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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暑夜杯觴談往事 廿年薪膽痛深仇

    瘋子望着郝濟,滿臉均是愧容,聽完前言,連説:"師姊説得不差。方才神志昏迷,請你不要怪我。"郝濟看出師徒三個均是前輩高人,又聽師父早已回寺,越發驚喜,連聲應諾。見那少女,卻是一身尋常黑衣,人頗英秀,身材卻不甚高,望着自己,面有愧容,彷彿不好意思,一面代怪人穿上那身臃腫的衣服,目望郝濟低語道:"爹爹從此病好,這一身氣人的瘟衣服就無須乎再穿了。"

    郝濟看出老女號稱瘋子,無非衣穿得多而襤褸,頭髮蓬亂,別的並不怎樣。男的一個自從醒轉,便由少女將那好幾件皮棉衣服代他穿上,這樣熱天,竟會面有寒色。因對方一再催走,知道天明將近,不願被人看破,一面又惦記着師父,匆匆拜別,一路穿林越野,往寺後趕去。快要到達,忽聽身後嬌呼:"郝兄留步。"回顧正是少女,另外兩人一個不見,忙即回身相待。

    少女見面,匆匆低語道:"那三個西瓜是我由別人那裏取來,因我爹爹吃了你的酒菜,不好意思,想使你嘗一嘗新,見了你師父不要提起。如已對人説過,最好囑咐一聲。

    我父女今日十分感激,將來遇機,"我必幫你一個小忙。爹爹和師父見你頭都未回,並未窺探我們蹤跡,説你少年老成,甚是難得,將來必有好意,請回去吧。"郝濟連聲謝諾。少女欲言又止了兩次,方始轉身走去。

    郝濟歸途,忍不住回顧了兩次,見少女朝他揮手,知其不願人看,便各回轉。剛進後門,便見院中空地上鋪板業已擺好,另外還多了一張藤榻,小桌上面擺有酒菜,正是自己中途遺留之物,忘了往取,只當異人送回,心方驚奇,忽聽笑道:"徒兒受驚了。

    我在此一兩年,先後來去數次還不在內,這一個扣始終難於解開,不料你竟這等膽大機警,智勇沉着,非但老方丈去了一件大心事,你也沾光不少,真個再妙沒有。這都是你遺留道旁的東西,當你被擒之時,我正愁急,想要追趕,忽然發現那師徒二人業已匆匆趕去,料知無害,等他走遠,代將酒菜取回,且喜不曾被他看見。此時天已快亮,難免飢渴,且同吃點東西,明日再行拜師之禮吧。"

    説時,郝濟已看出來人正是自稱張三爺的師父,歡喜非常,拜倒在地。張三本名單鳶,乃昔年大俠單鶚之弟,邊説邊將郝濟拉起,説完,問明經過,越發高興,連聲獎贊。

    郝濟知道師父不拘俗禮,便同坐下,飲食起來。郝濟見師父對他十分喜愛,甚是高興,一面談起來意。

    單鳶笑答:"你事情經過我都知道。惡霸黃春,和那些土豪,今年破例拿出大量銀米救災,並非本意,也是我和兩位朋友所為,否則這類都打着不殺窮人沒飯吃的主意,年景越苦,他們暗中越發得意,表面的好聽話都難得有人聽到,要他出錢救人,和割他的肉一樣,哪會這樣慷慨?以前全因你父名望武功,想要收為爪牙,故此有求必應。回數一多,見你父不肯做他鷹犬,已然失望而生憤恨,事前約定,再要募捐,連情面都不再敷衍。

    "我見你父人好,恰又遇到一位好友,談起你父和唐、陸二賊結仇經過。這兩惡賊曾拜老北極昔年兩個孽徒為師,兇惡已極,雖將乃師陰謀害死,外人並不知道,他卻利用師門淵源,和平日所勾結的幾個惡賊巨盜聯成一黨,在外姦淫搶劫,無所不為,倚仗他是富貴人家子弟,官私兩面均有勢力,比尋常惡霸強盜兇惡十倍。你父當初討鏢時,如其將他除去,也可永絕後患,偏是優柔寡斷,顧慮大多,以致留下一個大害。二賊表面斂跡,暗中照樣作賊,這些年來本在日夜圖謀,想要慘殺你父,均未得便,自從受到朝中親貴連累,犯了官司,棄家逃走,越發沒有顧忌,想到前仇,立意報復。當初二賊早就防到陰謀敗露,在峪山深山之中小函谷內,仗着地勢天險,佈置了一處巢穴,這些年來所搶劫的金銀財寶,俱都存放在彼,由唐鑑寵妾女淫賊袁彩荷為首,率領一些心腹同黨坐鎮。二賊機警心細,行蹤隱秘,對下法令又嚴,此中虛實,連我們有限幾人也是新近才得知道。他與外人交往的另外一處巢穴,是在山東蒙山境內。人説狡兔三窟,他比狡兔巢穴還多,蹤跡也更隱秘,休説外人,便是隨他多年的同黨,不是奉派前往的也不知道。早在未遭官司以前,他就打好主意,想要暗算你父,人也請好,只是還未發難,經此一來,圖謀更急。

    "業已請了一個能手上門尋仇,此人名叫奚能,乃老北極門下有數人物,本領甚高,二賊對他也最敬信,新近才被展轉勾結,聘請了去。初意這樣能手必能一舉成功,你父也必深知厲害,只要此人見面説明來意,為恐全家遭殃,定必乖乖的跟了就走,依了二賊心意,殺人不算,還想仗着此人勢力,強迫你父同到賊巢之中,當眾凌辱再行殘殺,用心極毒。沒想到老北極雖是一個俠盜,有時比老南極還通情理,法令甚嚴,決不許人無故傷害善良,就有仇恨過節,也要分清曲直才許下手,到了賊巢住不幾天,便看出羣賊所為不大順眼,只為二賊禮貌殷勤,業已答應在先,不便虎頭蛇尾,這時業已打着相機而行,稍可交代便即罷手的主意,便和二賊約定,由他一人前去,一切均要聽他的話,便由於此。不料剛到汝南府,便遇見我那一位朋友,當面加以勸告,説明內中詳情。雖已改變初計,還是不得不來,準備見人再説。

    "因他在汝南府要住幾日,沿途水淹又不好走,這一耽擱,我也得到信息。恰巧你父往黃莊募捐,與我那位朋友對面錯過。他疑來了敵人,匆匆趕回。我們知他要往黃莊募捐,本定在黃莊前面守候,與之一談,忽然看出你資質極好,小小年紀,業已練成極大力氣,因你父對內家上乘武功雖非外行,許多身法手法還不知道,根基卻代你扎得極厚,又知來人和我們一樣愛才,以前又受過我那好友大俠焦循的救命之恩,多少年來心中感激,曾經立誓,是姓焦的門下,定必退讓,決不與之為敵;而你所學。正與此老獨門金剛神力初步功夫相合,不過這類功夫講究由漸而進,發揮人身固有的本能,先由舉重,逐漸增加,使力氣一天大似一天,你那每日舉牛過頂,捧出捧進,由小牛變成大牛,逐漸成長,每日勤習,一毫也不間斷,體力也隨同增加的方法,正與焦老前輩所傳相合。

    奚能因是受人深恩,對方本領既高,人又極好,用不着他報答,於是生出一種偏向,只要發現與焦循有關的,他認定好人必和好人一起,否則決得不到他恩人的看重,當時發生好感,如見到你,必更消除敵意。

    "我見你也隨父同去,四顧無人,乘你茶館走出閒眺,特意將你引去。這一對面,更看出你少年老成,聰明機警,比我預料更好。我那好友早就慫恿,勸我收你為徒,於是決計引你來此,傳授武藝。另一面,奚能也不出我們所料,雖看出你並非焦老前輩門下,一樣動念,非但不再代人尋仇,反打算歸向二賊警告,故意誇大,推説你父本身武功便非尋常,身後還有高人相助。他向例手無虛發,不是必勝或是對方有意為難決不輕動,何況還有身後的人,情面所關,故此由他作主,代二賊與你父訂下一年之約,表面算是幫助二賊,恐其一擊不勝平白又丟大人,如以人多暗算又失體面,樣樣都代顧到,實則是想借此緩兵,留出這一年的時間,好使你父多約能手相助,你也可以另覓明師,學成本領與之對敵。並且你們一個尋常耕農之家,平日安份守己,又無多的錢財,其勢不能約了許多人來常時戒備,有了一定時地,便是約人也方便得多,此舉使你父子得益不少。

    "你到新蔡來時,我正赴一約會,本定當夜回來與你相見,不料老方丈智明為了昔年無心之失,為惡人所誘,誤傷了兩個好人,中途雖然明白,但那兩人業被惡賊陰謀擒去,一個被其殘殺,一個受盡苦難,由狂風暴雨中逃將出來,滾跌在山溝裏面,昏死兩日一夜方始醒轉。雖然仗此一跌,才由九死一生中逃得性命,但他所受苦難大深,人已瘋狂,為了仇敵兇惡勢盛,以前一班同道至交均被殘害殆盡,只剩他父女和一知己女友展轉逃亡,最後不知怎的,隱居在附近土崖深洞之中,多少年來想要報仇,均因他那瘋病時發時愈,始終不曾除根。他又立下重誓,非要手刃強仇不可,遷延至今。女的和他多年至交,又是他女兒的師父,只得自己也假裝瘋狂,穿了同樣衣服,隨時代為遮掩,以免被入看破,用心極苦,生活更極艱難。這男女三人卻是始終堅忍,絲毫不懈,當在附近初出現時,因他本人被女兒守住,要到深夜才出散步,女的假裝瘋狂,事隔多年,年貌已變,掩飾甚巧,以前又只見過一兩面,智明師徒雖然有點疑心,並未看出,幾次命人賙濟,卻被拒絕,每次相見都是瘋言瘋語,詞色善惡不同,難於捉摸。

    "直到我住在此,有一天半夜回來,見他在外望月,方始發現果然是他。智明師叔得信驚慌,連防了多少日,均無事故發生,後才被我看出他的用意。隔了些時,便見那女的師徒二人將本縣城外惡霸趙榮春殺死,並還帶了死屍親身送往趙家,迫令自行安葬,不許向人泄露,連做佛事也被禁止。他三人多少年不曾出手,照此形勢,智明師徒自更優疑,日前又發現他在寺前後一帶走動,未了一次並還向天悲憤,提到智叫昔年名姓,這一來連我也擔了心。最可慮是此人昔年苦痛仇恨大深,一旦相見,激怒瘋狂,本領又高,我們對他輕重不得,豈不為難?智明師徒又再三請我幫助,這才假裝外出,抽空掩回,和智明一同守在以前兇僧所闢密室之中,一面尋人來此分解,一面暗中戒備,窺探他的蹤跡。我早就料到他已知我在此,行動必須機密,所以暫時不曾與你相見。後聽法勤來説,你為我連備幾次酒食,俱都被他吃去,事前並還將人點倒,明知對你決無惡念,既尋到此終是可疑,而他這樣不告而去,也是舊病將發之兆,即師徒兩人雖必跟在一起,你不至於受到傷害,智明師徒卻是可慮,又恐有心尋我先打招呼,此人天性剛愎,不聽他的難免誤會,聽他的又與智明師徒有礙,只得避向一旁。

    "我每夜均在暗中窺探,正打不起主意,使這雙方釋嫌修好,偏巧你在途中一時仗義,幫助許天星夫婦與那騎馬惡賊雙刀小白龍白強對敵,無意中用平日所練真力傷了他的愛馬,結下深仇。遇時見你村農打扮、本地口音,斷定家居不遠,派了兩個得力徒黨在附近訪問,因你曾經打聽此寺途向,竟被訪問出來。來賊並不知我在此,更沒想到另外還有三個太歲,連寺中僧徒也無一個好欺,耳目又多,因是來人詞色強橫,智明師徒以前常有賊黨來此生事,一班苦人和他情厚,也都知道。我事前得信,料知二賊今夜必來,人住鎮店之中。前往探看,果然掩在你的身後,看意思是想跟到無人之處再下毒手。

    不料風雨大作,二賊穿着一身華美衣服,恐受污濕,忙回鎮上避雨,打算雨住之後,乘着夜涼再往寺中尋你,還不知道人住寺後。不料瘋子當夜嫌土洞氣悶,乘那兩師徒製藥之際,偷偷溜出。那師徒二人得知大驚,不等雨住便同出尋,趕到鎮上,恰巧二賊淫兇,死不安份,避雨時看到一個村姑頗有姿色,雨剛一停,便到人家威逼**。那家土人住處比較荒涼,又當雨後無人之際,二賊本無戒心,動強時女的剛一哭喊,恰被這師徒二人由旁邊路過聽去,擒到無人之處,問出下二門的淫賊,急於迴轉,連話也未多説便自除去。我也恰巧趕到,掩在他們和你的身後,聽你所説,我那蹤跡必已被這兩師徒看過。

    他三人口氣甚好,瘋子服藥之後,至多調養兩三月便可復原。智明本非主謀,又未親手傷他,經此一來,前怨已解。

    "我們沒想到這大難題會被你解去,真個再妙沒有。此舉功勞甚大,你智明師叔對你更是誇獎。此時業已天明,乘着雨後新涼,你先睡足,養好精神,中午起來,我再傳你武功口訣。當初來時,一則智明師徒隱居在此,不願人知,我更不願外人知我蹤跡,而那男女三位異人隱伏附近,當前怨未消以前也頗可慮,許多原因不令你往寺中走動。

    如今事已過去,我本難得走開,除卻常往災區偶然查看,往來至多兩三日,也不會長久的耽擱。此後你做完每日功課,遇到空暇或是陽光當頂極熱之時,也可往前殿去尋法勤他們相聚,也許你智明師叔感你為他解圍之情,到時將他獨門本領破例傳授,正是一舉兩得。這一頓權當早飯,索性吃飽就去睡吧。"

    郝濟連聲應諾,照以行事,先是喜出望外,興奮過度,不能入夢,兩次老早驚醒,均被單鳶止住,最後單鳶見他不能安睡,稍微按摩了兩下,方始昏沉睡去。為了連日心中有事,天氣炎熱,自從到後從沒睡足,又熬了一夜,睡前朝陽業已高起,再經單鳶按摩之後,睡得更香。這一覺直睡到日色偏西方始醒轉,醒來見自己本來睡在門外陰涼之處,竟在夢中被師父連鋪板一齊搬了進來,雖然經過昨夜暴雨,午後天氣照樣炎熱,周身汗濕,以為師父久等不來,業已離開,深悔睡得太酣,第一天拜師便這樣貪睡,何況當日又是開始傳授武功,雖想到師父口氣極好,不曾喊醒,到底失禮,不知有無見怪?

    心裏一急,再見身上泥污狼藉,非但汗濕難受,這樣汗臭燻蒸也有許多不便,匆匆奔往門外一看,不知師父何往,只得回到屋內,拿了衣物,匆匆趕往溪中,洗漱停當,將濕衣洗淨掛起,吃了些冷飯,看出師父飯後才走,還留有飯菜,方恐又有事情發生,一去不歸,自將錯過機會,不知何時才得傳授,有心去往前面打聽,師父昨夜只説日後往尋寺中僧徒,當日就去恐有不合。

    正在盤算,法勤忽然滿面喜容走來,進門便説:"恭喜師弟,昨夜一場虛驚,得到各位師長前輩看重,此後成就遠大無疑。三師伯知你接連許多天均未睡好,連遇驚險,難免疲倦,特意使你多睡些時。今日天熱,又無什事,先往前面和師父談天,恰又冰了不少西瓜,命我來看,你如醒轉,同往我師父房中歇夏吃瓜,也許還有別的用意。看你神氣,想已醒了些時,衣服也都換過,現在就去如何?"郝濟見他當日格外親熱高興,不似前兩次見面,常時説話吞吐,並還面帶愁慮之容,想起以後可以日常相見,交到好些有本領的師兄弟,心更喜慰,隨口謝諾,一同起身。

    途中法勤悄説:"我師父不比三師伯,他對外謙和,對於門人卻頗嚴肅,言笑不拘。

    他那獨門擒拿手和劈空掌,不是其人,便他徒弟,也不肯輕易傳授。我聽二位師長口氣,看你甚重,並還提到你雖未得到焦師伯的真傳,暫時也無法尋他,仗着從小拿牛來練功夫,真力己有極深根底。師父的大鵬十八手,乃嵩山少林寺上乘口訣,此時幾於失傳,與焦師伯的金剛力手法大同小異,非但一學就會,並可速成,我看師父大有傳授之意。

    "實不相瞞,我從小便到師父門下,這許多同門,什麼功夫俱都有人練到,惟獨這大鵬十八式擒拿手共只傳授了兩人。一位二師兄,遠在雲南,人也不曾隨同出家,乃是師父昔年所收弟子,年歲比我大了一倍以上,他算本領最高,我只見到兩面,名叫展吉,外號善惡判公道先生。另一位是我六師兄法雲,便是那日師弟初來廟中,用於金樁和託天手功夫,手託多人、獨立地上的一個,雖已學了兩年,別的手法身法都學得差不多,只是真力還不到家。餘人休説師父不肯輕傳,便肯傳授,吃了根底不夠的虧,也難學到功候。我為此事,暗中曾用苦功熬練真力,比你雖然不如,照此下去也許有望。照着師門規矩,門人不許私相傳授。師父對我意思頗好,但我不敢開口請求。這類真傳,不知口訣,便是有人在旁練功,照本畫符也學不會,一個不巧,人還受傷。我也不敢請你私傳,只想託你代探口氣,不知可否?"

    郝濟少年心熱,法勤又是第一次交到的良友,看出他盼望心切,一口答應,並問如何説法。法勤喜道:"師父不提此事便罷,如肯開口,必要傳授。你只推説年幼初學,要我在旁指點。師父知你誤會我已練成,如我料得不差,定必一同傳授,否則也有話説,我便知道師父心意了。"郝濟自然答應,笑説:"小弟年幼初學,根基甚淺,見諸位師兄練功比我高強得多,有的看都不曾看過。六師兄單那手託多人的神力,先比我大得多,怎會我可速成?他那真力比我尚差,是何原故?"

    法勤笑答:"師弟,你乃名家之子,聽三師伯口氣,雖非極高傳授,也並不差,並未走什彎路,如何還不明白?休看六師兄雙手平堆,疊塔也似手託七八人,彷彿比你舉牛為戲,力大得多,實則內一多半用的是巧勁,上面的人早由當中將兩邊重量抵消了十之六七,所託眾同門,輕功又都練有根抵,每一層都互相連繫、提氣輕身,少卻許多重量,再加兩層人,上去的只是輕功好手,他也能夠托起,看去好看,使人驚奇,真力雖也不小,並不算強。你一則體力強健,本質先好,加以從小便得家傳,由十來歲起,便以恆心毅力,日夜好幾次,把一條牛由小而大,捧抱出進,不時舉在手裏,隨意戲弄。

    入的雙手最是巧妙,非但和心思一樣越用越靈,並還因為持久不懈,自然而然增加出它的能力,連形態都要變過。你自己還不覺得,只看你兩條手臂,比常人先長得多,已快過膝,手也比別人寬大,手指更長,就知道了。這還是內外武功兼用,並非專用蠻力,周身筋骨全都凝練,肌肉堅實,不是內行,除手臂長大外,別的還不易看出,否則手腳還要粗大。我師兄弟一二十人,像你這一雙手臂,先就找不出第二個,一經高明傳授,不久便可成功。你人不曾入門,先就練就這好根柢,和未雕刻的寶玉一樣,如何能與你比?二位師長不看你是塊極好材料,也不會這麼看重了。"

    郝濟正把少女所託送瓜的話向其囑咐,忽見前面有兩個少年僧徒走來,正是那日所遇兩個挑水的,神色也都與前不同,內中一個正是法雲,互相招呼,談了兩句,甬道已快走完,繞往後殿一面,兩偏殿和殿旁陰涼之處都有僧徒,兩三人一起,各守着兩個西瓜説笑,還未開吃。郝濟聽出老方丈瓜已分好,正等自己到後同吃,眾僧徒尊敬師長,都在等候,心中不安,忙隨法勤趕進。

    智明禪房在一偏院之內,三面皆窗,房頗高大,門窗大開,前後兩面種着十幾株梧桐,樹身高大,桐蔭深密,一面又種着兩株紫藤花樹和一些花木,滿屋綠蔭蔭的,甚是涼爽,室中竹牀枕墊清潔無塵,剛一進門,便覺暑熱一消。當初原是以前兇僧納涼淫樂之地,後來智明師徒除去兇僧,火化淫窟,只這偏院火燒不多,第三年起,覺着當地景物幽靜,重又稍微修補,以為師徒多人夏日用功納涼之所,並將前後六七間兇僧用來款待豪客貴賓和紳富土豪帶了家眷妓女來此賞花、酒肉歡會的密室一齊拆去,變成一個大敞廳,只留下與後殿相通的一小間作為智明禪房,以前許多富麗豪華的陳設、專供有錢施主暫住的牀榻和婦女用具全數拆去,因此地更寬大,也越風涼,內中陳設均極樸素耐用,都是僧徒自制,單是竹榻藤椅就有不少。當中還空出大片空地,一半放着幾具紡織用具,另一半乃眾憎徒用功練武所在。

    這時眾僧徒分了西瓜都到外面去吃,只三五個坐立在西北角上,內有兩人正在看書。

    單鳶和智明對坐在藤蔭最密的南窗竹榻之上,正在説笑,看去師徒之間十分隨便,並不似法勤所説那麼嚴肅。二人還未走近,智明已先回首招呼。郝濟忙即趕過,正要禮拜,被智明一把拉住,笑説:"這幾天真個虧你。我做和尚原非得已,你師父屢次勸我還俗,均未答應。今朝來此一談,雙方把話説明,一切聽其自然,並不計較外表形式。我本與尋常出家人不同,以後只管來此,無須拘束。我雖和尚,除喜研討經典而外,一切均和常人差不許多,只不似別的和尚專要別人佈施、不勞而獲罷了。由今日起,我心事已去多半,人也有些改變。老賢侄不必拘什禮節,你且稍坐些時,等正式拜師,再同行禮吧。"

    郝濟恭謹謙謝,仍要行禮。單鳶笑道:"其實昨日你已向我禮拜,無須多此虛禮,但你父親人甚拘謹,來時你必受他囑咐,以為非這樣不算恭敬。其實以後多用點功,學了本領多做好事,比眼前禮節要強得多。你初來還不知我弟兄性情為人,索性依我,先行拜師之禮,吃完西瓜再説也好。"説罷,法勤便想轉身喊諸同門來此相見。

    單鳶笑道:"你當拜師,和你師父昔年收徒一樣,還要去大殿行禮麼?你們遲早相見,分別請教還親熱些,這樣熱天,何苦勞神費事?不是為了他們當着師父還有拘束,也不會叫他們拿了西瓜隨意去留了。剛剛舒服一點,又亂糟糟聚着一大羣汗流浹背的人,有什意思?此時師長就在這裏,受他禮拜便算交代,連香燭俱都無須,你慌什麼?"

    旁邊幾個僧徒都穿着粗麻布的短裝,本已拿起僧衣要穿,聞言也都放下,跟着,單鳶便和智明起立,受郝濟禮拜之後,仍各歸坐。郝濟請見諸位師兄,智明笑説:"不必忙此一時,少時遇上再見也是一樣。你師父不喜這一套。"郝濟只得轉請法勤,先向廳中原有和新由外面走來的八九個同門分別請教,照單鳶的意思行了常禮再走回來。

    單鳶又命脱去布衫,將西瓜拿來先吃,一面笑説:"你真交了好運,那三位男女異人,不知怎的對你這樣看重。我吃完午飯見你未醒,因你師叔正做午課,反正無事,他們雙方前怨又已因你解消,此時雖還不便登門訪看,已無顧忌。又知他們生活清苦,見你昨夜所買酒和雞魚甚多,男的一個又在病中,想以你的意思送他一些。剛剛紮好四隻風雞、四條糟醃鯉魚和那一罈酒,另外代你寫上一張紙條,想要送到瓜田柳林之中,表明你不敢冒昧登門,又不知他住處,使其發現自往取走,但這一帶雖無人去,離他所居尚遠,如何才能使其知道?還想不出,又恐被那狗灌之類偷吃了去,守在當地又有不便。

    正打主意,忽聽門外有極輕微的腳步之聲連往來了兩次,我知當地無人來此,前寺的人不奉命不會來,來必進門,如何往來不停:心中生疑,隔着籬笆一看,乃是他的女兒,剛剛退走,腳底極快。我料內有原因,故意出門往寺中繞來,到了外面一看,人已不見,知其隱伏左近,假裝不知她來。恰巧法勤嫌瓜大少,前往採取,免得前日有人送來的原種海南西瓜不夠分配,我便乘機和他同往採瓜。這一離開,此女忽由左近一株大樹後如飛縱出,往院中趕去。初意此女歸途必恐人知,隔了不多一會,她將我所扎雞魚取了一半,連酒從容走回,並無避人之意,快要到她所居上洞方始隱去,也未朝瓜田這面張望,那一罈酒卻被全數帶走。

    "我順路繞回,剛一進門,便見小桌上放着一張紙條,前信已被取走,大意是説:

    她父親多年苦難,人又瘋狂。師徒三人,平日專以野菜山果和所種一些包穀度日,因恐被人看出,不能多種,又不願受人救濟,生活十分窮困。初到此地時,乃師還有不少衣服鋪蓋,均是少年時所留,雖不時新,尚還完好,內裏還有一大捆前在山中打來的獸皮。

    經此數年吃用,因父、師不便人前露面,每次均是此女換了裝束帶往汝南變賣,受人欺騙,難得善價,前三月便就賣光,除卻師徒二人所穿破舊衣服,和乃父因受惡賊殘害,身染寒疾,不論冬夏均須穿上那幾件皮棉衣服而外,已是一無所有。病人的嘴又饞,多日沒有酒肉,氣悶太過,便難免於激發瘋病,這多年來,曾為斷酒日多,先後發病三次。

    好容易尋到靈藥,業已製成,快要除根,分文皆無,病人近日又更瘋得厲害,明是病發前的預兆,實在愁急,無計可施。這日發現郝濟由鎮上買了酒菜回來,為了父親病重,先當寺中和尚是對頭,土人非但難得開葷,就有也不便間人索討,酒先無法開口,見郝濟年紀輕輕,買得既多,人只一個,同時想起單鳶。又是父、師以前相識的人,實在迫於無奈,本意老着麪皮前往討借一些,沒想到病人早已先到,想是不好意思明吃,竟先將人點了睡穴。看出乃父神志清醒,心還高興,不料第二夜又尋了去,知道勸他不住,還沒想到病已快發,只防萬一手重誤傷,對人不起,非但悄悄掩在後面,並還相助把人點倒,在旁服侍。因覺此舉丟人,心中悲苦,雖經乃父力勸,不肯入口,所以第二夜起只有一副杯筷。快吃完時,見乃父神情有異,更不放心。果然未次去時,乃父見郝濟立在月光之下,竟有傷人之意,幸而隨時留意,早就防到,剛用一枚山棗打中郝濟睡穴,病人本由牆外飛進,因其當夜沒有避人之意,不時伸手向空揮舞,方始生疑,以為照着乃父習慣,人也倒地,便可無事。誰知病人對於郝濟十分喜愛,只管偷吃酒食,絲毫不肯傷害,竟自凌空翻落,將人抱起放向鋪板之上,並怪女兒冒失,並未發瘋。經此一來,心又放寬,回去婉言勸告,説人家備來敬師之物,素不相識,不應每夜都去。乃父當時面紅耳熱,神態甚窘,後被師父知道,還埋怨了他幾句,由此乃父便未再去,過不幾天便印日病復發,郝濟也幾乎為他所傷。等到清醒過來服藥之後,昔年所受伏在體內的傷毒寒熱全數發作,身卧土穴之內,苦痛非常,尋常所吃野菜粗糧已難下嚥,思酒如命,錢是沒有一個。師徒二人又從不肯偷盜,取那不義之財,每一聽到乃父苦痛呻吟,想吃酒肉的話,心如刀割,迫於無奈,知道郝濟雖然年輕,人甚義氣,前往開口必無拒絕,便瞞了病人偷偷尋來。到了門外,想起乃父每次吃完俱必悔恨,怪自己沒有出息,並説郝濟一個小孩,老遠投師,看那打扮必是村農人家,身邊能有多少餘錢?還要準備孝敬師父,如何前去擾他?未次見面,服藥以前,更説得郝濟大好,痛悔前非,幾乎淚下。

    如被知道,決不答應,再説雙方素昧平生,只是昨夜匆匆一面,如非乃父;日病將發,粗櫥不能下嚥,又沒有錢,已兩三日未用食物,又當病中氣短之際,腹中空氣,種種可慮,也不會來,可是來前鼓起勇氣,並還想好許多説詞,到了門外卻無進去的勇氣,又恐單鳶人在屋內撞見,話更難説,接連兩次欲前又止。往回走不幾步,剛把心一橫,還是顧人要緊,就承了別人的情,只等將來報仇之後便可百倍奉還,受一點羞辱,被人輕笑也不相干,何況師父明知我出外求食,並未阻止,索性面見這兩師徒,明言相告,照對方為人,想也不致見笑。正要回身,忽見單鳶走出,忙即隱起,因覺單鳶只是聞名,還未見過,郝濟昨夜相會,頗為投機,起初顧慮,多半也是為了單鳶,見人一走,更不尋思,急匆匆往園中趕去。一到便看見單鳶代郝濟所寫書信和雞魚酒在…起,心中感激,痛淚交流。先只當是郝濟所為,又覺所贈太多,不便全收,忽然想起郝濟村童出身,年紀又輕,不會寫出這好的信,又見單鳶走往瓜田裏面,當時醒悟,單鳶雖非主謀,師徒二人也必商量,便就桌上現成紙筆留下一張紙條,説明來意和不得已的苦衷,千恩萬謝,並還露出父病一好便可約期相見,方始拿了東西走去。

    "你的睡處本在門外,當地背陰,樹蔭又密,就是太陽落山也照不到人身上,此女匆促之間見天氣大熱,你睡得又香,知你一夜未眠,臨去還點了你的睡穴,連人帶鋪板一齊移向屋內當風之處,並在信後提上一筆,説人要到申西之交才醒,已點睡穴,到時自醒不要怪他冒失等語。照此神氣,關心已極,尤其乃師人最剛直,從不妄取人一草一木,如非格外對你看重,決不會任他愛徒向一素昧平生的人來討吃的,在他此時姓名來歷均不願人知道之際,竟容你日後與他相見,看似尋常,實則關係甚大。

    説完,囑咐郝濟:"此是難得遇到的良機,你如得此男女三人相助,多麼厲害的強敵也不足為慮。他昨夜曾命你帶話,雖要我們代守機密,照此情勢,你和他們至多三數月必能見到,也許還可常在一起。你只言語謹慎,不要多問,更不可向人提起,必有好處無疑。這便是他留的那張紙條,看完藏起。你師叔老方丈也看你得重,業已答應傳你大鵬十八式。此與將來應敵有關,今日先領了口訣,加緊練習上十多天,等把手法練熟,我再傳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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