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變化,大出雲震意料之外。
按説,雲震趕來此處,目的乃是阻撓羅侯宮與金陵王府聯姻結盟,眼前情況發展至此,可説目的已達,雲震大可辭去,但他卻似有些呆了,愣愣的望着那黑衣人,竟然不知所措。
這時,羅侯公子忽然站起,向黑衣人抱拳為禮,道:
“晚輩有不情之請,望前輩俯允。”
此人平日眼高過頂,目空四海,就以輩份年齡而論,他與金陵王也是同輩人物,目下如此謙卑自貶,不言可知,為的乃是高潔。
黑衣人已經起身,似欲離去,聞言住足道:
“説吧!”
羅侯公子手指雲震,道:
“晚輩可否向他追回‘羅侯心法’?”
黑衣人看了雲震一眼,再將目光向羅侯公子,倏然,他目中精光暴射,冷聲道:
“你倒未忘禮數,哼!”
哼聲方落,人已轉過屏風,消失不見。
羅侯公子怔得一怔,也不知他允是未允?
但這聲冷哼,宛若堅冰觸體,其寒澈骨,倒將雲震自迷惘中驚醒過來。
人雖驚醒,卻向屏風撲去,大聲道:
“金陵王……”
言未落,人己住足,原來鐵娘手拄鋼杖,擋住了去路。
鐵娘冷然道:
“幹什麼?”
雲震惶然道:
“雯兒她……”
鐵娘喝道:
“誰是雯兒?退下。”
雲震急道:
“雯兒就是高潔……”
鐵娘冷哼道:
“我家小姐名諱,豈是你叫的?”
舉杖一掄,攔腰掃到。
這一杖疾風勁嘯,勢道凌厲無比,雲震心中暗驚,但此刻一心念着雯兒,疾退又進,雙手一分,陡然向那鐵杖抓去,大叫道:
“讓開!我要見雯兒。”
鐵娘先是一怔,隨即想起前此曾被雲震抓住鋼杖,知道雲震內力渾厚無比,心中警惕,手下一壓一振,鋼杖挽起斗大杖花,往雲震右脅搠去,怪聲叫道:
“好哇!你要見雯兒,老身偏是不讓你見。”
雲震已非昔日阿蒙,況且性格堅毅,決定之事,極少遇難而退,此刻他一心要見雯兒,鐵娘怎能阻止得了。
只見他右臂一圈,抓向杖端,左臂伸掌駢指,疾向鐵娘手腕關節切去,使的竟是“粉金碎玉掌”。
要知雲震與雯兒耳須廝磨,相處已久,不但同牀共枕,肌膚相親,而且體質相近,氣味相投,早已心心相印,不可分離。他眼見雯兒服藥錯睡,雖明知“太陽丹”對女兒家有益無害,卻仍是難以放心,總得見着雯兒無恙,才能安心離去,因之掌藴真力,一絲也不留情。
鐵娘一向驕狂自大,目中只有“主人”與高潔,眼下當着許多英豪之面,若是撤仗讓路,豈不丟盡顏臉?因之她寧可血濺當地,也不願退讓一步。
她存下這般心思,雲震想要將她逼退,可也不易。
這兩人同是堅毅剛強的性格,互不相讓之下,打得確是觸目驚心,兇悍無比,羣豪不禁紛紛離座,圍了過去。
忽見羅侯公子閃身撲出。一掌擊向雲震背心,喝道:
“小子狂妄,敢在金陵王府撒野?”
掌出在先,喝聲在後,此人端的陰狠得緊。
雲震悚然橫飄,住足轉身,峻聲道:
“閣下又算金陵王府什麼人?敢在金陵王府暗施偷襲?”
他秉性寬厚,本非尖嘴利舌之人,但這時心繫雯兒,已是大急,羅侯公子突施暗襲,一時也忍耐不住了。
羅侯公子閃身撲出,羣豪又復紛紛退去,原來羣豪之中,半數以上,乃是羅侯宮的屬下。
只見羅侯公子哈哈大笑,笑聲落地,臉色一沉,道:
“閣下練過‘羅侯心法’?”
雲震微微一怔,暗忖道:舊話重提,此人打的什麼主意?
心中在想,口中應道:
“不錯!”
羅侯公子冷然道:
“你練過‘羅侯心法’,可知後果如何?”
雲震道:
“羅侯宮兇名久著,這話公子已經問過一次了。”
羅侯公子道:
“你記得就好。”
目光一愣,峻聲接道:
“説!‘羅侯心法’落在何人之手?”
雲震夷然道:
“在下已經説過,兩年後泰山之會,在下將‘羅侯心法’親手奉還,此話公子未曾聽清嗎?”
羅侯公子冷哼道:
“你還想再活兩年?”
雲震氣極反笑,道:
“福祿夭壽,但憑天命,公子非是執壽之神,怎能斷定在下不能再活兩年?”
羅侯公子冷笑道:
“可惜你練過‘羅侯心法’,你的生死握在本公子手中。”
雲震大笑道:
“既是如此,公子未免嚕嗦了!”
忽聽一個爽朗的聲音敞笑道:
“不是他嚕嗦,他是在宣佈你的罪狀,動手之際,好叫在座之人不能出手幫你。”
雲震暗暗一驚,忖道:這話不錯,羅侯宮追回本門武功。局外人自是不能插手,但羅侯公子大可直言宣佈,何須轉彎抹角,看來這羅侯公子太過陰險了。
心中在想,目光向羣豪之中望去,只見那説話之人是位文士打扮的青年人,那人身穿紫色儒衫,年約二十三四,臉貌英俊,氣度軒昂,長眉下,雙目炯炯有光,一眼可知,此人功力深厚,乃是武林中百難選一的高手。
這時羅侯公子目露兇光,凝注那文士,喝道:
“閣下話含譏諷,敢是有意插手架樑嗎?”
那文士雙手一擺,笑道:
“我無意插手,只望貴公子不要再攪醋缸就行了。”
突然笑聲震耳,歷久不絕,那笑聲發自紫衣文士四周,雲震留神細察,發笑之人總計一十二名,這些人有老有少,個個目射xx精光,太陽穴高高隆起,好似都是紫衣文士手下,俱有一身上好的武功。
雲震不覺又驚又疑,暗暗忖道:這位紫衣人是何來路?膽敢如此戲耍羅侯公子?金陵王怎會請他前來赴會?
疑念未已,忽見羅侯神君站將起來,道:
“若是老夫兩眼未花,尊駕該是關外五龍山‘鎮遠侯’薛逸民門下?”
紫衣文士心頭一驚,臉上神色如故,笑道:
“盛名之下無虛士,在下足跡少履江南,神君能以一言判定在下出身門户,足見高明!
足見高明!”
羅侯神君倏然變色,陰聲道:
“那也不比閣下狗鼠逾牆之技高明多少。”
紫衣文士朗聲—笑,道:
“狗鼠之技,趁虛蹈隙,雖含兵家之理,卻當不得高明二字,倒是神君爪牙,日處優涯、沒有什麼大用了。”
這兩人唇槍舌劍,各展損人之技,隱隱之中,火藥氣味極是濃重,華堂內剎那沉寂下來。
雲震不禁暗暗忖道:羅侯宮的爪牙往來巡梭,緊張萬分,原來是攔截這位什麼“鎮遠侯”
薛逸民門下。但不知“鎮遠侯”究竟是何等樣人,又如何與羅侯神君結下仇怨?
他留神觀察紫衣文士,覺得紫衣文士雖是利嘴薄舌,卻不失是個方正直之人,尤其是,面對羅侯神君這等魔頭,居然談笑自若,毫不慌忙,而且詞鋒鋭利,絕不相讓,這份膽氣,這份魄力,雲震倒是衷心佩服!
要知雲震也是極端正直之人,但他過於寬厚仁恕,雖是面對惡魔,滿腔怒火,也不會逞口舌之利,出門損人,這紫衣文士卻是毫無顧忌,倒也算是替他出出怨氣了。
羅侯神君果然經不起一再撩撥,只見他臉色一沉,喝道:
“黃口孺子,尖嘴利舌,老夫不與你一般見識。説!薛逸民來了沒有?”
紫衣文士不動聲色,道:
“垂垂老朽,昏潰無能,用不着勞動家祖鶴駕。”
羅侯神君鬚髮皆張,目中神芒暴射,右手已自提上桌面,眼見就將發難,那紫衣文士忽然目光一愣,沉聲喝道:
“丁振魁,這裏是金陵王府,不是你羅侯魔宮,你要知情識趣,莫要貽笑大方。”
他説的乃是實情,羅侯神君全身一震,這等時機,他正欲拉攏金陵王,怎能在金陵王府與人動手?但他豈有容人之量,一怔過後,隨即冷聲道:
“也罷!説個時地,老夫要替薛逸民教訓於你。”
紫衣文士道:
“在下入關,目的就是找你,你若不將先父一段公案交代明白,上天入地,在下也不會放鬆於你,時地你説吧!”
羅侯神君咬咬牙,説道:
“明晚三更,鐘山之巔,老夫等你。”
紫衣文士道:
“在下準時候教。”
羅侯神君一聲冷哼,悻悻坐了下去,一場風雨,就此雲消霧散,大大地出於羣豪意料之外。
但羣豪卻也知道了兩樁事。第一:羅侯神君本名叫做丁振魁。第二:羅侯神君與眼下這位紫衣文士似有殺父之仇,明夜三更,在鐘山之峯,將有一場武林罕見的血腥之爭。
紫衣文士忽又轉向羅侯公子,道:
“在下與令師相約,本不關你的事,貴公子為何發起呆來?莫非改變了主意,對雲公子練過‘羅侯心法’一事,不予追究了?”
羅侯公子看似儒雅,但此刻面對紫衣文士,卻是倉倉促促,氣焰一落千丈,空有滿腕怒火,卻不知如何發泄。
雲震暗忖道,這人言詞犀利,立場恍恍惚惚,此刻又似唯恐天下不亂,不知他究竟存着什麼心?
忽聽羅侯公子峻聲道:
“雲震,‘羅侯心法’落於何人之手,你説是不説?”
雲震一驚,忖道:他果真向我發起狠來了。
心中不齒,口中淡然道:
“出賣旁人之事,雲某不屑為。”
羅侯公子怒喝道:
“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雲震忽覺無比厭惡,怒目道:
“雲某敬你年長,處處容忍,若是認為雲某可欺,那你錯了。”
羅侯公子道:
“本宮提醒你一句,羅侯宮懲治門下手法,殊非常人所能忍受……”
雲震截口冷聲道:
“羅侯宮兇名在外,那手法雲某早已領教過,當年雲某身負重傷,你散去我一身功力,又點斷雲某‘厥陰心經’,斷言云某隻有一十三日好活,如何如何……”
一聲怒吼,截斷話頭,羅侯公子身形一晃,倏地撲了過來,健腕一揮,勁風急襲,呼地一掌,向雲震胸口拍去。
他惱羞成怒,身法快捷,掌勢極為凌厲,雲震馬步微挫,橫拳猛搗,直往對方手腕撞去,冷聲道:
“你早該出手了。”
羅侯公子冷冷一哼,眼見雲震拳勁如山,若不撒招,手腕勢必被他一拳撞斷,當下右掌一翻,抓向雲震肘骨,左掌快如電光石火,突然擊了過去。
這兩掌連環進發,使得天衣無縫,端的是江湖少見。
雲震見他左掌擊到,立即吸腹含胸,左拳一晃,往他有腕砸去。
羅侯公子聳然動容,暗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小子武功博雜,進展快速,假以時日,定成大害……
心念未已,殺氣大盛,掌勢疾變,一招“天動地搖”,霍然拍擊過去。
這招“天動地搖”,乃是“天闢神掌”中三大厲害殺手之一,羅侯公子與張鑄魂齊名,數十年功力,豈同小可,這時存心斃敵,一掌擊出,勢若奔雷掣電,鋭不可當。
雲震夷然無懼,左臂一穿一扭,駢掌如刀,當橫砍去,右拳倏然由肘下穿出,一招“黑虎偷心”,猛擊對方丹田。
這是兩敗俱傷的招式,雲震但憑鋭氣,威猛殊不可擋,羅侯公子大吃一驚,急向一旁閃去,喝道:
“小子不要命了?”
雲震冷哼道:
“要命就別動武。”
欺身進擊,雙掌齊齊攻去。
轉眼間,二人拳掌翻滾,對拆了一十九招。
兩人出手之快,目不暇接,攻拒之間,奇奧絕倫。雲震那膘悍威猛的氣勢,看得羅侯神君悚然動容,只見他手捋鬚髯,目瞪口呆,也不知是憂是驚,紫衣文士雖然氣度從容,這時也不覺站起身來,目光凝注,愣在當地。
華堂內不下八十餘人,此刻是鴉雀無聲,除卻勁風呼嘯,幾乎落針可聞。
羅侯公子愈打愈是心寒,但覺雲震招式之奇,武功之雜,幾乎包羅天下武林各門各派之精髓,有時眼看就要得手,他又忽出怪招,逼得自己不得不變招急退,以求自保。
殊不知雲震之怪招,乃與雯兒長日搏鬥,共同研創出來,若論法度,確不合武術常規,但卻出手迅捷,變招神速,兇猛絕倫。至於各派之武學精髓,乃由張鑄魂贈予的武學札記上得來,雲震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偶而用上,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云震畢竟修為有限,經驗不足,前此並非羅侯公子之敵,此刻又對羅侯公子心存厭惡,但知一味強攻,卻不知保持體力,須臾已覺心躁氣浮,內力難繼。
這時,忽聽一個嬌柔和悦的聲音,呼喚道:“雲震,雲哥,你在哪裏?”
雲震聽得呼喚之聲,心頭大震,脱口叫道:
“雯兒,我在這……”
話猶未畢,啪的一掌,擊在肩上,一股沉猛如山的力道,將他的身軀擊得凌空飛了出去。
臨敵交手,講究抱元守一,心無二用,雲震本已心浮氣躁,內力難繼,這一分神他顧,面對羅侯公子這等絕頂高手,未曾被他擊斃掌下,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一條人影由屏風後奔出,兩臂一張,恰好將雲震接住,這人影白衣勝雪,眉目如畫,美絕如仙,正是雯兒。
她身上長裙虯地,仍是高潔剛才的裝束,但頭上雲鬢已松,腳上也未着鞋襪,長髮披垂兩肩,天足粉妝玉琢,飄飄然好比雲端仙子,華堂眾人,一時都瞧得呆了。
雯兒放下雲震,眨眨眼睛,關切地道:
“雲哥哥,你……與人打架了?”
雲震左臂下垂,痛澈心肺,咧咧嘴,無以為詞。
雯兒忽然嘆口氣道:
“那一定是金陵王,我又被他擄來了,你……你怎麼打得過他呢!”
伸出手去,輕輕摸撫雲震肩頭,蜜愛輕憐,真情洋溢,這情景,當真令人羨煞。
雲震心頭不知是喜是憂,忘了傷痛,輕聲道:
“你還好麼?”
雯兒盈盈一笑;道:
“我沒有什麼,只是睡了一覺,醒來我就問你,那丫頭説你也來了……”
雲震心頭髮澀,嘴上説道:
“所以你就急着找我?”
雯兒道:
“是啊!”
話聲微頓,美目凝注,忽然又道:
“我們回家吧!”
拉起雲震右手,旁若無人,款款向前行去。
華堂內不下八九十位豪客,這些豪客,她好似全未看見,這些豪客,竟也紛紛退避,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他們乃是瞧得呆了,他們幾曾見過這般嫺雅端莊卻又美豔如仙的少女?又幾曾見過如此真摯專一的情愛?雯兒沒有做作,不需做作,舉手投足、一言一動,莫不自然顯示她心目之中只有雲震。他們俱都看得出來,雯兒正有許多事想問雲震,但她什麼也不問,只輕巧地説了一聲:“我們回家去”。這輕巧的一句話,包含着多少關切與愛意,發愣的羣眾,怕是再也體會不出了。
但他們仍舊不免生疑,紛紛暗忖道:她不是高潔嗎?怎會又是雯兒?
羣豪儘管生疑,那羅侯公子嫉火中燒,卻已不能忍耐了。
只見他雙目盡赤,驀地撲了過去,大喝道:
“站住!”
雯兒一驚,飛快轉過身來,擋在雲震身前,張大眼睛道:
“你要幹什麼?”
她語氣驚疑參半,聲音卻是甜美柔和,神情也是和藹天真,羅侯公子與她四目相接,氣焰不覺消失殆盡,結結巴巴的,竟然答不上話來。
雯兒美目一轉,忽然問道:
“你是金陵王手下麼?”
羅侯公子啼笑皆非,道:
“我……我……”
突然間,一陣羞愧襲上心頭,暗道:我乃堂堂羅侯公子,被人看作金陵王手下,傳了出去,豈不惹人笑話?
當下臉色一沉,峻聲道:
“你這丫頭故作痴呆,瘋瘋癲癲,膽敢作弄於我?”
雯兒蹙眉道:
“你這人好無道理,不是金陵王手下也就算了,何須生氣罵人呢!”
轉過身去,又向雲震道:
“咱們走,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純潔敦厚,與人無爭,這是雯兒本性,羅侯公子雖然對雯兒、高潔乃是一人,早有所疑,但卻不知雯兒身患“離魂”之症,只當眼前的雯兒,必是原先的高潔,因之認為雯兒假痴假呆,乃是蓄意作弄他。
他自幼由羅侯神君撫養長大,耳染目濡,心胸本來狹窄,此刻嫉火中燒,哪能靜心分析經緯,當下一哼,忖道:好哇!你往日口口聲聲欲置雲震於死地,原來乃是蓄意玩弄人,本公子豈是你能玩弄的?本公子若是讓你稱心如意,日後羅侯宮焉能揚威武林?
不知他作了何種決定,只見他陰陰一笑,道:
“高潔,你回來!”
雯兒充耳不聞,雲震卻不覺一震止步。
羅侯公子又道:
“高潔,你假痴假呆,故作不識得本公子,敢是以為雲震比本公子小上幾歲麼?”
雲震霍地轉過身來,怒目厲聲道:
“閉上你的鳥嘴!”
雯兒見雲震突然發怒,急忙柔聲道:
“雲哥哥,你跟他生氣麼?”
羅侯公子搶着接口道:
“你與我花前月下,同出同進,他瞧着心裏難受,自然是與本公子生氣啦!”
雯兒皺眉嗔聲道:
“胡説八道,我又不認得你,何時與你同出同進?”
羅侯公子得意的笑道:
“高潔,別裝模作樣了,玄武湖、燕子磯、雨花台、雞鳴寺,半月以來,本公子陪你走遍了金陵城每一名勝古蹟,難道你忘啦?”
雯兒訝然道:
“高潔?你説我是高潔?”
羅侯公子哈哈一笑,道:
“不用再假作痴呆了,假若再作痴呆,本公子將要以為你是個朝秦暮楚,水性楊花之人了。”
雲震眼裏將要噴出火來,但未等他發作,已聽一個憤怒的聲音,朗聲道:
“稟公子,此人無恥,屬下已經不能忍耐。”
此言一出,羅侯公子的心思當真是昭然若揭,高潔與他同遊,容或確有其事,但“朝秦暮楚,水性楊花”八個字,不啻為他自己揭穿了陰謀,這陰謀志在中傷,可謂陰毒無恥已至極處了。但聞那位紫衣文士道:
“嗯!此人端的無恥已極。去吧!點到為止,不可傷人。”
原先請命那人尚未有所行動,忽聽金陵王的聲音悠悠傳來,森嚴無比的道:
“不勞費神,小女與羅侯公子之事,讓他們自己解決,各位可以請便了……”
話聲微頓,又接道:
“神君請率貴屬暫回寓所,約談之事,另行再議,招待不周,尚祈見諒。”
羣豪同感一怔,覺得金陵王行事大違常情,的確是神秘詭異己極,但主人既已出言逐客,自是不能再留。
紫衣文士首先起立,向羅侯神君抱拳道:
“神君勿忘明晚鐘山之約。”
目光朝雯兒、雲震一瞥,率領屬下,當先離去。
羅侯神君一聲冷哼,欲行又止,目光朝雲震等三人望去。
那神態威猛的莫成,忽然高聲道:
“主公,咱們不要走了。”
羅侯神君微微一怔,接着舉手一揮,喝道:
“走!”
大步行去,轉眼消失不見。
莫成倒是忠心不二。唯命是從,聞言毫不遲疑,隨後跟去,剎那間,羅侯宮門下相跟而去,走得一個不剩。
這時,偌大一座華堂,就剩下雲震等四人。
雲震舉目四顧,神色肅然;羅侯公子望着雯兒,目不稍瞬;雯兒神情迷惘,似在用心思索;那白髮蕭蕭的鐵娘,站立遠處,遙遙注視着三人動靜,這四人俱都默然無語,華堂內突然岑寂下來,
岑寂中,但聞雯兒喃喃自語,道:
“高潔……高潔……他們怎麼都説我是高潔?”
螓首微抬,目注云震,問道:
“雲哥哥,我是高潔麼?”
雲震一震回頭,只見雯兒瞪大眼睛,神色惶惑不安,這張臉本是天真無邪,純潔無疵的,這時竟已隱藏着憂慮,雲震不覺心頭一痛,嚅嚅喟喟嘆道:
“這……這……箇中內情複雜,你不要去想它了。”
他不願雯兒純潔的心靈,印上高潔狠毒的陰影,況且離魂之症,古怪離奇,説也説不清楚,他只有含混其詞,希望雯兒不要去想它。
雯兒心思敏捷,凝目不瞬道:
“你這樣説,我與他同遊的事,那是真的了。”
羅侯公子甚為自得,陰陰笑道:
“自然是真的,本公子何須騙你。”
雯兒臉露厭惡之色,嬌叱道:
“你究竟是準?”
羅侯公子傲然道:
“羅侯公子。”
雯兒皺眉道:
“羅侯公子?……那麼,‘羅侯心法’原是你的了?”
羅侯公子微微一怔,暗忖道:她怎麼忽然提起“羅侯心法”?
殊不知雯兒心中只有雲震,凡是雲震説過的話,她必定牢牢記住,永遠不會忘記,羅侯公子縱然聰明絕頂,卻也無法推測其中的原因。
只見他一怔過後,隨即傲然道:
“不錯!那‘羅侯心法’正是本宮之物。”
“那很抱歉,‘羅侯心法’咱們丟了,等找到以後,咱們再還你吧!”
羅侯公子道:
“不關你的事,本公子會向姓雲的小子索取。”
雯兒眨眨眼睛,恍然道:
“哦!我知道了,雲哥哥的肩頭是你打傷的,你向他索取‘羅侯心法’?”
羅侯公子本是聰明人,他已感到,只要事涉雲震,雯兒就顯得萬分關心,連本身的事也給忘了,這現象令他不能忍受,因之他臉上殺氣騰騰,冷聲道:
“打傷他乃是小事,本公子要取他性命。”
這一刻,雲震一面在思索如何向雯兒解説“離魂”之症,一面在觀察兩人動靜,聞言不覺重重一聲冷哼。
雯兒聽見雲震冷哼,急道:
“雲哥哥,你身上有傷,動不得氣,他也許説着玩的。”
羅侯公子縱聲狂笑,道:
“高潔,別再肉麻當有趣,要知你與本公子已有婚嫁之議,倘若如此不知羞恥,本公子可是不能忍……”
雲震未等他將話説完,倏然怒吼道:
“無恥!雲某容不得你。”
閃身撲出,一掌擊去。
這一掌,他乃含怒而發,勢道凌厲,掌風倏然,的是快速威猛已極。羅侯公子正待舉掌迎去,雯兒已經喊道:
“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叫喊聲中,也不知她用的什麼身法,已經後發先至,擋在雲震身前,雲震見狀,駭然將掌力自動卸去。
雯兒落地站穩,隨即道:
“羅侯公子,你弄錯人了,我不是高潔。”
羅侯公子斷然道:
“你是高潔,你就是變成蝴蝶變成風,我也認得。”
“我不是。”
羅侯公子道:
“你是!”
雯兒道:
“我已經仔細想過,你説曾經陪我遊過名勝古蹟,我連一點印象也沒有,一定是你認錯人了。”
羅侯公子道:
“我沒有認錯。本公子陪你遊山玩水,知道的人很多,你説你想不起來,那是你故作糊塗。”
雯兒道:
“據説那高潔與我相似,旁人必定也將我誤作高潔了。”
羅侯公子道:
“旁人也許會認錯,我卻不會。”
雯見蹙眉道:
“你這人強詞奪理,一廂情願,不與你説了。”
轉過身去,牽起雲震,又道:
“走!咱們不理他。”
羅侯公子縱身一躍,擋住去路,峻聲道:
“你裝聾作啞,打算哪裏去?”
雯兒嗔聲道:
“你要怎樣?你一定要打架?”她雖有怒意,臉色仍是十分柔和嫺美,面對如此柔和嫺美,宛若瑤池仙子的雯兒,羅侯公子再是兇狠,卻也發作不出來,只見他微微一怔,無奈嘆了口氣,道:
“我並非要和你打架,我是想讓你明白,我……我……我在愛你。”
雯兒猛地後退一步,如遇蛇蠍,訝然道:
“你……你……莫非瘋了?”
羅侯公子搖頭道:
“我沒有瘋,若是瘋了,我也……我也就解脱了。”
他頓時變得無比軟弱,話落,頭已深深垂了下去。
雯兒臉色發白,緊緊依靠雲震,顫聲道:
“你……你……必定是瘋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羅侯公子再次抬頭,已是萎頓不堪,悽然道: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那壺公峯的盆地之中,從那時起,我心裏已經深深烙下你的影子,就想娶你為……”
雯兒覺得此人十分可厭,黛眉輕鎖,截口道:
“不要再説啦!我從來沒有去過壺公峯,那是什麼樣子,我全不知道。”
羅侯公子道:
“你去過的,你就住在那裏。那裏四山屏列,壁立千仞,串聯着兩塊盆地,四周崖壁上松柏蒼翠,遍生綠苔,盆地中奇花異草,萬紫千紅,那裏有清潭,有飛瀑,有荷塘亭榭,石徑洞府……”
雯兒聽得呆了,眨眨眼睛,接口道:
“還有小白、小青,小翠……”
羅侯公子微微一怔,隨即目光一亮,道:
“對!還有小白猿、小翠鳥、小……”
雯兒剎時眉開眼笑,道:
“不錯,我住在那裏,那是我的家,那叫‘小瑤池’,不叫壺公……”
她心地純潔,不愉快的事很容易丟開,但話未説完,突然目光發直,愣愣的發起呆來。
雲震心頭大震,右臂一圈。將雯兒摟在胸前,急道:
“雯兒!雯兒!你怎麼啦?”
雯兒幽幽一嘆,道:
“我怕我真是高潔了。”
雲震鬆了口氣,但卻黯然道:
“雯兒,莫胡思亂想,我們回家去。”
雯兒喟嘆道:
“雲哥哥,‘小瑤池’是你我的小天地,這人竟説在‘小瑤池’見過我,又認定我是高潔,我真是高潔嗎?”
雲震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忽聽一個親切的聲音慈祥地道:
“孩子,你本來就是高潔,那有什麼不好呢?”
三人不約而同的轉身注目,循聲望去,不知何時,屏風之前,已經站立着一位宮裝高髻的美貌中年婦人。中年婦人眉目如畫,眼神清澈,雍容華貴之中,有一種令人不敢仰視的威嚴氣慨,但此刻目光投注在雯兒身上,即是分外慈愛和善,洋溢着母性的光輝。
雯兒見到中年婦人,隨即掙脱雲震懷抱,喊一聲“媽”,人已乳燕一般飛撲過去,但羅侯公子見到那中年婦人,卻是渾身一顫,大大吃了一驚,駭然道:
“你……你……打水姑娘?”
中年婦人牽住雯兒的手,蓮步輕移,款款走了過來,説道:
“泰山一別,匆匆二十一寒暑,難得公子不忘妾身,但妾身早與金陵王高華結禮成婚,公子這稱謂得要更改了。”
雲震曾聽張鑄魂説過泰山往事,知道“打水姑娘”心機深沉,手段冷酷,武功更是別走蹊徑,高不可測,現下耳聞中年婦人如此對答,心裏不免暗暗吃驚,也不由恍然而悟,忖道:
原來她嫁了金陵王,難怪二十年來,不再見她在江湖上現身。
雯兒見到金陵夫人,心情已經穩定下來,這時戚然道:
“媽!您説我是高潔?”
高夫人含笑道:
“娘豈會騙你?”
雯兒問道:
“那麼,您是我親孃?”
高夫人點頭道:
“兒是為孃親生。”
雯兒眉頭一皺,道:
“金陵王?”
高夫人道:
“自然是你爹爹了。”
雯兒神色一黯,忽然閉口不語。
高夫人立即將雯兒拉近身側,輕輕摟住,柔聲道:
“孩子,娘願你終身歡樂,你本無憂慮,現在怎麼變得多愁善感了?來,笑一笑,娘還要為你處理事情呢!”
雯兒性格柔順,聞言果真勉強笑了一笑。
高夫人喊“乖兒”,這才抬起頭來,目注羅侯公子,冷然道:
“妾身對公子深感歉疚。”
羅侯公子一愕,道:
“晚……本公子不明夫人所指?”
高夫人微微一笑,道:
“為了小女,荒廢公子不少時間。”
羅侯公子又是一愕,道:
“這……本公子幸蒙專寵,不勝榮幸……”
高夫人截口道:
“可惜小女少不更事,辜負了公子一片盛情。”
羅侯公子目瞪口呆,半晌方道:
“家師曾與金陵王有過婚嫁之議,這事尚請夫人玉成。”
高夫人冷然道:
“公子儀表非凡,文才武學,堪稱武林翹楚,小女願意匹配公子,妾身原無話説,怎奈小女之心,另有所屬……”
羅侯公子急急道:
“令嬡她……”
高夫人舉手作勢,厲聲道:
“不必你説,妾身自始至終,身在後堂,許多細節,妾身聽得明白,俗語説:知子莫如父,知女莫若母,公子盛意,妾身替小女心領了。”
羅侯公子心中打鼓,嘴上囁嚅道:
“這個……”
高夫人斷然道:
“公子請便,從今以後,但願公子自重,莫再打擾小女寧靜,並望公子回稟令師,妾身有閒,自當前往拜候。”
羅侯公子面對當年的“打水姑娘”,如今的金陵王夫人,可謂心有餘悸,雖有滿腹怨言,卻是不敢開口,囁嚅有頃,仍只得抱拳一拱,道:
“既然如此,本公子告退。”
轉身行去,竟似突患足疾,良久方始消失不見。
雲震眼望羅侯公子頹唐無力的背影,不覺搖了搖頭,看等那背影消失,他方始緩緩轉過身來,向高夫人望去。
高夫人恰恰也在瞧他,那清澈有神的眼睛,這時又變柔和了。
雲震暗暗忖道:這位夫人的是高明,三言兩語,就將這等棘手之事處理好了,若非知道她的往事,誰能相信像她這樣高貴和葛的人,會有這等霹靂手段?
只見那高夫人微微一笑,道,
“孩子,苦了你啦!”
雲震呆了,這回連思維也停止了,他有點不敢相信,高夫人竟會對他這般親切,睜大眼睛,愣愣地不知如何作答。
高夫人又道:
“你那肩頭的傷勢不要緊吧?”
雲震這才回過神來,他畢竟與常人不同,片刻已自十分鎮靜,欠身作禮道:
“謝謝夫人關注,些須微傷,晚輩尚能承受得了。”
高夫人含笑道:
“嗯!你毅力過人,心地寬厚,十分難得,潔兒與你為友,妾身放心一半了。”
雲震不覺脱口道:
“雯妹温純善良,晚輩責無旁貸,自當竭力愛護她。”
高夫人點點頭,道:
“謝謝你了。”
雲震順口道:
“不敢當夫人言謝。”
高夫人道:
“該當的,若非你那‘太陽丹’,潔兒那古怪的病症,不知何日痊癒呢?”
雲震大感意外,愕然道:
“太陽丹?”
高夫人點頭含笑道:
“真是‘太陽丹’,‘太陽月’藥性猛烈,本是女子脱胎換骨,伐毛洗髓之靈藥,一般練武的女子得服此藥,內力將倍勝往昔,而且愈練愈是精純,可達三花聚頂的最高境界,卻不知此藥對潔兒之病,竟也能收奇效……”
她話聲微頓,接道:
“潔兒之病,本是兩根主腦神經錯綜交亂所形成,此病由胎裏帶來,種因於父母之性格與血液,我以為終身已無治癒之望,因之終日惶惶,內心沉痛不已,深感愧對潔兒,殊不知……孩子,你竟救了潔兒。”
雲震完全聽得呆了,瞪着眼睛,一言不發。
高夫人微微一笑,又道:
“也虧得是你,你似乎對潔兒之病早有所知,而且深悉潔兒另一種性格,竟用激將之法,令潔兒自動服下‘太陽丹’,設非如此,那時的潔兒,可是絕對不會接受的,孩子,你真聰明,當時妾身竟也被你瞞住了。”
她自己愛用心機,以己度人,認為那是雲震蓄意而為的傑作,殊不知雲震此刻正在暗暗叫喊着:慚愧!慚愧!
這時,雯兒滿臉疑色,接口道:
“媽,您在講我嗎?”
高夫人伸出一雙白玉般的手掌,撫摸着雯兒的秀髮,微笑道:
“為娘只有你一個女兒,自然是在講你。”
雯兒訝然而又微覺不安地道:
“聽説高潔心狠手辣,我怎麼會是她呢?”
高夫人神色一黯,道:
“那是病症,乖兒不要放在心上。”
雯兒蹙眉道:
“我對高潔的事,一點都不明白……”
高夫人道:
“你若知道,那就不是病了。”
雯兒道:
“世間竟有這樣稀奇古怪的病……”
高夫人道: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身患這種離魂之症,乃是你我母女共同的不幸。”
雯兒道:
“離魂之症?那是什麼病?媽能告訴我嗎?”
高夫人道:
“現在告訴你,自也無妨,來,坐下聽娘講。”
她隨便選了張椅子坐下,雲震與雯兒也各自選了張椅子坐下,她尚未往下説,雲震已經擔心的問道:
“夫人是説,雯妹的病已經痊癒了?”
高夫人點了點頭,微笑道:
“嗯!潔兒昏睡時,我……我本在屏風之後,見引鳳丫頭將她抱去內宅,我放心不下,急急趕去助她發藥行氣,真氣行脈,但覺潔兒那錯縱複雜的主腦神經,竟慢慢各歸其位,恢復了正常,想來已經完全復原了。”
雯兒奇道:
“沒有恢復正常以前,我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高夫人道:
“樣子倒無差別,性格脾氣,聰明才智,卻是大不相同了。”
雯兒道:
“怎樣不同呢?”
高夫人嘆口氣道:
“你現在的一切,自己明白,不需為娘説了,但當你變成另一個潔兒時,卻是精明冷酷,整日憂慮,睥氣極大,恨天恨地,唉!就連為娘也恨上了。”
雯兒大為驚疑,道:
“有這等事?”
高夫人道:
“事情不會假,你那時還恨不得殺死雲震呢!”
雯兒大驚失色,張大眼睛,問雲震道:
“雲哥哥,這是真的麼?”
雲震苦笑道:
“那是病態,怪不得你,雯妹不要放在心上。”
雯兒神色頓時黯淡下來,嚅嚅道:
“我……我……我……”
高夫人連忙伸出手去,撫慰道:
“乖兒彆着急,你現在已經大好,再也不會變成另一個潔兒了。”
雯兒恍若未聞,呆坐椅上,臉色漸漸變得白了。
雲震大為心痛,急道:
“雯妹,你在想什麼?另一個高潔並非是你,你是雯兒,高潔的作為與你無關,你何必如此自責?”
他聲音很大,好似唯恐雯兒聽不見。
雯兒的眼睛活動了,喃喃道:
“高潔與我無關,我是雯兒,我是雯兒。”
這時,高夫人眼神之中忽露奇光,看了雲震一眼,雲震一無所覺,接道:
“是啊!高潔是高潔,你是你,你沒聽雲震説嗎?你不會再變成另一個高潔,你的病已經好了。”
雯兒眨眨眼睛,看看雲震,又看看高夫人,説道:
“病好了?病好了?媽……”
撲去高夫人身上,驀地哭將起來。
高夫人眼眶一紅,輕輕撫摸着她,哽咽道:
“乖兒!痼疾已愈,你該高興才是,別哭了。”
雯兒緩緩抬起頭來,眼淚汪汪的道:
“媽,您不怪我吧?”
高夫人道:
“傻孩子!娘怪你什麼?”
雯兒道:
“我再也不會恨您了。”
高夫哦了一聲,破涕為笑,道:
“你從來就未恨過為娘,恨孃的乃是另外一人,快別記在心上,來,起來,娘有話問你。”
雯兒如言坐了起來,高夫人又道:
“乖兒,你病體己愈,有什麼打算嗎?”
雯兒擦擦眼睛,訝然道:
“什麼打算?”
高夫人笑道:
“譬如説……”目光望着雲震,話卻故意頓住。
雯兒順她的目光向雲震望去,恍然道:
“哦!……我與雲哥哥回家去。”
高夫人神色一黯,軀體微微顫了一下,道:
“你仍不願跟為娘在一起?”
雯兒道:
“不!媽不知道,那‘小瑤池’真好啊!不過,我會和雲哥哥回來看你的。”
高夫人蹙然道:
“乖兒不是對為娘感覺不滿吧?”
雯兒搖頭道:
“不是的,媽很好,但我還是想回‘小瑤池’去。”
高夫人道:
“這裏有丫環侍僕,也有亭台樓榭,魚鳥花樹,不比那‘小瑤池’更好嗎?”
雯兒想了一下,道:
“這裏的人很俗,景色也比不上‘小瑤池’自然優雅,媽若去過,就知道那裏比這裏更好了。”
高夫人嘆口氣道:
“你好像不是為娘生的孩子。”
雯兒微微一怔,道:
“怎麼不是呢?我不是你親生的嗎?以往我以為是天地所生,現在我知道那是我錯。”
高夫人苦笑道:
“你一人去往‘小瑤池’,為娘如何放心得下?”
雯兒眼睛一轉,道:
“那不要緊,有云哥哥陪我呢!媽儘管放心。”
高夫人眼中又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向雲震瞥了一眼,説道:
“你雲哥哥有事在身,怕是不能陪你了。”
雯兒先是一怔,繼而説道:
“那也不要緊,我陪雲哥哥先去辦事,辦完事再回‘小瑤池’就是了。”
高夫人神色越發黯淡,雙眉緊蹙,口齒啓動,一望可知,她內心實是萬分難過,半晌,只聽她長長嘆了口氣,道:
“好吧!你去吧!你既然執意要去,為娘也只得由你了。”
她必是經過一番剋制,始才説這話,但雯兒卻似一點也不覺得可貴,隨即站起身來,去拉雲震,道:
“雲哥哥,咱們走吧!”
雲震自從得知雯兒痼疾已愈,一直顯得凝凝呆呆,原先他在想: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太陽丹’治癒了雯兒的宿疾,好似冥冥中早已安排好了,“打水姑娘”嫁給金陵王,隱跡於此,成了雯兒的母親,似乎也是一種報應。但究竟報應什麼?卻又想它不出來。隨後他眼見金陵王夫人骨肉情深,雯兒對親情卻又如此漠視,因之他深深同情高夫人,覺得該勸雯兒留下,豈料,正當升起此念,雯兒已經催他走了。
這時,雲震雖然已經站起,心頭仍是渾渾噩噩,正在想那勸導雯兒之法,神智並沒完全清醒。
突然,他感覺兩道電芒向身上射來,猛一凝神,原來那是高夫人清澈的目光,只聽高夫人一字一頓,道:
“雲震,我有話問你,你要誠懇回答。”
雲震為她聲氣所懾,一時不由自主欠身道:
“是!”
高夫人道:
“高氏門中,僅此一女,你可知道?”
雲震道:
“晚輩知道。”
高夫人道:
“我將潔兒交付予你,你能始終如一,善待於她嗎?”
雲震道:
“能!”
高夫人道:
“你可明白‘誠信’二字何意?”
雲震遭:
“晚輩明白,言必行,行必果,是謂‘誠信’。”
高夫人忽然幽幽一嘆,道:
“你……你們走吧!我也是顧慮太多了!”
起身行去,已自泫然欲泣,瞬息消失於屏風之後。
雲震無端打了個冷顫,悚然抬頭,哪裏還有高夫人的影跡。
雲震怔得一怔,那鐵娘也已轉身離去。
又聽雯兒脆聲道:
“雲哥哥,咱們走吧!”拉着雲震,往外走去。
雲震但覺諸事煩瑣,心亂如麻,卻偏偏理不出一個頭緒來,默默的任由雯兒牽着手,緩緩離開了金陵王府。雯兒本有許多事想問,但她性格温純,對雲震更是體貼入微,見他臉色沉重,愀然不樂,每次話到口邊,終於忍住。
這時豔陽斜照,已是申牌時分,兩人默默而行,不覺出了金陵城。
行不多遠,忽聽雯兒噫了一聲,住足道:
“小雪怎麼不來接我啊?”
雲震怔了怔,神智頓時清醒過來,暗暗忖道:小瑤池遠在數百里外,良馬雖然識途,人獸豈能通靈,恐怕是她每次發病,金陵王用小雪馱她回府,待她清醒,再遣小雪送她回去,她心不染塵,認為是小雪自行來接,那也不足為奇了。
他心中在想,卻不説破,微微一笑,説道:
“小雪不來,咱們就自己走去吧!”
豈料雯兒美目一張,急道:
“我不認得路啊!”
雲震聞言,看看雯兒科頭濯足,內心也發起急來,舉目四望,忽然又是一怔,這一怔,腦中頓時掠過西門咎等人的影子。
原來兩人停身之處,路旁有棵枯樹,樹後有個洞穴,正是凌晨雲震藏身之所。
雯兒見他望着枯樹發怔,不由緊張起來,道:
“雲哥哥,這棵樹有什麼不對嗎?”
雲震哦了一聲,遭:
“我有幾位朋友,清晨在這裏失散了。”
雯兒也哦了一聲,道:
“可是要去找找他們?”
雲震道:
“我倒不用去找,但不知他們可曾遇到意外?”
雯兒眨眨眼睛,道:
“你的朋友很多嗎?”
雲震道:
“也不太多。”
雯兒想了想,柔聲説道:
“咱們還是找找看吧!”
雲震殊感意外,道:
“你不是要回‘小瑤池’去麼?”
雯兒道:
“小雪沒來,你的朋友又失散了,咱們先找你的朋友,然後再問路回家吧!”
嘴説先找朋友,腳下則順着道路往前走去,雲震本想告訴她,要找朋友,須得先回城裏客棧去,但雯兒一言一動,皆有一股令人不忍違抗之力,他竟默默的伴隨而行。
轉過一片山坳,經過一段山麓,雯兒忽又止步道:
“雲哥哥,我餓了。”
雲震聽説她餓了,頓時也覺得腹中空空,飢腸轆轆,原來酒宴席上,兩人都沒有吃東西,但這時前不把店,後不把村,餓了怎麼辦?
忽見前面山麓,轉出一名腳伕,雲震連忙迎去,拱手道:
“請問大哥,前面可有打尖歇足之處?”
那名腳伕挑着一擔雜糧,腳下未停,口中應道:
“不遠處有片茶店,兼售飲食,要去快去,現在人多,去遲怕要向隅了。”
雯兒緊隨而至,聞言之下,雙雙向那腳伕來路奔去。
轉過山麓,果見路旁大樹下有家茶店,那茶店用竹子搭成,雖然簡陋,卻也寬敞,這時人頭攢聚,已經上了八成座。
兩人來到茶店門外,一名店夥迎了上來,欠身道:
“兩位裏面坐。”
抬起頭來,突見雯兒如此美貌,頓時張口結舌,瞪眼呆住,雲震雙眉一蹙,大聲道:
“可有什麼吃的?”
那店夥似由夢中驚醒,惶然道:
“有!有!公子爺裏面請坐。”
雯兒依着雲震,跟隨店夥走入店內,那店裏頓時落針可聞,數十雙眼睛,全部盯住雯兒發愣,吃喝也停止了。
雲震有過一次經驗,見怪不怪,攬着雯兒在一張空桌坐下,問道:
“你想吃什麼?”
雯兒毫不思慮,道:
“水果。”
那店夥怔了一怔,急道:
“小店沒有水果。”
雯兒道:
“去買吧,什麼水果都好。”
那店夥更為着急,道:
“荒山僻野,一時哪裏去買?”
雲震想想也對,接口道:
“那就來點飯菜吧,愈快愈好。”
那店夥連忙哈腰作揖,道:
“是!是!小店飯菜現成,馬上送來。”
轉身而行,卻又不住回頭望雯兒。
須臾,飯菜送來,竟是粗菜冷飯,不見丁點油水。
雲震確是餓了,替雯兒裝了一碗,自己也裝了一碗,三口兩口,已將一碗冷飯嚥下肚去,再裝第二碗時,卻見雯兒並未舉箸,
不覺奇道:
“你怎麼不吃?”
雯兒搖搖頭,道:
“我不想吃飯,我想吃水果。”
雲震微微一怔,本想叫她勉強吃上一點,繼而一想,雯兒性喜果食,“小瑤池”取之不盡,就算飯菜,那金陵王富甲一方,更不乏山珍海味,面前這飯菜冰冷粗劣,她如何咽得下去?
這樣一想,不覺嘆了口氣,道:
“好吧!咱們另外設法去。”
飯碗一推,就待結賬離去。
忽聽一人長長喘了口氣,道:
“這女郎莫非真是仙子,怎麼不肯吃飯?”
另外一人大聲接口道:
“飯乃煙火之食,仙子哪有吃飯的?”
又聽一人哈哈大笑道:
“仙子也喝酒,你這酒鬼快去敬她一杯啊!”
這些人口不擇言,肆意叫囂,全然不知禮數,雲震微有怒意,舉目望去,但見俱是莊稼人,莊稼人粗魯庸俗,就算有氣,也發作不得了。
只聽門外一個洪亮卻又帶稚音的人叫喊道:
“讓開!讓開,你們在瞧些什麼?俺大寶也得瞧上一瞧。”
雲震循聲望去,但見門口早已擠滿了人,這時那人羣正向兩側退去,須臾已見一人挑着一副擔子擠了進來。
那人身高八尺,肌墳骨大,穿一身油黑短衣短褲,長得濃眉大眼,海口獅鼻,望去好似半截鐵塔,單手推動,那人羣竟像牆壁一般,急向兩側倒了下去。
他肩上那副擔子,一頭掛着一個酒罈,那酒罈少説也可裝上六十斤陳年老酒,但他好似沒事兒一般,擠進人羣時,那酒罈晃也不晃一下,雲震凝目而視,不覺瞧得呆了。
店夥急急奔來,衝着自稱“大寶”那人吼道:
“寶兒,你來幹麼?”
大寶道:
“瞧熱鬧!”
舉目四望,那酒擔子仍未放下。
店夥連連揮手,道:
“回去!回去!這裏沒什麼好瞧的。”
大寶見到雯兒,忽然裂裂嘴,怪叫道:
“嗨!這姑娘真棒!”
店夥又急又惱,大吼道:
“寶兒,滾出去,別在這裏胡鬧。”
大寶兩眼一瞪,道:
“你叫俺什麼?”
店夥跺腳道:
“寶兒,你……”
“你”字剛出口,大寶已經衝了過來,宏聲道:
“揍你,寶兒是你叫的?”
舉拳一揮,卻未擊下,偌大的拳頭如果擊下,不吐血也得帶傷。
店夥嚇得連連後退,顫聲道:
“你……你……告訴你大爺去。”
低頭猛衝,似要奪門而出。
大寶似乎十分畏懼那位“大爺”,舉步擋住去路,嘻嘻一笑道:
“俺沒有揍你,急個什麼勁兒?”
他這麼一説,店內頓時哄起一陣大笑,雲震也自忍俊不禁,暗暗忖道,這人傻頭傻腦,怕是個二愣子。
雯兒忽然向大寶身邊走去,含笑道:
“喂!大寶,你那罐裏裝些什麼?”
大寶注目道:
“女兒紅。”
雯兒又問道:
“什麼是女兒紅啊?”
大寶濃眉一皺,道:
“酒嘛!這也不懂,你跟俺一樣笨。”
雯兒微笑道:
“能喝嗎?”
大寶道:
“當然能喝。”
雯兒回顧雲震,道:
“雲哥哥,我想喝,咱們向他買一點好嗎?”
雲震尚未開口,那大寶已自高喊道:
“什麼?你向我買酒?”
驚惶失措,轉身奔去,就像遇上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雯兒耳聞衣袂之聲,身形微閃,擋住去路,道:
“不要走啊,我只買你一半。”
大寶一怔,轉身又逃,嘴裏嘶叫道:
“不賣不賣,要買你去湯山問俺大爺……”
話猶未畢,只見雯兒又在面前,嚇得連連卻步,轉身再逃,雯兒好似下定決心,非要買他的酒,如影附形般,始終擋住他的去路,這樣轉來轉去,約莫過了半盞熱茶光景,兩人仍是不肯歇足。
這時,那些莊稼人早已悄悄溜走,他們眼見雯兒“飛”來“飛”去,認為雯兒不是仙子,也是鬼狐,哪敢再呆下去。
原先雲震認為大寶是個二愣子,倒有意喊住雯兒,叫她不要再追,但稍後看法大變,竟自全神貫注在那大寶身上,話都忘了説了。
原來大寶個兒雖大,腳下也並不敏捷,但閃避於桌椅之間,卻是進退有致,毫無撞碰零亂之象,連那肩上的擔子,竟也沉穩如山,不見晃盪。
這現象殊不尋常,雲震身上肩負萬斤重擔,又明知羅侯宮的屬下,散居金陵;當下警惕之心大起,微一沉思,隨即大聲道:
“雯妹,此人藏私,出手攻他。”
雯兒應聲道:
“好!”
雙手一揮,長袖飛舞,真朝大寶腰眼拂去。
大寶但覺人影閃動,雯兒那雙衣袖已經卷到,當下“嗨”的一聲驚呼,連忙身軀一轉,急急朝一側躍去。
雯兒咭咭一笑,道:
“你別走啊!”
笑聲中,嬌軀微閃,跟蹤而上,雙袖倏翻,露出一對潔白柔荑,皓腕輕舒,左右抓去。
這一招變化無窮,大寶剛想閃避,但覺左肩一緊,肘彎已被雯兒抓住。
雲震見雯兒輕易抓住大寶,不覺更為詫異,雙眉輕蹙,暗暗忖道:似真還假,此人好像不諳武技,究竟是怎麼回事?
大寶肘彎被捉,頓時怪叫道:
“好啊!你要打架?俺揍你。”
身軀一蹲,放下擔子,右拳一揮,就往雯兒肩窩搗去。
雯兒舉重若輕,抬臂一送,大寶鐵塔似的身子,像只紙鳶,直向雲震面前飛去,接着聽她嬌聲道:
“雲哥哥接住,我要喝酒了。”
雲震接住大寶,雯兒已經端着酒罈,揭去泥封,坐在桌邊,舀了一碗酒,悠閒地喝了起來。
大寶見狀,頓時臉色發白,揭力掙扎,大叫道:
“慘了!慘了!”
眼眶一紅,淚珠竟已滴落下來。
“大寶,咱們喝你的酒,給你銀子,你何須這般傷心?”
大寶舉手試淚,瞪眼道:
“不傷心?你管俺酒喝?管俺飯吃?”
“嗚嗚嗚”他竟索性大哭起來。
雲震心頭好生詫異,暗暗忖道:看他不似作偽的人,何以對喝酒吃飯看得這般嚴重?再説,喝他一點酒,折價賞他錢,何致於使他沒有酒喝?沒有飯吃?
這問題看似滑稽,卻也頗費猜疑,就連雲震這樣聰明的人,竟也一時想它不通。
雯兒似已喝足,這時款款行來,嬌聲道:
“雲哥哥,這人好奇怪啊!”
雲震微微一怔,道:
“他哪裏奇怪?”
雯兒微笑道:
“你摸摸他的骨骼,他那骨骼是軟的。”
雲震哦了一聲,隨即探手抓住大寶肩頭,剛才接住大寶,他未在意,此刻經雯兒提醒,果覺大寶的骨骼不如常人堅硬。這一發現,使他大為驚奇,雙手連動,頓時捏遍了大寶全身,捏得大寶“哇哇”怪叫,有時更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
他並不以此為滿意,捏遍骨骼,倏又抓住大寶右腕脈門,漸運真力,緩緩向那穴道逼去,豈料力透半分,突覺那穴道陡然不知去向,同時有股暗勁向外直衝,以他目前的修為,他幾乎抵擋不住那股暗勁,就在這時,大寶倏的一聲大叫,抬臂一掙,竟掙脱了雲震的手掌。
結果如此,雲震呆了,他練過“六丁抱一大法”,知道如何運氣抵拒外力,但這是六大頂尖高手相助下苦練而成,目下尚停留在以意使力階段,而大寶明明不諳武技,卻具有這等移穴反震的本能,豈非天生異秉?
驚疑之間,雯兒忽又嬌聲道:
“雲哥哥,這人大智若愚,是塊樸玉吧!”
雲震吁了口氣,道:
“豈止是塊樸玉而已!”
雯兒微笑道:
“這人外表遲鈍,但卻天生慧根,我很喜歡他,咱們帶他走,好嗎?”
雲震不覺失笑道:
“雯妹,你也真痴!旁人自有他的家庭父母,咱們怎能隨隨便便帶他走?”
突聞大寶悽然道:
“俺父母都死了,要不然,俺也不擔心餓肚子了。”
雲震心頭一動,移目望去,問道:
“大寶,你今年幾歲?”
大寶道:
“十四。”
雲震又問道:
“你姓什麼?”
大寶道:
“牛大寶。”話聲一頓,忽又恨聲道:
“你們喝了俺的酒,害俺沒有飯吃,沒有酒喝,還要嘮嘮叨叨。”
雲震微微一笑,道:
“那是咱們不對,但不知可有辦法補救麼?”
大寶兩眼一瞪,道:
“有什麼辦法?除非將那壇酒恢復原樣。”
雲震道:
“那麼!咱們照樣將酒罈封上吧!”
大寶道:
“封上什麼用?俺大爺一眼就看出了。”
雲震眼珠一轉,道:
“我知道了,必是你那大爺怕你偷酒,命你在外面不得打開酒罈,若是見到酒罈已非原封,就不讓你吃飯,不讓你喝酒,是嗎?”
大寶道:
“可不是,俺大爺還不準俺和人打架。”
雲震暗暗道:你若與人打架,那不經常要犯人命?
心裏在想,嘴上卻道:
“那可怎麼辦?咱們可是大錯特錯了!”
大寶道:
“你錯不要緊,俺可慘了。”
雯兒忽然接口道:
“你是擔心沒有飯吃?沒有酒喝嗎?”
大寶道:
“自然,俺大寶若不吃飯喝酒,豈不要餓死渴死。”
雯兒微微一笑,道:
“那位大爺是你什麼人呢?”
大寶眨眨眼睛,道:
“大爺就是大爺,什麼人?”
雯兒美目一轉,道:
“我供你吃飯喝酒,好嗎?”
大寶眼睛一亮,大聲道:
“真的?”
“我不會騙你的。”
大寶頓時眉開眼笑,霍地跳將起來,道:
“好啊!俺餓了,飯來。”
雯兒叫道:
“店家,送飯來,菜選好的。”
話聲一頓,指着開封的那壇酒,又道:
“大寶,你不是要喝酒嗎?那壇酒你喝吧!”
大寶一聲歡呼,端過酒罈,未等店夥送來飯菜,已自就着壇口,“咕嚕,咕嚕”喝了兩大口,然後使勁一抹嘴,望着雯兒,笑道:“寶兒,你叫我寶兒,大寶是別人叫的。”
雯兒看看雲震,兩人相視一笑,不由得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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