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也只是夭剛矇矇亮的時分吧——其實在這地牢之內,根本看不到天光,查既白不過是約略的估摸着,因為鐵柵門的啓動聲驚醒了他,從眼縫中朝外瞄,一個又老又瘦又侗倭着腰身的老蒼頭正舉步走入囚室來。
嗯,一定就是那清倒溺桶的老雜役前來執勤務了。
查既白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懶懶的依壁站起,於是,他發現另兩名面目冷肅全身金衫的朋友正分立柵欄之外,神情十分戒備的注視着他。
齜牙一笑,他打着招呼:
“早哇,二位。”
那兩名金牌級執事當然不會回答,他們半點表情也沒有,只四隻眼睛激靈靈的裏外巡視,是一副隨時準備採取行動的架勢。
老蒼頭不知是年紀大了點或是身上有什麼病痛,舉步艱辛遲緩,動作也僵硬得很,查既白亦朝對方點了點頭,笑容可掬:
“辛苦你了,老哥,不過那玩意不算重,我兩天沒吃沒喝,就是撒點稀糞淡溺,也輕飄如水,包你老哥一手提着就走。”
老蒼頭張開那缺牙的癟嘴呵呵乾笑,走過去拎起溺湧,又吃力的轉回身來——就這一霎,他的背脊距離查既白只有尺許,而且這人的正面剛好半遮住查既白的身體,沒有人感覺到有任何異樣,查既白業已伸手自老蒼頭的大後側腰帶內摸出兩把串在一起的鑰匙,他出手之快,技巧之精妙,恐怕連巧手三娘谷瑛也會大吃一驚!
老蒼頭慢吞吞的走了出去,鐵柵門立即,‘譁嘟’一聲關攏,那兩名金衫級執事這才暗中吁了口氣,雙雙退到一邊。
查既白的手掌心裏緊握着那兩把冰涼冷硬的鑰匙,又仔細以手指的觸覺來試探鑰匙的齒矩與厚薄,他很滿意,他知道以所戴刑具的鑰孔形狀,正可用這兩把鑰匙啓開——忽然間,他對李衝起了一陣莫名感懷,他真想用力擁抱那李衝一下。
頭一步已做到了,相當完美的第一步。
靠到柵欄邊,他輕咳一聲,向在左側踱着方步的那位金衫夥計開口道:
“嘔,朋友,眼下是什麼時辰了呀!”
那金衫人冷冷的橫過一眼來,連哼也沒哼一聲。
查既白嘆了口氣,道:
“你們不給吃的,不給喝的,這都也罷了,如今連老子和你你們説説你們亦不肯答腔,這樣對一個快要去死的人,是不是太過嚴苛了一點?”
另一邊的那個金衫人走了進來,絲毫不帶笑味的一笑:
“姓查的,我們和你,有什麼話可説,一個弄不巧,沾着你身上的三分鬼氣,只怕要觸上好幾年的黴頭!”
查既白滿面愁苦的道:
“人還活在這裏,身上居然就帶着鬼氣啦!這位朋友,至少我現在仍和二位一樣,能説能動又能思想,差的只是肚皮沒二位那麼脹飽……”
那金衫人昂起臉來道:
“雖則你眼下還活着,不過在我們看來,你已經算是個死人了,姓查的,一個死人何需吃喝?好歹你挺着,往後就沒這麼煩惱了!”
金衫人的同夥極為不耐的插嘴進來:
“順棋,你和這傢伙磨什麼嘴皮子!無聊!”
叫順棋的金衫人笑笑,道:
“就是無聊才同他扯淡嘛,反正閒着也是尿尿,何不消遣消遣這老小子?”
那人搖搖頭,道:
“小心他玩花樣,聽夥計們説,這傢伙什麼怪點子都能出,而且心狠手辣,經常在不知不覺問就把人擺了道!”
順棋頗不以為然的道:
“哪有這麼玄法?如今他刑具加身,人又關在鐵籠子裏,只有等待挨刀的份了,我就不信他還有什麼花巧可使!”
對方皺着雙眉道:
“話雖這樣説,但我們責任所在,還是謹慎點好,若是萬一出了什麼紙漏,你我誰也擔待不起!”
這時,查既白笑吟吟的接上口道:
“你老兄未免過慮了,我老查業已落得這步田地,猶有啥的皮調?正如這位順棋老兄所言,大家聊聊,只是解解煩悶,尤其是我,更需要藉着談笑之便,於口角春風之餘,暫時求個精神上的寬鬆……”
那順棋嘿嘿冷笑:
“原來你也知道害怕?”
查既白感唱的道:
“好死不如賴活,縷蟻尚且貪生,我他娘正值英年,又何嘗想死,而且自古艱難又唯一死,誰會不怕,誰又敢説不怕?”
另一個金衫人輕蔑的道: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姓查的,你這劫數逃不掉,還不如硬氣點,扮出條漢子模樣來!”
查既白不悦的道:
“老兄,你是坐着説話腰不痛,如果你換成我,尚有這樣的氣勢,那才叫有種,待挨刮的是我,你卻唱的哪門子高調?”
對方臉色一沉,陰酷的道:
“你是在指責我?”
查既白大聲道:
“不是指責你,我是在教導你,好要你明白設身處地多替別人打算的道理,孃的個皮,淨説些風涼話並不能就算是漢子!”
金衫人的眼下肌肉不可控制的抽搐起來,眼珠子暴瞪着查既白,滿口牙也挫得咯咯有聲——顯然是氣得不輕!
他那叫順棋的伴當趕緊過來將他拉開,一邊回過頭去怒罵:
“姓查的,你他娘真個瘋狗過街亂咬人,説着説着話你那千方百計就不是人話了,簡直不可理喻,存心胡鬧!”
當然是故意找茬,查既白要不借這個機會多罵幾句,往後想要罵恐怕也難尋相同的對象了:他猶在那裏咆哮:
“你們兩個才是瘋狗,一對骯髒下流的癲皮瘋狗;我告訴你們,要充英雄,扮好漢,我比你們地道得多,老子在肩頭立人,胳膊跑馬的辰光,你兩個邪蓋王八還不知縮在哪個龜洞裏……”
這金衫人暮地大吼一聲,顫巍巍的指着查既白:
“姓查的,你這千刀殺,萬刀剮的野種,要不是因你行將就死,要不是上頭嚴令與你保持隔離,我現在就能生吱了你!”
查既白“呸”了一聲:
“甭在那裏空嚷嚷,你要是真有這個熊膽,就給老子一頭撞進來,嘿嘿,到時候你便知道是誰能生吹了誰!”
這金衫人正在憤怒的忖度着如何出這口鳥氣,甬道石階上頭,已經傳來幾響清亮的敲擊聲,叫順棋的仁兄不禁臉色微變,略帶緊張的道:
“老伍,別再吵了,會不會是外面有人聽到這裏的喧叫聲下來查視啦?”
被稱做老伍的金衫人只有強行按捺着自己,面孔上像掛着一層青霜:
“你且去應門看看。”
那順棋快步而去,沒多久轉了回來,模樣己變得十分輕鬆:
“我操,嚇了我一跳,還以為真是被什麼人聽到這裏起了叫囂,準備下來刮我們鬍子了,原來卻是那倒尿桶的老小子!”
老伍冷冰冰的道:
“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對囚犯還作興這一套!”
步履聲沉緩的沿着石階響過來,那老蒼頭又已在甬道上出現,手上,當然拎着溺桶。
順棋正待過去開啓鐵柵門,老伍已突兀出聲:
“且慢——”
呆了呆,順棋愕然回首:
“幹嗎?有什麼不對?”
眼下的肌肉又在抽動,這位老伍惡狠狠的道:
“姓查的和我們堂口結有深仇大恨,而且更乃待死之囚,一個快要死的人根本用不着溺器,人都要死了,還何需如此講究?”
那順棋不解的道:
“但,但他總要小解呀,莫不成叫他尿在地下?”
老伍大聲道:
“尿在褲子裏也是他的事,我們犯不着操這份閒心;順棋,叫老傢伙把溺桶放下,人出去,這裏沒他的差使了!”
於是,順棋只有向老蒼頭交代幾句,打發他離開,然後才低聲問老伍:
“你的用意,只在叫姓查的尿濕褲襠?”
老伍陰沉的道:
“這只是折磨的開始,從此刻起,我不准他坐下,不准他依靠任何東西,也不准他睡覺,孃的,上面叫我們與他保持距離,卻沒有不許我們整治他!”
柵欄中的查既白不由暗裏着急,他頗為埋怨自己的孟浪——只顧着消遣對方,罵幾句圖一時之快,卻沒想到為自己帶來了難題;那隻溺桶下面,粘附着李衝遞來的信息,如今溺桶拿不進來,要怎麼才取得到這個信息?
他愣愣的注視着靠在牆邊的那隻溺桶,心中又煩又惱,好半晌沒哼出聲來。
老伍看見查既白的神態,以為是自己的恐嚇發生了效力,他臉孔一揚,表面上是對着他的伴當説話,實則是在講給查既白聽:
“雖説只有一天一宵的活頭,這十來個時辰卻是可快可慢,人要在遭罪的光景裏,一刻一分都不好挨,若是安安逸逸的呢,十年也能快若一朝過了;孃的皮,我倒要看籠子裏的那一個待怎生消磨這十來個時辰!”
那順棋嘻嘻一笑,道:
“不過姓查的如要亂整一通,那股子味道可叫人受不了……”
老伍冷峻的道:
“至少他隔得近,首當其衝的是他,他若亂拉亂尿,未必然燻得着我們!”
啞啞咳了一聲,查既白先在臉上堆起笑容,湊近柵欄之前:
“二位老兄,説真的,人這玩意有時也叫犯賤,明明兩天兩夜不曾粒米滴水下肚,偏偏還得尿有得拉,實在不知道那些東西是如何生出來的;就這一會吧,業已腹中鼓脹。內急之至,眼看着那隻溺桶,竟就越發憋不住啦,二位老兄行行好,還請開恩把溺桶給我提進來……”
老伍雙眼望着頭頂,理也不理,唇角上卻已勾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叫順棋的金衫人在邊笑啼吭的道:
“姓查的,若要準你用桶小便,還會把桶擺在籠子外頭?你就別打這個譜啦,湊合着往褲襠裏放一放吧……”
查既白悻悻的道:
“我這麼大的一個人,如何能朝褲襠裏撒尿?這猶不説,濕漉漉的滋味更叫難受,你們磨人也不該用這種下作方法
那順棋哼了一聲,道:
“這也叫報應,孃的,我兄弟陪你聊幾句,你卻不識好歹,扯開嗓乾淨罵人,我們豈是由得你罵的?你出口骯髒,就免不了要吃生活,我説姓查的,這才只是個開頭,到明早之前,你還有得樂的……”
查既白又央求道:
“不管如何,先讓我把這泡尿撒尿出來一一”
對方是一臉孔惡作劇的神情:
“沒有掐春你那玩意,姓查的,你倒是自便呀!”
眼珠子一翻,老伍搭腔道:
“不用理他,越説話越多!”
舔着嘴唇,查既白知道騙不過那隻尿桶來了,現在只好改變計劃程序,且先冒險過這一步驟,再做打算。
那順棋雙臂橫抱胸前,極有興趣的注意着查既白,他想看清楚,一個有幾十歲年紀的大男人,在這種情形下,待如何撒出這泡尿來。
查既白背過身來,兩腿微微下蹲,用力吸氣,掙得臉紅脖子粗,嘴裏還發出那種噓噓的怪聲……
順棋忍住笑,不自覺的靠邊柵欄,連老伍也側轉頭來,斜着一雙眼朝裏頭瞄。
於是,先是一聲“當哪”輕響,掛在查既白頭腕間的鐵枷突然分解啓開,跟着又是“哺嚏”兩響,套在他雙踝上的鋼鐐也散落腳邊,卻就是不見一滴尿水!
兩隻眼球差一點便蹦出了眼眶之外,順棋驚得猛一下張大了嘴,胸隔間卻似堵塞着一把稀泥,那聲駭叫竟不能立時擠出喉嚨!
他是永遠也不能把聲音擠出喉嚨了,因為查既白已經笑吟吟的將挾在時彎處的鐵絲“掙”聲抖直,而由曲折到彈伸的終點便是順棋的咽喉——插進去,又從後頭透出來!
老伍在一霎裏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他只在本能上覺得有些不對勁,疑惑中他走前半步,嘴裏猶豫着問:
“順棋,你怎麼——”
那根鐵絲就在這瞬息裏刺進老伍的左胸,鐵絲長有三尺以上,加上查既白的手臂延伸,距離足夠,主要的,是查既白出手太快太準,更主要的,是老伍根本毫無防備,他做夢也沒有夢到對方在此等禁制之下會突然來上這麼一招!
鐵絲刺進老伍的左胸,又猝而旋轉,痛得這位金牌級執事“嗷”一聲窒噎,嘴巴倏歪,滿口血沫子噴濺下,人已向上跳起,隨着一頭撞至鐵柵,再像堆爛肉一樣軟塌塌的委頓於地!
收回鐵絲,查既自不禁在自家腦門上抹了把汗;方才的行動,他冒了極大的危險,因為對方乃屬於“丹月堂”金牌級執事之流,絕對可稱得上是高手,他本人身囚鐵柵之後,又需要先行開啓枷鐐刑具,動作的每一步必需連貫,細節的每一環定要銜接,不但求迅速,更要準確,他非常明白他行事的任何程序都只有一次的機會,萬一稍有差錯延誤,就永遠無法達到目的——發難的過程進行是首度冒險,而在敵人驚魂未定,出其不意的暴襲中收至奇效是二度冒險,只要其中一樣不能成功,他這條老命也就註定泡湯了。
查既白很滿意自己的收穫,他覺得相當幸運,至少,目前還算相當幸運。
柵門的鑰匙應在那順棋的屍身上,查既白沒費什麼功大便摸到了手,他很輕易的開門出來,又很痛快的伸個懶腰。
走到溺桶旁邊,他掀開桶底,哈,果然發現沿在桶緣內側貼有一塊小小的方形油布,撕下油布,原來還是兩層,就在雙層油布的夾縫間,有一張薄薄的紙條,紙條上也只是極簡單卻明確的幾行字:
“影子,谷瑛,在村北雜樹林的一口枯井中。熊脂九三串遵囑置妥。祝平安。”
默唸幾遍,查既白也顧不得講究,把紙條塞進嘴裏嚼了幾嚼,合着唾液吞下肚子裏去,一拍肚皮,他自嘲的想:
“他娘,姑且算是一頓早飯罷!”
看也不看地下的兩具屍體一眼,他快步行向石階,當然他不會忘記李衝的警告——石階盡頭連着有三級不可踐踏。
現在,他已站在壁門之前,接下來就要突圍而出了;深深呼吸幾次,他又將手中的鐵絲順直,別看這小小一根鐵絲,在他運用起來,卻不啻一件兇狠的殺人利器。
不輕不重的,查既白在壁門本擂了六次。
然後,他伸出手扭動門上的鐵把,就那麼輕巧的微響,壁門已朝外啓開。
查既白髮覺自己掌心間居然粘膩膩的一片汗濕,他先不出門,卻迅速往外探視一在隨門移開的神案旁,正有
三個人在低聲談笑,一個金衫,一個銀衣,另一個全身黑裳,三個人大概毫未起疑,連目光都未向這邊瞥掠,兀自在那裏高興的討論着什麼。
不錯,憑哪一點起疑呢、警示未起,暗號吻合,更加上他們絕對不相信鐵籠子電身負刑具的查既白會在他們同伴的監釣1脱困而出,便叫他們擔心也擔不起來啊。
這三位兄不擔心,不起疑,查既白卻沒有禮尚往來的必要,他的身形宛如閃電般躍出門外,手上鐵絲穿掠似青蛇撲噬,快不可言的直透那金衫人的後腦,左時暴抬後撞,結結突突搗上廠另一個銀衣人的心窩,待僅存的黑衣朋友愕然相對,他的右膝已重重頂擊在對方的褲襠之間!
心口與下襠全是人體上最軟弱而易致命的部位,查既白全力攻擊,挨已的人豈有活路?至於那位金牌級的執事,被鐵絲透腦穿過,就更死定了——幾乎只在人們眨眨眼的須臾,查既白業已解決了這二個在正常狀況下頗堪一搏的敵人。
一陣旋風般卷向門外,查既白在早與李衝約定的門檻位置下急急伸手摸索,不錯,他手指才一伸入,便接觸到三串疊在一,起的細潤珠環,也顧不得審查這幾串珠環的形狀色澤,他一股腦塞進懷裏,抬足便往北邊的方向奔掠。
此刻正是凌晨,天光烹微,還不見有人起身活動,藉着大地間這一片濛濛的霧氣掩護,查既白的行跡得到極大的便利,他在連續不斷的閃隱騰躍下,業已到達村北那片雜樹林於之前。
果然是一片雜樹林子,只見高矮不同的樹木糾結生長,枝葉交錯蔓延,形成那樣凌亂鬱密的蒼蒼青翠,貿然一見,像是無路可通,但要仔細辨認,卻能在雜蕪的林隙間找出一條算不上通路的小徑來——經人長久踐踏後所留下的痕跡。
查既白一頭鑽了進去,順着小徑往前疾行,枝丫刮過他的頭臉,雜草搔刺他的腿腳,他似毫無感覺——比起他現在的焦迫心情,那點痛癢簡直已引不起他的反應了。
暮然他停住了腳步,目光定定的注視着前面的一個點——一棵枯樹之下的一口井,一口砌石斑剝,井架坍斜的井。
定了定神,再把呼吸調勻,查既白輕悄得像一片落葉飄向那口枯井之側,他偌大的軀體,動作上卻顯示着如此的靈巧細緻,這時假若有人在旁窺及,一定會驚異不置。
查既白伏貼在井邊不動,他不相信影子和谷瑛就這麼簡單的被囚在井中;“丹月堂”一向不是個疏忽大意的組合,對每一樣狀況,都有其慣性的安排,而兩個重要的俘虜,在他們來説,更不是一樁應該疏忽的事。
遣憾的是李衝不曾在紙條上詳述有關這口囚人枯井的細節——守衞、警衞,或各項機關埋伏的佈置,查既白一概不知,在這樣的情形下,若貿然行事,成敗的比率便不大有把握了……
更令查既白苦惱的是,他已沒有時間再做觀察或刺探,他甚至沒有仔細考慮的餘地,只要“丹月堂”一旦發覺出事,則必大舉出動,周圍兒方里的闊幅立將堤騎四布,鷹犬遍處,到了那時,這個地方馬上就會是他門搜索圍堵的重點,如此一來,樂子可真大”!
咬咬牙,查既白也顧不得那麼多。他身形一起,並未攀扶懸在井壁上的那條繩梯,管自凌空往下墜落。
自井門到井底.約莫只有大把深的高度,他幾乎才一躍入,便己到了井底,腳下踩着的土地堅硬幹燥,還有冬散的估葉斷枝,空氣也相當清爽。
這裏的光度來自兩個方向,一面是從井口反映進來的天光,一邊是從平着井底的一間石窖透出的燭焰,不錯。這問石窖是由井底平行鑿通砌成。就好像這口枯井打橫延伸了一段。
查既白背脊貼着井壁朝內端詳,不覺眉頭便皺了起來——井底到石窖中間,雖然只有幾步的距離,但當中卻也以一道鐵柵欄分隔,像這種粗逾兒臂的鐵柵欄,若沒有工具光用人力去拆拗,乃是極不可能造成損毀效果的;在柵欄後面,對坐着一個金衫人,一個銀衫人,兩位朋友正把腦袋靠在石壁上閉目打噸,顯然他們尚沒有察覺查既白的潛入!
睜大雙眼的查既白此刻不禁有些發呆,因為他竟沒有看到影子和谷瑛的蹤跡!
石窖的面積並不大,由那插在壁上的一根牛油燭光照耀下,足可一目瞭然,裏外看個分明,的的確確沒有影子和谷瑛的下落!
這一下查既白的腦門上可就又急出汗來,他迅速的思忖着——莫非李衝在這緊要關頭詼了他?莫非影子和谷瑛業已遭了毒手?或者,他們已被移到另一個地方囚禁?
一連串的臆測又被他自己一連串推翻,他不相信李衝會在盡了如許力量之後再留個爛污尾巴,李衝不會不明白,他早已和姓查的站在同一條船上,到了這個時候想往下跳,絕對是來不及了;而影子於谷瑛如果遭了毒手,李衝的消息乃來自清晨,決不會不告訴他這個事實,假若説他二人另被移至他處囚禁,鐵柵欄之後這一位金牌級執事和銀牌級執事又守在那裏發什麼愣?
查既白越想越覺得其中大有名堂,他立即決定,管他孃的人在不在,且先下手弄個清白再説!
一陣奇異又幽詭的怪聲便從查既白的嘴裏發出,很輕很輕,很細很細,有點深山猿啼的韻味,也彷彿鬱林間隙拂過的風聲,透着恁般悠悠晃晃,令人心裏怔忡茫然的玄秘感應……
後腦靠在壁上打噸的那個金衫人慢慢睜開兩眼,哈欠一聲又再閉上;另一位銀衫人卻跟着睜開眼睛,傾耳聆聽,一邊面帶迷惆的循聲搜視。
那金衫人可能認為他方才聽到的聲音乃是處於半睡眠狀態下所產生的錯覺,但是,經一個哈欠之後他己清醒了不少,卻仍然發現那怪異的聲音在他耳問裊繞——他猛的撐開眼皮站起來,幾乎把他的伴當驚得一跳!
急急以指比唇,“籲”了一聲,金衫人壓低嗓門道:
“大頭,你可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連忙點頭,叫大頭的銀衫人道:
“聽到了,我才在找這怪聲的來處,他奶奶的,像吊死鬼夜位,小寡婦哭墳,那等幽怨淒涼法兒,聽在耳朵裏真有點發毛!”
金衫人一直朝着柵欄外打量,邊猶豫着道:
“該不該開門出去瞧瞧?”
大頭也頗為顧忌的道:
“可是上面嚴令執勤時間不準擅離,如果這一瞧瞧出了毛病,我説陳兄,咱哥倆的麻煩就大啦……”
姓陳的金衫人搓着手道:
“我怕是有什麼奸細混進來弄鬼——”
大頭疑惑的道:
“有什麼奸細有此能耐?竟混得進‘丹月堂’的舵子窯?再説,就算有奸細潛入,他哪裏不好去,端端跑來此處作甚?”
金衫人想了想,道:
“情理是這樣説,但天下離了譜的事並非沒有,就拿這怪聲來講吧,在這口囚人的枯井底下。怎麼會突然有這樣古怪的聲音出現?”
怔了一會,那大頭突然臉有驚怖之色:
“對了陳兄,這口枯井並不是只如今才關着那一男一女,這是咱們堂口多處囚俘的所在之一,使用的年月可長遠着,説不定以前什麼人囚死在此處,因而冤魂不散,回過頭索命來了……”
金衫人也不由暗裏打個冷顫,一旦談到鬼神,不論是誰,再嘴巴硬,表面上逞強,心中也多少有幾分忌憚;久遠的傳説,環境的薰陶,加上來自世代老古人的渲染,便未親見親歷,也不由得不在意識中植下了根苗,提起那些怪異而超乎自然的事蹟,就不信也不敢全不信了……
大頭又悸懼的道:
“這口枯井裏囚過不少人,也有些就死在這裏,挺了屍才抬出去;人要死得不情不願,那口冤氣便難散,聚成了精魂四處遊蕩,早晚摸回原處來作祟;我就聽到刑堂的老疤眼説過,他前年有一夜值勤在此地,便親眼看到一個惡鬼,沒有身子沒有手腳,只一顆七竅流血的人頭在懸空裏飄浮着,一條白慘慘的長舌垂掛唇外,還搖搖晃晃的像和他招呼……”
吸了口氣,金衫人強行壯膽的道:
“別他娘越説越玄,老疤眼八成是灌多了騷尿,眼花目眩啦,人間世上就真算有鬼吧,也不會在大清早出來現形,要出來多半是是在深更半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