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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血濺響堂

    邯鄲公子。

    不是平原君,平原君廣結食客,生性豁達,文韜武略;奇謀在胸。手下有彈鋏怨魚之士,破錐自薦之才,雞鳴狗盜之徒,一曲“圍魏救趙”千古絕響。

    亦不是盧生。盧生一枕黃粱,高官得坐,駿馬任騎,呼奴喚婢,出將人相,享盡鼎食玉饌之福,極盡窮奢豪華之樂,只是黃粱熟後,大夢方醒,留得警人之舉。

    此邯鄲公子,乃當今之邯鄲公子。

    廣結食客,多養死士,手下亡命之徒頗多、四海惡。棍,聞風來投。高官雖無,駿馬卻不少,納福養頤,卻不在夢中。

    邯鄲公子之名,有口皆碑。

    傍晚的時候,家家炊炒,飯館裏也好生興隆。回車巷裏飄滿了驢肉的香氣。

    回車巷就是當年藺相如禮讓廉頗,將相和睦和那條巷子。

    驢肉是正宗大名薰驢肉,在邯鄲一帶下館子,如果不吃驢肉,就像大姑娘上街不穿衣服一樣荒唐。

    吃驢肉,當然是去“槐茂齋”。

    槐茂齋的驢肉,是用一鍋據説是始皇帝贏政的父親在邯鄲做人質時,由呂不韋引着來此吃過的那鍋老湯煮出來的。

    槐茂帶就是回車巷的第十七家飯館,往裏是一堵牆,堵住了這條死衚衕。

    肉好不怕巷子深。

    槐茂齋幾個大字,很自信地站在門匾上。香味像一條繩子,不斷地把一串串食客牽到這裏來,掏出白花花的銀子,換成香噴噴的驢肉。

    槐茂店的掌櫃,是個肥嘟嚕的矮胖子,朱來,人們都喊他老朱。

    老朱脾氣好,軟綿和氣。

    如果你不認識這位老朱,會有人給你介紹。老朱是本地人,曾經在御膳房當差,一個月二百兩銀子,皇帝,皇后、太子、公主的賞賜不算。

    老朱忘不了鄉親,才由國舅説情、皇帝恩准。回來接管了這個槐茂齋。槐茂齋的生意不錯,三十張桌子,天天座無虛席。

    不過,每天的第一鍋驢肉、照例要送往插箭嶺下照眉池邊的國舅府中。

    這裏也有國舅?國舅就是大名鼎鼎的邯鄲公子。此人原是南關的一個市並無賴,溜門撬鎖趴窗縫樣樣都通,正家的雞鳴狗盜之徒。有一年被官府捉住,差苦役進京,不知怎地和三國舅拜了把子。拿着國舅的印信文書,回邯鄲叱五喝六,蓋了座國舅府,做起當朝四國舅來了。

    國舅愛吃驢肉。

    國舅府的人都愛吃驢肉。

    陳癩子就坐在一副桌子上大吃大嚼,不但有驢肉,還有驢腸、驢肝、驢空心什麼的,喝一口“嘀溜酒”,吃一口肉,眼珠子始終向上翻着。

    國舅府的人都是這般模樣。

    特別是出了國舅府,就是天上老鴉拉尿,掉到嘴裏,也不往下看。

    陳癩子練的是鐵頭功,據説腦袋上頭髮越少,功力越深。

    陳癩子從小沒有一根頭髮。

    看見頭上有頭髮的人,陳癩子就敢發橫,見了頭髮少的人,陳癲子就要玩命。

    那年,從外地來了個禿子,稀稀落落地幾根頭髮,惹惱了這位陳大爺——國舅府的三等護院,硬把人家從樓上扯到樓下,一頭撞去,把禿子的腦袋撞了個稀爛。

    以後,凡來槐茂齋的老者,都戴帽子。

    陳癩子身邊還有兩個人,一個是老頭子,頭上頭髮多,居然沒戴帽子。手裏拿着一管竹杆銅包頭的“一口香”煙袋。另一個是個瘦猴一樣的跛子,吃得滿臉流油,通身大汗。

    這時候,從外面進來一位公子,帶着好像兩個書童樣的小孩。

    他臉色黃黑,一部虯髯,微笑中含着一股殺氣察看滿座食客,便向陳癩子那桌走去。

    只有陳癩子那桌還有空位子。

    朱掌櫃慌忙伸手攔住:“客爺,請稍等。”

    公子一指,笑道:“這裏不是空位子?”

    朱掌櫃賠笑,道:“是。但這三位爺是國舅府的上差,不喜人打擾。”

    公子道:“國舅府的人吃飯給雙份銀子?”

    笑話!國舅府的人吃什麼都是官吃,從來不給錢,哪會有雙份。

    朱掌櫃忙道:“銀子不銀子是小事,交個朋友嘛。”

    公子笑笑,道:“國舅府的朋友,我交了。”説罷,推開朱掌櫃,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隨手一拍桌子,喊道:“店家,先來五斤驢肉,十斤好酒。”挺胸揚眉,比那三位護院還神氣。

    陳癩子眼一紅,臉上橫肉繃緊,叫道:“個子,你找死?”

    公於笑道:“找肉吃。”

    跛子跳起來,從盤子裏抓出一塊熱驢肉,用“大力開碑手”向公子臉上摔去,叫道:

    “吃個鳥肉。”

    公子伸指一點,驢肉又回到原來的盤子裏,笑道:“在下從不與狗爭食。”

    瘦猴一聲冷哼,一招“猿猴獻桃”把手中的酒杯向公子撞去。

    公子長袖一擲,輕飄飄地,説道:“不要這般猴急。”瘦猴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

    跟隨公子進來的兩個書童,沒説一句話,此時,卻連連拍掌,叫道:“快了!快了!”

    陳癩子吼道:“快你娘個……”下面那個字還投説出來。便抓耳搔腮地跳起來。

    跛子和瘦猴也忽然坐不住了。那從來不肯往下看的眼珠子,幾乎快擠出來砸到腳面上來。

    “媽呀!咬死我了。”陳癩子一聲大叫。

    兩個書童哈哈笑了起來:.“大家快看,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這禿子準是八輩子沒洗澡,從孃胎裏帶來了這麼多寶貝。”

    滿樓的食客被吸引過來,上目一看,不由得鬨堂大笑。國舅府的三位真是……真是……

    那個,怎麼有這麼許多。

    陳癩子瘋了一樣,把個大巴掌向頭上、身上亂拍亂打。

    公子笑道:“三位,説了幾句不是人的話,趴在地上碰個頭,也就算了,何必如此自責。”

    還是瘦猴先明白過來,叫道:“陳爺,跛爺,是這幾個野種搞得鬼。”

    陳癩子回過味來,怒道:“太歲頭上……哎呀動土,收拾了他。”

    跛子的骨節一陣“咯咯”作響,大手一掄,向公子拍去,叫道:“小於,去吧。”把公於震得向窗口飛去。

    滿樓之人發出一聲驚叫:“啊!……”

    “啊”字未落,人們又喝道:“好!”,只見那公子連人帶椅子飛到窗口。又輕飄飄地飛了回來,剛才怎麼坐着,現在仍舊怎麼坐着,臉上的笑意更盛。

    瘦猴一見,縱身上桌,施出猴拳中的狠招,向公子打去。

    公子點指一彈,瘦猴從桌子上滾子下去,盤子、碟子傾翻,連湯帶肉弄了一身,嘴裏叫道:“疼死我了,哎呀……胳膊折了……腿也斷了……哎喲!”

    陳癩子一見,運氣貫頂,一個光賁賁的光頭大出了一圈,由白變青,由青變黑,“咚”

    的一聲,向公子胸口撞去。

    公子身形一閃,連站也沒有站起,用手朝陳癩子手臂上一拍,陳癩子箭一樣向樓外射去。

    “篷!”跌在巷子裏,把青石板巷子砸了個尺許大坑,蹬了幾下腿,死了。

    公子回頭笑道:“店家,上菜。”

    跛子和瘦猴三十六計走為上,連滾帶爬,跛子背瘦猴,下了樓去,好遠才站住,喊道:

    “小於,你等着。”

    公子一笑。

    朱掌櫃忙走過來,道:“公子爺,你……你闖大禍了,快……”

    公子道:“快上菜吧。”經過這麼一鬧,槐茂齋的食客們一個個悄悄地走了。只剩下公子和兩個書童,還有另外一桌上的兩個壯漢。

    公子和兩個書童,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津津有味,嘴裏還贊着:“名不虛傳。”

    過了半個時辰,從學橋上走來一隊人馬,吹吹打打,鞭炮齊鳴,隊伍後面一頂八抬大轎,走向槐茂齋。

    執事牌上寫着:國舅府。

    領先一人正是跛子,他一跛一跛的腿小心地邁着,盡力裝出很高興的樣子。

    瘦猴讓兩個人架住,不知為什麼,臉上也擠着笑容。

    他們很不喜歡做出這個樣子。

    但是,他們必須做出這個樣子,而且做得很好。

    這就叫奴才。

    吹打的賣力吹打。

    放炮的拼命放炮。

    幾個壯漢扛過一卷紅氈,從回車巷的石板地上,一直鋪到槐茂齋那位大吃驢肉的公於的腳下。

    一個五十歲上下,穿着很講究的,很氣派的人,走到公子腳下跪下。

    跟來的國舅府的人全都跪下。

    朱掌櫃嚇得兩腿一軟,也貼着桌子跪了下來。

    當先老者朗聲説道:“國舅府總管黃三奉國舅差,恭請公子人府。”

    朱掌櫃嚇呆了,這位公子莫非是王爺公卿不成?大名府尹來了,國舅府也不會這般禮請。

    公子一撣長衫,説道:“帶路。”

    坐上大轎,悠然而去。

    巷口一片議論。

    “聽説這位公子打了國舅府的三條狗,看他們還敢不敢作威作福;”

    “國舅府的人捱了打,怎麼還派來八抬大轎,八成是一夥的。”

    “咳!又要遭殃了。”

    槐茂齋裏的那兩個漢子,替公子結了帳,走了。

    轎子落地。

    人頭落地;鮮血噴紅了轎簾。

    跛子和瘦猴明白了,再也吃不上驢肉了。

    四國舅的祖上原本做過侍郎。老侍郎鼠目獐臉,駝腰鷹背,因做了侍郎,被算命先生説成大富大貴之相。

    這位四國舅倒是純種,長得也這般大富大貴,比老侍郎還富貴。

    老侍郎、老侍郎的兒子、兒子的兒子都沒有生下女兒,兒子的孫子是根獨苗,偏偏做了國舅,能不是大富大貴。

    大廳裏懸燈結彩,水陸全珍。

    公子一邁進大廳的時候,國舅就攜手攬腕迎了上去,親親熱熱拉着往裏走,像個老朋友似的。

    兩廊動樂,廳上起舞。

    酒過三巡,萊過五味。

    國舅一舉杯子,道:“公子,滿飲此杯。”

    公子一拱手,道:“客氣。”

    國舅道:“公子好身手。”

    公子道:“殺雞屠狗之技,何足道哉。”

    國舅道:“公子尊稱。”

    公子道:“在下龍風。”國舅道:“我就不客氣了,佔個先,喊你聲老弟了。”

    公子道:“豈敢高攀。”

    國舅道:“老弟何處高就?”

    公子道:“四海為家。”

    國舅道:“愚兄府上,正需高人,賢弟可願就任總武師之職?”

    公子道:“哦?”

    國舅道:“總領護院人馬,訓練一干家丁,與愚兄同掌府第。”龍風公子道:“國舅不怕我謀財害命?”

    國舅舉杯大笑,道:“本國舅承繼古君子之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府中死士雲集,正需要賢弟調教,何出此言。”

    龍風道:”如此,小弟就虛佔了。”

    “哈哈哈哈……”酒逢知己。

    乾杯不醉。

    龍風總武師喝得興起,叫道:“國舅,府中武師家丁何在?”

    國舅笑道:“賢弟果然性情中人。”

    國舅一擺手,廳上眾人一齊跪倒:“參見總武師!”

    龍風道,“就這麼多。”

    國舅拈鬚不語。

    有人捧上一本花名冊,龍風接冊在手,略一翻看,便沉下臉來,喝道:“黑白二將?”

    人羣中走出兩名中年漢子,叉手而立。

    “黑道神黑剛參見!”

    “白日鬼白彥參見!”

    “五方使何在?”

    “東方使木震!”

    “西方使金兑!”

    “南方使人離!”

    “北方使水坎!”

    “中央使土合!”

    一路點下去,龍風心中暗暗吃驚,一個混充國舅府,竟然有五百兵丁,編排有序,個個都是有兩下子的江湖人士。這個國舅府大有來頭。

    龍風點罷,向國舅道:“本府果然藏龍卧虎之地。”

    國舅得意地大笑。

    龍風又把目光轉向黑道神、白日鬼,説道:“府中以哪位功夫最好?”

    黑、白二將答道:“不才雖愚,卻是我等二人。”

    龍風一笑,説道:“國舅,今天乃本府大喜之日,就讓他們舞劍助興如何?”

    不等國舅發話,廳中一片叫聲:“好啊!”

    他們不是喊一“好”,大半是起鬨。這個打了陳癲子的什麼總武師,一進府寸功未立,便讓國舅爺封為總武師。看這小於細皮嫩肉,不會有什麼真本領,正好教訓教訓他,讓他摔個折胳膊斷腿,趁早滾蛋。

    二將、五使、八絕、十梟年紀從三十到五十不等,有人搖着錘,有人舉着劍,也有人嘰哩呱啦地玩弄着暗器,甚至還有的用手搓着胳膊上的泥。

    每雙眼睛都是一樣的目光。

    似笑非笑,一百個瞧不起。

    龍風總武師斜眼一瞥,至少有十對眼睛是向上翻着的。

    翻得最白,最合乎國舅府標準的是黑、白二將。

    國舅府,當然都是橫茬,隨隨便便在這裏混是不行的。國舅好像沒看出來,笑道:“既然如此,賢弟何不教他們幾招,也讓愚兄一飽眼福。”

    龍風正色道:“兵刃相搏,不死即傷。雖然自家過招,小弟可不願身上多出幾張嘴來。”

    “嗡!”廳中一片笑聲,笑得很有味道。

    龍風也在笑。

    隨手一指身邊的兩個書童,道:“我這兩個童兒,曾跟我學了三五招拳腳兵刃,就讓他倆陪各位武師玩玩好了。”

    廳中的人們笑得更兇了:“豆芽菜,也能上席?剁了小的,再收拾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兩個書童走過來;道:“公子。我怕。”

    怕!羊迫老虎,不怕才叫邪門。

    龍風道:“怕什麼?”

    兩個書童道:“怕萬一失手,打死了十個八個的,國舅讓我們賠。”

    國舅忙道:“不賠!不賠!”

    兩個書童道:“真的?撒謊是小狗。”

    國舅哭笑不得,道:“自然算數。”

    黑、白二將早巳忍耐不住,掣出兵刃,跳人廳中央。叫道:“我們哥倆陪兩位小公子玩玩!”二條喪門槊。

    一柄五虎叉。

    擰得呼呼帶風,嘩啦亂響。

    龍風道:“國舅,這兩個小童習武不久,沒有兵刃。本府可有多餘的,賞他們兩件?”

    國舅道:“需用什麼樣兵刃。”

    二小道:“隨國舅賞賜。”

    兵刃拿上來了,是兩把短匕首,短得不能再短的匕首。刃口好像還沒開過。

    沒開過口子的兵刃如何交手?就算開過口子,兩把尺長匕首,迎戰兩種重兵器,不是要好看嗎?正是要好看,國舅府的人才選了這麼件兵刃。

    黑道神的喪門槊曾經一槊打死過一頭熊。

    白日鬼的五虎叉一叉叉死過一頭豹。

    龍風不知道。

    二小不知道。

    國舅府的人全知道。

    這兩個小書童,似乎對兵刃很滿意,捧着匕首,像棒着寶貝似的。

    二小蹦跳着、笑着,一個“輪碌貓”滾到廳中央,站在二將面前。

    二小道:“喂!你們兩個黑呀白的,我們分不清,反正有句話要説清楚,一會兒打疼了,可不許哭。誰哭不給誰吃燒餅。”

    黑道神氣得暴叫:“小鬼,我打爛你的屁股,看你哭不哭。”

    白日鬼也喝道:“我敲掉你滿嘴的牙,看你還吃不吃燒餅。”

    二小一笑,道:“你真想打?”

    黑道神道:“我從來不玩假的。”

    二小道:“好,我就讓你們先打,我師父説,武林規矩,小不欺大。見了大輩要先讓招。”

    二將哪裏還受得了,槊、叉齊舉,惡狠狠地朝二小頭上砸來。

    二小的刀還沒捏好,槊、叉便壓在頭上。二小“哎呀”一聲,四隻手亂抓,分別抓住了叉頭取槊杆。嘴裏還嚷着:“沒喊一二就開始,不算!不算!”

    眾武師歡呼雷動。

    “好槊法!”

    “好神力!”

    “夠勁!”

    “夠味!”

    “拍肉餅!”

    “砸爛蒜!”

    “黑兄,別便宜了這小崽子!”

    “悠起來,摔它個粉碎。”

    黑道神、白日鬼好不得意,聽着吆喝,眉毛尖上都透出英雄光彩。槊、叉上挑,兩個小童風箏般地飛了起來,吊在頭上打鞦韆。眾武師又是一片喝彩。

    黑、白二將得意非凡,拉馬步,蹲後腿,擰大腰,運真力,雙臂一搶,帶着風聲呼呼轉了起來,想爭取更多的喝彩聲。

    一圈,二圈,三圈。

    六、七十圈過去了,兩人的頭上冒起了大汗,馬步也不穩了,兩個小童還沒甩出去。

    槊杆、叉頭上還傳來“咯咯”的笑聲:“大個,加油,使勁。”

    二人目眩耳鳴,喘息不已,越轉越慢,終於停下手來。

    停手的剎那間,二小飛身而上。

    噼啦叭啦一陣響過。眾武師還沒看清怎麼回事,黑、白二將已經摔倒在廳上。

    黑道神黑臂高撅,一條條又寬又粗的血口子,橫七豎八地劃在上面,本來足有五十斤重的屁股,現在剩下不到十斤了。肉一塊一塊地墜在廳中。

    白日鬼哇地一側鮮血噴出來,三十六顆牙齒叮噹亂蹦,撒了一地,從左腮到右腮一個直貫的血窟窿,好像長了三隻嘴,下頜骨也碎了。

    又有兩個武師跳進場來,並不答話,掄拳便打。

    五方使中東、西二使。

    一個螳螂拳。

    一個八仙拳。

    二小把手中匕首一扔,笑道:“小不欺大。”互相作個鬼臉,嘿嘿一笑。

    東方使的螳螂拳打出,好像一下掉到冰窖裏。

    西方使的八仙拳使開,便覺撞到了火山上聽到一聲,“去吧”兩個字,兩人便飛了起來。

    不是展開翅膀飛,是直直·的橫飛。就像兩根木棍飛了起來,然後又象木棍般“叭噠”、“叭噠”落在廳上。

    這兩個人不動了。

    在飛着的時候。他們覺得像有千萬只小蟲爬進肚裏。把心、肝、肚、肺吃了個精光,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

    不!骨頭架子裏邊有小蟲在啃,“咯吱咯吱”的,像啃木頭。

    可惜,他們還沒説出來,就不能動了。

    心、肝、肺沒有了,舌頭自然不能動了。

    能動的只有一縷鬼魂,跑着向豐都城報到去了。“萬蟲蝕骨功”。

    二小沒説,他們也不知道。

    邯鄲古城。

    國舅府第。

    總武師這三個字,陡然分量重了起來。重得像一座山。

    壓塌了他們習慣上翻的眼珠。

    壓彎了他們的脊樑,膝蓋。

    只有國舅的笑聲依然如故,比以前更響亮了些。

    邯鄲。

    趙國。

    平原君。

    去他的吧。

    論天下英雄,本國舅也。

    白日鬼陰沉沉的。

    白日裏見鬼是很可怕的事情。

    國勇府裏,白日鬼隨時像個幽靈似的,冷不丁冒出哪個角落。把人嚇得大跳。

    不過,白日鬼不管見不得人的事,玩玩女人,擲擲骰子,分分贓銀什麼的,白日也不會撞上鬼。

    只要你稍微對國舅不敬,哪怕只有一點點,白日鬼便會出現。叉貫胸膛,死得無聲無息。

    國舅常常覺得很滿意,白日鬼比千里眼順風耳還管用。

    國舅的心情一向特別好,吃了滿滿一大盤驢肉,一條驢腸,碰到什麼得意之事,他的胃口總是特好。

    白月鬼忽然問道:“國舅爺有喜事?”

    國舅笑了;“你看得出來?”

    白日鬼道:“不敢冒昧。”

    國舅推開盤子,道:“我看得出來,是你身上看出來的。”

    聽見這句話,白日鬼差點跳起來,問道:“我身上?”

    國舅神色不動,道:“你的嘴,變了形,顯得格外喜興。”

    白日鬼臉色都變了:“能不能不説這個?”

    國舅道;“不能。一個人的徒弟,都可以讓白日鬼滿口吐象牙,那人的功夫……啊!”

    白日鬼不説話了,覺得滿嘴都火燒火燎的疼。

    白日鬼忍不住了,道:“我忽然想起一個成語。”

    國舅道:“鬼的成語一定很精彩。”

    白日鬼道:“引狼人室。”

    國舅暗哈笑道:“妙哉!妙哉!正是一頭狼,引入本室。”

    白日鬼道:“狼?”

    國勇顯然來了興致,道:“是狼。一頭貪婪的狼,胃口很開的狼?餵飽這條狼,我每日要開銷五百兩銀子,外加美人,還有以後的將軍大印。不是府中的將軍,是能封妻廕子,光宗耀祖的那種朝廷將軍。”

    白日鬼顯然還沒明白。

    國舅道:“本府的銀子是不是很多?”

    白日鬼道:“是!”

    國舅道;“本府的勢力是不是夠大?”

    白日鬼道:“是!”

    國舅道:“一頭野狼,撞進這安樂窩裏,是不是很幸福?”

    白日鬼心裏暗暗承認。

    國舅道:“如果這頭狼,把跟睛盯着我盤子中的肉,而我又把盤子推給他,狼還會不會咬我?”

    白日鬼不能不承認確是如此。

    國舅笑了笑,忽然道:“你想不想聽戲?”

    白日鬼道:“什麼戲?”

    國舅頗為得意:“慾海雙殺!”

    由日鬼詫道:“她們也在這裏?”

    國舅道:“幫主急差而來。”

    白日鬼道:“在哪?””

    國舅道:“二度梅館。”

    白日鬼忍不住道:“龍風的總武師館?”

    國舅道:“正是。”

    白日鬼道:“二度梅館三面環水,一面是寬敞的武場,只有那裏可以出人,我們一走進去,豈不就可以看見?”

    國舅道:“正因為那個地方很嚴密,很幽雅,所以才適合辦那秧事情。雙殺已經到了裏面,説不定是一場梅開二度的好戲。”

    他又道:“誰也想不到,我會進去。因為這裏有一條暗道,可以從水底進入二度梅館,出口恰恰是那張又寬又大的檀木牀。”

    白日鬼笑了,他也沒想到。

    沒想到引來的狼這麼色。

    吱呀吱呀的聲響,翻滾撲跌的雜音,引得白日鬼淫火直冒。

    白日鬼很嫉妒,也很開心,朝着國舅挑起了拇指。

    國舅也笑笑。

    一頭色狼,見了香肉動心,見了銀子動心,見了烏紗也動心。

    見了真理決不動心。

    狼性使然。

    亙古不改。

    現在,白日鬼的心情好了。

    國舅的心情似乎不那麼好了,沉默不語。

    白日鬼的絕技。是能揣摸出主子的意思,再按照這個意思去做好一切。

    白日鬼道:“國舅爺好像還有更妙的決策。”

    國舅道:“有,讓人殺我!”

    白日鬼聽了,嚇得差點叫出來,國舅捂住他的嘴,喉頭憋了老粗。

    白臼鬼道:“殺……殺國舅爺?”

    國舅很沉靜,道:“一頭狼,不對真理感興趣,是不是表明它自己就從來沒有過這個東酉?”

    白日鬼道:“正是。”

    國舅道:“我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很可怕的事情。”

    殺人、放火、投毒,國舅從來不害怕。白日鬼想不起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害怕。

    白日鬼猜不出來,問道:“什麼事?”

    國舅道:“吃肉不吐骨頭。”

    狼吃肉從來不吐骨頭。

    龍風已經讓人看成一頭狼。

    四國舅就是一塊肉。一塊很肥很肥的肥肉,雖然他的骨頭埋得很深,面且很脆很軟。正是狼所喜歡的那種帶骨肉。

    所以,國舅要讓人殺他。

    要想不讓狼吃掉,最好的辦法是讓人殺。

    國舅道:“我忽然想起一種人,對付狼很有效。”

    白日鬼也很有興趣,道:“獵人?”

    國舅笑了笑:“對!是獵人。是我們的人扮成的獵人。”

    白日鬼覺得有趣了。

    國舅道:“我扮成一隻虎,走進這口設好的陷阱裏,預先派出的獵人一哄而上,像要打虎似的,你説狼該怎麼辦?”

    白日鬼道:“他想分一杯羹,就幫着打虎。”

    國舅道:“如果相反呢?”

    白日鬼道:“想得到虎的庇護,就去咬獵人。”

    國舅爺笑得肥肉亂顫。

    白日鬼諂媚地道:“國舅爺不怕?”

    國舅道:“一頭狼,身邊一羣虎,又有一大羣獵人,你説誰怕誰?”

    國舅又道:“況且連吃飯都有噎住的可能,套狼總要一點本錢。”

    這句話,很有學問。

    國舅道:“他知道你和黑道神曾是我的人,況且我重用了他,你們都很嫉妒。”

    白日鬼差點嚇趴下,道:“不!……不!”

    國舅笑道:“你們忌妒,是對我的忠心。”

    白日鬼放心了。

    國舅道:“我要改變一下,把忠心臨時變成殺心。”

    白日鬼道“這樣誰也看不出來是假的。”

    國舅道:“你去準備吧。我的仇人很多,你知道。要一波接一波,險象環生,越兇越好。

    不過,要是有一點失手……”

    白日鬼道:“提頭來見。”

    地點呢?國舅道:“響堂石窟。”

    白日鬼道:“石窟很神秘……”

    國舅道:“我們都很熟悉。那裏山連山,窟套窟。遊人很多。我們一去,人們就發現了,就會有人出手。”

    然後,就看好戲了。

    白日鬼覺得計劃很周密,每一個細節都很完美,極其詳細。

    只有一個細節,他不知道。

    他和黑道神極有可能回不來了,躺在那片冰冷的石窟裏。因為國舅早已説過,套狼是要捨出點什麼。

    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當然,在四國鼻眼裏他們並不是孩子,而是奴才,一對沒太大用處的奴才。這樣的奴才四國舅不可能放在心上。

    他對更好的奴才更感興趣。

    龍風,不!是封龍飆笑了。

    他看到了一本皇曆,是國舅讓他看的。

    六月初六。

    黃道吉日。

    宜出門、宜郊遊。封龍飆笑笑,望着窗外,道:“風輕雲淡,是個好日子。”

    國舅道:“白馬過隙,人生幾何。”

    封龍飆遭:“我們該出去玩玩。”

    國舅道:“賢弟果然好興致,去哪?”

    封龍飆道;“響堂石窟,因為我從來也沒有去過。”

    國舅道:“還是不去的罷,那塊地方愚兄早就玩膩了。”

    封龍飆道:“請陪小弟一遊,可好?”

    國舅道:“就依賢弟。”

    國舅大聲喝喊:”命令家丁做好準備,陪龍公子出遊響堂石窟。

    “國舅,請尊駕啓程。”進來的是總管。

    國舅眉頭一皺,道:“黑白二將呢?”

    總管稟道:“國舅爺。自從龍二爺進府,廳中比武后,就沒有看見。”

    國舅恨道:“這兩個奴才,平素就心胸狹窄,容不得人,敢是羞愧了嗎?”

    總管沒有應聲。

    封龍飆笑道:“練武之人,臉面看得比性命還重,來日讓小弟賠他個禮好了。”

    響堂石窟在石鼓山上的南坡和百坡。為北齊文宣帝高洋時所建。是高洋帝的避暑遊玩之地,遣萬名工匠雕鑿而成。

    十棒銅鑼響,百名家丁喝。“國舅府第”的金牌高高舉起,分外耀眼。

    鞭子抽在頭上,棒子打在腰間,喧喧沸沸,一片混亂,二里地外,便知是國舅遊山。

    黑道神,白日鬼把身羣擠在笑貌如生的菩薩像身後的縫隙裏,彎彎曲曲,像是菩薩捉來鎖在這裏的妖魂。

    歡樂多姿的侍女身後,也翻着兩雙死人一樣的眼睛。

    還有很多地方冒着鬼火,在煙霧裏看不清楚。

    他們不必為自己擔心,他們的任務很輕鬆,只不過唱一出假戲。國舅只不過要他們混充一下,玩幾個刀花,回去就能領賞。

    當然,順便宰了那個姓龍的小子更好,宰不了也沒關係。

    封龍飆的心情很好。

    一邊走,一邊和四國舅説着話,聽國舅講響堂石窟的掌故。

    一路上,他已經第八次掏腰包,順手賞給石磴兩邊的乞丐、小生意人和孩子,像個慈善家似的。雖然每次只賞一文小錢,還捏了又捏,終是賞出去了。

    現在,他又坐下來,吃了一碗曲周頁面,一隻老槐樹燒餅,又喝了一盞茶。

    天氣很好,影子走在他們身前。國舅的笑聲也飄出老遠。

    各式各樣的小販,在寺裏走來走去,手裏提着家付,裝着各種山貨、鮮果一類的東西。

    幾個生意人正在買香紙燭馬。為了價錢和一個賣香人爭得面紅耳赤。

    兩個老頭子正在曬太陽。

    窟口前,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爺爺,抱着已經睡着了的小孫孫。天氣很熱,孩子也裹得很嚴,生怕風吹着了似的。

    這些人竟然不怕國舅爺的淫威,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沒有一絲慌亂。

    三個賣刀的瞎子,手裏拿着一把銅絲。一面“嗚嗚”叫着,一面把菜刀斬向鋼絲,銅絲應刀而斷。顯然,瞎子的刀很快。

    封龍飆像個大鑒賞家似的,對石窟佛像的雕刻很感興趣。

    封龍飆指着一尊站立在怪獸上的菩薩,道:“石獸造型奇異,口吐蓮花,又馱了這尊細腰寬肩,挺拔秀美的菩薩,十足的先朝風格,令人讚歎。”

    國舅好像也頗內行,道:“極是!極是!你看這尊菩薩寬衣敞袖,豐乳玉臀,有味道,有味道。”

    封龍飆看去,不由地暗笑,這哪裏是什麼菩薩,分明是飛天的彩像。那飛天是女性的,國舅法眼果然厲害。

    國舅道:“愚兄走累了,你我在此小休。”説罷,便在香案上坐了下來。

    驀然,一聲大喝,從飛天處響起:“四國舅,你搶我妹子,給……那個了,納命來。”

    話到人到,兩把柳葉刀齊齊向國舅殺去。

    國舅“唉呀”一聲,滾入香案下面,叫道:“仇家殺上來了,賢弟救我!”

    封龍飆一怔,隨即冷笑一聲,抓起一根燭台,向那二人掃去。

    二人見封龍飆上來,也不答話,放下四國舅,便向封龍飆砍來。

    “當”得一聲,鮮血進濺,柳葉刀已經插進胸口,刀尖透出後背,還在顫動。二人感到很奇怪。戲台上死人,怎麼回事?真刀真槍,玩了命了。

    國舅在香案底下叫道:“殺……殺得好!”聲音很沉靜。

    就在同一剎那,黑、白二將已經從佛像後閃出,並不出招,只是口中罵道:“國舅,我們兄弟,為你立下多少功勞,卻讓這小子騎在我們頭上,我們找你算……帳來了!”

    封龍飆喝道:“今日刺客,可是你二人主使?”

    黑、白二將道:“不錯,我們要報……仇。”説罷,朝香案衝去。

    封龍飆一聲:“大膽!”伸手一拍,骨頭的碎裂聲響起,黑白二將全身癱瘓了下去,嘴裏喊道:“國……”嚥下氣去。

    窟前的老漢,一躍而起,扯開包孩子的花布,裏面竟是一條銅人娃娃槊,一招“仙人指路”向窟中打來。

    幾個賣菜刀的啞巴,也一齊叫道:“殺!殺仇人報仇。”幾把—菜刀出手,向封龍飆剁來。

    封龍飆怒斥一聲,掣出一柄寶劍,白刃上十八顆黑星,好不森嚴,頓時捲起一股勁風。

    “哎呀!”使銅人娃娃槊的老漢槊頭打在自己天靈蓋上,腦袋已經碎了。賣菜刀的啞巴、大大揪着一把菜刀柄,想從自己胸膛裏拔出來。吃驚地叫道:“我……我的媽喲……”

    四國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香案下爬出來,伸手拍倒幾個啞巴:“你們該死!”

    四國舅選定的孩子,用來套狼的乘孩子,能不死嗎?啞巴説話,是逼急了,可惜他們只説了半句,就永遠啞巴了。

    不知他們有什麼感覺?感覺很不錯。

    四國舅在他的國舅府中,喝了一碗燉得很好的燕窩粥。然後走到自己的書房。

    不識字的人,也有書房?有。

    四國舅不識字,他的書房很講究。一部部書碼在紅木架子上,很氣派。

    國舅道:“有請龍總武師!”“是!”總管退了下去。

    不大一會兒,封龍飆來了。顯得很疲倦,睡眼惺忪的樣子。

    國舅迎道:“賢弟,辛苦了。”

    封龍飆過:“辛苦!辛苦!”

    書房裏,只有他們兩人,不用過分客套,但是封龍飆的“辛苦”,不知是指什麼。

    國舅:“賢弟不必客氣,從今天起,這國舅府就你我共掌了。”

    共掌?國舅府?封龍飆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國舅,不是四國舅,也不是五國舅、六國舅什麼的。

    國舅秀開心,道:“賢弟。你可願和愚兄共創霸業?”

    封龍飆道:“不是開始了嗎?”

    國舅道:“賢弟果然快人。好,來人。”

    總管應聲從外面進來。

    國舅道:“祠堂列隊,請王爺參拜!”

    “是!”總管跑了出去。

    國舅府祠堂,不是通常的那種祠堂。

    國舅府祠堂是建在山根下,兩扇沉重的鐵門,鎖着二個石洞。

    洞中紅燭高照,燭光下是兩排執刀掛劍的家丁。

    石洞的牆壁上,懸着一塊布。這塊布在香火供品的簇擁下,分外刺眼。

    白天黑日旗。

    白天白得慘白,黑日黑得磣人。

    四國舅走到白天黑日旗下,磕頭完畢。神秘兮兮地喊道:“跪下!”

    跪下!誰跪下?當然是封龍飆。

    封龍飆也不含糊,唰地跪了下去。

    四國舅很滿意地從香案上舉起一把匕首,舉過頭頂。

    眾人一齊跪倒,大聲喊道:“白天黑日,威力齊天,獨霸武林,一統天下。”

    四國舅咳嗽一聲,道:“奉三天之天,九日之日,神聖無疆,威加天下,英明絕倫幫主聖諭,龍風為白天黑日幫黑字門下冀南分舵副舵主,加賜五星白天黑日匕,形同舵主,來日有功,再行封賞。白天黑日,所向無敵!”

    眾人又是一聲大喝:“白天黑日,一統天下!”喊罷,紛紛起身站好。

    封龍飆一副茫然的樣子。

    四國舅喝道:“龍副舵主,還不趕快謝恩!”

    封龍飆忙道:“謝恩!謝恩?”

    眾人一片鬨笑。

    四國舅道:“龍副舵主,不可如此,應該山呼‘白天黑日,威力齊天,獨霸武林,一統天下’才是,謹記,謹記。”

    説罷,扶起封龍飆,遞過那把五星白天黑日匕,笑道:“恭喜龍副舵主。”

    封龍飆臉上不解的樣子,問道:“國舅,這是何意。”

    “哈哈哈哈……!”四國舅大笑,道:“這是愚兄見賢弟武功超羣,心誠至篤,所以連夜飛鴿傳書,報與總舵,經幫主恩准,你就是本幫的五星副舵主了。本幫之中,副舵主依例是四星,幫主賜你五星白天黑日匕,是幫主英明,同時也是愚兄愛才之心哪!”

    封龍飆道:“國舅是……?”四國舅道:“我是靠幫主恩賜,才弄了個國舅乾乾。我便是白天黑日幫黑字門下冀南分舵舵主便是。”

    封龍飆道:“參見舵主。”

    四國舅道:“不必,不必。你我兄弟相稱,只要日後多為幫主效力,共圖霸業,搏個裂土封疆,興宗耀祖也就是了。”

    裂土分疆,裂什麼土?封什麼疆?白天黑日幫果然有些門道。

    豈止有門道。

    就連這個小小的冀南分舵之地,也到處是門,到處是道。

    不過,這些門,這些道全是暗的,不經人指點,是看不出來的。眼下,封龍飆就由四國舅、慾海雙殺陪着走在這樣的門和道里。

    慾海雙殺?正是。二人乃是白天黑日幫白字門下六星長老。

    她們是奉幫主之命來考察封龍飆的,考察的結果,很滿意。

    四國舅對她們恭畢敬,目光絕不會色,因為他知道。色字頭上一把刀,一把很鋒利的刀。

    兩位六長老稍不高興,便會讓那刀落在自己臉上,那張吃飯的嘴巴兒附近。

    “雙殺”很威嚴,威嚴得像塊冰。其實,心裏在笑,這一切都是那天她們兩個扭在牀上,悄悄地和站在旁邊的封公子商定的。

    四國舅領他們走進一個門,門中四壁蕭索。只是在一面的牆上,裝着五隻輪子,五隻不同顏色的輪子。

    黑白紅黃藍,五隻輪子。

    慾海雙殺道:“打開!”

    “是!”四國舅很温馴。像一隻叭兒狗。

    黑輪子軋軋響過,東面的石壁緩緩打開,兵刃盔甲,整齊排列。

    刀槍劍戟,斧鈎叉一應俱全,強弓硬弩,鵰翎鋒利,恐怕可以武裝十萬人馬。

    封龍飆很驚訝,道:“這麼多?”

    慾海雙殺道:“每個分舵都有這麼多。”

    封龍飆道:“難道這裏是朝廷的兵甲庫?”

    四國舅道:“現在不是。”

    現在不是,就是説以後是。

    封龍飆喜道:“我投入本幫,看來是對的。”

    慾海雙殺道:“這只是第一步,好好幹。”

    封龍飆道:“我發誓!”

    四國舅倒四輪子,石壁重新關上。隨着白色輪子的響動,東西石壁又緩緩打開。

    “哇!”封龍飆撲進去,從一大堆一大堆的金錠銀錠上,抓起大把大把的金銀,就往自己身上亂塞。

    四國舅驚道:“龍副舵主,使不得!”

    封龍飆一邊裝,一邊問:“為什麼?”

    慾海雙殺已經掣刀在手,冷冷道:“幫主庫銀,妄動一文者死!”

    四國舅道:“兩位長老開恩,龍副舵主不知幫規,又沒有走出這間金庫,似可饒恕,請長老明察。”

    慾海雙殺道:“走出一步,還有命在嗎?”四國舅忙朝封龍飆道:“賢弟,快如數放好,一文也不要動。你要銀子,本舵的費用頗多,花不完的。快,快放下。”

    封龍飆顯得很不情願,道。“我只要幾塊,也不見就死了。”-慾海雙殺道:“你走出一步試試!”

    封龍飆向外走了一步,四國舅的臉全嚇白了。

    封龍飆忽然嘆道:“銀子好,自己的命更好。”説罷,便把銀子扔了回去。

    四國舅暗道:“好險!”

    慾海雙殺心裏也笑:“好玩!”她們實在想不到,封龍飆這麼頑皮,和上次相見時,簡直判若兩人。

    紅色輪子啓開了南面石壁,壁後面是一張方桌,上面放着一本帳簿。

    封龍飆翻開看過,是冀南分舵舵下名冊,竟然有兩萬之眾。

    封龍飆道:“這些人可以召集起來嗎?”

    四國舅道:“可以。”

    封龍飆道:“怎麼召集?”

    四國舅道:“黃色輪子。”

    封龍飆伸手便要去轉,四國舅忙道:“不可,此輪非有幫主九星匕不得啓用。匕到輪轉,此中積存的狼糞便會自動燃燒,從山尖上冒出狼煙,幫中弟子望煙而來,便聚齊了。”

    只剩一隻藍色輪子。

    藍得很可愛,像一汪水似的。

    四國舅道:“這隻輪子是水,水閘。轉動輪子。腳下的石壁便會裂開,就會湧上來很多的水。很多從黑龍洞裏湧來的水,一直把來襲的勁敵和這間石室淹沒,決無生機。”

    黑龍洞是滏陽河的發源地。

    滏陽水滋潤着兩岸的五穀,平原沃野,稻麥菽粟。

    沒想到,河水還有這麼狠毒的作用。

    月上二度梅館。

    樓下那彎照眉池,月兒正照着彎彎的笑眉。

    封龍飆在笑。

    金秋菊、石亦真也在笑。

    金秋菊很滿意地望着自己鏡中的俏臉,説道:“公子。你是不是已經答應把我們姐妹嫁給了宮公子?”

    封龍飆不知道二位為什麼這樣問,道:“是的。”

    石亦真笑道:“算數?”

    封龍飆道:“算!”

    金秋菊追問:“不反悔。”

    封龍飆道:“駟馬難追。”

    石亦真道:“如果宮公子娶了我們,我們就得陪在他身邊,和他溶為一體,是也不是?”

    封龍飆道:“自然。”金秋菊意味深長地笑道:“你願意?”

    封龍飆道:“賢弟願意,我當然願意。”

    石亦真道:“宮公子無論讓我們怎麼做,你都同意?”

    封龍飆道:“同意!”

    金秋菊道:“只要封公子記着今天的話,我們姐妹就死而無怨了。小女子謝過了。”説完,二女同時盈盈一拜。

    封龍飆忙道:“姑娘,不可如此,大哥我口出有信,定會為你們作主。”

    石亦真神秘地笑道:“公子,我們就喊你大哥了。”説罷,甜甜一聲:“哥哥。”喊得又真又純。

    金秋菊同樣喊聲:“哥哥。”

    封龍飆心下無私,爽快地答應。

    石亦真道:“宮公子,燕姐姐哪去了?”

    封龍爽嘆了口氣,把那日山中遇險的事講了一遍。金秋菊、石亦真非常着急。

    封龍飆安慰道:“他們並未遇險,只是下落不明。不過,我已傳下江湖令,差人尋找了。

    他們不會有事的。”

    封龍飆只道雙餘為宮連着急,卻不知道,這份焦急竟和他有着莫大幹系。

    金秋菊道:“哥哥傳得什麼江湖令?”

    封龍飆道:“妹妹有所不知,現下愚兄已是一十九個門、幫、洞的掌門了。”

    石亦真驚道:“真的?”

    封龍飆道:“如果願做,可以做到三十六門掌門。你們可有興趣,與我分掌兩門?”

    雙殺乍舌道:“大掌門哥哥,小妹不才,不敢當。”説完又是一笑,笑得那麼開心。

    笑聲突然止住。

    館門處,拖來一條黑影,越來越短,越來越黑,—看來像團黑痕似的。

    雙殺撲上去,喝道:“誰?”

    “我!”一個蒼老的聲音,進來一位老者,正是國舅府的總管。

    雙殺放了一點心。

    總管道:“舵主讓我給副舵手送來一罈好酒,請副舵主賞月時一飲。”説罷,把一罈“滴溜老酒”放在地上。

    封龍飆拍開泥封,嗅道:“果然好酒。”説罷便運氣一吸。壇中小白龍樣躍出一條酒線,向他的口中射來。

    這份內力,看得總管目瞪口呆。

    封龍飆讚道:“有點意思。”

    不知有什麼意思,是不是和南天星那裏的意思是一個意思。

    這時候,總管覺得很有趣。沒有方才那麼恭敬了。

    總管哼道:“龍副舵主人中龍鳳,絕逸超倫,恐怕不會自甘墮落,投入達國舅府中充當奴才吧。”

    封龍飆道:“黃金白銀,高官厚祿。美女老酒,哪個不愛,不愛是呆子。在下好像不是呆子,這一點總管出看出來了吧。”

    總管道:“我看出了另外一點。”

    封龍飆道:“哪一點?”

    總管道:“卧底探路,等而殺之。”封龍飆道:“誰?”

    總管道:“你!”説着欺身便上,一套丐幫八絕之一的“打狗拳法”流利使開,照定封龍飆面門打來。

    “叭!”封龍飆好像還手無力,應手便倒。

    慾海雙殺大驚,飛身撲來,擋在封龍飆面前,“殺花菊脂”,“碎玉石露”一齊向總管打去。

    總管還想説什麼,偏偏又迷迷糊糊,道聲:“我……我……”便栽倒地下。

    慾海雙殺正要上前殺人滅口,忽然,封龍飆跳了起來,神定氣閒,沒事似地説道,“且慢!”

    雙殺大喜,向他撲了一步,又強停下。道:“哥哥。你沒事?”

    封龍飆過:“總管送來的酒意思不大,愚兄裝出點意思哄哄他。”

    意思?殺人和意思有什麼關係?“拍醒他。”封龍飆道。

    二女明白了。哥哥不怕意思。

    隨便塞給總管一點解藥,總管醒了。只是迷濛地醒了。

    總管想拼命,四肢痠軟,想拼自己的命也辦不到。

    “你是誰?”封龍飆問道。

    “自甘墮落的奸賊!大爺死不足惜,只是愧對幫中兄弟。好,我告訴你,你聽好了,我便是丐幫冀南分舵舵主。打狗乞王王雲漢便是。狗賊,作惡必得悉報,洗淨你的脖子,等着下油鍋罷。”

    總管大義凜然。

    封龍飆哈哈一笑,對二女道:“弄醒他。”説罷,順手把桌上的茶杯翻轉,一雙筷子架在碗底上,筷頭指向自己。

    總管,應該是打狗乞王王雲漢身子一動。

    封龍飆道:“快,完全救醒。”

    雙殺連忙塞給打狗乞王解藥,藥到生效。王雲漢從地上跳起萊,盯住封龍飆。“響堂石窟,你使用了丐幫武功?”

    “不錯!”

    “兄弟何方人氏?”

    “十一方人,四海為家。”

    “手中燒幾炷香?”

    “心誠則靈,無香。”

    “頭上幾重天?”

    “日行萬里,無天。”

    “尊名高姓?”

    封龍飆再不答話,用左手捉住右腕,右手拇指翹起,高高點至眉心。

    打狗乞王一見,慌忙跪倒:“冀南分舵舵主,六袋弟子、打狗乞王王雲漢參見幫主!”

    雙殺一怔,哥哥竟然也是天下第一大幫派丐幫的幫主。

    封龍飆道:“王舵主請起。”

    王雲漢道:“謝幫主。”

    起身後,急急從懷中掏出解藥,道:“方才不知幫主駕臨,那酒中已然下了毒藥。本幫雖然禁毒,但身處險境,且是以國舅府總管身份而下,幫主見諒。”

    封龍飆道:“王舵主義幹雲天,為江湖正義捨身入虎穴,可敬可佩,並不犯禁。這解藥嗎,我卻不用;酒中之毒,已然解了。”

    打狗乞王王雲漢道:“幫主神功。”

    月,西斜了。人,談累了。封龍飆忽然多了一層心思。這絕不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

    更不是為了別的事。有些事,他很快就會忘記。有些事,他卻又想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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