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凡靜靜的看,沒説一句話。
邢無影看呆了,半天才驚歎出聲:“沒想到‘白衣堡’裏會有這麼一處所在,就衝這麼一處所在,‘白衣堡’在這塵世應該列為第一。”
李劍凡一雙目光緩緩移注那座竹樓,仍然沒説話。
只聽邢無影又一聲輕嘆道:“邢無影我到過這麼一個地方,這輩子算沒白活,能讓我在這兒住上幾天,我死都願意。”
李劍凡突然開了口,語氣是那麼平靜:“邢老,那座竹樓裏似乎沒人。”
邢無影定了定神,窘迫一笑搖頭:“我都讓這地方迷住了,老弟別見笑!”
他抬眼投注竹樓,竹樓裏黑忽忽的,沒有一點燈光,靜悄悄的,也聽不見一點聲息。
他道:“這個時候了,會不會是人家已經睡了?”
李劍凡道:“或許,咱們過去看看吧。”
他從松樹後閃出,當先撲向竹樓。
邢無影急忙跟了上去,低低道:“老弟,慢着。”
他一拉李劍凡,雙雙又隱入一處花叢中,探腰摸出一顆“飛蝗石”,抖手向竹樓打去。
“叭!”的一聲,那顆“飛蝗石”打在了竹樓上,沒動靜,久久沒見一點動靜。
邢無影這才説道:“看來竹樓裏的確沒人,放心大膽的過去吧。”
他閃身要撲。
李劍凡伸手拉住了他,道:“邢老,既沒人咱們就不必過去了。”
邢無影咧嘴一笑道:“老弟,賊不空手,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沒人的地方守衞松,咱們在這兒多呆片刻又有什麼要緊。”
李劍凡倏然一笑鬆了手。
邢無影一溜煙般撲向竹樓。
邢無影的確是經驗老到,他不走竹樓亮的一面,他走竹樓暗的一面,人在暗處,就是有人突然進入這個院子,也不虞被發現。
李劍凡笑笑道:“有邢老做伴兒來這一趟,我學到了不少東西。”
“別臊我了,老弟,”邢無影道:“這幾套都是做賊用的,難登大雅……”
李劍凡道:“但卻實用得很。”
邢無影道:“那老弟就留點兒心,多學點兒吧。”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弄的,一扇窗户輕輕的開了,一點聲響都沒發出,他一躍便翻了進去。
李劍凡跟着也進去了。
邢無影隨手又關上了窗户,眼前一片漆黑,幾乎伸手難見五指。
邢無影一拉車劍凡往左行去,道:“老弟,咱們先上樓去。”
李劍凡道:“邢老暗裏能視物?”
邢無影道:“做賊的沒雙夜眼還行,老弟緊跟着我,留神腳下。”
他拉着李劍凡找到樓梯,一步一步地登上了樓,剛才是剛進來,經過這一刻工夫之後,李劍凡也能看見東西了。
兩個人登上樓,迎面是一個小客廳,一幾一椅都是竹製的,顏色跟竹樓的顏色一樣。
三面牆上掛滿了字畫,一個竹架子上擺滿了古董。
邢無影道:“這些玩藝兒值不少錢,可惜太大了,不便攜帶,嗯,這幅唐寅的畫兒倒不錯,歸我了。”
他摘下來卷緊握在了手裏。
客廳往裏還有一間,掀起垂簾,幽香醉人,赫然是個女子卧房。
邢無影道:“乖乖,這不知道是哪個有福人兒住的。”
抬腿就要進去。
李劍凡忽然伸手拉住了他道:“邢老,有人來了。”
邢無影凝神一聽,道:“糟,咱們現在還不走,這幅唐寅的畫兒要不成了。”
他忙退間客廳把那幅畫又掛了上去。
此刻一陣陣銀鈴般如珠笑語已進了院子。
邢無影忙道:“老弟,看看有沒有那孃兒倆?”
李劍凡會意,竄近窗户往外一看,他看見了,院子裏進來八個人,都是女子。
前二後四六名白衣少女,前兩名各提一盞紗燈前導,後四名空着手。
中間兩名是兩位白衣少婦,都穿宮裝,高挽着雲髻環佩叮噹,看那體態容貌,宛若神仙中人,一路談笑着往竹樓行了過來。
他忙道:“邢老,不是司徒夫人跟司徒姑。”
邢無影道:“想必是白老頭兒如夫人,咱們別留在這兒了,走吧。”
一打手勢,雙雙往竹樓暗面一扇窗户竄去。
邢無影打開窗户先翻了出去,外頭是竹欄陽台,他剛要往下翻,只聽一個清脆甜美笑語傳了過來:“看樣子玉璞是着了迷,也難怪,那位司徒姑娘是越來越美,越來越動人,我見猶憐,何況玉璞那鬚眉男兒。”
李劍凡伸手拉住了邢無影,低聲道:“慢着,邢老,聽聽。”
只聽門響動,人已進來了,另一甜美話聲道:“玉璞是着了迷,我看那位司徒姑娘卻好像滿腹心事似的,老是皺着一雙唇,別是剃頭挑子一頭兒熱吧。”
樓梯響動,環佩叮噹,先前那話聲道:“不會的,沒聽玉璞説麼,她的乾爹剛遭人毒手過了世,司徒世家又遭到騷擾,哪高興得起來,其實,放眼當今除了咱們玉璞誰還能配得上她?”
後一話聲道:“説得就是,嗯,我今兒晚上不該多喝那兩杯,頭暈暈的直想睡,連澡都懶得洗了。”
人已到了客廳,燈亮了。
後一話聲益顯嬌慵無力,似乎坐下了:“怎麼還是咱們這兒舒服,要我我就住不慣石屋”先前話聲道:“也好,要不然咱們這竹樓就要讓給客人住了!”
一頓又道:“給我打水去,我要洗澡了。”
李劍凡輕輕推了邢無影一把,雙雙掠下了竹樓,種不知,鬼不覺。
躲進了暗處,邢無影笑道:“是該走了,看人洗澡會瞎眼。”
李劍凡不禁為之失笑。
邢無影又道:“看樣子那孃兒倆是在石屋,咱們往石屋去吧?”
他當先竄了出去。
他的記性真好,走的居然是齊北辰標明的退路。
走齊北辰標明的退路出了院子,又走齊北辰標明的路徑找到了石屋,平平安安一點驚險都沒碰見。
齊北辰沒説錯,整座石屋確是大理石砌成的,平頂佔地相當大,燈光外射,光同白晝。
看樣子的確盛宴方罷,一些白衣壯漢進進出出,收桌椅,收碗盤,忙得不亦樂乎。
好不容易,白衣壯漢撤走了,屋周那些個佩劍白衣人卻沒動。
邢無影跟李劍凡照齊北辰的標示,雙雙隱身在屋後一棵大樹上,居高臨下,把所有的崗哨椿卡悉收眼底。
看着看着,石屋趨於寧靜,燈光一盞盞熄了,只剩下一兩盞。
李劍凡道:“是時候了麼,邢老。”
邢無影點點頭道:“咱們外甥打燈籠,照舊,我先過去,你慢一步。”
説完了話,他縱身一掠落在了石屋頂。
沒聽見動靜。
他一打手勢,李劍凡也下來了,兩個人往石屋頂一伏,半天仍沒見動靜。
邢無影道:“齊北辰幫了咱們的大忙了,要不是這張圖,咱們休想神不知、鬼不覺的進石屋呢。”
這是實情實話,石屋戒備森嚴,周圍佈滿了樁卡崗哨,就是隻鳥也休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飛進去,何況是兩個人?不能不承認齊北辰的確幫了大忙。
邢無影説完了話,手腳並用,匍匐前進,一直爬行到一個煙筒似的東西邊方始停下。
那煙筒似的東西高約三尺,三尺見方,也是大理石砌成的,四周開孔,頂上用一塊大理石蓋着。
那不是煙窗,而是個通氣孔,邢無影一打手勢,兩個人合力把頂上那塊大理石抬下,往下看看,下面黑忽忽的,不見燈火。
邢無影低低説道:“老弟,照齊北辰給你的圖上説,這個氣孔通石屋裏的‘藏寶房’,可是麼?”
李劍凡想了想點頭道:“不錯。”
邢無影一咧嘴這:“齊北辰可真是幫了大忙了,我先下去了。”
他先下腳,只往下一縮就不見了。
李劍凡跟着下去,腳落實地,他覺得腳下有一層厚厚軟軟的東西。
只聽邢無影在暗中道:“乖乖,還鋪着地氈呢,讓我瞧瞧這兒都有什麼藏寶。”
“叭,”的一聲輕響,他打着了火摺子。
火摺子的光亮照射下,邢無影剎時看直了眼,就連李劍凡也不禁歎為觀止。
屋子三面是紫檀木做的架子,上頭擺滿了名貴的玉器,古玩,其他翡翠,瑪瑙不知道有多少,正北架子上並排放着三口沒上鎖的大木箱,掀開一看,一箱子是大小明珠,一箱子是手畫,一箱子則是金銀器皿,藏寶之豐足列當世豪富。
看着看着,邢無影一皺眉道:“麻煩了。”
李劍凡忙道:“怎麼了,邢老。”
邢無影一聳雙肩道:“眼花撩亂,不知道該拿哪一樣好。”
李劍凡倏然一笑道:“老虎吃天,無從下手。”
“可不是麼?”邢無影道:“我恨不得給他來個席捲一空,可又明知道沒那麼大能耐,沒那麼大手。”
説話間一眼瞥見北邊架子頂上放着一個四角方方的檀木盒,他輕“咦!”一聲道:“那是什麼玩藝兒,放那麼高。”
他竄上去把那檀木盒捧了下來,打開一看,他兩眼暴睜,脱口輕叫:“‘八玉馬’?”
可不是麼,檀木盒裏黃綾墊底,平放着八匹玉雕的馬,每一匹半尺高矮,或昂首、或踢蹄、神態不一,但都是白玉雕成,沒一點瑕疵,不但一匹匹栩栩如生,而且一匹匹晶瑩,一匹匹看似透明卻不透明,一匹匹隱隱透着雪白的光華,令人愛不釋手。
李劍凡暗暗為之驚歎,邢無影激動地又説了話:“老弟可知道這‘八玉馬’的出處,這是極古的玩藝兒,仿周穆王八駿雕成的,價值難以估計,天地間的一宗奇寶,周亡此寶失落,漢時一度出過世,後來不知道怎的又不見了,沒想到千百年後的今天卻落在了白老頭兒手裏,這老兒好大的福緣,好大的造化。”
李劍凡笑笑説道:“恐怕真正福緣、造化兩大的是邢老!”
邢無影窘迫地笑了,蓋上那檀木盒道:“謝謝老弟的口彩,有了這個別的我都不屑一顧了,咱們現在先辦正事,這個先放在這兒,反正呆會兒咱們還是從這兒走。”
他把檀木盒又放回了原處,道:“咱們看看從哪兒出去!”
沒放架子的那面牆上有扇石門,關得密密的,一點縫隙都沒有。
邢無影舉着火摺子走過去看了一陣,他看得很仔細,一會兒蹲下,一會兒站起,一會見看看門左一會見看看門右,最後他目光落在門邊一張石几上頭那個瓷花瓶上,突然道:“在這兒了。”
他耳朵先貼在石門上聽了一陣,然後才伸手抓着那隻花瓶頸試着左右轉動。
那扇石門忽地一動,然後由外向裏地轉開了,敢情是扇中間安軸能轉動的門。
邢無影“噗!”地一聲吹滅了手裏的火摺子,採出頭去往外看了看,外頭是條走道,石壁上隔不遠就是一盞明燈,只是沒見人影,沒聽人聲。
邢無影一打手勢偕同李劍凡竄了出去,他出石門停步又一陣看,忽然舉步向前抓着對面石壁上的那盞燈一扭,那扇石門又合上了!
邢無影輕拍了一下手道:“神不知、鬼不覺,白老頭兒在這座石屋上花了不少心血,奈何碰上了我!”
一頓問道:“老弟,咱們該往哪邊兒去?”
李劍凡沒説話,摒息凝神一陣聽,然後他抬手往右一指道:“咱們往這邊試試。”
邢無影一點頭,當先竄去。
齊北辰沒説錯,這座石屋真跟迷魂陣似的,通道像蛛網。兩個人東彎西拐走了好一陣,忽聽一個女子話聲傳了過來:“孩子,既來之、則安之,你爹也是一番好意,時候不早了,睡吧。”
李劍凡心頭猛地一陣跳。
邢無影忙望着低低問道:“是麼?”
李劍凡微一點頭,貼牆往前行去。
邢無影忙跟了過去。
又拐過一個彎,兩個人都看見了,兩扇門虛掩着,木門,不是石門,裏頭燈光外透,先前那女子話聲傳了出來:“其實人家對咱們不錯,你看看,哪一樣不是把咱們當成貴賓,孩子,別死心眼兒了,這世上也只有白家配得上咱們,也只有玉璞配得上你”“娘,您別説了好不好?”
可不正是司徒燕的話聲。
此刻司徒燕的話聲卻滿含煩燥。
李劍凡心頭猛又一陣跳。
“你這孩子真是,玉璞哪點兒不好?對你更是百依百順?家世、人品,找都找不到第二個,你怎麼偏偏念着那個姓李的,初出道的後生,要什麼沒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有他這個人就夠了。”
邢無影飛了李劍凡一眼。
李劍凡臉上一熱,沒敢再聽下去,一步跨到門口,閃身進了屋。
很豪華一間大卧室,司徒燕坐在一張軟榻上,一位中年美婦人站在牀前。
司徒燕一見李劍凡,一怔霍的站起,一雙美目瞪得好大,一時沒説出話。
中年美婦人則臉色一變沉喝道:“你是什麼人?竟敢擅闖……”李劍凡一抱拳道:“李劍凡見過前輩。”
中年美婦人呆了一呆道:“原來你就是李劍凡……”司徒燕一陣驚喜,一陣激動,邁步迎了過來:“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中年美婦人輕喝道:“燕兒。”
司徒燕倏的停步不前,回過身來道:“娘……”中年美婦人冷然道:“你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説,給我退回去!”
司徒燕和色一悽,低頭退了回去。
中年美婦人目光一凝,望着李劍凡冷然道:“你居然敢夜闖‘白衣堡’,膽子不小啊!”
李劍凡揚眉道:“前輩,為一個義字,就是龍潭虎穴晚輩也要闖上一闖。”
中年美婦道:“為一個義字?你為的是什麼義字?”
李劍凡道:“晚輩為的是歐陽老人家遭人毒害,晚輩要為他老人家報仇雪恨。”
中年美婦人臉色一憂:“這件事我知道了,歐陽巧手是小女的義父,他遭人毒害我也很悲痛,只是你夜闖‘白衣堡’……”李劍凡道:“聽説前輩跟司徒姑娘到這兒來了,特來相尋證實一件事。”
中年美婦人“哦?”地一聲道:“你要證實什麼事?”
李劍凡道:“前輩原諒,晚輩要證實的是,司徒姑娘的生身之父究竟是誰,是歐陽老人家,還是司徒英奇?”
司徒燕猛然抬起了頭。
中年美婦人臉色大變,但剎那間又恢復了正常,淡然一笑道:“這還用問,她當然是司徒英奇的女兒,你不也叫她司徒姑娘麼?”
李劍凡道:“前輩對晚輩此問似乎絲毫不感詫異。”
中年美婦人道:“這個……”
李劍凡道:“晚輩説句話前輩也許不信,甚至會叱為無中生有,血口噴人,以晚輩看,下手毒害歐陽老人家的很可能是司徒英奇。”
中年美婦人臉色又變了,立即叱道:“胡説,你要知道司徒大俠的身份……”
李劍凡道:“晚輩剛才説過,為一個義字,晚輩坦然無所權,這位姑娘究竟是誰的骨肉,前輩清楚,司徒英奇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前輩該也清楚。”
司徒燕忙叫道:“娘,這是……”
“他胡説,”中年美婦人驚怒叱道:“不要聽他胡説?”
抬手往外一指,怒視李劍凡,道:“出去,你給我出去,要不然我就叫人。”
李劍凡沒動,正色道:“晚輩此行的成敗不足惜,前一代做錯了事,前輩何忍讓無辜的下一代來承擔,又何忍讓燕姑娘認仇人為父?”
中年美婦人身軀暴顫,道:“李劍凡,你,你,你……”邢無影忽然閃身撲了進來,急道:“老弟,有人來了。”
李劍凡毫不驚慌,望着中年美婦人道:“前輩,晚輩此行絕不能讓外人知道,此刻晚輩也沒有退路,晚輩此行之成敗全在前輩了。”
一拉邢無影,雙雙撲向裏隱入了一處布幔之後。
疾快步履響動,兩名佩劍白衣人行了進來,一躬身,齊聲道:“夫人跟姑娘還沒有安歇?”
中年美婦人道:“還沒有,二位有什麼事兒麼?”
左邊一名白衣人道:“屬下等在外頭聽見夫人……夫人説話,進來看個究竟。”
中年美婦人“哦?”的一聲笑笑道:“沒什麼,我在跟燕兒生氣,沒想到卻驚動了諸位。”
左邊一名白衣人窘迫一笑道:“不敢,既沒什麼事,屬下等告退。”
一躬身,雙雙退了出去,步履聲疾快速去。
司徒燕一陣激動,脱口叫道:“娘……”中年美婦人神色一寒,喝止道:
“不許你説話。”
人影一閃,李劍凡、邢無影雙雙來到近前,李劍凡肅然抱拳:“多謝前輩!”
邢無影道:“夫人,老朽邢無影,名列‘十三邪’,是這位老弟的俠肝義膽感化了我,這件事他在路上跟我説得很詳經…”中年美婦人道:“你不要再説了。”
轉望李劍凡道:“你憑什麼指司徒英奇毒殺歐陽朋。”
李劍凡道:“歐陽老人家在遭人毒手的前兩天登上‘司徒世家’後山,以一隻自制木鳶投入‘司徒世家’,這件事前輩可知道?”
中年美婦人呆了一呆道:“有這種事,我怎麼沒聽説。”
李劍凡道:“前輩,要是燕姑娘是歐陽老人家的親骨肉……”中年美婦人截口道:“你又憑什麼説她不是司徒英奇的女兒。”
李劍凡道:“前輩,承歐陽老人家看重,跟晚輩結為忘年交,歐陽老人家曾告訴晚輩,他曾遭奪妻失女之痛……”“他沒有告訴你何人奪去了他的妻女。”
“沒有。”
“那麼你憑什麼指司徒英奇……”
“歐陽老人家收燕姑娘為義女,贈以‘菩提圖’,燕姑娘長得有幾分像歐陽老人家,再加上歐陽老人家曾登‘司徒世家’後山……”“這些都不能算是證據。”
“晚輩知道,晚輩此來,只為聽前輩一句話。”
中年美婦人身軀再泛顫抖,臉上掠過一絲抽搐,道:“我,我沒有什麼好説的。”
李劍凡道:“燕姑娘總是前輩所出,前輩縱不念夫妻情,也應該念母女情。”
中年美婦人身軀暴顫,忽地一幌。
司徒燕忙伸手扶住了地,叫道:“娘……”中年美婦人木然坐在了軟榻之上。
司徒燕突然跪了下去,悲聲道:“娘,他説的是不是實話,我究竟是誰的女兒?”
中年美婦人聽若無聞,沒説話。
“娘,您説話啊,娘,我究竟是……”
中年美婦人吁了一口氣,忽然開口説道:“怕的終於來了,躲了這麼些年還是沒能躲過,燕兒!娘對不起你,他説的不錯,歐陽朋才是你的生身父!”
司徒燕像突然間被誰打了一拳,立即怔祝“我告訴你吧,燕兒,娘也原是歐陽朋的髮妻,可是由於娘生性好動,極不慣他一天到晚鑽研他那些玩藝兒冷落娘,於是娘就……娘一到司徒世家就後悔了,可是來不及了,娘為了你不得不跟着司徒英奇……”司徒燕突然悲號一聲,站起來就往外衝。
李劍凡伸手抓住了地道:“姑娘,請暫作小忍,還有事情你不知道。”
司徒燕張口要叫。
中年美婦人突然出指連點司徒燕兩處穴道,司徒燕沒叫出聲,人也不能動了。
中年美婦人道:“燕兒,為了李少俠跟這位邢老人家,我不能不這樣,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跑回去找司徒英奇去……”李劍凡道:“前輩,現在司徒世家的司徒英奇,並不是司徒英奮。”
中年美婦人一怔叫道:“你怎麼知道……”李劍凡當即把他進入司徒世家後的經過,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地説了一遍。
靜靜聽畢,中年美婦人道:“原來如此,司徒英奇竟還在人世,看來是他的報應到了,看來是他的報應到了……”忽然一凝目光道:“李少俠,感謝你為歐陽朋的事費心勞神,也感謝……”李劍凡道:“晚輩不敢當前輩這個謝字,因為晚輩查證這些事有一半是為了晚輩自己。”
中年美婦人道:“少俠查證這些事有一半是為了自己,這話……”李劍凡把“普濟寺”慘案以及乃師也遭愛侶被奪之痛,而後乃師愛侶被害這兩件事又説了一遍。
聽完了李劍凡這番-述,中年美婦人臉色變得蒼白異常,道:“我還不知道他造過這麼大罪,作過這麼大孽呢,當世之中恐怕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他是誰了……”李劍凡高揚起雙眉,道:“前輩,他是……”中年美婦人道:“他叫聞人彥,號稱‘鷹王’!”
邢無影一怔脱口驚叫:“鷹王聞人彥……”李劍凡探懷取出那隻銀鷹道:
“這是晚輩那天晚上在祠堂下密室裏從燕姑娘身上得到的,這可是他的表記?”
中年美婦人點頭道:“不錯,這是他的表記,燕兒從哪兒來的這個?”
李劍凡神情有點激動,道:“既然從前輩處證實他就是‘鷹王’聞人彥,燕姑娘從哪兒來的這隻銀鷹表記,已經無關緊要了。”
中年美婦人微一點頭道:“少俠説得是。”
邢無影道:“夫人,恕我插句嘴,傳聞聞人彥不是已經死了多年了麼?”
中年美婦人道:“事實上,他並沒有死,他只是因為在中原武林不能立足,躲到苗疆去了一陣子。”
邢無影嘆道:“我沒見過這個人,但卻聽説過這個人武功怪異,極富心智,而且精擅易容化裝之術,看他假扮司徒英奇奪司徒世家,‘普濟寺’殺害關將軍夫婦,一手安排這次侵襲司徒世家,始信的確名不虛傳。”
中年美婦人道:“邢老説的一點都不錯,他的武功不知師承何人,怪異得跟中原武學完全不一樣……”邢無影道:“他會不會藝出苗疆?”
中年美婦人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問過他幾次,他不是避而不談,就是拿話支了開去……”李劍凡突然道:“前輩,晚輩既已從前輩處證實他就是‘鷹王’聞人彥,他就是殺害晚輩恩人夫婦的主兇,晚輩想連夜趕回司徒世家找他去,前輩相告之情容晚輩後報,告辭!”
他一抱拳,要走。
中年美婦人忙一抬手道:“少俠請稍等一等。”
李劍凡道:“前輩還有什麼教言?”
中年美婦人遲疑了一下道:“這件事我本不便敢齒,可是為着燕兒的將來,我卻不能不跟少俠提一提,聞人彥想把燕兒嫁到‘白衣堡’來,我想這件事少俠一定知道。”
李劍凡萬沒想到這位前輩會當面跟他提這個,心頭一陣劇跳,毅然點頭:
“是的,晚輩知道了。”
中年美婦人道:“可是燕兒對少俠你卻一往情深,我已一錯,不能再錯,也不能再愧對自己的女兒,這件事少俠打算怎麼辦?”
李劍凡暗一咬牙,毅然道:“事到如今,晚輩不瞞前輩,歐陽老人家曾讓晚輩照顧燕姑娘,晚輩也答應過歐陽老人家……”中年美婦人美目中淚光一閃,點頭道:“那就好……”李劍凡接着説道:“不過有件事晚輩不能不在這兒先稟明前輩,晚輩已經有了兩位紅粉知己了……”中年美婦人微微一怔,“哦!”的一聲道:“能告訴我是武林中的哪兩位麼?”
李劍凡道:“説起來前輩一定知道,一位是冷冰心姑娘……”中年美婦人道:
“冷麪觀音?”
李劍凡道:“是的。”
“另一位呢?”
“另一位論起來跟晚輩淵源極深,是家師多年沒見的愛女,也就是‘幽冥谷’的長孫楚楚,‘幽冥谷’冥後原是家師的愛侶……”中年美婦人截口道:“我明白了,怪不得‘幽冥谷’這麼仇恨司徒世家,聞人彥他作的孽好大礙…”頓了頓道:“這兩位都是好姑娘,長孫姑娘我不熟,但冷姑娘我知之頗詳,燕兒能跟她兩位為伴,應該是燕兒的福氣,不過我這做母親的只能做一半主,另一半我還得問問燕兒?”
她當即轉望司徒燕道:“燕兒,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這仇恨不是你一個人的,少俠此行絕不能讓人發現,否則等於打草驚蛇,再想找聞人彥可就難了,我希望你能冷靜,不能衝動,更不然你是幫了仇人的忙。”
她伸手拍活了司徒燕的穴道。
司徒燕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卻沒讓它掉下來。
中年美婦人道:“娘一步走錯,事到如今也不願求你原諒,聞人彥當初親口答應過我,絕不傷害你爹,那知道他竟言而無信,唉,事到如今怪誰都沒有用,怪只怪我自己……”司徒燕突然道:“娘,您不要再説了。”
中年美婦人微一點頭道:“好,娘不説了,你跟劍凡走吧,聞人彥是你的殺父仇人,你也該為你那已故世的爹盡一份心力。”
李劍凡神情一震,道:“前輩您……”
中年美婦人微一搖頭道:“我不要緊,你們天亮之前就能趕到‘司徒世家’,他們要到天亮之後才會發現燕兒不見,他們不知內情不敢拿我怎麼樣的,時候不早了,你們快走吧。”
李劍凡何等聰明的人,焉能不明白她為什麼不一塊兒走,他也知道,事已到今勸無濟於事,反倒徒增司徒燕的悲痛,他口齒啓動了幾下,想説什麼,可卻沒説出口。
只聽司徒燕道:“娘,您呢?為什麼不一塊兒走?”
“-孩子,”中年美婦人笑笑説道:“-孩子,總得有一個人想些話哄哄他們啊,娘要跟你們一塊兒走,天亮後他們一發現就準知道咱們回了‘司徒世家’,要讓白玉璞帶着人趕去找尋,那不是給聞人彥增加幫手麼,放心,穩住他們之後,娘會想辦法脱身的,你們在司徒世家等娘就是。”
司徒燕沒再説話。
中年美婦人擺擺手道:“劍凡,快走吧。”
李劍凡橫心咬牙,一抱拳道:“劍凡拜別,您請放心,劍凡會照顧燕姑娘的。”
中年美婦人美目中淚光又一閃,含笑道:“那就好,其實我都把燕兒交給你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快走吧。”
邢無影突然道:“笨鳥兒先飛,我前頭帶路了,燕姑娘請緊跟着我!”
他轉身先閃了出去。
司徒燕一聲:“娘,我走了。”
擰身跟了出去。
李劍凡突然單膝點地,一拜而起,轉身也出了門。
中年美婦人眼淚奪眶而出,喃喃道:“好聰明的孩子,也有至性,想不到燕兒的眼光比我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