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知眼底一花,一條人影像電閃般由街心冒起,正橫檔着老魔的掌勢,但聞“拍”一聲輕響,接着“隆”的一聲,那黑影竟跌落瓦面。
老魔才説得一聲:“替死鬼!”
但他忽又發覺那黑影竟是馮鋭,不禁驚得一步縱了過去,叫一聲:“馮鋭!你怎麼……”
話聲未落,已探得馮鋭渾身冰冷,氣息全無,分明已死在他的掌下,不覺嘆了一聲,兇睛射出兩道綠光,擇人而噬。
在這時候,又有兩條身形由街心躍上屋檐,前面那白衣少年一聲朗笑道:“你枉是翼龍馮鋭的師叔,竟一掌把他打死,這……”
老魔回頭一看,是白衣少年,正是在飯館門前,與嶽兒撞得滿懷的人,他身後那人,也就是天雹掌華千里。想起方才自己回客棧搜遍兩個房間,連毛廁都幾乎翻了底,並且再往鎮外尋找,怎地不見,這時他怎又由街心上瓦面?
因為羅端和華千里忽然出現,黃金度和皇甫浩自是大喜,老魔也知三位老人俱是白衣少年所救,馮鋭忽然撞進自己的搜魂掌以致送命,縱使不是白衣少年先動手腳,也該是被迫逃遁,才有此失,頓時怒起心中,厲聲大喝道:“你這小子可是羅端?”
敢情他認為除了羅端之外,任何人也不可能在毫無聲息之卞,制死馮鋭,或令馮鋭敗逃,才有這麼一問。
但羅端已知老魔握有能制五行金劍之物,生怕一告知姓名,老魔便起了警覺,甚至於毀損自己的五行金劍,此時冷笑一聲道:“你問羅端幹嗎?難道只有羅端才能夠殺你?”
老魔一聲悶哼,掌勁立發。
蒙面人早有準備,反手一掌,卻把老魔掌力推向一邊,冷冷道:“你別想胡賴,往山裏再打!”
老魔端的氣極,但他説過的話不能不算,重重地“哼”了一聲,喝道:“嶽兒!你把師兄屍體背起來跟我走!”
羅端走往黃金底身旁,問一聲:“兩位伯伯此時可覺得身上寒冷?”
黃金度搖搖頭道:“全虧你用翼龍擒擋下老魔掌風,否則,老朽已喪身瓦面了!”
皇甫浩問道:“賢叔怎能將翼龍擒獲?據説,他能夠飛,這個恐怕不是真身,而且……”
華千里笑了起來,卻又悄悄道:“二兄太小看羅端賢侄了,翼龍進店的時候,我和羅賢侄正在他的鋪位上,真可説是送上門來,他那件能飛衣服連一塊鐵牌都到羅賢侄手裏……”
黃金度説道:“他那師叔好像也回店搜過,怎地不見你們?”
華千里笑道:“老魔果然進店,那是我傷勢還沒有痊癒,若被他發現,真個要糟,但他連自己的牀位都沒有看一眼,我們正躺在他牀上,矇頭調息。”
黃金度和皇甫浩俱忍不住縱聲大笑。
明知此行是生死博鬥,但這邊三老一少依然談笑風生,邊走邊説,蒙面人一聲發,走在四人前面,不時扭轉頭來,看看這位初履江湖的少年英俠。
蒙面人的前面的嶽兒、安兒,嶽兒揹着屍首,安兒緊傍着他的身旁,敢情這兩人正在忖度未來這場勝負,並還預計失敗時該當如何逃脱,所以也默默而行,。
老魔似是成竹在胸,走在最前面沒人和他説話,但他還不時發出嘿嘿奸笑,好像滿有把握將敵人一網打盡。
這一行人眾攜帶一個屍體向鎮外疾走,不需多時已到一處荒冢累累的地方。
老魔忽然停步,回顧各人道:“這裏可以了,安兒把你師兄身上那塊閻王令搜出來給我。”
蒙面人回顧四周,冷冷道:“這裏不行,難道你想把死人骨頭也害了?”
老魔正要説話,安兒一探翼龍的衣底,忽叫起一聲:“令牌不在師兄身上!”
這句話把老魔驚得幾乎跳了起來,一步躍到羅端身前,喝一聲:“是不是你這小子偷了?”
羅端雖不畏懼老魔,卻要防他毒掌傷人,期前一步道:“那還用得着偷麼?”
老魔眼珠一轉,立即明白羅端的意思,要知馮鋭若先落在羅端手中,令牌那還用得着偷?當下臉色一沉,正要發作,蒙面人又如電閃而到,説敢一聲:“你着急什麼?若能把我們統統打死,還怕令牌不回到你手上?”
老魔一想,蒙面人説的也還有理,好在對方拿去也不會使用,自己身上還帶有一方令牌,也毋須急在一時。狠狠地瞪他一眼道:“你究竟要死在何地,趕快帶路去罷!”
蒙面人向前一指道:“前面有一處方圓數十丈的亂石崗,寸草不生,無物可害,由得你搜魂毒掌也好,音魄搜魂也好,總夠你立墓碑之用,就往那邊去罷!”
老魔“哼”一聲道:“還不知到底葬誰?”邁開大步,往前直走。
羅端走到亂石崗,老魔已和蒙面人相隔丈餘,面對面站着。
只聽老魔喝道:“你這廝已來到鬼門關,還不想向閻王爺報個名來?”
蒙面人哈哈笑道:“老夫從未向你這夥邪魔通名道姓,這一場也可以免了。但我也知道你是陶真座下的第二名小鬼,當年陶真生怕方不平找他,躲起來偷煉豆腐店的銅刀,以對付五行金劍,陶真又……”
老魔見蒙面人連他的師門也揭了出來,端的驚怒異常,雙掌一翻,潛勁已發。
蒙面人哈哈笑道:“這就是陶真的搜魂毒掌了,你們遠離二十丈外,省得中毒還不自知!”
他一面勸走各人,一面也繞着老魔的身形疾走。
羅端一見老魔掌勢虛揚,毫無聲息,便知這種潛勁十分厲害,黃金度三人更是吃過苦頭,深知三味,一聽蒙面人發言示警,便各自向後退去。
黃金度更擔心的問道:“羅端賢侄!你究是高人門下,不消説得,但那老魔所發的掌勁,不像是劈空掌那樣威猛,反而令人防不勝防,你可有制服的把握!”
羅端悄悄道:“先師正是蒙面人所説的武林怪傑方不平,這老魔藝業雖高,端兒尚不致於怕他,但那蒙面人可就有點奇怪。”
幾句話的時光,老魔已迅速如制電打出二三十掌,蒙面人仍是繞圈疾走,並不還擊,連聲叫道:“你們看清沒有?”
皇甫浩全神看場裏兩人交手,也不由得説一聲:“果然奇怪!方才蒙面人與翼龍交手,藝業只略勝翼龍一籌,和這老賊交手,仍然是略勝一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羅端道:“小侄説的不是這個,蒙面人身法分明是小侄學過的‘顥天之野’,而且他又指出陶真偷練銅牌,以剋制五行金劍,交手時又連呼看清,仍有從中指點之意,到底此人是誰?”
華千里道:“莫非是你同門師兄?”
“亡師另外並無弟子!”
三老聽羅端這麼一説,全覺得十分奇怪,皇甫浩道:“事完後向他請問就是,這時何必費事去猜?你看他能否打勝?”
羅端道:“勝是定勝,但是不肯盡力,不知何故?”
正説話間,蒙面人忽然喝道:“你那豆腐刀還不肯拿出來麼?”
魔頭喝一聲:“殺雞焉用牛刀!”左臂一翻,右臂一掃,兩股不同的勁道忽然匯合起來,三老雖相距二十丈之遙,也機伶伶打個冷顫。
羅端急叫道:“蒙面前輩再不下絕招,老魔便要傷人了!”
蒙面人避過對方的潛勁,冷冷地説一聲:“老夫只是領略毒掌如何搜魂的妙處,你要殺人,難道不懂得自己動手!”
他這一句反詰,大出了各人意料之外。
羅端笑吟吟道:“前輩既然有命,區區也就搶先了!”
他展起九野神功裏面的“鈞天之野”,一個縱步,到那老魔的頭頂,一招“擔貼酆都”漫空掌影籠罩而下。
蒙面人“咦”了一聲:“果然是你!”他身子一晃,已退出十幾丈外。
羅端聽蒙面人那句話意,好像對方早知自己的名聲,並亦看出自己的門派,不禁微微一怔,身法微緩,老魔趁機後跨一步,倒退三丈,遁離掌形的籠罩。
觀戰的三老,見羅端頭一招便已那樣精妙,全都慨嘆出聲,老魔卻帶着幾分驚恐,厲喝一聲:“你究竟是誰?”
“不必多廢話,我要替滿林鳥雀……”
羅端本來不欲説出姓名,但他和老魔無仇無恨,要打,説該找個名目,所以説出替滿林鳥雀報仇的話。
但他説一半,猛覺有失,急又戛然而止。
老魔聽得一半,已自明白,哈哈怪笑道:“原來你就是姓羅的小子,那天居然給你躲過‘音魄搜魂’,今天再也不讓你逃出搜魂毒掌之下。”
羅端一想起那天的情形,再一想到青靈門下被殺,崔、田二老身亡的事,不禁殺機湧起,冷笑一聲道:“本來我羅某隻打算教訓你一頓,但你這老魔未免太毒了,青靈道姑和她門下四女何罪,崔卧龍、田天籟兩位前輩何罪?青靈門下灶婢醮婆何罪,你一概殺的寸草不留,你一顆頭顱也償不了那麼多條性命,還不報名上來領死?”
老魔被罵得怪眼連翻,最後才説一聲:“老夫連你這小子都要處死,何況……”
羅端身子一晃,已期身上前去,左掌護胸,右掌猛力劈出。
老魔功力不弱,左臂一曲,硬格羅端打來的右掌。
但聞“啪”地一聲,左臂如被重錘擊中,又痛又麻,急一步飄開丈餘。
蒙面人哈哈笑道:“宋友一!你有毒掌不用,偏要拼窮筋賤骨,我問你斷了沒有?”老魔的姓名也被蒙面人抖了出來,免不了一肚子驚疑,恨恨道:“你也休走,宋某必定殺你!”
蒙面人笑道:“最好是把豆腐招牌帶出來。”
宋友一與蒙面人對話的時候,被羅端展開九野神功的身法,以閻王掌法一陣急攻,迫得他手忙腳亂,忽厲喝一聲,使盡平生真力,雙掌一封。
“蓬”一聲巨響,羅端被震退三步,宋友一身子卻如斷線風箏拋出一丈開外。
這還是羅端新傷甫愈,才休息半天,又連續替別人運氣療傷,不敢盡力施展,否則這一招下來,怕不將宋友一打得筋斷骨折?
然而,就這一招已令宋友一感到肋背痠麻,氣血洶湧,知道他師侄馮鋭所説不差,這少年人端的不可輕視,急把髮髻解開,雙臂一伸,骨節格格作響,撮嘴漫聲長吟,同時揮臂直上。
羅端一見對方披頭散髮,便知心有殺技施展,果然宋友一吟聲甫起,自己耳膜就被鋼針一紮,急叫一聲:“各位快塞耳朵,抱元守一,這是音魄搜魂!”
他提足內勁,招呼三老,立即默唸九識經義,一面施展九野神功,與宋友一週旋。
宋友一以“音魄搜魂”配合“搜魂毒掌”之後,每一掌發出,即像有一團慘霧隨勁而動,冷森森帶着幾分鬼氣,並且力重千鈞,確是使人驚心。
羅端在森羅殿練功的時候,決未想到世上竟有以“音”“毒”齊施的邪功,所以未曾將“九識”和“九野”合起來練,這時驟遇強敵,被迫將兩種藝業並用起來,就不免有點顧此失彼。
宋友一這時東一掌,西一腳,血口曼吟,長髮飄拂,在表面上看來,正是如瘋如癲,其實他心裏正是得意已極,每一掌、每一腳,都可以使百丈之內生機盡失。
蒙面人藝業自是非凡,他雖然不塞耳朵,只是木然不動,注視羅端那遲滯的身法和不足的掌力,不覺暗自皺眉。
這時宋友一雖已佔盡主動,但羅端固守有力,勝負一時難決。
宋友一暗忖:“只要每一刻滲進一絲音毒,時候久了,你總得像死蛇一般躺下。”
羅端卻在暗想:“只要我把兩種藝業融成一體,你就得當場納命!”
這一場好打,各有千秋。
約經炊許時光,羅端忽然反手為攻,在步步進迫中厲喝一聲:“惡魔!且接這個!”
話聲一落,手臂一揮,但見五道金光挾着風雷之聲呼嘯而起。
宋友一厲嘯一聲,閃開五丈,一揮長袖,飛起一團白光向五道金光迎去。
哪知兩種光芒一接,“啪”一聲響處,白光被擊得四處飛濺,四方的金光仍凌厲無前向他射去。
當中一道金光雖被阻礙得略為一緩,立又飛射而出。
宋友一以為閻王令定能收回五行金劍,不料反被擊毀,驚得亡魂直冒,厲喝一聲,立即反身飛縱。
但那五道金光去勢更速,數十丈外連聲慘呼,五道金光又折轉回頭,卻見一道黑影隱沒在夜幕裏面。
羅端接回五個冪府金錢一嗅,發覺個個留有血腥,不覺喃喃:“可惜!若我前幾天不受傷,這老賊能逃得出去才怪,但這回也夠他受的了!”
順手將五個金錢塞回袋裏,回頭一看,卻不見蒙面人的蹤跡,連守在馮鋭屍旁的兩名敵人也不知去向,不禁“咦”一聲道:“那位老前輩哪裏去了?”
黃金度二人因見金光飛回,全圍在羅端身側觀看,竟無人關心蒙面人何時離去。
直待羅端提醒,華千里才愕然道:“羅賢侄的暗器飛回那時候,他還在我身側,什麼時候走了?”
皇甫浩道:“有緣千里終相見,不去管他,那老魔的音魄搜魂確是厲害,但搜魂毒掌反不見精妙處,只覺他象瘋了一般亂跳亂蹦,羅賢侄可肯解釋一下?”
羅端嘆一口氣,先將往日所遇説了一遍,才指廝拼時的地面道:“那塊地面雖是堅實的岩石,但已被音魄和毒掌揉成齏粉,遠達十丈,深達二尺,翼龍的屍體也變成肉糜了!”
三老哪裏肯信?但他們上前去看?俱各大驚失色。
羅端笑道:“宋友一的兩種武學雖然陰毒,小侄也還勉強擋得下來,若是他的師父陶真,只怕就難於應付。三位伯伯可知道陶真是怎樣一個人物?”
黃金度苦笑道:“賢侄乃是高人門下尚且不知,我等怎能知道?”
羅端先嘆一聲:“可惜!”接道道:“那位蒙面前輩必定知道,但他偏又走了!”
皇甫浩靈機一動,笑道:“翼龍馮鋭是飛龍一宗的門下,在江湖聞名已久,照這樣推論下去,他師祖陶真還不該是六十年前,著名的黑道人物飛龍客麼?”
黃金度“哦……”一聲道:“若不是你提醒,我也記不起來,經你這麼一説,可就更加明顯了。”
羅端喃喃地念着“回龍幫”、“飛龍宗”好幾遍,忽然問道:“伯伯!武林上用‘龍’字號的,有哪些人物和宗派?”
黃金度道:“這個卻是不少,我們回客棧去再説罷!在這裏站着不是味兒,客棧裏敢情也鬧得不可開交。”
三老一少迴轉客棧,果見店東店夥滿面驚慌,在廳上竊竊私議,見他四位住客往來,立即上前問訊。
黃金度勸慰他們幾句,並吩咐店夥整治酒菜,即與眾登樓。
羅端一待坐定,即舊事重提,向三位老人請問。
黃金度先不答羅端的話,反問道:“賢侄跟隨伏魔劍客學藝已久,可曾聽説過九大門派?”
羅端雖急着要知“龍”字宗派,但長者問話,不能不答,一口氣念着:“少林、武當、衡山、青城、峨眉、華山、崆峒、崑崙、邛崍。”接着道:“端兒所知,就僅這九個,不知是也不是?”
黃金度點點頭道:“你果然如數家珍,並沒有錯漏,但你師可曾對你説過龍虎十三宗的事?”
羅端搖搖頭,説一聲:“沒有!”
黃金度嘆一聲道:“這也難怪!龍虎十三宗當時只是一種傳説,究竟能否結合起來,好和九大門派相抗,還是莫大疑問;你師是正派的劍客,自是不便將這種捕風捉影的事來告知門人,但飛龍劍客這各頭已傳説幾十年,他總應該知道才是!”
羅端回憶乃師即將遇敵之先,曾叫出一聲“莫非是他”,只因那陰笑的聲音接着傳到,來不及説出,可能乃師已看出一點眉目,接口道:“也許飛龍劍客已隱晦多年,恩師認為他已不在人世,所以沒有説起。”
華千里也道:“這是十分可能的事,方才要不是皇甫兄提起,我也想不起來。”
羅端生怕話題岔開,急道:“黃伯伯説下去嘛!”
樓梯響起一陣腳步,華千里笑説一聲:“酒萊來了!我們今夜竟夕詳談,不能不吃。”打開房門,店夥也恰捧個托盤,到達房口。
華千里一面接菜,一面向店夥問道:“你去買菜回來,可遇什麼怪事沒有?”
店夥怔一怔,思忖有頃,答道:“沒有遇上別的的怪事!”
皇甫浩搶着道:“譬如忽有寒風撲面,或是沙塵散落,或是黑影掠過,這種事曾經有過沒有?”
店夥驟然一驚道:“老客官明察秋毫……”
一語未畢,皇甫浩突然伸手抓去,那知店夥忽然一掌燈火盡熄,人已穿出樓外,朗笑道:“算你四人命大,總有一天落在爺們手裏!”
羅端正待追趕,剛一站起身軀,已被黃金度抓住手臂,勸道:“不必追了,這夥惡賊説不定已把店夥毀了,不然,他也冒充不來。”
華千里點起油燈,皇甫浩由裏取出一根骨針向菜裏一插,頓時起一縷綠煙,骨針盡黑,不禁吐舌道:“好厲害的蝕骨散!”
羅端驚得由心底冒起一陣寒意,頓起周身疙瘩,不由得脱口道:“那狗頭不知是誰,待小侄找他去!”
皇甫浩道:“也好!那喬裝夥計的人,年經雖輕,卻是心腸歹毒,説不定在羣魔裏面還是極重要的角色!”
羅端只説一聲:“三位伯父小坐!”人便穿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