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李問世及毛老道一直忌憚“布達拉宮”,除了“喇嘛教”眾團結之外,宮中僧侶每個都專一修行,佛力武學之上乘,亦是魔道遲遲未敢直闖攻陷的原因之一。
但最令魔道擔心的,就是不知道“布達拉宮”究竟內藏了什麼秘密可扭轉“涅盤劫”。
原來就是“神變”。而“神變”必須由轉生達賴參與才能成功。
“布達拉宮”的長老當然明白這一點,是以急着要班禪三世把達賴靈童帶回宮中,否則被任何一方邪魔外道所擄,“神變”不成,大地便永由魔道主宰。
不過長老並沒將‘神變’的秘密告知班禪三世,當然是因為他性子衝動又愚魯,萬一不小心透露,只會令達賴靈童處境更形兇險。
淨飯王聽罷‘神變’兩個字,一臉不屑:“我呸!什麼‘神變’?好了不起嗎?”
曼荼羅雙眼骨碌骨碌滾動,不知所以:“什麼?‘神變’也不能挽救‘涅盤劫’?”
淨飯王道:“不是不能,而是不知道能不能!”
曼荼羅感到好奇,即拉扯淨飯王身上袈裟,嚷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
淨飯王道:“嘿!你這小鬼好煩,別拉拉扯扯。”
曼荼羅道:“快説啦!為什麼不知道能不能啊?”遇上疑問死纏爛打不休不止,正是宮中僧侶迴避曼荼羅的原因。
淨飯王指天罵道:“天上的仙神祖高高在上,我算他最初是人修行得道飛昇為神,都已經安樂無憂永享清福,不可以互不相千,佛有佛逍遙、人有人折墜嗎?他們最初也是人呀!
好了不起嗎?不會明白為何有些人永遠是不能得道點化的嗎?真混帳!”
曼荼羅第一次聽到這樣的“道理”,而且出自修行者淨飯王口中,腦海頓感開明,很有興趣:“哦?那如果他們根本不是人,而早已經是神佛呢?”
淨飯王氣上心頭,竟一掌拍打屬於自己的“瑪尼經筒”,道:“那他們就更該死!那即是神界就是神界,人間就是人間,人間疾苦他們知多少?又怕他們降旱災、又恐病疾折磨、又被天雨打、又被風霜凍,全是仙神一手做作,幹什麼?遊戲嗎?不聽你教就要來個‘涅盤劫’。弄致生靈塗炭,要人相信你的話對人好點才行呀!”
曼荼羅愈聽愈興奮:“我又不明白啦,那淨飯王你又幹嘛修行學佛?”
淨飯王道:“我怎麼不學?我不學又怎可以罵他們罵得頭頭是道?我從未讀過佛經的話又怎能夠駁斥佛理?我修行目的不過是要達至‘涅盤’之境,上去把他們罵一個狗血淋頭,罵個痛快,那釋迦牟尼最混帳,留下幾大卷只有他才完全明白的‘覺者法音’,然後拍拍屁股就昇天去,要人頓悟才獲准‘涅盤’,我呸!每個人都天資聰穎嗎?每個人都是智者嗎?
別要以為一朝昇天為佛就很了不起!可以將人玩弄至不生不死。唏!愈説愈令我氣憤難平!”
曼荼羅道:“啊!你罵佛祖!你一定有報應的呀!”
淨飯王道:“報應?他敢報應在我身?你知道我的名字為何叫‘淨飯王’嗎?”
曼荼羅年少,當然不知,只是搖頭。
淨飯王道:“‘淨飯王’是釋迦牟尼的爹呀!他敢對付我?兒子敢動爹一根汗毛?他才要小心報應!”
的確,‘淨飯王’是古時迦毗羅衞國的君主,乃釋迦之父,相傳英明仁慈,受到臣民尊敬,他並有二子一女,長子為釋迦,次子難陀,女難妲。
而這個淨飯王當然不是那個‘淨飯王’,不過是他為了要在佛祖之上而賜給自己的渾號。
曼荼羅道:“就算如此,‘神變’也不是不可能扭轉‘涅盤劫’嘛!”
淨飯王道:“你知道神佛是何模樣嗎?”
曼荼羅搖頭。
淨飯王道:“那就是!樣貌不知、脾性不知,什麼都不知,更不知他們成佛後還會不會改正歸邪,一班一無所知的神佛,還求他去挽救蒼生?他們高高在上什麼都不理還可以,要是‘神變’後仙神下凡,卻是惡魔降世,豈不是自招麻煩,而且一切回到天地初開,是禍還是福實在無法預料!”
曼荼羅自幼於宮中修行,經書記載的佛祖諸神都仁慈仁愛,卻在淨飯王口中形容成十惡不赦的惡魔,也不知誰是誰非,愈想愈迷糊。
“啪!啪!啪!”忽然又傳來幾聲響,兩人面面相覷,難道又有哪一個僧侶的“瑪尼經筒”出了事?
曼荼羅驚訝指着淨飯王:“報應啊!真的報應來啦!”
原來啪啪的響聲自淨飯王耳朵發出。
只見他一雙闊大潤圓、十分福氣的雙耳像蝴蝶的翅膀般拍動,拍向面又拍向腦背的搖擺,猶如生了一雙大翅膀般要飛天而去。
淨飯王醒覺叫道:“啊!該死!是‘他’的聲音,只記着跟你説話,忘記還有‘他’!”淨飯王的耳朵比誰都靈敏,尤其是可聽到屬於人間以外的聲音。
淨飯王急欲轉身走出“憂宮殿”,曼荼羅卻把他拉扯住。
淨飯王喝道:“嘿!你又想怎樣啦?別阻我辦正事!”
曼荼羅道:“我也要去。”
淨飯王道:“去什麼?那裏是宮中禁地,你這輩份根本不能進出,給長老知道連我也要受責罰。”
曼荼羅露出可憐兮兮模樣,淨飯王地無可奈何:“就此一次,你不要怕才好。”
在“紅宮”內置放歷世達賴遺體的靈塔部分,屬於宮中禁地,來朝聖者絕不可亂闖,就算是宮中僧侶,地位不高者亦要禁足。
靈塔內珍藏着釋迦牟尼的舍利子一顆,釋迦牟尼的大拇指骨一節,及松贊干布的靴子、阿底峽的法帽、宗喀巴的碟子等,全是擁有無上佛力的法器,要是為魔者亂闖進內,法器的佛力定然令其永不超生。
淨飯王施然進入“紅宮”,並熟練地繞過金皮包裹寶玉鑲嵌的靈塔,打開一度被經文劃滿的“經門”,沿着一條窄小通道走去。
“若……聞此法……已、能速得淨信、彼當……見正覺、彌勒兩足尊、若於賢劫中、卻見諸如來、修學……此法門、能令……諸佛喜、無量……壽威光……”曼荼羅捧着一瓢“聖水”,緊隨淨飯王身後,顫着聲音地念經。
淨飯王道:“你真了不起,剛才誓神劈願説天不怕地不怕才把你帶來,看你現在卻怕得要死!”
曼荼羅道:“剛才不怕,現在好怕,‘他’會吃人嗎?”
淨飯王道:“你是不是人?”
曼荼羅道:“當然是。”
淨飯王道:“那你可以給‘他’試一試。”
甚少看過淨飯王一臉認真嚴肅神情,自己也不自覺地凝神戒備,眼目盯着通道前方,手中捧着被誦經開光的“聖水”不敢有失。
曼荼羅仔細察看這條窄道兩壁,但見牆壁全是金漆繪成的佛相,阿難、迦葉、彌勒,全都佛相莊嚴。
行不多時,曼荼羅忽覺前無去路,只有一幅繪有釋迦牟尼跏趺坐模樣的石牆,跟他正面而視。
釋迦牟尼正面端坐,兩旁是阿難、迦葉、彌勒等尊者,令曼荼羅想起釋迦在菩提樹下跟比丘們講解佛理時的情況。
再仔細打量牆身,確是沒有可進人的地方,唯一可稱為“入口”的,只有牆身最低處,有一個大小僅如老鼠洞的缺口,莫説是人,假如那頭老鼠稍微肥大一點都無法通過。
曼荼羅好奇的看着淨飯王,也許是牆身有什麼秘密方可打開,只等待淨飯王解謎。
此時,忽聞牆壁後面有聲音傳來,聲調粗豪,應該是一個男聲:“果然還是驚動你了。”
淨飯王應道:“是啊!沒辦法,我生來就好像註定跟你有緣,這兩隻耳朵,總會聽到些不想聽的聲音。”
那個聲音又道:“也不只是你,‘布達拉宮’建成至今,每一代都總有一個像你這樣的人,一生跟我糾纏,衷心一句,苦了你們。”
淨飯王道:“呵呵,也不苦呢。像我這種後輩,侍奉老人家是應有的尊重,我再多十世命也不像你這樣年紀大,應該孝敬你的。”
曼荼羅一臉惘然,這幾年來在宮中修行,只知宮中有數不盡的秘密,但都不過是經書、法器、供器等歷史遺物,牆壁裏面的這個“人”,若以一百年計算為一世,那他豈不是上千歲?那“他”待在“布達拉宮”的日子又有多久?
有什麼“人”可以活上近千歲而不死?
正猶豫間,牆壁內又多了一個温婉女聲説道:“嗯,你這次多帶了一個小孩來嗎?”
淨飯王道:“你的修行真是愈來愈厲害,隔着一道牆都瞞不過你。這個小孩堅持想來看你,説不定與你有緣,將來接我任好好服侍你。”
曼荼羅低聲問道:“裏面有兩個‘人’嗎?”
淨飯王沒有回答。
女聲道:“唉,那真是苦了這個孩子呢。”
曼荼羅忽搶着答道:“婆婆,不苦,不苦。”
女聲道:“你叫我‘婆婆’?”
曼荼羅又道:“還有那位老伯伯。”
牆壁後的“人”忽而大笑,時而男聲時而女聲,有男聲時沒有女聲,有女聲時男聲又消失,絕不會同時有兩種聲音。
那“人”道:“哈哈,有趣,有趣,我竟然多了個性別,看來快可以生下一兒,將這段釋迦種的孽延續下去。”
曼荼羅道:“釋迦?你説……你説我們佛祖所種的孽?”
淨飯王道:“還記得昔日佛祖常在那裏跟比丘們説法講學嗎?”
曼荼羅答曰:“是在優樓尼村尼連禪那河畔。”
淨飯王道:“那釋迦最常坐在那裏呢?”
曼荼羅道:“是一棵菩提樹前。”
淨飯王道:“裏面的‘他’就是那棵菩提樹。”
曼荼羅驚呼了一聲。
淨飯王憤然道:“那個釋迦,不知為何總喜歡坐在那棵菩提樹跟比丘説佛理,種下這孽給我們,自己就成佛西天去。”
曼荼羅又不明白,拉扯着淨飯王袈裟。
淨飯王道:“佛理可以教化世人,同樣菩提樹每天聽取佛理,又與釋迦如此接近,早已經與其他樹不一樣,而且樹木本身沒有世人的喜怒哀樂種種煩憂,更能理解佛理,一棵百年菩提樹,早在釋迦成佛西天時,蜕變成一頭‘魑魅魍魎’,非人非魔,非神非佛,什麼也是,也什麼都不是。”
曼荼羅眼珠骨碌骨碌地轉,今日對於他來説,應該是短短人生內最大沖擊的一天。
連釋迦牟尼也種了孽?那在他下面的比丘及信徒們,其實都可比釋迦更超脱!
而這一棵以前是菩提樹的“魑魅魍魎”,現在到底是何模樣?為什麼要把“他”困起來?
“他”盡得釋迦牟尼的真傳,對高深佛學豈不比任何一個比丘更能理解?又不是魔,難道怕“他”會為禍人間?
淨飯王道:“你有很多疑問吧?我當初跟你一樣。‘他’既然深明佛理,本身是樹,無嗔、無悲、無苦、無喜,其修行絕對比我們任何一人還強得多,實在不知他會作惡人間還是造福人羣,正因這種未知,歷代長老及達賴才把‘他’困在這裏,佈下當年優樓尼村尼連禪那河畔,釋迦在比丘前説法的環境,讓‘他’記住自己還是一棵菩提樹。”
佛道常以無所畏懼、無所貪痴教化世人,以達致能讓信眾圖覺悟寂靜之境,得智慧、大解脱,想不到還是要怕一棵非人非魔、非神非佛的菩提樹,實在可笑復可笑。
裏面的“他”喃喃地道:“非人非魔、非神非佛,什麼也是,什麼都不是……真是説得好,説得好。”
曼荼羅低聲道:“既然他修行這樣高,理當無法把他困住,怎麼‘他’又會被困在裏面?”
淨飯王道:“‘他’始終是一棵菩提樹,要有陽光水源才得以發揮其一生修行,這裏日光不能照,每次只施以小量誦經開光的‘聖水’,他一生修行才無法施展。”
在淨飯王幽幽地向曼荼羅解釋之時,有幾隻蟋蟀自秘道的入口‘經門’處跳入,並自牆下小洞處入內,蟋蟀細小,兩人並末察覺。
蟋蟀跳入洞內,一隻纖纖玉手輕輕地揮動,蟋蟀便如接獲命令般向“他”跳去。
“他”輕撫着蟋蟀,意態温婉地説着:“比丘啊,你們真乖,每次都在外面替我吸取陽光,我已差不多忘記外面是怎樣的世界,很想再次出去看一看呢。”
蟋蟀輕點着頭,像是明白“他”所説的話般。
然後“他”將蟋蟀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享受它所帶來的日月精華,心中在想道,只要再多一點時日,就可以脱離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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