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衫男子暗襲得手,不禁大為得意,傲然狂笑道:
“哈哈,我家公子將你看作心腹大患,原來不過爾爾。”毒劍一揮,唰唰兩劍,迫得雲震連退兩步。
歸隱農急聲喝道:
“雲震怎樣?”
雲震沉聲道:
“不要緊。”
説話中,暗運真氣,朝“帶脈”中衝去,肌肉猛一收縮,那創口附近的血液,頓時噴泉一般,直向外湧。
他練過“六丁抱一大法”,體內的真氣能隨心控制,當此混亂之際,誰也未曾發覺他迫使毒血外溢的情形。
那青衫男子聽説不要緊,不禁厲聲狂笑,道:
“小子做夢,你知道大爺劍上劇毒的厲害麼?”毒劍連攻兩招,迫的雲震閃避不迭。
這時。歸隱農力拒另外那兩名青衫人,一本和尚與齊小冬抵擋莫成,小小的房間中,三起人惡鬥,毫無迴旋的餘地,正是兩鼠鬥於穴,力大者勝。雲震這面勢弱,三方面都居處下風,岌岌危殆,情勢兇險已極。
歸隱農心中暗道:
“武林前途,繫於雲震一身,今日舍掉這把老骨頭,總得保他一命,讓他逃離此地方是。”
心念電轉,大聲叫道:
“一本!”
一本和尚猛地一杖撞向莫成,道:
“幹什麼?”
歸隱農喝道:
“記得張大俠麼?”
一本和尚怒道:
“誰敢忘記張大哥。”
歸隱農沉聲説道:
“你我受張大俠之託,輔佐雲震,今日事急,可得賣命啦!”
一本和尚怒聲道:
“放心吧,和尚不死,誰也害不了雲震。”
歸隱農峻聲喝道:
“雲震向外闖,老朽與一本斷後。”
雲震聞言,心頭大為感動,一時間,精神大振,勇氣百倍,對眼前之敵,毫無怯懼之意。
那青衫男子突然陰沉沉一笑,道:
“好小子,你中毒已深,為何還不倒下?”唰的一劍,橫削過去。
雲震滿面嚴霜,冷冷説道:
“鼠輩知道羅侯神功的厲害麼?”揮手一掌,將對方劍勢震得一偏。
對手四人,全是羅侯宮的屬下,聞得“羅侯神功”四字,不禁怦然心動,那青衫男子毒劍攻勢不息,口中獰笑道:
“聽説你這小子練過羅候心法,不過,大爺不太相信。”
雲震冷冷説道:
“鼠輩報上名來。”
那青衫男子縱聲笑道:
“大爺姓焦,大名……”
雲震突地厲聲笑道:
“姓焦的鼠輩,看掌!”
聲未落,欺身上步,驀地一掌,結結實實擊在那姓焦的胸上打得那姓焦的鮮血狂噴,雙睛外突,當場氣絕而亡。
變起倉促,莫成與另外兩名青衫男子大感意外,歸隱農與一本和尚卻是心花怒放,戰志彌堅,再無法敵之意。
雲震左手一撈,拾起了那柄淬毒的長劍,順勢一揮,向莫成攔腰斬去。
莫成心中暗道:
“小子使的什麼劍法?”
心念轉動,左手疾扣雲震的腕寸,右手倏使絕學,呼的一掌擊了過去。
他這一掌,雲震和一本都抵擋不住,兩人滑步飄身,齊向一旁閃讓。
原來莫成本是羅侯神君的家僮,數十年前,羅侯神君拜師習藝,莫成跟隨主人習武,但限於天賦,雖得名師,武功卻無大成,練來練去,僅只練成一招掌法,這招掌法,名為“天地俱焚”,乃是“天闢神掌”十九招之一,他就憑這一招掌法,加上主人的威勢,馳騁江湖,無往不利,久而久之,更得了個“一掌公”的綽號。
不過,數十年下來,他這一招掌法,也練出了驚人的威力,雖一流高手,亦是招架不住。
莫成一掌擊空,不禁怒吼一聲,左手一翻,疾奪一本的禪杖,右手蓄力不發,直向雲震迫去。
齊小冬突地高聲叫道:
“大夥賣力啊!宰了這奴才胚子。”雙拳並出,猛向莫成雙膝擂去。
莫成強抑怒火,右腿一翹,霍地向齊小冬踢去。
齊小冬見勢不佳,順着那一腿踢來的勢道,身子猛然一轉,可惜慢了一點,雖然卸去大部份力道;依舊被那一腿踢上肩頭,連竄數步,身子撞上牆壁。
雲震與一本齊聲大喝,併力朝莫成攻去。
突聞歸隱農悶哼一聲,兵刃交擊,歸隱農連退兩步,那兩名青衫男子已是衝入了房內。
雲震大驚,目光一轉,瞥見歸隱農左肩之上一道創口,長達六七寸,血流如注,傷勢顯然不輕。
那兩名青衫人,一人使鋼拐,一人使子母雙圈,歸隱農將兩人阻截在進門處,支持到此時,已是盡了最大的力量,久戰之下,一個招架不及,依舊身受重傷,被那兩人衝進了房中。
這是一戰火辣辣的惡鬥,由於地方狹窄,敵我雙方,都無法盡展所學,這時交戰之人全都擠在一處,敵我混雜,情勢更為險惡。
莫成久戰不勝,早已怒發如狂,忽見雲震的退路被歸隱農堵住,不禁大喜,一招“天地俱焚”,傾力擊了過去。
雲震後無退路,只得將心一橫,舉手一揮,硬接了一掌。
啪的一聲,雙掌接實,兩人身子同時一晃。
雲震腰上中了一劍,激戰中,一直忘了疼痛,這時混身劇痛,創口血流大盛,傷勢頓時加重。
忽聽一聲大喝,一本和尚雙手執杖,猛地搗了過來。
地方太窄,他這禪杖施展不開,情急之下,胡亂搗來,卻是兇猛之極,莫成招架不及,被那一杖戳在右腿上,頓時骨痛如折,脱口厲呼一聲。
這一場惡鬥,説來話長,其實不過盞茶時光。
突然,嘩啦一聲巨響,西面牆壁霍地倒塌下來,塵土彌空下,一個蒼勁震耳的聲音喝道:
“雲震,這面來。”
雲震一聽這熟悉的聲音,心頭大感欣慰,右手一撈,一把抓起齊小冬,猛力扔了過去。
莫成厲聲喝道:
“誰?”
只聽那蒼勁的聲音冷冷説道:
“你老子。”
這時,牆壁崩塌,塵土未息,眾人心存疑忌,出手俱皆一慢,只有雲震心頭雪亮,匆促中,縱身一躍,猛地向歸隱農飛去,口中喝道:
“走。”
歸隱農不及細想,隨勢一躍,頓時由那牆壁缺口中躍出了房外。
莫成驚怒交迸,凝目望去,一名鶉衣百結,跛一足,眇一目的老叫化,冷冰冰地站在對面。
那使鋼拐的青衫人突然叫道:
“莫爺,這臭叫化是丐幫叛徒,西門咎。”
西門咎懷抱那唱道情的竹筒,冷冰冰地站在那裏,神情木然,一無表情。
莫成獰聲一笑,道:
“老夫試試你,看你能有多大的道行?”抬手一揮,一掌拍去。
西門咎冷冷一哼,身子凝然不動,鋼筒一揚,機簧咔嚓一響,一片細如牛毛的黃蜂釘,夾雜着一片毒液,直向莫成腳下射去。
莫成凜然一驚,掌力未及發出,忙着縱身一躍,斜斜跳了開去。
那竹筒暗器,實在傷不上莫成,但西門咎惡名在外,兇橫如莫成,也不禁暗懷戒心,再則西門咎氣勢奪人,出手又刁鑽陰損,
一時之間,竟將對方鎖住。
西門咎獨目一轉,冷冷説道:
“和尚賴着不走,要待怎樣?”
一本和尚微微一怔,乾笑一聲,道:
“走就走,誰還怕你不成。”手提禪杖,大步走了過去。
歸隱農聽西門咎聲聲叫走,知道情勢險惡,必須儘速脱身,當下接起齊小冬,當先奔去,雲震與一本和尚跟隨在後,西門咎滿臉猙獰之色,獨目閃動,冷冷掃視對方三人一眼,身形一轉,尾隨而去。
莫成先是一怔,陡地一陣羞愧,泛起心頭,厲聲叫道:
“臭叫化,慢走。”大步追了過去。
他不追猶可,一追之下,頓時記起右腿的傷勢,再一想到西門咎那瞎眼跛足,不知何故,心頭怯意大起,只覺得骨痛如錐,舉步艱難無比,眼望着西門咎的背影,竟是追趕不上。
展眼間,眾人衝出了客棧,西門咎斷後而行,低聲喝道:
“出北門。”
歸隱農聞言,一馬當先,直向北門奔去。
恰在此時,南面街角,出現了數名青衫人。
莫成剛剛衝出客棧,一見來了後援,頓時膽氣一壯,怒聲喝道:
“臭叫化,哪裏走?”
西門咎充耳不聞,口中連聲催促快走,轉眼之間,眾人奔過一條長街,轉入城中鬧市,莫成腿上捱了一本一杖,傷也不輕,追不多時,已是落後十餘丈遠。
此時正值中午,這六朝金粉之地,街上行人如織,熱鬧異常,歸隱農和雲震都是混身血污,幾人在大街上放足疾奔,惹得路人譁然,紛紛向兩旁逃避,情勢大亂。
驀地,街心閃出兩名青衫人,大聲喝道:
“什麼人?”
西門咎舉目一望,看出是羅侯宮的人,急忙將竹筒插在背後,身形連晃,霎時越過歸隱農,當先衝去。
那兩名青衫人正是羅侯宮的屬下,閒來無事,正在酒樓中飲酒,聞得街上喧譁,匆匆由酒樓上跳下,這時看西門咎疾衝過來,兩人都蓄勢以待,準備截擊。
西門咎狂風一般,眨眼捲到了那兩名青衫人面前,雙手一分,閃電般擊了過去。
那兩人先時未曾在意,等到警覺出來人厲害時,已是晚了一步,二人手臂一抬,招式尚未遞出,卟的一聲,兩人天靈蓋上各中一掌,仰面翻倒,已是喪命。
歸隱農心頭冒起一陣寒氣,暗道:
“好辣的手段!”
雲震心頭的感覺卻更為複雜,他感到心頭隱隱作痛,彷佛自己作了錯事,又彷佛自己十分可憐,應該賦予同情,不知不覺中,他將西門咎所做的事,當成了自己的行為。
這兩人各有所感,但為時不過一瞬,晃眼間,幾人經過那兩具屍體,衝到了街道盡頭。
此時,喝叱之聲大起,許多羅侯宮的屬下,本在街上閒蕩,這時越集越多,一起在後追趕,片刻工夫,已是集了三十餘人,那莫成厲聲喝叫,下令所屬,窮追到底,務必生擒雲震等,然後處死。一路吼叫,猛惡無比。
倏地,一陣馬嘶之聲,兩匹黃驃烈馬,奮蹄揚鬃,斜刺裏疾衝過來。
西門咎喝道:
“雲震搶馬。”
雲震不及多想,抓起齊小冬,飛身一躍,縱上了馬背,歸隱農亦是流血過多,體力漸感不支,這時當仁不讓,跨上了另外那匹黃驃馬上。
這兩匹黃驃烈馬,本在奔馳中,二人躍上馬背,雙腿一夾,兩匹馬頓時八蹄翻飛,風馳電掣,絕塵而去。西門咎與一本和尚追隨馬後,疾奔而行,展眼之間,衝出城外,莫成與那數十名青衫人愈掉愈遠,追至城外,相距已有一里之遙。
約莫馳行了頓飯工夫,雲震扭頭一望,敵人業已退去,當下一勒馬繮,在道旁停了下來。
西門咎喘息一聲,吁了一口長氣,隨即取出金創藥,為雲震包紮腰上的劍創。
雲震創口紮好,拿起那金創藥,走到歸隱農身旁,替歸隱農包紮臂上的創口。
老少五人,誰也不開口講話,一本和尚坐在樹下,拿着那亮銀禪杖,在地上搗來搗去,齊小冬蹲在一旁,抓着一塊瓦片,挖掘着腳下的泥土,西門咎遠遠站在一邊,獨目望天,似在沉思。
這長長的沉默,表露了眾人心頭的憤怒,許久工夫,誰也不看旁人一眼,彷佛人人感到慚愧,每人都自恨無能,暗暗引咎自責。
驀地,一本和尚一躍而起,大聲叫道:
“雲震,這口鳥氣,就這樣吞下麼?”
雲震沉思半晌,道:
“勝敗兵家常事,在下心中所思,倒不是打敗仗的問題。”
一本和尚怒聲道:
“莫非你沉溺美色,還惦着那雯兒不成?”
雲震微微一笑,道:
“在下雖然不肖,此時此地,也不會沉溺女色。”
一本和尚道:
“那麼你想的什麼?”
雲震沉吟道:
“在下所思,乃是明日的相親之會。”
一本和尚冷笑一聲,道:
“説來説去,還不是迷戀女色?”
雲震淡淡一笑,正色道:
“在下覺得,明日的相親之會,是一件震動武林的大事,此一事件,不但關連着明年的泰山大會,而且關係今後數十年中,武林蒼生的命運。”
一本和尚微微一怔,口齒啓動,欲言又止。
雲震目光轉動,一顧西門咎,道:
“老前輩,那羅侯神君已到金陵城中麼?”
西門咎冷冷説道:
“住在城南一棟巨宅中。”
雲震眉頭聳動,道:
“帶來了多少屬下?”
西門咎木然道:
“一百餘人,都是能征慣戰,武功不弱之士。”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並非老夫長他人志氣,滅你的威風,你與老羅侯鬥,正所謂以卵敵石,自取滅亡而已。”
雲震臉上,掠起一片強烈的反抗之色,冷笑道:
“老前輩怯懼那羅侯神君麼?”
西門咎冷冷説道:
“老叫化年過半百,又是殘疾之人,生死二字,早已看透,閻王尚且不怕,豈懼羅侯神君?”
雲震道:
“既不怯懼,還望鼎力相助。”
西門咎道:
“你既活得不耐煩,老夫陪葬就是。”
雲震轉面一顧歸隱農,道:
“老前輩……”
歸隱農慨然道:
“除魔衞道,死而何憾,老朽絕不後人。”
雲震道:
“好,咱們拼舍性命,周旋到底,眼前先想辦法,破壞明日的相親之會,不使羅侯神君與金陵王勾結起來,狼狽為奸,以後的事,再作計議。”
西門咎冷笑一聲,道:
“那兩人不是等閒之輩,誰有妙策,能夠破壞他們的好事?”
雲震微微一怔,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一本和尚突然叫道:
“小叫化,你説獻計,獻的什麼啊?”
齊小冬垂頭喪氣,道:
“計策是有,就怕……”
一本和尚怒道:
“怕什麼?”
齊小冬呆了一呆,道:
“這計策不是我的,我也不知管不管用?”
雲震道:
“計策是誰的?”
齊小冬道:
“這計策是石小妹,石可玉教給我的。”
雲震眉頭一蹙,道:
“你説出來,且看可不可行?”
齊小冬遲疑半晌,道:
“石小妹講,那羅侯公子年紀本已不小,只是駐顏有術,外表看來,尚還年輕英俊。”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據她説,有一種藥,叫作‘太陽丹’,具有……具有什麼……這話很難講,我一時想不起來了。”
眾人面面相觀,想不出那‘太陽丹’是何藥物,有何妙用。
一本和尚冷冷一哼,道:
“真是小孩子,如此重要的事,竟然忘了。”
齊小冬橫目怒視了一本一眼,道:
“你是大人,有個屁用。”
一本和尚大怒,跨上一步,揚起手掌,作勢欲擊。
雲震急忙攔住,含笑道:
“齊兄弟再想一想,那‘太陽丹’有何功用?”
齊小冬眼皮一眨,道:
“石小妹講,只須讓那羅侯公子服上一粒‘太陽丹’,保證他雞皮鶴髮,憑空老上五十歲,不須一夜工夫,就長出一把雪花花的鬍鬚來。”
一本和尚哈哈大笑,雲震雖滿懷愁急,也不禁脱口一笑。
歸隱農莞爾道:
“久聞那石小妹頑皮成性,信口開河之言,相信不得。”
一本和尚笑道:
“她拿小叫化作耍,呵呵,小化子倒是當真了。”
齊小冬冷冷説道:
“小叫化又不是傻子,我本來不信,但她對天發誓,説的絕對不是假話。”
一本和尚愣了一愣,道:
“嘿嘿!如果世間真有‘太陽丹’這玩意,讓那臭酸丁服上一粒,長出一大把白鬍子來,那可比殺他一刀還有趣。”
那羅侯公子冒充趕考的舉子,戲耍一本和尚,一本和尚銜恨在心,真想以這妙法,報復一下。
歸隱農仰首望天,自言自語道:
“太陽丹,稀奇古怪,世上只怕沒有這種奇怪的藥物。”
一本和尚道:
“不見得,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説不定還有‘月亮丹’哩!”
雲震一望西門咎,道:
“老前輩聽説過此物麼?”
西門咎木然道:
“從未聽説過。”
一本和尚道:
“石小妹有‘太陽丹’麼?”
齊小冬搖頭道:
“她也沒有,不過,她説知道有一人煉得有。”
一本和尚道,
“誰煉得有?”
齊小冬道:
“她不肯告訴我。”
一本和尚怒道:
“説來説去,全是廢話。”
齊小冬道:
“哼!天下也有你這種笨伯,可笑。”
一本和尚瞪目道:
“你説誰是笨伯?”
齊小冬挺身而起,道:
“你是笨伯。”
歸隱農呵呵一笑,橫身擋在兩人之間,道:
“雲震,只怕世間真有‘太陽丹’,石小妹知道此丹的主人。”
雲震惑然道:
“聞説石小妹的祖父名叫石田,號稱王屋老人。”
歸隱農截口道:
“那石田雖然是個老妖怪,卻未聽説他會燒丹鍊汞。”微微一笑,接道:
“看這情形,你得親自去找那石小妹,向她求教。”
齊小冬道:
“我瞧她也是這意思,似乎雲大哥得罪她,須得親自去賠罪才行。”
一本和尚叫道:
“雲震快去,只要羅侯公子那小子長出一把鬍子,我擔保高潔不會嫁他,哈哈……我和尚寧可三天不吃飯,非得瞧瞧那酸丁長鬍須的樣子。”
雲震苦笑道:
“急病亂投醫,就怕浪費了時光,反而耽誤大事。”
歸隱農道:
“反正再無良策,萬一弄到一粒‘太陽丹’,設法讓那羅侯公子服下,説不定金陵王與羅侯宮聯姻不成,反成冤家,那可是一舉兩得之事。”
一本和尚一推雲震,道:
“快去,快去,那石小妹與你本有交情,説不定她暗中看上了你,你不如扔掉雯兒,娶石小妹為妻,咱們也可多上王屋老人一個幫手。”
雲震臉上一紅,突然感到,有一樁重大麻煩,即將來臨,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那麻煩是什麼。
一本和尚見他站着不動,不禁大怒,作色道:
“怎麼,你另有妙計對付羅侯老魔與金陵王麼?”
雲震微微一怔,心中暗道:
“那王屋老人盛名在外,武功定然不凡,且不管‘太陽丹’的事,若能説動石小妹,請出祖父出山,同為武林正義效力,也是一樁好事。”
盤算已定,一顧齊小冬,道:
“石小妹如今在哪裏?”
齊小冬道:
“我領你去,在金陵城中,夫子廟後,一家棺材店樓上。”
一本和尚道:
“我也去。”
歸隱農道:
“要去大夥去,萬一遇上敵人,也好拼上一拼。”
雲震轉面一望西門咎,道:
“老前輩……”
西門咎仰首望天,冷冷説道:
“老夫懶得動。”
雲震微微一怔,心中暗道:
“這位老前輩喜怒無常,性情很難捉摸。”
心頭念轉,含笑説道:
“那麼晚輩告別了。”
西門咎冷冷一笑,道:
“多加留意,再若危急,可就無人送上這等良駒了。”
雲震心頭一動,目光一轉,向那兩匹黃驃馬望去。
一本和尚哈哈大笑,道:
“這兩匹馬,來的恰到好處,但不知何人行此方便,咱們應該酬謝一番才是。”
歸隱農先是一怔,隨即臉色一紅,道,
“唉!咱們過於粗心大意了,明明有人暗中相助,咱們卻渾然不覺,若非西門兄提起,倒是忽略了一件大事。”
一本和尚訝然道:
“誰在暗中相助?”
歸隱農道:
“老朽也不知是誰?想來總是雲震的朋友吧!”
一本和尚愣了一愣,叫道:
“一定是那丫頭。”
忽聽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個清脆的聲音道:
“莽和尚,誰是丫頭?”
一本和尚叫道:
“引鳳,俏丫頭。”
只見一株老槐樹後,轉出一位紫衣少女,唇若塗丹,鼻如懸膽,一雙黑白分明,澄澈如水的明眸,連連轉動,嬌如春花,麗若朝霞,十足美人胎子。
齊小冬哈哈笑道:
“我道是誰,原來是石小……石小姐,這倒省得咱們往返奔波了。”
石小妹燦然一笑,款移蓮步,緩緩走了過來,笑道:
“雲震,久違了。”
雲震雙手抱拳,含笑道:
“久違了。”
石小妹道:
“聽説你要找我?”
雲震道:
“有事求教,還望姑娘鼎力相助。”
石小妹眼珠一轉,道:
“什麼事?”
雲震心中暗道:
“這不是明知故問麼?”當下抱拳當胸,肅容説道:
“聞説有一種藥物,名叫‘太陽丹’,服食之後,使人鬚髮蒼白,平增老態,不知此言是真是假?”
石小妹道:
“不錯,世間有此奇藥。”
雲震道:
“不知武林之中,哪一位高人煉有此等奇藥,還望姑娘指點。”
石小妹莞爾一笑,道:
“你想服食此丹,增加一點老態麼?”
雲震臉上一紅,道:
“並非在下服用。”
一本和尚大聲笑道:
“他與羅侯公子爭風吃醋,想藉此丹摧毀情敵,獨佔花魁,與那高潔成就好事。”
雲震面紅過耳,怒聲喝道:
“住口!”
一本和尚雙眼一翻,道:
“怎麼?和尚講錯了?”
歸隱農跨步上前,沉聲道:
“和尚,此時何時,你還有心情胡鬧?”
一本和尚哈哈一笑,道:
“好的,好的,算我和尚放屁,且看羅侯公子那小子老邁之後,高潔下嫁給誰,且看雲震將來,娶哪一位美女為妻?”
歸隱農冷冷一哼,轉面朝石小妹道:
“小妹,你既早已到了此處,咱們適才商議之言,你一定都聽到了。”
石小妹吃吃一笑,道,
“商議什麼啊?我一句也沒有聽到。”
歸隱農眉頭一蹙,強笑道:
“金陵王與羅侯宮有相互勾結,狼狽為奸之勢,咱們得全力阻止此事,這是為武林正義,為天下蒼生着想,姑娘身在武林,還得敵愾同仇,鼎力相助才是。”
石小妹星眸—閃,道:
“哎呀,那可糟啦!我這人平生就是對什麼武林正義,什麼天下蒼生,一點興趣都沒有。”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不過,若是為朋友幫忙,成人之美,那還可以商量。”
歸隱農心中暗道:
“久聞這丫頭刁鑽刻薄,果然一點不錯。”
心念轉動,不覺語塞。
但聽一本敞聲一笑,道:
“小妹,怎麼説都是可以,就算雲震想娶高潔為妻,以朋友的立場,請你幫忙。”
雲震怒聲道:
“大師少發妙論,成麼?”
一本和尚瞪目道:
“成,我不講話。”伸手一指石小妹,接道:
“她對武林正義和天下蒼生沒有興趣,你死要面子,不肯以朋友的立場請她幫忙,我看你怎麼辦?”
雲震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轉面一望石小妹,道:
“小妹。”但覺滿腹言語,不知從何説起。
石小妹微微一笑,道:
“講啊!我這裏洗耳恭聽了。”
雲震臉上一紅,道:
“金陵王的女兒,名叫高潔,我與她的確有一段淵源。”
石小妹截口笑道:
“這個我早已知道了,記得去年你們一馬雙騎,聯袂南下,我一時糊塗,攔住你講話,被人以“修羅指”暗襲了一下,害得我爺爺千辛萬苦,好不容易保住了我這條性命,嗨!那一次真正危險,我至今想來,心頭猶有餘悸。”
雲震輕輕嘆息一聲,道:
“此事在下也難辭其咎。”
石小妹連連搖手,道:
“哪裏,哪裏,都怪我自己,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一次死裏逃生,我得了教訓,人也長大了,你不看我規規矩矩,已經沒有孩子氣了?”
雲震微微一笑,覺得她每一句話,似乎都有着弦外之音,但一時之間,又猜不透那言外之意,想了一想,道:
“過去的事,希望你不要計較。”
石小妹一本正經,道:
“我早已不計較了。”
雲震道:
“至於今日之事,我確是為公,毫無私圖,耿耿此心,天日可表。”
石小妹道:
“你是説‘太陽丹’麼?”
雲震點頭道:
“正是此丹,不知物主是誰?”
石小妹道:
“我知道。”
雲震啼笑皆非,道:
“尚請指教。”
石小妹沉吟了片刻,搖頭道:
“沒有用,那人脾氣十分古怪,‘太陽丹’又很珍貴,他畢生只煉成一粒,除非我親自去求他,他絕不會贈送給你。”
“那位高人是誰?”
石小妹道:
“告訴你也沒有用,不説也罷。”
雲震雙眉緊蹙,道:
“那位高人住在什麼地方,離此地遠麼?”
石小妹道:
“也不很遠,快馬加鞭,明日午前可以趕回金陵。”
雲震怔了一怔,拱手道:
“那麼就煩你跑一趟吧,我與你一道去,此恩此德,永誌不忘。”
石小妹正色道:
“説不上恩德二字,為朋友效勞,兩脅插刀,也算不了一回事。”
雲震暗暗忖道:
“這丫頭素來刁鑽,難得今日發了善心,急不如快,莫讓她反悔了。”
心中盤算,疾步越到一旁,牽來那兩匹黃騾馬,道:
“事,不宜遲,請上馬吧!”
石小妹接過繮繩,正要登上馬,忽然停住,道:
“此事不妥吧!”
雲震微微一怔,道:
“何事不妥?”
石小妹道:
“縱是仇敵,一刀一槍,拼個死活就是,陰謀詭計,似乎有欠光明。”
齊小冬噗哧一笑,心中暗道:
“這計策原是你教我的,怎麼又嫌不夠光明瞭?”
雲震心中也覺得奇怪,想她平日為人,巧取豪奪,強梁霸道,居然認為此事不夠光明。
心頭雖如此想,卻不敢講出口來,還是歸隱農老練,插口道:
“眼前的江湖,道消魔長,羅候宮高手如雲,咱們寡不敵眾,又不能眼看着邪魔猖獗,正人滅跡,迫不得已,出此下策,雖然有欠光明,但目的純正,居心無愧,也不怕人恥笑。”
石小妹點了點頭,忽又面有難色,道:
“此計若是成功,那羅侯公子縱不羞憤而死,也無臉面做人,這仇可就結得大了。”
雲震道:
“正邪不兩立,縱無此仇,他也不會放過咱們。”
石小妹秀眉一蹙,道:
“可是,我的仇人是高潔,並非羅侯公子啊!”
雲震微微一怔,心中暗道:
“講來講去,原來你還是在消遣咱們。”
石小妹見他面有怒色,不禁格格一笑,飄身上馬,道:
“好吧,結仇就結仇,再做一次傻瓜吧I”
繮繩—抖,縱馬疾馳而去。
雲震見她説走就走,急忙飛身上馬,來不及與眾人講話,匆匆追去。
此時日影西斜,已是申牌時分,石小妹縱馬飛馳,順着江岸,直向上遊奔去。
雲震策馬疾追,道:
“小妹,如今可以講出那‘太陽丹’的主人了。”
石小妹嬌聲笑道:
“到時自知,此時恕難奉告。”
雲震大聲道:
“地點總可説明吧?”
石小妹嬌聲笑道,
“當塗。”
雲震暗暗怔道:
“當塗縣,那是一兩百里外了。”
申時剛過,天已黑暗下來,一輪浩月,高掛在東方天際。
天氣幹寒,夜風凜冽,那圓圓的冰輪,高懸天際,寒光映照大地,使得四外的景色,異常淒涼。
兩匹馬溯江而上,一直奔到子夜,石小妹突然伸手朝前一指,道:
“快到了。”
“不是説當塗麼?”
石小妹抬起手臂,一抹額上的汗漬,道:
“此處已是當塗縣境。”
雲震心頭大惑,縱目望去,斷岸千丈,江濤無際,波光粼粼中,一片磯石,突入江心,月光映照下,景象悽迷,詭異之極。
石小妹道:
“此處即是牛渚山。”
雲震恍然大悟,道:
“採石磯?”
石小妹笑道:
“正是,虞允文大敗金兵之地。”
雲震怒聲道:
“咱們忙着求藥,趕到此地幹什麼?”
石小妹吃吃一笑,雙腿一夾馬腹,那黃驃馬奮起餘力,疾箭般朝前奔去。
須臾,馬臨一片突崖,石小妹仰天一聲長嘯,一躍數丈,跳下了馬背。
雲震又驚又怒,勒住奔馬,一躍下地,怒聲喝道:
“小妹。”
石小妹吁了一口長氣,道:
“幹什麼?”
雲震強抑怒氣,道:
“時間緊迫,咱們須得儘快求到‘太陽丹’,趕回金陵行事,不能耽擱了。”
石小妹掩口一笑,突然一指江心,道:
“瞧,人不在那兒,有膽子你自己去求,瞧你不被扔入江中才怪哩!”
雲震先是一怔,順着她的手指望去,不禁吃了一驚,道:
“咦!怪事!”
原來那採石磯突入江中,此際,在那最為突出之處,赫然坐着一人,看那樣子,似是趁着月色,冒着江風,正在臨江垂釣。
這時,馬蹄聲息,江濤拍岸之聲,不絕於耳,那江心垂釣之人,紋風不動,似未發覺兩人到來。
雲震暗暗忖道:
“此人選着這種時間,這種地點,獨自在此垂釣,不是高人,也必是雅士。”
心頭念轉,不覺肅然起敬,低聲道:
“小妹,時間不多,咱們快點下去。”
石小妹抿嘴一笑,理了理耳鬢的散發,道:
“好吧,你先走,我跟着你。”
雲震道,
“小心了。”
撩起衣衿,飄身躍下。
石小妹跟隨在後,二人足點岩石,飄身下降,轉眼踏上了磯石。
一到磯上,頓覺江濤震耳,水花濺衣,疾勁的江風,吹得衣袂獵獵作響,寒風挾着水霧刮在臉上,又濕又痛,極為難受。
雲震不敢耽擱,當下滿懷敬畏之心,誠惶誠恐,邁步朝磯頭走去,石小妹亦步亦趨,緊緊跟隨在後。
來至近處,看清了那臨江垂釣之人的背影,只見那人滿頭白髮,銀光閃閃,高瘦的身材,穿了一襲灰布長衫,背挺腰直,席
地而坐,面對江心,左手執着一根拇指粗細,長約丈許的紫竹釣竿,聚精會神,正在等待魚兒上鈎。
雲震屏息而立,等了片刻,見那老者毫無動靜,只得躬身一禮,道:
“小子云震,拜見長者。”
那老者恍若未聞,過了許久,依舊不見回應,連頭也未曾轉動一下。
雲震忽然想起,留侯張良初見黃石公的情形,心中暗道:
“我口稱拜見,卻不行拜見之禮,實非對待長者之道。”
當下雙膝一屈,跪了下去,道:
“小子云震,叩見長者。”
那老者毫不理會,依舊目注扛心,寂然不動。
雲震暗暗忖道:
“這老者臨風而坐,穩如山嶽,顯然有一身上乘武功,總不會耳目失靈,未曾聽到我的話吧?”
倏地,那老者釣竿一揚,原來釣着了一條長達尺許的大鱉。
他這釣竿長約丈五,釣繩卻長達三丈,老者左手釣竿一揚,右手已抓住大鱉,取下釣鈎,拿着那大鱉審視了片刻,忽又將那大鱉扔入江中,釣竿一揮,重新開始垂釣,舉止俐落,手法極為熟練。
雲震長跪不起,待他二次垂釣時,始才説道:
“小子云震,叩見長者,打擾清興,尚乞恕罪。”
寂然片刻,依舊不見老者回應,雲震不禁大為憂急,一時間,惶然無主,轉面朝石小妹望去。
石小妹嗤的一笑,突然猛一跳腳,嬌聲叫道:
“爺爺。”
雲震眉頭一蹙,暗道:
“好啊!原來是你的祖父,如此作弄人,也未免小家氣了。”
突然想到,眼前這老者,即是名馳江湖的王屋老人石田,急忙收攝心神,靜觀他的反應。
只聽那石田冷冷嗯了一聲,身子依然未動。
石小妹突然奔了過去,伸手奪那釣竿,大發嬌嗔道:
“人家衣衫和頭髮全浸濕了,你到底講不講話?”
石田右手一抬,抓住下石小妹的手腕,冷冷説道:
“爺爺心情不好,你自己去玩吧!”
石小妹頓足叫道:
“有外人在場,你知道麼?”
石田冷冰冰説道:
“爺爺不見外人!”
石小妹呆了一呆,雙目之內,倏地迸出兩行熱淚,掙脱手腕,轉身疾奔而去。
詎料,石小妹奔出丈許,突然放聲大哭,雙足一頓,猛然朝江中躍去。
雲震大驚失色,叫道:
“小妹。”
縱身一躍,疾撲過去。
他見機雖快,但相隔太遠,一把未曾抓住,眼看石小妹躍出兩三丈遠,即將墜落江心,與波臣為伍,忽聽嗡的一響,石田那釣竿反手一揮,看也未看,釣鈎突然鈎住了石小妹腰帶,將她拉回了原地。
石小妹雙足落地,捶胸頓足,嚎啕大哭,道:
“讓我死啊,我要去見爹和娘,我不要活,我要……”
雲震心神一驚,暗道:
“難道這石小妹父母雙亡,是個孤女不成?”
忖念中,那石田已然站起,緩緩轉過身來,悽迷月色下,只見他垂胸白髯,根根顫動,那皺紋隱隱的臉上,滿布着悽苦之色,雲震目光一觸他那面容,忍不住鼻中一酸,眼眶一熱,流出淚來,
石田移步上前,雙手將石小妹擁入懷中,緩緩説道:
“並非爺爺不順從你的心意,只因……只因這小子不是性情中人,爺爺見事比你透底,所以……所以……”
石小妹伏在祖父懷中,嚎啕痛哭,那哀慼的哭聲,打斷了石田未完之言。
雲震忽然心動,忖道:
“他説的小子是誰,難道……”
他不敢往下想,陡地,一股涼意起自足底,直向胸口衝來。
石小妹胸中,似有無盡的委屈,只聽她哀哀痛哭,久久不停,一直哭了頓飯工夫,才淚盡力竭,抽抽噎噎,委委屈屈地停止下來。
石田浩嘆一聲,突然轉過身來,雙目炯炯,打量雲震一眼,冷冷説道:
“是你要見老夫麼?”
雲震躬身道:
“打擾清興,尚祈恕罪。”
石田冷冷道:
“哪裏,什麼事?”
雲震看他神情冷漠,大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一時之間,倒覺得不便啓齒。
石小妹突然插口道:
“他要向爺爺求取一樣藥物。”
石田緩緩整理着手中的釣竿,漠然道:
“什麼藥物?”
雲震壯起膽量,道:
“太陽丹。”
石田兩條壽眉猛地一軒,目光炯炯,道:
“太陽丹麼,老夫確有此物,可惜只有一粒,若是有個十粒八粒,送給你一粒,也未嘗不可。”
雲震微微一呆,心中暗道:
“此老對我似有成見,莫非為了石小妹被‘修羅指’所傷,他遷怒於我,懷恨在心的緣故?”
心念轉動,不禁大為失望,沮喪不已。
石田整理好釣竿,看也不看雲震一眼,扛起釣竿,舉步行去,石小妹急忙向雲震一使眼色,默默跟隨在後。
須臾,三人來至停馬之處,石田一望石小妹,道:
“乖孩子,跟隨爺爺去吧,天地廣闊,有的是好玩的地方,多的是可交的朋友,這小子與咱們氣味不投,咱們不必與他打交道。”
石小妹悽然一笑,搖了搖頭,道:
“爺爺自己去吧,你別管我。”
石田沉沉嘆息一聲,身形一轉,舉步行去。
雲震暗想,他這一走,事情就完全絕望了,急忙跨上一步,躬身道:
“老前輩留駕。”
石田臉色一沉,冷冷説道:
“什麼事?”
雲震赧然垂首,道:
“不知老前輩那太陽丹有何功用?”
石田面色冷漠,緩緩説道:
“那太陽丹是老夫採集二十七種珍貴藥材,費時五年,煉成的一粒丹藥,藥性如火,至剛極陽,乃是為了剋制一種極陰極寒之力,特地煉製的藥物。”
雲震微微一怔,道:
“老前輩費此心力,特地煉製這丹藥,諒必有其用途?”
石田冷冷説道:
“若無用途,老夫發瘋了不成?”
伸手一指石小妹,接道:
“老夫只有這個孫女,祖孫二人,相依為命,老夫年邁,朝不保夕,不得不為孫女打算。”
雲震暗暗想道:
“原來他這太陽丹大有用途,是特地為石小妹而煉。”
石田似有無窮的感慨,仰首望天,喟然一聲長嘆,道:
“實對你講,老夫傾畢生心血,研製出一門武功,那門武功,須由極陰極寒入手,但那陰寒之力,非人所能忍受,因爾老夫才費盡心力,煉成這一粒‘太陽丹’,有了此丹,就可煉那一門武功,若無此丹,徒有心法,不能實用。”
雲震心頭一涼,想那‘太陽丹’如此重要,那是難怪石田不能割愛了。
但見石小妹螓首一搖,道:
“爺爺,我不練那‘太陽功’。”
石田道:
“唉!爺爺早晚死去,留你一人在世,孤苦零仃,無依無靠,不練一門絕藝,如何防身保命?”
石小妹泫然欲泣,道:
“爺爺死後,我也不想活了。”
石田搖首不迭;戚然道:
“孩子話。”
轉面一顧雲震,道:
“你見老夫,為的就是求取‘太陽丹’麼?”
雲震點了點頭,口齒啓動,欲言又止。
石田冷冷問道:
“你要那‘太陽丹’何用?”
雲震見他探詢原因,不禁精神一振,朗聲道:
“老前輩有所不知,金陵王高華有個女兒,羅侯神君有個弟子,眼看正有兒女聯姻,互結盟好之意……”
石田不待他將話講完,截口道:
“雙方都願意麼?”
雲震點頭道:
“雙方都有此意。”
石田漠然道: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既然雙方都願意,那是好事啊!”
雲震微微一怔,道:
“可是,雙方都是兇邪之輩,若是對壘,則彼此牽制,若是聯姻,則相互勾結,想那羅侯神君與金陵王一旦聯起手來,莽莽扛湖,誰是敵手?如若兩人平分天下,強如您老前輩,也得俯首稱臣了。”
石田冷笑一聲,道:
“原來你悲天憫人,有此一片好意,但與老夫的‘太陽丹’有何關係呢?”
雲震道:
“晚輩與一般同道好友,探悉此事,眼看武林浩劫,轉眼來臨,有心挽此狂瀾,苦於力弱勢微,遠非彼等的敵手,萬般無奈,想出一條拙計……”
石田冷冷道:
“是何計謀?”
雲震道:
“聞説吃下那‘太陽丹’後,使人鬚髮蒼白,憑添老態。”
石田道:
“不錯,如果你雲震吃下‘太陽丹’,你就比老夫還要顯得老些了。”
雲震道:
“明日十六,即是雙方相親之日,晚輩不知‘太陽丹’如此珍貴,心想求得此丹,設法讓那羅侯公子服下,這樁婚事,勢必煙消雲散,若能嫁禍金陵王,使雙方反目成仇,則二虎相拼,俠義道坐收漁人之利,那更是武林之福了。”
石田冷笑一聲,諷刺道:
“好一條‘卞莊刺虎’之計。”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你何不乾脆弄點毒藥,將那羅侯公子毒死,斬草除根,豈不更為徹底?”
雲震臉上一紅,道:
“為武林蒼生着想,縱然毒殺羅侯師徒,亦不為過,可惜晚輩找不到厲害的毒藥,而巳羅侯師徒內功精湛,縱有劇毒,也難取他們的性命。”
石田哂然道:
“你倒是嫉惡如仇,可是,那羅侯公子不是等閒之輩,你縱有‘太陽丹’,如何令他服下?難道抓着他的脖子,將我那‘太陽丹’塞進他的口中不成?”
雲震道:
“這一點晚輩也曾想過,高家有一婢子,名叫引鳳,晚輩識得此人,有她相助,此計不難成功,”
石田冷冷説道:
“那引鳳是高家的婢子,為何吃裏扒外,反而助你?”
雲震未曾料到他有此一問,想到自己與高潔之間的糾葛,暖昧重重,實不足為外人道,而且一言難盡,不知從何説起。
石小妹站在一旁,一直未曾插嘴,這時見雲震張口結舌,面有難色,不禁搖頭苦笑道:
“爺爺啊!咱們盡其在我,不相干的事,不問也罷!”
石田怒聲道:
“誰説不相干?”
冷冷一望雲震,道:
“你自彈自唱,説的都是你自己的事,那‘太陽丹’卻是老夫的寶物,你我何親何故,老夫為何要將至寶靈丹,白白的贈送給你?”
雲震拱手道:
“老前輩是武林高人……”
石田將手一擺,冷冷説道:
“老夫明哲保身,不管天下事,你不必諂媚老夫。”
雲震心中暗道:
“今日為了公義,任何屈辱,都該忍受下去。”
心念轉動,不怒反笑道:
“老前輩,如果小子找一樣寶物來交換,老人家能夠割愛麼?”
石田目光閃動,道:
“那得看你以何物交換了。”
雲震想了一想,道:
“羅侯心法,交換‘太陽丹’,老前輩願意麼?”
石田毫不考慮,道:
“老夫也聞得謠傳,説你獲得了‘羅侯心法’,你練過麼?”
雲震點頭道:
“練過,可惜晚輩資質魯鈍,尚無成就。”
石田將頭一搖,斷然道:
“老夫這孩子資稟差,‘羅侯心法’要來無用。”
雲震第一次見人不為‘羅侯心法’所動,怔了一怔,道:
“有一種‘六丁抱一大法’,曠古絕今的武學,老前輩願意交換麼?”
石田眉頭聳動,道:
“你練過麼?”
雲震道:
“北道絕學,晚輩三生有幸,曾經練過。”
石田連連搖頭,道:
“沒有用,沒有用,你練過‘羅侯心法’,又練過‘六丁抱一大法’,身兼兩家之長,卻依舊如此狼狽,老夫那‘太陽神功’也是武學一絕,要你那‘六丁大法’何用?”
雲震大為窘困,心中暗道:
“雲震啊,雲震,事關武林大局,個人榮辱是小事,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該極力爭取,絕對不能氣餒。”
石田突然説道:
“我看你年紀輕輕,際遇之奇,卻遠過常人,你身上有什麼靈丹妙藥麼?”
雲震雙目一亮,道:
“老前輩想找什麼藥物,晚輩認識一位白雲道長……”
石田截口道:
“普通的藥物,老夫哪裏放在眼中。”
沉沉嘆息一聲,接道:
“老夫只有一個孫女,我遲遲不敢死去,就是對這孫女放心不下,你若有什麼吃了長生不老的藥物,老夫服下,可以苟延個三五十年的壽命,照顧這可憐的孫女,那種藥物,老夫倒是願意交換。”
雲震苦笑道:
“長生不老之藥,那可比‘太陽丹’更難找了。”
忽聽石小妹道:
“爺爺,如果雲震拜在咱們王屋門下,你就大方一次,將那粒‘太陽丹’賜給他吧!”
石田冷冷説道:
“咱們這一派的武功,只傳親人,從來不傳外人,也不收錄弟子。”
石小妹口齒啓動,似欲講話,忽然間,臉上掠過一片哀怨之色,雙目之內,淚光浮動,默默轉過臉去,石田睹狀,臉上也泛起一陣激動之色。
雲震先是一怔,繼而想道:
“這祖孫二人,胸中似有隱情,又似不便啓齒,這……”
原來石小妹和雲震相識之初,雲震武功低微,石小妹也未脱稚氣,兩人打打鬧鬧,雖日漸熟諗,石小妹卻未將雲震放在心上,到了後來,雲震武功日高,逐漸顯露出英雄本色,石小妹則情竇漸開,不知不覺中,對雲震產生了情愫。
當初,一個純樸,一個頑皮,如今則一個是少年英雄,一個是懷春少女,兩人都成熟了。
可是,這種成長是逐漸演變而來的,雲震心有所屬,在他的眼中,石小妹依舊是一位驕縱任性的少女,一個普通的朋友,彼此之間,説不上知己,更無情愛可言。他哪裏知道,女大十八變,眼前的石小妹,已經由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變成一個相思綿綿的少女了。
雲震在石小妹心中的地位,是逐漸提高的,但是當她發覺雲震對自己的重要性時,另外一個女人業已佔據了雲震的心靈,她剛剛發現愛情,立刻就嚐到愛情的苦味了。
王屋老人石田,發覺了孫女的心事,憂心如焚,他年逾古稀,閲歷已多,眼看此事是個悲劇,後果堪虞,但空白愁煞,卻想不出補救之法。
寂然片刻,石田突然冷冷説道:
“雲震,聽説高家有一位姑娘,名叫雯兒,與你交情不淺。”
雲震一心惦着那‘太陽丹’,愁眉不展道:
“老前輩説的不錯。”
石田冷冷道:
“那雯兒是金陵王的什麼人?”
雲震心中暗道:
“今日之事,有進無退,不管怎樣,總要將那‘太陽丹’求取過來。”
心頭在想,口中説道:
“雯兒即是高潔,金陵王的獨生女兒。”
石田冷笑一聲,道:
“高潔既然和你交情不錯,為何又要許婚那羅侯公子?”
雲震臉上,掠過一片痛苦之色,道:
“女人心,海底針,晚輩也不明其中的道理。”
其實,這一兩日,石田一直在暗中探查雲震的隱私,雲震和高潔間的種種糾葛,他早巳洞悉無遺。
石田目光一轉,瞥了石小妹一眼,眼望雲震,冷冰冰説道:
“老夫覺得,什麼武林正義,天下蒼生,全是幌子,你苦苦要害那羅侯公子,完全是爭風吃醋,為你自己打算。”
雲震凜然道:
“晚輩若有私心,死於亂刀之下。”
石田放聲一笑,道:
“你不念着那高潔,非她不娶麼?”
雲震斷然道:
“晚輩只念着武林大事,先公義而後私情。”
石田冷笑一聲,道:
“你雖説得好聽,但老夫那‘太陽丹’何等貴重,萬一你是假公濟私,老夫豈不太冤枉了?”
雲震輕輕嘆息一聲,道:
“可惜晚輩身無長物,無法與老前輩交換。”
石田道:
“你當真不惜代價麼?”
雲震道:
“除魔衞道,殺身尚且不顧,何惜代價。”
石田沉吟了半晌,道:
“太陽丹本是我那孫女練功之物,贈送給你,她就練不成那‘太陽神功’了,老夫活在世上,倒也無關緊要,怕只怕老夫去世之後,她……”
他似是萬分為難,講到此外,突然頓住。
雲震毅然道:
“老前輩放心,今日若蒙慨贈那‘太陽丹’,大恩大德,永誌不忘……”
石田冷冷截口道:
“永誌不忘,又有何用?”
雲震眼看月影西斜,時光越來越是迫切,不禁暗暗心焦,道,“老人家放心,自今以後,晚輩一定對小妹善盡保護之責,若有機緣,一定幫助她練成絕世武功,以報老前輩贈丹之德。”
石田冷笑道:
“你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誇此海口,老夫怎能相信?”
語音微微一頓,接道:
“這樣吧,你發一重誓,老夫百年之後,我這孫女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就賠她一條性命。
當然,老夫在世之日,你可以袖手不管,”
雲震微微一呆,道:
“老前輩是説,小妹若是喪命,晚輩須得賠命麼?”
石田道:
“陪葬,她若先你而死,你就立即自戕,不能多活一日,老夫這條件公道麼?”
雲震連連點頭,道:
“很公道。”
石田道:
“那麼你發誓吧,發過了誓,老夫立刻將‘太陽丹’給你,並且幫助你行事,保證羅侯宮與金陵王聯姻不成,反目相向,那時,俠義道從中取事,各個擊破,老夫拼了這把老骨頭,一直幫助你到底。”
雲震雙眉緊蹙,沉吟不語。
石田嘿嘿一笑道:
“老夫早知你不會願意。”
轉面一顧石小妹,道:
“孩子,可以走啦!”
石小妹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苦笑道:
“好吧,走啦!”
石田移步過去,牽着石小妹的手,舉步行去。
雲震突然叫道:
“老前輩暫留貴步。”
石田哂然道:
“老夫這一走,你的一切希望都破滅了。”
雲震淡然一笑,隨即臉色一整,肅容道: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晚輩本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石田冷冷説道:
“那麼你發誓吧,老夫餘日不多,你的責任不小,可不是説着玩的。”
雲震嘆一口氣,道:
“可是,晚輩的生命早已許人了。”
石田厲聲道:
“許給誰?”
雲震朗聲道:
“北斗劍張大俠,對晚輩有再造之恩,明年重九之日,還有一個‘泰山之約’,晚輩早已下定決心,此身奉獻武林,一者酬答知己,二則不負此生,晚輩的性命,早已不屬於自己了。”
石田容色聳動,彷彿頃刻之間,腦中轉了千百個念頭,突然牙根一咬,道:
“好!念你是一位豪傑,老夫再給你一條路走。”
雲震道:
“力能所及,無不應命。”
石田神色激動地道:
“如果老夫將這個孫女給你,你就成了老夫的孫婿,莫説‘太陽丹’,就是老夫這條命,也可贈送給你。”
石小妹面紅過耳,急道:
“爺爺啊!你好糊塗,我還要不要做人嘛?”
石田抗聲道:
“老夫是説‘如果’,他若願意,還得苦苦衷求老夫哩!”
他王屋老人,原是目高於頂,狂傲絕世之人,只因深知孫女的性情,知道她固執任性,既已對雲震傾心,事情就已鑄定,成功倒還罷了,若不成功,就是一個悲慘的結局,若無阻力,她那情意不淡薄一點,阻力愈大,那就越陷越深,更加無法改變了。
石小妹父母早喪,自幼在祖父卵翼下長大,也是一個心高氣傲之人,她與雲震並非一見鍾情,情苗一長,不禁有手足無措之感。以往,她只是作弄雲震,欺雲震武功不及自己,如今反而要向雲震表達愛意,她不知怎樣做才好,也感到太突然了。
這祖孫二人,將雲震引來此地,轉彎抹角,終於表達出真正的心意,但話説出口,老少二人,心頭同是怦怦亂跳,緊張到了極點。
要知石小妹是個閨女,只因雲震與高潔之間有一段情,石田迫不得已,才公然提親,只要雲震説一個‘不’字,他祖孫二人就得遭受無比的羞辱,以他王屋老人的身份,實在承當不起這份折辱,石小妹女兒之身,更是受不起這種打擊。
這一瞬間,他祖孫二人固然緊張,雲震也經歷了從來未有的困境,他心驚膽戰,手心直冒冷汗,好幾次口齒啓動,欲言又止。
這時,江濤拍岸之聲,彷佛霹靂般震耳,冷月清光,映照着懸崖上三條人影,空氣愈來愈重,似乎凍結了。
驀地,石田雙目一睜,精光逼射,月色下,宛如兩道冷電,投注在雲震臉上,道:
“當機立斷,你講話啊!”
石小妹突然膽怯,哀聲道:
“爺爺,我是決不練那‘太陽功’了,你將丹丸給他,咱們也不多管閒事,我陪着你,北上燕雲,西下雲夢,五湖四海,隨便哪兒去玩吧!”
石田怔了一怔,道:
“逃避得一時,逃避不了一生啊!”
石小妹幽幽一嘆,顫聲道:
“那……那也不成啊!”
雲震忽然將頭一昂,道:
“老前輩……”
石田鬚髮顫動,道:
“怎麼樣?”
雲震道:
“晚輩幼遭孤苦,落魄江湖,深知人情的冷暖。”
石田冷冷説道:
“老夫知你胸懷大志,練武很勤,而且是知書明理的人。”
這片刻間,雲震誠惶誠恐,説話之際,字字斟酌,不敢絲毫大意,石田和石小妹,四道目光,緊緊盯在他臉上,一瞬不瞬。
只聽雲震緩緩説道:
“小子何德何能,老前輩如此錯愛……”
説話中,腦海之內,不覺幻起了雯兒的倩影,倏地,秀髮披肩,白裙曳地的雯兒,變作了豔如桃李,冷若冰霜的高潔,一時間,只覺得唇枯舌敝,講話如此的艱難。
石田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意,冷冷説道:
“老夫要瞧瞧你,看你究竟是以武林大局為重,或是以個人的私情為重?”
這時,雲震心內千頭萬緒,紛亂無比,覺得每一件事都是充滿了矛盾和衝突,令人無法理出一個頭緒,因之也無法衡量每件事的價值。
石小妹見他面色苦惱,沉吟不語,不禁熱淚迸流,哭叫道:
“爺爺,我受不了。”
石田大為激動,道:
“咱們並未虧待誰啊!”
石小妹哭道:
“你將‘太陽丹’給他,讓他走。”
雲震見她此時此地,依舊幫自己求取丹藥,不禁大為感動,心頭冒起一陣痠痛的感覺。
石田忽然控手入懷,取出一個高約兩寸,色澤耀眼的血紅玉瓶,自言自語道:
“這瓶中藏的就是‘太陽丹’,為了這一粒丹丸,老夫不知費去多少心血,就這樣平白送人,拿去喂那羅侯公子麼?”
雲震眼看他那神情激動,不勝痛惜的模樣,突然感到自己求取此丹,實在過份。但是,這條計策是石可玉定的,雲震病急亂投醫,走到了這牛角尖內,縱想變計,也是再無良策了。
石田手託玉瓶,犀利的目光,冷冷一望雲震,道:
“小子!老夫寧可將此丹丸投入江中,也不平白無故的送給你。”
雲震怔了一怔,戚然道:
“晚輩覺得,如此婚姻,並非小妹之福,老前輩未免不智!”
這時,石可玉哭聲愈衷,石田心煩意亂,雲震更是暗暗愁急。倏聽石田怒喝一聲,道:
“也罷!‘太陽丹’給你。今生今世,雯兒也好,高潔也罷,你絕不能娶她為妻,這是最後一條路,走與不走,一言而決。”
雲震雙眉一蹙,飛快地瞥了石可玉一眼,也不知腦海之內,倒底轉些多少念頭,但覺雯兒無辜,高潔堪憐,石可玉也一樣值得同情,反正自己獻身江湖,此身已非自己所有,就是終身不娶,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腦中念頭電轉,心中隱隱作痛,但恐再生枝節,當即慨然道:
“好!晚輩遵命行事,今生若有妻室,決不是金陵王之……”
石可玉淚珠不斷,見雲震皺眉蹙臉,不勝愁苦,心中不忍,口中不覺失聲,道:
“雲哥……”
石田滿頭白髮,根根顫動,怒目向石可玉瞥了一眼,突地恨聲道:
“哼!”玉瓶一扔,猛一跺足,縱身疾躍而去。
石可玉猛地一震,急道:
“爺爺……”
石田恍若未聞,轉眼之間,身形已在百餘丈外,隨即消失不見。
雲震接住那血紅玉瓶,搖了一搖,知道內中是一粒蓮子大小藥丸,急忙揣入懷中,道:
“小妹,時光不早……”
石可玉頓足哭道:
“你走啊!誰拖住你了?”
雲震心頭泛起一陣歉疚的感覺,眼看江水滔滔,景色荒涼,真怕她一時糊塗,尋了短見,當下抓起她的手腕,向馬上扔去,自己也飛身一躍,跨上馬背,喝一聲‘走’!縱馬疾馳而去。
霎時間,蹄聲得得,兩匹黃驃寶馬,奮蹄揚鬃,直向金陵趕去。
一路疾馳,片刻未停,趕到寅牌時分,金陵已然在望。
忽見歸隱農、一本和尚、齊小冬站立道中,神情疲怠,那西門咎懷抱鋼筒,孤伶伶地坐在一旁。
雲震和石可玉翻身下馬,兩人滿頭大汗,喘息不已。
齊小冬滿臉倦容,有氣無力地道:
“雲大哥找着‘太陽丹’了?”
雲震喘息道:
“幸未辱命,諸位又與人動過手了麼?”
歸隱農點了點頭,道:
“此刻金陵城中,滿街都是羅侯宮的爪牙,城門口有人把守,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雲震眉頭一蹙,道:
“完全是為了對付我等?”
歸隱農道:
“照理來説,單是對付我等,用不着如此緊張,但老朽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與羅侯宮為敵?”
一本和尚道:
“那批臭賊出城搜索過幾次,咱們與其交手,越打敵人越多,眾寡懸殊,只得走避,真他XX的泄氣!”
石可玉一望雲震,道:
“那相親之會,訂在什麼時候?”
雲震憂形於色,道:
“據説是今日正午。”
石可玉道:
“那麼咱們再等片刻,羅侯神君赴會之際,他手下之人,勢必陪同前往,咱們近午進城,自無阻礙了。”
雲震道:
“但恐去得太遲,會盟已成,不及阻止了。”
石可玉暗自心忖:“去得遲些,讓那高潔嫁給羅侯公子,豈不是樁好事。”
心中盤算,不禁暗暗高興,含笑不語。
齊小冬見她神色詭異,心頭動疑,道:
“小妹……”
石可玉冷冷道:
“小妹豈是你叫的?”
齊小冬吐了吐舌頭,連忙陪笑道:
“兄弟失禮了……”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那‘太陽丹’除了生長鬍須之外,還有什麼作用?”
一本和尚插口道:
“是否燒得死羅侯公子那臭小子?”
石可玉想了一想,道:
“如是羅侯神君,多半燒他不死,羅侯公子麼,八成可要他的性命。”
一本和尚大喜,連聲催促道:
“雲震,快設法!快設法!今日就是拼了性命,也得讓那臭小於嘗一嘗‘太陽丹’的滋味。”
齊小冬道:
“什麼樣的‘太陽丹’?先讓我見識一番。”
雲震取出那血紅玉瓶,道,
“在這瓶內。”
齊小冬一把奪過玉瓶,拔開瓶塞,傾出一粒蓮子大小,紅光激灩的丹丸,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一本和尚連忙湊了過去,兩人一面觀看,一面噴噴稱奇。
歸隱農憂形於色,道:
“如此一粒丹藥,想要那羅侯公子吞入腹中,勢比登天還難!”
齊小冬皺起鼻頭,嗅了一嗅,愁眉苦臉道:
“有一種香甜的味道呢!”
一本和尚道:
“色香味俱全,豈不更好?”
雲震大為愁急,想到為了這一粒丹丸,自己許下諾言,今生今世,與雯兒已無結姻之望,代價如此重大,若不能令那羅侯公子服下這粒藥丸,實現預定之策,那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慘而又慘了。
齊小冬突然説道:
“此事若無內應,決難成功。”
雲震收回‘太陽丹’,藏入懷中,道:
“我立刻進城,去找那引鳳設法,諸位就在此地等候,巳時三刻,再進城接應在下。”
石可玉急道:
“去不得!”
雲震微微一笑,道:
“去不得也要去。”
石可玉道:
“城中俱是羅侯宮的爪牙,你進城去,正是自投羅網,非被擒住不可。”
雲震道:
“話是不錯,但事已至此,不冒險也是不成。”
一本和尚道:
“大夥一起去。”
石可玉道:
“那更糟。”
一本和尚道:
“為什麼?”
石可玉道:
“大夥一起進城,目標更大,勢必被羅侯宮的爪牙發覺,只怕尚未踏進金陵正府,就已衝突起來。”
一本和尚忿然道:
“那就拼上一拼,大不了一個死字。”
石可玉冷冷説道:
“敵眾我寡,死得不值,也非咱們的原意。”
一本和尚瞠目道:
“咱們的原意是什麼?”
石可玉道:
“原意是讓羅侯公子吃下‘太陽丹’,使羅侯宮與金陵王府結盟不成,反目相向,和尚怎地忘了?”
齊小冬眼珠一轉,突然雙手抱拳,道:
“石大姊……”
石可玉微微一怔,道:
“小叫化為何客氣起來?”
齊小冬一臉正經,道:
“石大姊雖是女流之輩,但頗有肝膽,武功又高人一籌,兄弟一向都是佩服的。”
石可玉撇嘴道:
“有話請講,不必亂捧我。”
齊小冬嘻嘻一笑,道:
“咱們都與羅侯宮的爪牙朝過相,他們不認識姊姊,有勞姊姊跑一趟。”
石可玉訝然道:
“幹什麼?”
齊小冬道:
“你溜進城去,設法找到金陵王府那引鳳,就説雲大哥在城外等她,叫她趕緊出來一趟。”
石可玉未料他有此一請,一時之間。倒被怔住。
她是孩子脾氣,又無所謂正邪之分,只覺得高潔嫁給羅侯公子,對自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至於羅侯宮與金陵王是否會勾結起來,狼狽為奸,乃是無關緊要之事,眾人忙着破壞羅侯公子與高潔的婚事,她恰好相反,倒是希望羅侯公子與高潔好事得偕,使雲震轉向自己。
只聽齊小冬又道:
“石大姊可是害怕麼?若是害怕,就由兄弟去吧!”
石可玉臉色一沉,道:
“小叫化,你有多大道行,敢在我面前作怪?”
齊小冬面紅過耳,雙手亂搖,道:
“好!好!就算小叫化放屁好啦!”
雲震忍俊不禁,道:
“兩位不要爭吵,在下告辭了。”拱拱手,轉身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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