
就在圍攻邱太沖的羣匪不斷哀叫着倒下去的時候,南宮年卻就地翻滾直逼向熊一般的趙長腿,趙長腿砍刀冷焰電閃中,南宮年突然抖手暴擲,口中叫道:
“看鏢!”
南宮年的南方話,趙長腿一時間未會過意來,以為南宮年在説“可別……”呢,等他發覺黑點突至,再躲已是不及,就聽“叭”的一聲,緊接着趙長腿“嗷”的一聲,左手急忙向眼上捂去,右手砍刀狂劈亂砍不斷……
可惜的是南宮年擊中趙長腿的並非是什麼鋼鏢,而是在他就地翻滾中,隨手在雪地上拾的一塊鵝卵石罷了!
不過雖説是鵝卵石,也足夠趙長腿受的,因為眼睛中上一石頭,甚至還見鮮血出現,就算不瞎也差不多了。
南宮年把握機會,騰身上躍,銀芒電掣中,一劍掃向似瘋狂的趙長腿,只聽“咻”的一聲,趙長腿那寬肩上鮮血狂噴。
就在南宮年正要再次下殺手的時候,幾個大漢一擁而上,四個人衝上去架住瘋狂的趙長腿,六七個圍住南宮年沒命的撕殺,只可惜這幾個全不如趙長腿兇狠,只幾個照面,已被殺死三個!
於是,城樓上的張團練一聲狂吼,大開城門領着兩百多人衝殺出來,窩藏大遠處的老爺嶺的土匪們,一見趙長腿受傷退下來,再看到衝過來的一眾人狂吼着殺來,早一窩風的往深山中退走,張團練領着人直殺到夏館河岸才收兵。
趙長腿似是傷的不輕,因為派人打探,原來趙長腿已連夜收兵,領着一眾嘍-返回老爺嶺了。
不過趙長腿臨逃,還是撂下狠話:
“早晚還會再來的,若不血洗夏館我就不叫趙長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