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劍清身側一位少年忽然橫摑一掌,一股疾風由側面捲來,立將全國維那股猛勁化開,輕蔑地一笑道:“憑你這般能耐,也配和人交手?”
羅端見這位少年出手迅疾,比起席劍清還勝幾分,情知全國維定難討好,急叫一聲:“全兄且慢!”然後面向敵方道:“席劍清,你是不是要別人替死?”
席劍清漠然道:“什麼叫做替死?八君子本來就是同命鴛鴦,你若駭怕,就束手就縛。”
羅端冷眼一掃,好笑道:“像你這樣的君子,敢情要車載斗量,何不先揚一揚名,也好臭風遠播?”
席劍清道:“你休罵得過火,過一會和我們同列,自己難下台階,要想知姓名,席某倒不難先告……”
他接着指引七位少年,一一説出姓名來歷。
羅端聽説那七少年竟是白虎、黑虎、黃虎、青虎、斑虎、化虎、石虎等七宗傳人,不禁微微一驚,暗忖:“還幸赤虎宗沒人在,不然這檔子過節不知怎麼才好。”
席劍清引見完畢,滿臉泛起詭笑之容,卻又冷如冰道:“姓羅的,你這番總該聽清了,不妨想想看能不能打過我八虎兄弟,依我看來,你和三位小兄弟還是別吃罰酒才好。”
羅端冷笑道:“要羅某過去不難,你何不自問掌下夠不夠結實。”
“這樣説來,你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那句話就該是你自受!”
“好!席某先教你懂得厲害。”
化虎宗蔣文廣冷哼一聲道:“毒狼先看我的!”
席劍清忙道:“蔣老弟當心,這隻毒狼最是磨牙,應該張網活捉。”
黑虎利功名招呼一聲,便和黃虎衞成丁、斑虎盧千里,同時跨上兩步,和蔣文廣並肩橫列。
全國維見黑虎利功名正是打過自己一掌的人,忙道:“羅兄把這一場讓給兄弟我來打!”
羅端見他又要爭先,眉頭暗皺,但忽然又想到三少年也是名門的後裔,先讓他出手試試,省得落個目空一切的名頭。
但是,這樣一來,突圍豈非無望?略一忖度形勢,才微微頷首道:“全兄教訓他們也好,但這活寶如虎似狼,心毒手辣,當心着他的道兒。”
“羅兄毋須費心。”全國維回答一聲,“鏘——”一聲響處,一枝精光四射的寶劍已握在手上,劍尖一指,叫道:“利小子!方才你替別人擋災,敢不敢吃我一劍?”
利功名一聲長笑,震得崖壁浮塵飛揚。少頃,笑聲一收,頓時面寒如鐵,昂然道:“利某若準備要你的命,敢情還用得着兵刃,但馬姐姐有話在先,為着生擒你這小子,只好空掌奉陪了。”
全國維手中寒光一閃,劍已歸鞘,叫一聲:“爺爺不佔你的便宜,快來送死!”
利功名緩步而出,冷冷道:“小子你進招吧!”
全國維鼻裏“嗤”一聲道:“爺爺讓你三招!”
利功名面目一寒,厲喝聲中,掌功隨風,但見風濤狂卷,聲震山谷,端是力摧木石,勢拔山崗。
然而,全國維忽然倒吸一口真氣,身腰微擺,原式分毫末變,整個身軀已飄開五丈外,笑呼一聲:“一招!”
羅端雖不知他是誰的後人,但當年方不平留下的秘芨和森羅殿各高手替身,也曾有這種身法,所以一眼看去,便忍不住叫起一聲:“好一個綠野迷蹤!”
田正肅詫道:“羅兄如何懂得這種身法?”
羅端微微笑道:“小弟果猜得不錯,那末,全兄應是野仙全仲的後人了。”
“那正是他的高祖爺。”
“哦——怪不得他使得這樣好!”
這壁廂正在攀談,那利功名頭一招沒打着敵人,卻是氣得要命。但見他原來有紅有白的俊臉,剎那間幾乎變成鐵青,大叫一聲:“綠野迷蹤又怎麼樣?”
敢情他已準備使出平生絕學,一招之下把全國維打成肉泥,才消心頭恨氣。
但站在崖頂的九幽鬼女忽然嬌呼道:“利郎不準傷他!”
這一招呼,不啻於是皇帝御旨,利功名只得恭應一聲:“是!”
全國維失笑道:“我以為黑虎宗出些什麼人物,原來盡是怕姘婦的烏龜!”
崔雲從接口道:“全兄難道不懂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的道理?”
全國維接口道:“誰説我不懂,但這樣一來,那九幽鬼女豈不只是三四流貨色?”
利功名聽對方一唱一和,氣得怒目一瞪,大喝一聲:“接招!”
雖然他聽九幽鬼女叮囑,不准他把人打傷,但在氣憤之下,怎會容情留勁?這一招發出,又是風聲怒嘯,塵土漫空;十丈方圓,全在掌風籠罩之下。
羅端心下暗驚道:“這廝藝業確也不可小見。”
但他轉念之間,全國維“綠野迷蹤”的家傳絕學也已施出,一聲朗笑,又達到利功名身後,叫起一聲:“第二招!”
利功名又一招落空,身子滴溜溜一轉,和全國維對過正面,怒喝道:“你這小子只學會逃跑的絕學麼?”
“爺爺説過讓你三招!”
“找死!”利功名在吆喝聲中,身隨掌走,揮臂如風,頃刻間漫空掌影已把全國維圍在垓心。
全國維不料對方忽然施展絕學,一着之差,落在下風,只得凝聚畢生真力,招架由四面衝來、重逾千斤的勁道……
崔雲從低呼一聲:“不妙!一步躍進場中。”
黃虎少年衞成丁冷笑一聲,已擋住去路,叫道:“姓崔的!你想以多為勝,先吃小爺一掌。”
崔雲從劍眉一挑,雙掌交互劈出,身法隨之一變,眨眼間將衞成丁圍在原位上打轉。
羅端點點頭道:“果然是魚龍十八變!”
田正肅詫道:“兄台也懂得這門武學?”
“不敢説是懂,但也見有前輩使用過。”
“是誰?”
“崔卧龍前輩!”
“啊!崔老前輩是我這位義兄的高祖父,已在六十年前離家修真,若果還在世上,其非已成半仙之體?……”
羅端聽到後來,忍不住“卟嗤”一笑。
田正肅詫道:“兄台為何發笑?莫非你曾遇上他老人家?”
羅端笑道:“正是曾遇上他們兩位前輩,並蒙指點兩種絕學。”
雖然他明知崔卧龍並沒指點過“魚龍十八變”,田天籟也沒有指點過“七彩神功”,但這兩門絕學已由他兩位嬌妻承受,與自己承受並無不同,是以索性説在自己身上。
田正肅忽聽出話裏有話,忙道:“兄台説遇上兩位前輩,莫非小弟高祖父也在裏面?”
羅端明知他説的是田天籟,但仍故作不解道:“令高祖是誰?”
“上天下籟,七彩神功冠絕當年。”
“哦!原來是他老人家;確是遇見過。”
“噫!方才那兩位老人聽我們報出名頭就走,難道就是……”
這時羅端不便再隱瞞下去,笑笑道:“田兄猜的不差,我們趕快衝出重圍,好和他們會合。”
田正肅大喜叫道:“全、崔兩兄盡力突圍,我們的心事已完成一半!”
羅端雖不知三少年有何心事,猜想完成這一半定與二老有關,急道:“田兄只須和他二位合力,突圍的事,由小弟獨任。”
席劍清一聽田正肅高呼大叫,已知這邊以死相拼,厲喝一聲:“佈陣!”原與崔、全兩人交手的黃、黑二虎也虛發一掌,立即退後並列。
羅端橫目一掃,但見對方八人身後隱約升起八股濃煙,情知那濃煙便是什麼“千層煙瘴”,心下微微一驚,卻又冷笑一聲道:“席小子,你敢擋小爺去路?”
席劍清漠然道:“本公子怕過誰來?”
“好!”羅端一聲斷喝,同時閃電般欺到席劍清身前,右臂向七少年一揮,左掌疾向席劍清劈去。
兩股縱橫交錯的勁道,響起風雷的聲音,匝地捲起無量塵沙,像不可數計的利鏃向前猛射。
席劍清怎料羅端具有這般開山拔嶽的功力,他頭一回和羅端相遇,那時羅端尚未學會絕藝,並且着着相讓,到了無量山再遇,羅端仍然念及糜虹之情,不忍驟施煞手,所以但見平平無奇。
今番三度相逢,席劍清有閫命,要活捉羅端;而羅端也為了掩護新近結識的少年突圍,並顯示出自己的潛力,雖然是開頭一招,但已不算保留餘勁,務以速戰速決,才有生存之望,席劍清眼見風雪暴起,不禁大吃一驚,突然厲喝,諸少年同時舉掌。
這夥虎宗少年,個個勁力不弱,尤其十六雙手掌發出的猛勁匯成一道氣旋,直可摧平一座小山。
崔、田、全三少年瞥見這般聲勢,臉色大變。在這剎那間,敢情已各自知道比對方相去太遠,趕忙依照羅端的意思,略退一步,結成一個“品”字形,各拼盡渾身氣勁,凝成一體聚力入掌,待機而動。
“轟隆!”
一聲崩天裂地的巨響,谷口兩旁百丈石壁,被震得搖搖欲倒。
虎宗少年被羅端這股剛猛無儔的氣勁,震得身形飛起,在空中連翻斤斗。
羅端也被對方的勁道震得雙臂發麻,不但立足不穩,連身後的三少年也被他後退的時候,衝得連退五步。
這是決定生死的一招,但因雙方勁道相差不多,誰也沒有送命,卻又人人五內翻騰,肝腸欲斷。
九幽鬼女忽由崖頂嬌罵道:“席郎你們以內勁交手,難道存心把人打死?”
席劍清氣喘吁吁答道:“誰願把他打死?但那小子內勁太強,不盡力發掌,可真吃他不消。”
“哼!我教你們那套軟功,頃刻間可把鐵漢磨成醬瓜,為什麼不用?”
羅端不知世上是否有恁般奇妙的武藝,但聽九幽鬼女那樣一説,確也心驚膽寒。他這時已和三少年擠在一起,眼見由於雙方掌勁交擊,激起的塵煙枝葉瀰漫空際,在煙塵下看不見人影,忙説一聲:“你們快跟我走!”
話聲一落,他挽着田正肅一馬當先,二少年也互挽衣衫緊緊相隨。但還沒走幾步,即聞席劍清嘎嘎怪笑道:“盧老二當心,他們走向你的方位。”
羅端心下一驚,立覺一股潛勁由煙塵裏逼來,趕快發出一掌。
那知這一掌發出,竟如撞在一堆棉絮上面,既無反彈之力,也不覺得有什麼阻擋,已是一瀉無蹤,旋聽盧千里笑道:“姓羅的,你認命了罷,你看不見小爺,小爺可看得見你。”
羅端聽音辨位,知道方才一掌略偏兩尺,也暗服對方騰挪得快,立又振臂一揮,“呼——”一聲風響,但見塵沙滾滾,近身數丈的煙塵已在一揮之下,捲過一旁,又聞蔣文廣嘻嘻笑道:“姓羅的,休徒費氣力了,由得你打一百掌,也沒動到爺爺半根毫毛。”
若果沒有三少年同行,羅端定可飛撲上前,給對方以致命一擊。但這時形格勢禁,萬一離開三少年,再被塵煙遮斷聯絡,豈不更加危險?是以氣得重重地哼一聲道:“你這夥淫蟲,且休得意,小爺非教你們懂得厲害不可。”
衞成丁立又在側面接口笑道:“姓羅的!我們若是淫蟲,你老兄該是淫棍了,長安古墓的風光,你也總該終身不忘吧。”
崔雲從性子最急,吃對方冷嘲熱諷,早已怒火鬱積,恨恨道:“羅兄怎麼還不給他一掌,難道還有什麼顧忌?”
羅端強按怒火,從容道:“不是不想打,生怕一離此地,便和各位失了聯絡,敵人詭謀最多,不可不防。”
全國維靈機一動,急道:“那夥淫蟲既是不敢接掌,我們何不硬向谷口闖去?”
“妙”羅端讚了一聲,拔步便走。
那知剛要舉步,又是一股潛勁直衝過來,原已略顯稀疏的煙塵,被潛勁一衝,立又翻滾如潮,瀰漫滿谷。
羅端趕忙雙臂一分,彌天的罡氣透臂而出,化作兩道氣牆,把煙塵分開一條甬道;俊目一瞥,恰見青虎候宗滿臉驚愣的神情,敢情被罡氣擋在兩側,無法閃開,只好倒躍丈餘,連發幾掌。
“往哪裏走?”
羅端大喝一聲,身如箭發,順手向前一招。
他當年和邱氏姐弟避強敵追蹤,在水簾洞裏被敵人以掌力吸引得身軀倒退,旦夕不能忘懷,這時觸動靈機,順便試一試自己的功力如何,果然這一招之下,立顯奇蹟一一但見青虎候宗驚叫一聲,身形已離地飛走。
羅端大喜過望,見對方身在空中仍然雙掌推出,只要御罡氣吸引,趕忙左掌一推,發出一股勁風。
青虎候宗這一推一引,整個身子滴溜溜一轉,恰是背向羅端,倒飛而到。
羅端一把擒來,趁機點了穴道,縱聲朗笑道:“崔兄!我們擒獲一隻兔子,且休把它秀死!”
哪知回頭一望,走在身後三少年全已無蹤,不禁大吃一驚道:“你們在哪裏?”
聲過處,但見煙塵翻滾,自己恍若處身在駭浪驚濤中,並不見有人回答。
羅端心裏一急,挾起擒來的候宗,吸氣抽身,一退數丈,高呼一聲道:“全兄!田兄!崔兄!”
他想到擒獲候宗,不過頃刻間,如果三少年並未退走而擠在一起,敵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無聲無息地把人帶走。
然而,由得他一陣疾呼,仍然聽不到三少年的迴音,卻聞九幽鬼女在頭上格格嬌笑道:“他們三人已落進本姑娘欲網之中,由得你叫破喉嚨,也是白費工夫。”
羅端又驚又怒,暴喝道:“這個你不要了?”
“那是我八位郎君裏面最弱的一個,精血已枯,味同嚼蠟,本姑娘還要他做什麼?新來這三個抵他缺,恰是十郎團圓,你放心好了。”
羅端原以為擒獲侯宗,便可要挾她放人,最少也可挽回一個,不料得到的答覆是不顧侯宗的死活。
這一來希望落空,心中暴怒,望那侯宗一眼,便把他擲往地上,罵一聲:“真正是廢物!”
這時,他一心要想找九幽鬼女拚命,好救出落在網裏的三少年,一聲長嘯,筆直拔高十幾丈,但他縱目四望,仍是煙塵滾滾,看不到四周事物。
九幽鬼女又在遠處冷笑道:“姓羅的!連你也落在我的欲網裏面,還想往哪裏走?”
羅端真個氣極,但一看那滾滾煙塵,略帶粉紅顏色,又嗅出些微芬芳氣息,心裏也在暗驚,厲喝道:“你的欲網能奈我何。”身子一落地面,立即拔出椰木劍,並將木箭準備妥當,專待辨清方位,突然發出。
但那九幽鬼女又嬌笑道:“你兇霸霸幹什麼,你能夠看得見我嗎?”
羅端恨恨道:“我要看見你鬼影,早就把你刺個對穿!”
“嘻嘻!你能把我刺個對穿,比他們強得多了,先請你聽一曲人間妙樂,再給你開開眼界?”
九幽鬼女話聲一落,果然有一種奇妙的樂聲由遠處飄來。
羅端一聽到那熟耳的音樂,立覺心神一蕩,急厲喝一聲,盡力把一枝椰木箭射出。
一道碧綠光華,帶着淒厲的鋭嘯凌空而起,頓時把煙塵衝開一條甬道,在箭光照耀之下,隱約見三團人影捲曲在地上。
羅端靈機一動,一抖椰木劍,蕩起一片碧光,身隨劍飛,疾衝向倒地的人影。
“休動!”
隨着這一聲嬌叱,九幽鬼女已率侍婢搶先一步到達那三少年身側,但在同一時間,椰木箭的射向傳來一聲慘呼。
九幽鬼女面目俱寒,冷冷道:“姓羅的!你敢下手殺人,今日不是你,便是我!”
羅端一眼瞥去,已見崔、田、全三少年仍然手牽着手,但已暈倒在地上,一股怒火頓時湧高千丈,喝一聲:“接招!”
話聲未落,椰木劍已幻起一蓬光網,疾罩九幽鬼女主婢五人。
九幽鬼女武藝雖高,但沒料到羅端絲毫不念枕蓆之情,一出手便是狠着,此時兵刃尚未亮出,劍鋒已耀眼生花,趕忙一步後退半丈,雙腳踩在崔、田兩人身上,拔出玉如意,怒喝道:“毒狼!你還要不要這三人的命?”
羅端愣了一愣,忽然縱聲朗笑道:“他們死活與我何於?”
手中劍一展,劍光已把煙塵盪開十丈,疾向九幽鬼女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