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海鏢局”第一條出港的船上,站定了“叉王”苗剛。
雙帆揚起來了,便也響起一串震天價響的鞭炮聲。
再看苗剛,他背插四柄短叉,左手豎着一杆丈二長的尖頭叉,威風凜凜地站在船頭。
在他的身後面,站着兩名鏢師,雙手叉腰,四平八穩地四下觀看。
這兩人正是鏢師“海虎”丘勇與“浪裏蛟”文昌洪。
他兩人除了與苗剛率船廾道,還兼領航與施放訊號。
這三人住在後艙中,另外八名大漢則一齊住在前面的大通艙中。
第二條船也出港了。
船頭站定副總鏢頭羅世人,長短刀分別握在手中,此人又瘦又高,雙手青筋好像快暴出來似的根根可見。
他那乾瘦的麪皮有幾個坑洞,鼻小眼大嘴唇厚,看上去宛似三天沒吃飯似的。
只不過一旦動起刀來,那股子拼勁還真嚇人。
第三條船便是苗小玉的了。
苗小玉身後站着黑妞兒,那小劉卻在船尾掌大舵。
這時候,君不畏蜷坐在小劉的身邊,他那模樣,就好像是個落難人。
“嘩啦啦”的浪花,掀得快船的船頭往浪溝裏壓去,便也把海浪切開來,花白地分向兩邊,不旋踵間,前面的船已拉起滿帆。
隨之三條快船俱已似箭般地往北航去。
這時候,每一艘快船上,夥計們除了一個掌舵,一個擔任瞭望之外,其餘的一頭扎進前艙中睡大覺了。
苗小玉回後艙,她發現君不畏了。
“過來!”
君不畏只抬抬頭,他沒有站起來。
“你是個聾子呀,沒聽見小姐叫你呀?”這是苗小玉身後的黑妞兒的喝叱聲。
君不畏站起來了。
他淡淡地道:“小姐叫我?”
黑妞兒叱道:“不叫你叫誰?”
君不畏笑笑,走近苗小玉,道:“小姐,你有吩咐?”
苗小玉上下看看君不畏,道:“小劉派你什麼工作?”
君不畏道:“清洗甲板。”
苗小玉點點頭,道:“我以為你不是幹海上工作的人,你是嗎?”
君不畏淡淡地道:“我現在就是幹海上工作,而且我以為蠻不錯的。”
船尾掌舵的小劉卻笑笑,道:“君老弟,別真把海當成樂園,等一陣子你暈船的時候,就會知道那是多麼令人不好過。”
君不畏回頭一笑,道:“是嗎?”
苗小玉道:“真到那時候,你仍然要工作。”
君不畏道:“船上不養吃閒飯的人。”
苗小玉道:“人嘛,活着的時候總得實實在在,如果盡存幻想,這個人便不實在了。”
君不畏一笑,道:“高見!”
苗小玉道:“江湖上有太多的人存有幻想,有些人卻被幻想折磨一輩子?”
她凝重地看看不在乎的君不畏,又道:“你還年輕嘛,何苦多幻想,還是……”
君不畏道:“大小姐,你的金玉良言,在下我記下就是了。”
苗小玉道:“老實説,我聽説你帶了兒張官家告示,就知道你有幻想症。”
君不畏道:“大小姐卻為我擔保千兩銀子的責任——‘石敢當賭館’的那筆帳……”
苗小玉笑笑道:“我可以告訴你,石小開是不會找我要銀子的,因為我還未嫁人。”
君不畏一愣,旋即微微一笑:
苗小玉又道:“我以為我做得很對,因為我發覺你還有可用之處。”
君不畏道:“可用之處?”
“不錯,你也會武功。”
君不畏面色一鬆,道:“大小姐好眼力。”
苗小玉道:“我船上的人均非弱者,君……”她頓了一下,又道:“你叫君不畏,是嗎?”
“不錯,我叫君不畏。”
苗小玉道:“君不畏,如果石小開有一日找我要銀子,你怎麼説?”
君不畏道:“我不是個無賴的人,大小姐,即使石小開不找你要銀子,一千兩銀子我仍然一個蹦子不會少給。”
苗小玉笑笑,道:“你至少在我船上苦幹三年也還不完,只怕……”
君不畏道:“我不打算幹那麼長的時間。”
苗小玉一怔,道:“你仍然幻想?幻想殺了大海盜田九旺去領賞金?”
君不畏道:“我是個靠賞銀過活的人。”
苗小玉道:“你妄想!”
君不畏道:“那是你説的!”
一邊的黑妞兒叱道:“對小姐説話要禮貌。”
君不畏道:“那是你……”
黑妞兒雙目一瞪,道:“教訓你!”
便在她的低叱中,她的右掌直往君不畏抓來。
這又胖又粗的女人是有些蠻力,出掌帶風聲。
她不但出掌有風聲,而且掌快到君不畏身前的時候,忽然變爪,直往君不畏胸前抓去。
她要把君不畏抓住,然後摔他個鼻青眼腫。
“嗖!”
“噗!”
聲音不同,但卻令人一怔,因為君不畏的左手只一撥間,他已往前艙走去。
他走得很穩,而且還淡淡地道:“如果大小姐沒事,我回大艙休息了。”
他話音剛落,人已在兩三丈外了。
他是那麼地平和,平和中帶着幾許瀟灑的意味。
黑妞兒愣然了。
她的右手仍然平伸着未收回來。
她實在看不出,君不畏是怎麼閃過她那一招“神仙一把抓”的。
苗小玉也直直地看着走去的君不畏,她不相信君不畏會那麼輕易地閃過黑妞兒的一抓。
苗小玉自言自語:“他真的想殺田九旺嗎?他……他到底是幹什麼的?”
小劉開口了,他哈哈笑道:“大小姐,你説這姓君的幹什麼?他要殺田九旺?哈哈……”
苗小玉道:“我以為他在幻想,他妄想。”她低頭對小劉又道:“小劉,你不以為,這世上有許多患有妄想症的人嗎?”
小劉道:“大小姐,這小子不但妄想,我看他有些快發瘋了,田九旺他沒見過,他若看到田九旺,準叫他嚇得打哆嗦。”
黑妞兒道:“這姓君的,他……”
苗小玉道:“他只不過使了一招四兩撥千斤,你當然沒有抓住他。”
黑妞兒道:“我如果抓住他,有他瞧的。”
小劉道:“黑姑娘,別説了,快陪小姐回後艙,這兒沒有什麼事,有事我會報告的。”
苗小玉再往前面看,君不畏早就不見了。
“跨海鏢局”的三條快船破浪前進,每條船相隔兩裏遠,每條船的前桅頂端,懸掛着三尺長的細條綠色旗子,綠色表示和平,但保鏢能太平嗎?
這一趟海程,“跨海鏢局”的船並不走大海。
他們沿着岸邊往北駛,雖然海上浪不小,三條快船仍然滿帆鼓浪前進。
頭一天,住在後艙前面的包震天,就不曾走出艙門外一步,一應吃的喝的全由人替他端進艙內侍候。
君不畏每天兩次洗甲板,他也替苗小玉的艙內洗抹,那黑妞兒還真想再出手,只不過被苗小玉示意而住手。
君不畏抹拭船面,好像很不在意,偶爾還抬頭遙望大海上,然後,他露出個冷笑。
他為什麼要冷笑?天知道。
大海上看日出,總是那麼迷人,絢爛的光芒,看上去宛似東邊海底上托出一個巨大的寶石似的,霎時間海上一片金光閃閃。
“跨海鏢局”的快船十分有序地往北航進,便在這時候,忽見一個大漢指着最前面的快船,大聲吼叫:“大小姐,前面總鏢頭有信號傳過來了!”
立刻,就見後面艙中走出苗小玉。
苗小玉後面,緊緊地跟着黑妞兒。
苗小玉走到船頭遙遙地看過去,只見第一艘快船上升起一面旗子,苗小玉立刻臉上一鬆。
“小劉,總鏢頭有命令傳過來了。”
小劉剛從前艙爬出來,聞言忙奔上前,道:“大小姐,總鏢頭有什麼吩咐?”
苗小玉道:“總鏢頭要大夥走出艙來,練習擲飛刀,活動活動筋骨。”
小劉點頭大聲喊叫:“起來!起來!大夥起來練功夫了,吃了睡,睡了吃,養豬不是。”
於是除了掌舵與瞭望的之外,一溜爬出七個漢子,其中也有君不畏在內。
黑妞兒一看君不畏也出來了,不由嘴角一撇,她迎過去,直不愣站在君不畏面前。
“小夥計,你會擲飛刀嗎?”
君不畏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一邊的小劉哈哈笑道:“不會擲,一邊看熱鬧,君老弟,咱們‘跨海鏢局’,人人都得會擲飛刀,很重要的。”
黑妞兒道:“不會要學,知道嗎?”
君不畏道:“黑姑娘,在下並不打算永遠在‘跨海鏢局’混下去。”
黑妞兒一怔,旋即吃吃一笑,道:“我沒有忘記,你是個吃妄想飯的人,真希望這一趟叫你遇上田九旺,哼!”
君不畏淡淡然走到後艙門,他不打算練什麼飛刀,他只看。
於是,他見船頭上豎起一塊大木板,木板上面繪着五個圓圈圈,最中間的是紅心,紅得就像東昇的太陽。
要知在陸上擲飛刀並不難,因為靶是不動的。
海上便不一樣了。
人在船上一上一下地顛簸着,當然,船上豎起的靶一樣地跳動不已,在這種情況下,想拿定準頭,那就得憑藉些什麼了。
也許這也是一種遊戲,每個人的臉上都有笑意,其實這還真是解除苦悶的好方法。
小劉站在眾人前面,他高聲道:“兄弟們,咱們這是保鏢,説得明白些,也就是刀口上討生活的勾當,老生常談的廢話免了,且問大小姐賞給第一名什麼彩頭吧。”
小劉回身面向苗小玉,又道:“人到齊了,你吩咐一聲。”
苗小玉取出一兩重銀子一錠,只見她倏然出手了。
“叭!”那錠銀子已牢牢地嵌在靶的正中央,立刻就見紅心中一點銀色。
“好!”這聲音來自後艙前門,那位包震天包老爺子彎腰走出來了。
包震天撫掌叫好,苗小玉已笑道:“沒想到倒把包老爺子吵醒了。”
包震天哈哈一笑,揞着船首處,道:“看不出姑娘好一手鏢法,難怪石兄找上貴鏢局。”
黑妞兒不看包震天。
她斜着眼睛看君不畏。
君不畏只不過嘴角一牽,這表情是什麼意思,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苗小玉指着木靶上的銀錠,對小劉道:“誰把那塊銀子打落,那錠銀子便是他的了。”
小劉撫掌笑對大夥道:“弟兄們,我知道你們沒有一個是聾子,大小姐的話你們也聽到了,就不用我多説廢話,只不過咱們有個規矩。”
一邊的胖黑抖着一臉肥肉笑呵呵地道:“什麼規矩?”
小劉道:“當然要有規矩。”
他對另外幾人道:“每人先擲十刀,誰先擲落是誰的,不許搶先。”
胖黑肥手抓着兩把短刀,道:“誰先發刀?”
小劉道:“老規矩,抓鬮呀。”
這是很公平的較量,那小劉低頭進入艙裏面,他手上拿的是天九牌共七張。
“來來來,每人取一張天九牌,誰的點子大,誰就先擲十刀。”
包震天開口了:“何用一人擲十刀,每人一刀輪番上。”
苗小玉點頭道:“包老爺子説的對,一人一刀輪着擲,最是公平不過了。”
小劉點頭道:“來吧,抓鬮吧。”
每人伸手去取牌,最後一張小劉送到君不畏的面前,笑道:“這一張是你的。”
君不畏一笑,伸手把牌取在手,道:“我也要嗎?”
小劉道:“一兩銀子不多,練擲飛刀是真。”
“我沒有刀呀!”
“沒關係,我可以借給你呀。”
“我怕把你的刀擲到海里。”
“你就那麼差勁?”
君不畏道:“所以我想放棄。”
小劉怔了一下,麪皮一緊,道:“什麼事情總有個開頭,你今天開始練擲飛刀。”他頓了一下,又道:“這玩藝兒很重要,海盜來了,雙方尚未接上手,咱們的飛刀先發,這當頭一搏,説不準就可奠下勝利,能不重要?”
君不畏只不過笑笑。
他未再拒絕,但苗小玉卻冷冷地給了他一個冷笑。
於是,大夥把天九牌攤開了。
君不畏沒攤開,他把牌仍然握在手中。
他觀看船頭掛的木板,隔着一個大艙,相距也不過四丈多,這種距離正適合發刀。
便在這時候,小劉已高聲吼叫:“説,你們拿的什麼點子,誰的點子最大,誰就先擲。”
他回身問君不畏,道:“你是幾點?”
君不畏只輕淡地道:“地牌一張,我點數最小。”
小劉道:“那你最後吧。”
君不畏低下頭,他靠着船邊坐下來。
他甚至連觀看也不曾,就好像這事與他無關。
苗小玉站在包震天一邊,她愉快地看着鏢局的夥計們順着手中天九牌大小點輪流擲飛刀。
黑妞兒也似乎很注意這些夥計們,不時地點頭稱許幾句,尤其當飛刀扎中木板上嵌的銀錠附近,飛刀顫抖人木兩寸,她必豎起大拇指叫一聲:“好!”
七把飛刀均已紮在木板上了,只不過沒有一把刀把銀錠打落,換句話説,沒有一把刀擲中那塊銀錠。
便在這時候,掌舵的大漢一聲吼:“小劉,別忘了還有我姓胡的一份呀。”
小劉往船尾一瞧,哈哈一笑,道:“誰去替小胡掌舵,叫小胡也來試試。”
有個漢子立刻奔到船尾,他接過舵把,笑道:“小胡,擲中了咱倆二一添作五。”
小胡一笑,道:“為我禱告吧,小丁。”
小胡奔到小劉身邊,一把短刀早已平舉在胸前了。
只見這小胡瞄了幾次,右臂一振,“嗖!”
“砰!”
還真不錯,差一指未扎中銀錠,氣得他一跺腳,咒罵一句:“孃的皮!”
雖然未打落銀錠,還是引來幾聲喝彩聲。
小劉回頭看看苗小玉,他對大夥吩咐;“今天打不落木板上的銀錠,咱們大夥別吃飯,什麼時候打下來,咱們什麼時候吃飯。”他指着木板,道:“第二輪開始了。”
他話音甫落,突聞黑妞兒大叫:“小劉,他怎麼坐在一邊看熱鬧?”
小劉回頭看,見黑妞兒正指着君不畏,不由得哈哈地笑了。
他走到君不畏面前,戟指君不畏道:“好小子,你躲在包大爺身後,我倒把你忘了。”
君不畏抬頭,他雙目只往上翻了一下。
小劉道:“你手上的天九牌,拿來我看。”
君不畏把天九牌遞給小劉,他仍然未站起來。
小劉一看,不由一愣,道:“好小子,你這不是地牌,是天牌一張十二點,你應該第一個去擲飛刀的。”
君不畏只淡淡一笑。
大夥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在君不畏身上,有幾個還在哈哈地笑。
苗小玉沒有笑,她只等着君不畏擲飛刀,因為她一直懷疑君不畏的武功,他有什麼能耐一心想賺賞金?
那黑妞兒吃吃冷笑了。
她走近君不畏道:“喂,男子漢大丈夫,裝的甚麼蒜呀,就算把刀擲丟,也得擲呀。”
君不畏抬頭看看黑妞兒,仍然淡淡一笑。
小劉已催促道:“起來,起來,總得練吧!”
君不畏指指木板,道:“這樣的遊戲沒意思。”
小劉一聲大叫:“啊哈!不會擲飛刀你還吹大氣呀,我的乖乖小子。”
苗小玉冷冷地道:“人家只想取田九旺的人頭啊!”
君不畏毫不掩飾地對苗小玉點點頭,那意思是説:你説對了。
黑妞兒嗤之以鼻地道:“哼,吹牛也不選個地方,田九旺我還沒見過,你呀……”黑姐兒的指頭幾乎點在君不畏的頭上。
緩緩地,君不畏站起來了。
小劉立刻遞給他一把短刀,但君不畏並未接。
“怎麼啦?”
君不畏指着木板,道:“扎木板沒意思。”
“你有什麼好點子?”
君不畏自懷中摸出那錠五兩重的銀錠,對大夥笑笑,道:“這錠銀子五兩整,是大小姐在‘石敢當賭館’賙濟在下的,如今在下已有吃住的地方,暫時用不到這銀子了,我以小姐名義,做為獎賞,只要……”
苗小玉十分不快地叱道:“君不畏,你是説我只以一兩重銀子作賞賜太小氣了?”
君不畏道:“大小姐敢以千兩之數擔保在下,怎會是小氣之人?千萬別誤會。”
君不畏在“石敢當賭館”押輸千兩銀子,苗小玉一句話便為他解圍,那當然是因為石小開的關係。
石小開暗戀苗小玉,苗小玉當然早就知道,但最要緊的還是君不畏懷中的告示,如果君不畏真有本事找田九旺,這對於“跨海鏢局”的海上保鏢,實在是好事一樁。
苗小玉把君不畏帶上船,多少有些冒險,但她最主要的目的,便是要知道君不畏的真實武功。
君不畏不出手擲刀,苗小玉心中就不快,如今聞得君不畏説出賞金,更令她不快。
苗小五發覺君不畏似乎真的患了妄想症。
她冷冷地道:“那麼,你打算怎樣?”
君不畏道:“如果有人把這塊銀子擱在頭上,再擲飛刀,這遊戲便熱鬧而有意思了。”
他説得輕鬆,眾人聽得一愣。
小劉卻哈哈笑道:“好小子,你可真的富有想像力呀,你敢嗎?”
君不畏舉着那錠銀子,他只是笑笑而已。
黑妞兒叱道:“如果由你擲刀,我們哪一個敢把銀子頂在頭上呀,找死不是?”
君不畏一笑,道:“你最膽小,是嗎?”
“放屁!”黑妞兒罵了一句,苗小玉覺得應該罵。
君不畏收起銀子入懷,道:“如果沒有人試,我也就省了。”
他又要坐下去了。
苗小玉有幾分惱怒地道:“你呀,大概只會玩玩天九牌,是嗎?”
君不畏道:“不錯!”
苗小玉道:“鏢船之上,不歡迎賭徒。”
君不畏道:“在下每天洗甲板呀!”
苗小玉對小劉道:“給他一副天九牌,叫他玩個夠,船到上海,請他下船!”
小劉見小姐發火,還真不敢多口。
他急急地取來一副天九牌,交在君不畏的手上,低聲地道:“君兄弟,別惹大小姐生氣。”
君不畏仍然笑笑。
他甚至也不再看四周的人,接過一副牌九,嘩嘩啦啦地抖玩起來。
“沒出息!”黑妞兒聳聳鼻子,好一副不屑的表情。
苗小玉扭身便往後艙走去,黑姐兒斜視君不畏,差一點出腿踢過去了。
包震天哈哈一笑,低頭也走回艙裏去了。
小劉一看這光景,搖搖頭對大夥揮揮手,道:“散了,散了。”
他走到君不畏面前,道:“君兄弟,你可是聽到了,大小姐叫你在上海上岸,這光景只怕你非走不可了。”
君不畏道:“至少還有十幾天吧!”
小劉搖搖頭,嘆了一口氣,低頭鑽入艙裏去了。
君不畏也搖搖頭。
他一個人搖頭,誰也沒去注意。
他也把一副天九牌一張一張地仔細看,這副天九牌還真不錯,是牛角刻出來的,又光又亮,一寸長半寸寬,洗起牌來發出清脆的嘩嘩啦啦響聲,好聽極了。
君不畏洗洗牌,又疊起來,然後一把將牌再撥亂,面上一股子不屑的樣子。
他也聳動一下鼻子,就好像快發火似的。
君不畏不但洗甲板,洗艙門,也得洗飯碗。
自從他沒有擲飛刀,坐在船上玩弄牌九之後,大夥已認定他是個患了妄想症的賭徒,這樣,便是他大方地把在船艙中贏得的碎銀子再送還大夥,也被人看成是他的陰謀。
如果大夥發薪水,怕這小子就玩手段了。
大夥有了這樣想法,君不畏便立刻又多了一項工作,大夥的碗筷由他洗,反正船到上海他走人。
小劉是大夥的頭兒,小劉派他工作,君不畏只有幹。
君不畏沒有忘記苗小玉的話,船上不養吃閒飯的人。
君不畏的工作是平淡的,在船上幹這種活兒的人,算得是低下的。但君不畏不抱怨,他照樣地幹。
他現在就把一桶碗筷用水沖洗着,只不過當他快要洗好的時候,遠處海島一邊,快速地閃出一艘大船。就在大船直往這面駛來的時候,大船的兩舷又有了動作,只見大船兩舷正把兩條小划船往外推放,那顯然是兩條攻擊小船,因為已有人往小划船上跳。
於是,“跨海鏢局”前面船上又有信號傳過來了。
這兒掌舵的一聲叫,瞭望的人已破口大吼:“兄弟們,抄傢伙,海盜來了!”
立刻,就見苗小玉第一個跳出後艙外。
黑妞兒隨之也跳出來,她大叫:“在哪兒?”
小劉與另外幾名大漢,一個個握刀奔出大艙外,小劉已指着前面兩艘快船,道:“大小姐,信號傳來,總鏢頭命大夥備戰,準備廝殺。”
君不畏仍然在洗碗筷,一塊粗布抹拭得瓷碗“咯咯”響,洗得還真乾淨。
便在這時候,黑妞兒忿忿地叱道:“你還洗呀,海盜快來了,你倒沉得住氣!”
君不畏抬頭一笑,道:“快洗好了。”
黑妞兒道:“你不是吹牛要拿田九旺的人頭嗎?你還洗的什麼碗?”
君不畏道:“這幫人不是田九旺的人。”
黑妞兒叱道:“你怎麼知道?”
君不畏笑笑,道:“你忘了,我是領賞金的人啊。”
黑妞兒冷笑,道:“你呀,你只會幻想。”
君不畏道:“幻想也不是壞事呀。”
黑妞兒不再多言,因為遠處的大船已快與前面的快船接上了。
“跨海鏢局”的快船也有隊形,兩條快船立刻並行,直要把海盜大船包圍的架式。
只不過當雙方快接觸的時候,忽見海盜船上兩舷的小划船下水了。
兩條小划船分往兩邊閃劃,每條划船上十個人,有八人是操槳的。
兩條小划船劃得快,飛一般地直往苗小玉這條快船衝划過來了。
小划船所發出的吼聲真嚇人。
兩條划船就快劃到了,就在快接近的剎那間,兩條小划船忽地分開了,直向載鏢的船衝來。
後艙前面,包震天麪皮緊緊地看着兩條小划船衝來,他的手上提了一把單刀。
苗小玉腰掛鏢囊,兩把尖刀握手中,她的面色凌厲,宛似罩上一層寒霜。
黑妞兒還在找君不畏的麻煩。
她是不是看不慣君不畏那股子懶散樣?只怕她也説不清楚。
她就是找麻煩。
就在小劉把人員分派在快船兩邊的時候,黑妞兒的手指指着衝來的兩條小划船對君不畏厲喝:“你是死人啊,怎麼坐着不起來?”
君不畏淡淡地道:“人在船上,坐與站有什麼分別?”
黑妞兒叱道:“你不是要殺田九旺領賞金嗎?他們現在來了。”
君不畏道:“這是田九旺的人嗎?”
黑妞兒道:“至少他們是要命的海盜。”
君不畏道:“我只殺田九旺!”
黑妞兒幾乎在咬牙,道:“你呀,你等着挨刀吧!”
苗小玉斜睨君不畏,卻對小劉叫道:“小劉,你快拿把刀給他,他兩手空空。”
小劉這才發覺君不畏仍然坐在一邊。
他怔了一下,也輕搖搖頭,道:“君老弟,你……莫非看見海盜殺過來,腿肚子嚇軟站不起來了?”
君不畏笑笑,道:“小劉兄,你看我是被嚇着的人嗎?”
小劉取過一把刀,遞向君不畏,道:“拿着,至少你可以圖個自保。”
君不畏並未伸手去接刀,他搖搖頭,道:“小劉兄,我殺人是不用刀的。”
小劉一瞪眼,叱道:“你老弟的妄想症,已至無藥可救了,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發病!”
君不畏不回答,卻緩緩閉上眼睛了。
小劉吼叱道:“君老弟,我可提醒你,咱們馬上接手開殺了,到時候長鞭絞脖子——各自顧各自,一場混殺,誰也顧不了你,你要自己顧自己。”
君不畏反而把牌九取了出來,仍然微微笑。
他的模樣,立刻引起包震天的注意。
包震天何許人也?他提刀走近君不畏,冷沉地一聲叱,道:“小友,我以為真人該露相了吧?”
君不畏猛抬頭,雙目炯炯然,一股子冷芒足可以透人心肺,包震天也便一愣。
“你説什麼?”
包震天道:“老夫以為你是海盜一夥的。”他頓了一下,又道:“你潛來卧底不是?”
君不畏冷笑不語。
苗小玉面色一緊,叱道:“你原來……”
黑妞兒已舉刀吼道:“我先殺了你!”
“嗖!”黑妞兒一刀殺向君不畏,只不過刀至中途卻被苗小玉出刀擋住。
“當!”
苗小玉的刀架住黑妞兒的長刀,沉聲道:“君不畏,你是不是前來卧底的人?”
“不是!”
“你真正目的是什麼?”
“殺田九旺。”
苗小玉氣得一跺腳,道:“你神經病!”
君不畏笑了,道:“大小姐,別把精神耗在我身上。你看,兩條小船過來了。”
苗小玉抬頭看,果見兩條小划船已包抄過來。小划船劃得真快,小划船上傳來海盜們“嗨吼”、“嗨吼”用力划船的號子聲。
聲音也自遠處傳來,“跨海鏢局”的兩條快船,已與海盜大船撞在一起狠幹起來了。
苗小玉抬頭看,兩艘小划船在水面上就如同飛地一樣直往快船撞來,仔細看嚇一跳,因為兩條小划船的船頭上伸出半丈那麼長的一支尖錐子,閃亮耀目,如果頂撞上來,船身便會穿個洞。
船被戳個洞還沒什麼要緊,主要的乃是尖錐戳中船身,便很難分開,這比用索套牢還厲害。
苗小玉立刻一聲尖叫:“小劉,左滿舵!”
小劉在掌舵,他大聲叫:“大小姐,迂迴比較有利吧?”
苗小玉道:“來船小,咱們大,撞沉一條是一條。”
小劉道:“難啊,大小姐,小划船易躲,咱們還是加速前衝,接應總鏢頭去。”
苗小玉似乎也沒主意了,她急得直叫:“可惡!”
包震天突然沉聲道:“大小姐,我以為落帆吧!”
苗小玉道:“落帆?”
包震天道:“何不各個擊破?”
苗小玉只稍作思忖,即點頭道:“包老爺子説得對,我們先收拾這兩條小划船上的海賊吧!”她一聲大叫:“小劉,落帆!”
包震天的話大夥也全聽到了,這是下決心要狠幹這兩艘小划船了。
小劉自然不能有違,大叫一聲落帆。
“刷!”“刷!”
立刻,就見前後兩隻桅杆上兩片大帆落下來了。
“跨海鏢局”的快船,隨着雙帆落下,便突然速度大減,只往前方滑出十幾丈遠便停下了。
便在這時候,左右兩舷的水面上,兩條小划船直往快船上撞來了。
那小劉還真有一套,就在兩條小划船的船首尖錐撞上的剎那間,他來了一個右滿舵,便也閃過被扎的危機,於是,兩條小船分左右往快船上面靠過來了。
苗小玉已看清楚,小划船上各有十一人,兩船上各有一人挽着個巨網,就在雙方即將接上的時候,便分從兩舷兜頭蓋面地撒過來了。
這是什麼戰術呀,不過還真管用,巨網罩得快船上的人閃避不迭。
“嘩啦啦……”
這聲音是巨網落在船上的聲音,便也牢牢地把快船挽住,難以脱身。
原來這兩張巨網的功用,不但可以網人,更具有抓牢對方船的功用,因為網上還帶有幾把小小的鋼鈎。
快船上“跨海鏢局”的人也不含糊,八名大漢均是精選的高手。苗剛把他們留在妹子苗小玉身邊,便是配合着他的這位大妹子護鏢的。
就在一天的網影罩上甲板的時候,八個大漢分兩邊,抖手打出手中短刀,緊接着便是一聲吼。
“殺!殺!”
雙方才一接上手,便又聞得“哎喲”聲,果然三個海盜捱了飛刀歪歪斜斜地往船下跌去。
小划船上一聲吼:“狠宰啊!”
這一聲叫,引得包震天極目看過去,包震天便也一聲驚呼:“大海盜丁一山!”
在東海上有兩股海盜,一是近南海的大海盜田九旺,另一股便是東海面上神出鬼沒的“海里蛟”丁一山。
若論實力,田九旺比之丁一山厲害多了。
包震天一見是丁一山來了,不由驚呼。苗小玉橫身直衝過去,迎面截住“海里蛟”丁一山。
“可惡的海盜,膽敢攔劫我‘跨海鏢辜’的鏢船,看刀!”
包震天也想撲過去,卻被一個草鬍子巨漢揮刀攔住。
丁一山一見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把厚背砍刀猛一壓,從刀身上一股力道直透過去,震得苗小玉幾乎握刀不穩。
“奶奶的,好漂亮,出刀像小辣椒,別殺了,跟丁大爺島上快活去。”
就在這時,斜刺裏揮來一把長刀,黑妞兒大聲罵道:“吃你姑奶奶一刀!”
“當!”
“殺!”
丁一山回刀,正擋住黑妞兒的當頭一刀,只不過他一瞪眼便火大了。
“哪裏來的女黑鬼?找死不是!”
黑妞兒已閃到苗小玉身邊,道:“大小姐,看我黑丫頭收拾他。”
丁一山也吼叫了:“海豹子,快過來,我把這黑美人賞給你了!”
“哈……”這一聲叫,宛似打雷聲,只見一個又粗又壯,既黑且胖,滿臉大鬍子的紅眼巨漢閃過來了。“頭兒,我老杜來了,哈……”
丁一山指着黑姐兒,對姓杜的道:“這黑姑娘同你可是天生一對,地長一雙,抱回島上快活去吧!”
姓杜的舌頭伸得長,從舌頭上滴出口涎來,他哈哈笑道:“來了來了,黑姑娘,咱們兩個去快活。”
別看他笑哈哈,一把砍刀帶着風聲劈過去了。
黑妞兒氣得臉發青,揮刀便殺,口中罵:“豬也比你長得強!”
“當!”
雙刀接實,還真是半斤八兩,於是,這兩人立刻狠幹上了。
黑妞兒再也沒時間去管苗小玉了,因為姓杜的每殺出一刀,必然另一手去抓她,她為了不被抓住,一個勁地閃躲又跳躍。
丁一山手撫鬍子直瞪眼,他當然是對着苗小玉瞪眼。
苗小玉剛才只一交上手,心中便知道這姓丁的武功高,她不能再急着出手了。她在動腦筋如何取勝。
“你們‘跨海鏢局’出美女呀,哈……”
苗小玉不開口,她很注意對方的動作。她甚至也不去關心別的人。
如果她這時候往後艙門看,她便會吃一驚了,因為君不畏正跌坐在後艙的門口。
君不畏臉上微微笑,雙方的搏殺好像和他沒什麼關係,因為君不畏的手中正拿了一把天九牌在玩。
有個紅面橘皮臉大個子,一把彎刀好凌厲,正與包震天兩人殺得兇殘,有幾縷鮮血在空中飛濺,看不清是從誰的身上流出來的。
那黑妞兒已被黑胖大漢逼到了船尾,兩個人仍然一刀一刀地硬碰硬狂殺不休。
苗小玉閃電似地出手了,她的動作宛似狸貓騰躍,長刀狂殺是虛招,左手的短刀才是實。
只見她身在半空,突然左肩下壓,短刀後殺先至,直往丁一山的肚子上扎去。只不過她遇上的是玩刀名家丁一山,他早就看清苗小玉手上的雙刀,當然也心中有了主意。
就在苗小玉撲殺過來的時候,丁一山的一個賣弄身法,橫出半丈遠,手中厚背刀以背斜砸。
“當!”
丁一山出刀很別緻,一下子砸得苗小玉的刀往海中飛去,而她的右手腕已被丁一山握住。
丁一山只一帶勁力,苗小玉便往丁一山的懷中跌去。
“啊!”
“哈……”丁一山愉快地道:“你是我的了,哈……”丁一山不但笑,而且仰天大笑。
“當!”
“哎呀!”
丁一山只笑一半,他“哎呀”地一聲,張口吐出一顆牙,痛得他大罵一聲低頭看。
嗨,血水中有一張天九牌。
“他孃的老皮,誰在偷襲丁大爺?”
吼罵聲中他猛一抖,抖落了苗小玉的另一把刀,然後丁一山也看到了,他發現有個年輕人在抖動一手天九牌。
年輕人當然是君不畏,他衝着丁一山冷冷瞧。
這時候,小劉一幫人正同十幾個大漢在前艙與船頭附近殺得血肉橫飛,尖嚎厲叫聲此起彼落。
一閃身間,丁一山推開苗小玉,躍近君不畏:“他媽的!是你,是你偷襲老子。”
君不畏頭不抬,仍然吃吃笑着抖動天九牌。
“嗖!”
好凌厲的一刀,丁一山直要把君不畏的頭切下來似的,那一刀他用了十二成功力殺。
君不畏的動作快得就如同他未動似的,只那麼挫腰間,便見一道寒光自身側掠過。
君不畏的手腕卻在此時又抖出兩張天九牌。
“噗!噗!”
“哎喲!”
只見丁一山的面頰上深深地嵌着兩張天九牌,血流不多,血從天九牌下往下巴流。
便在丁一山“中牌”痛得往後閃退的時候,君不畏回手猛一抖,一張大九牌已嵌在胖黑漢的脖子上,痛得這黑漢猛回頭,也不和黑妞兒殺了,左右搖晃着破口罵:“他奶奶的老皮是誰?”
再看黑妞兒,連追殺的力氣也沒有,拄着長刀直喘息,她遇上比她更狠的人了。
黑漢挺着大肚子,好靈敏地閃過後艙頂端,一下子便落到君不畏面前。
“老杜,替我殺了這小子!”
姓杜的反手一把抓,把脖子上的天九牌摸在手上,便也抹出一把鮮血。
他把手攤開,對着君不畏罵:“操你娘!這是你的牌嗎?”
丁一山再吼叫:“老杜,你還羅嗦什麼,殺了他!”
“殺!”
姓杜的一刀殺,“砰”地一聲,他一刀砍中後艙門,幾乎把門劈成兩塊,而君不畏的天九牌又出手了。
“嗖嗖”聲起處,姓杜的雙腕在淌血,再也握不緊那把特號砍刀,“當”地一聲刀落了,痛得他抖着雙腕往後跳,口中仍然罵:“你孃的……”
丁一山不抓苗小玉了,當他再一次看清君不畏“出牌”的手法之後,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江湖上什麼時候出現了這麼個厲害人物,而他又是誰?
丁一山看得清,便也反應得快,因為,船上有這麼一個厲害角色,是很難討得便宜的,這鏢船不搶也罷。
他一念之間,便騰身躍回小划船上,不但他撤,也大叫姓杜的快回來,姓杜的撮唇打口哨,只不過他仍然怒視君不畏。
口哨甫起,快船前面的十幾個海盜還不知道為什麼要在此時撤退,他們就快把鏢局的人擺平了,為什麼要撤?
與包震天狠幹的紅面怒漢,厲叫着狂殺七刀,生生把包震天逼到後艙左面,他才往船邊躍去。
苗小玉未追殺丁一山,黑姐兒更未追殺姓杜的,便在她兩人吃驚中,十幾個海盜紛紛往兩艘小划船上奔回,只不過他們走得很慘,因為……因為君不畏出手了。
君不畏手中的牌宛似天女散花,一張接着一張地自他的手中打出,每打出一張,必然傳來一聲慘叫。
十幾個海盜落回小划船的時候,每人的臉皮上牢牢地嵌着一張天九牌。
君不畏的手上仍然託着十幾張天九牌,也仍然趺坐在後艙門下未移動,他一直坐在那地方,就好像他要死守那個艙似的。
丁一山卻大聲厲叫:“好小子,今天老子們認栽,他日海上再討教!”
君不畏連眼皮也不抬,仍然玩弄着手上的天九牌。
丁一山厲聲大叫:“撤!”
只見兩條小划船劃得快,剎那間往岸邊劃去。
丁一山也不去叫回前面正在廝殺的大船了,他不是不想去,而是自己的人都受了傷,去了也是無補於事。
苗小玉怔怔地站在甲板上。
黑妞兒也一樣,她好像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小劉跑過來了,他背上在流血,十個大漢都受了傷,如果不是十人相互支援,守緊在一起,只怕早就完了。
看着君不畏,小劉道:“我親愛的君兄弟,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呀!”
君不畏舉着手上的天九牌,道:“我欠你一副天九牌。”
小劉幾乎想哭,道:“君兄弟,你別再逗了行嗎?你抬頭看看大夥。”
君不畏道:“劉兄,快治傷吧,大夥不都已經受傷了?你還和我客氣什麼。”
小劉道:“那你是……”
君不畏站起來,卻見胖黑抖着兩臂迎上來。
胖黑堵住君不畏,道:“君兄弟,我相信你了。”
君不畏道:“你相信我什麼?”
胖黑道:“我相信你一定能殺田九旺。”
君不畏笑笑,道:“那是找賭資的最好辦法。”
他要走,卻被胖黑攔住,道:“你上哪兒?”
君不畏指指船面。
船面上亂七八糟,船面上也染了不少血跡。
“老兄,我得洗甲板呀,船上不養吃閒飯的人啊。”
“哇……”苗小玉哭了。
她哭着奔回後艙中,黑妞兒也跟上去了。
君不畏果然提桶水洗甲板。
人全受了傷,只有他,當然他得清洗甲板了。
雖然大夥受傷,殺戮卻仍在進行。
當然是遠處的一條船上正搏殺得兇殘。
苗小玉只哭了幾聲,便又很快地走出艙外,她沒有忘記“跨海鏢局”的兩條快船,正與海盜船在前面狠幹。
苗小玉走至船中央,君不畏正提水洗船面。
君不畏不看苗小玉,用一桶桶的海水沖刷甲板。
“小劉!”
小劉從前艙奔出來,他剛把傷藥敷在傷口上:“小姐,你叫我?”
苗小玉指着前面,道:“我們迎上去,升帆吧。”
小劉一拍腦袋,道:“幾乎忘了,總鏢頭們還正在拼命啊。”他叫着,立刻用腳踢艙板:“傷輕的快出來,升帆去支援總鏢頭啦,快!”
便在他的吼叫中,從前艙奔出七個帶傷的人,那小劉吩咐快升帆,他自己便跳到船尾去掌舵。
於是快船上的帆拉起來了。
苗小玉看看君不畏,她不知如何對君不畏開口。
一下子,彷彿她不認識君不畏了。
便在這時候,黑妞兒出來了。
黑妞兒的模樣有些滑稽,她走到君不畏身邊,想開口卻不知説什麼才恰當,急得直搓手搖頭。
包震天來了。
包震天只不過左上臂捱了一刀,傷處包紮之後便沒事了。
他笑呵呵地攔住君不畏,道:“小兄弟,你住住手。”
君不畏指着甲板上的血跡,那是自己人流的血,當然也有海盜們流的。
“包老爺子,木板上血幹了就不容易洗了。”
包震天笑笑,道:“小兄弟,過去是包某誤會你了,如今既已明白,這洗船板之事也可以免了。”
君不畏看看苗小玉,再看看手上小木桶,道:“包老爺子船上不能養吃閒飯的人啊!”
包震天道:“小兄弟,那是老夫的意思。”
君不畏雙眉一挑,道:“怎麼説?”
包震天道:“當我得知你並不是‘跨海鏢局’的人的時候包某不能不提高警覺,而你又一心要殺田九旺去換取賞銀,使我懷疑你也許就是海盜派來卧底之人,所以包某才建議苗姑娘,對你多加留意了。”
君不畏聞言,再看看苗小玉,他發現苗小玉的臉上淚痕剛拭,半紅的雙目中流露着複雜的眼神。
君不畏笑笑,道:“包老爺子,你應該懷疑,如果是我,也一定懷疑,只不過我心中坦然。”
他又要提水,卻被包震天拉住了。
包震天搖着頭,道:“既然知道你小兄弟乃坦蕩君子,怎能再叫你做這種工作?你鬆鬆手吧。”
小劉在船尾也叫道:“君兄弟,你幹什麼呀,剛才你只一出手,便立刻解危,海盜們一個個撒鴨子逃了,只這一件事,咱什大小姐就會將你當上賓了,還洗什麼甲板提什麼水呀,你歇着吧!”
君不畏道:“我還欠大小姐一千兩銀子呀。”
苗小玉開口了。
她一直想説什麼,只是沒有機會説,如今既然君不畏提到賭場中那檔子事,她開口了:“誰要你述那一千兩銀子?我只是把事情替你攔下來,老實説,你賭不過他們的。”
這話還帶着幾許關心的意味。
黑妞兒也有機會開口了:“我老實告訴你,‘石敢當賭館’你別去,那是個坑人的地方,你年輕不經事,多少銀子你也會輸進去。”
君不畏笑笑,道:“我本來就是沒出息呀。”
黑妞兒立刻回道:“你現在有出息了。”
君不畏道:“我剛才還沒出息呀,不就是你罵我的?”
黑妞兒道:“那些話不算數的。”
君不畏道:“怎麼説不算數了?”
黑妞兒道:“我不知道你的本事這麼大呀,如果我知道的話,我還會……”
君不畏道:“怎麼樣?”
黑妞兒還會半帶羞。她胖又粗的腰還扭了扭,半低頭又半嬌羞,道:“如果我知道,我會……我會很喜歡你的……”她這麼一説,大夥笑了。
君不畏沒有笑,他聳動着鼻子,心想:“你最好別喜歡我,我會叫你大失所望的。”
這只是剎那間的事,快船已接近打鬥的敵我三條船了。
包震天對君不畏道:“小兄弟,今天你叫包某開了眼界,少不得請你一頓酒,呶,看你的了。”
君不畏抬頭看,他問道:“剛才那個丁一山是他們頭兒?”
包震天道:“不錯。”
君不畏笑了。
就在船尚未接上的時候,他忽然大聲叫起來:“丁一山快死了,丁一山逃往岸上去了,你們還拼個什麼?殺!”
君不畏叫着,忽然拔身而起,他的手法真快,就那麼人在空中騰躍時,已自袋中摸出十兒張天九牌,人未落上船,空中已發出“嗖”聲連串響,便也聽得十幾人發出大聲的嚎叫。
“唔!”
“啊!”
“轟!”君不畏落在船上了,斜刺裏三個莽漢撲殺過來,三把砍刀真凌厲,三個方向一古腦地罩上君不畏。
君不畏好怪異的身法,只見他橫肩撞進右面大漢懷裏,反臂只一撥弄。
“噹啷”之聲響起了,三把砍刀碰在一起,激出一片冷焰爆開來。
便在這電光石火間,君不畏只一扭那人右臂,三個大漢撞了個滿懷。
“轟!”
“唷!”
君不畏拋下三人往船中央撲去,他口中沉吼:“殺!”
迎面兩人中了他打出的天九牌,血流滿面往外閃,早又被君不畏出腿踢落大海里。
那面,只見苗剛舞叉力戰一個瘦大漢,這兩人殺得好凶殘,那苗剛已披髮半遮臉,肩頭上血染一大片。
再看那瘦漢,雙手抱刀砍得很,直要把苗剛往海里逼,他一邊殺,一邊還“哼呀嗨”,就好像他在砍木柴。
於是,君不畏撲過去了。
苗剛的剛叉戳了個空,瘦漢的砍刀已舉在半空中,君不畏來得巧,他在瘦漢的肩頭摸一把,嗨,瘦漢的刀慢騰騰地垂下了。
瘦大個子吃驚地回頭看,君不畏面無表情地直瞪眼。
瘦漢閃身在桅杆邊,叱吼:“媽的,你是誰?”
“要賞銀的!”
“你説什麼?”
“官家告示出賞銀,我就是賺官家銀子的人。”
瘦漢暗中在運功,肩頭一動一動的,因為他被君不畏一摸之後,一點力也使不出來了。
聞得君不畏之言,瘦漢咒罵:“你媽的,什麼銀子不好賺,徧愛這種血腥錢。”
君不畏道:“也是玩命憑本事。”他頓了一下,見形勢在變,而總鏢頭苗剛在喘氣,不由笑笑,道:“請問閣下貴姓?”
瘦漢齜牙咧嘴,道:“你很想知道?”
“當然。”
“那你去猜吧。”
苗剛緩過氣來了。他厲吼道:“君兄弟,他叫熊大海,是這幫海盜的二當家,‘海里蛟’丁一山是他們頭兒。”
君不畏道:“這姓熊的官家出賞銀多少?”
他真的要為官府賞銀下手了。
苗剛卻搖搖頭,道:“還未曾見過。”
君不畏道:“這麼説,他是無名小卒了。”
他“卒”字出口,熊大海的右臂又凝聚力量了,他咬牙一聲低罵:“老子宰了你這小子!”
“嗖!”當頭一刀劈過來,他還直欺而上,準備把君不畏撞入海中了。
君不畏冷漠地一個錯步疾閃,右肘已頂在熊大海的左後腰,這一頂力道大,熊大海的身子打踉蹌,三個大步未墊上,一頭跌落海中了。
苗剛眼也看直了。
便在他驚異中,忽見苗小玉與黑妞兒往這面殺過來。
苗小玉出刀左右殺,十幾個海盜已被逼回大船上。
海面上冒出熊大海,他真有一套,從船後抓住舵板爬回自己的船上了。
“撤!撤!他媽的,快撤!”
這批海盜來得快,去得不慢,他們砍斷了繩索便揚帆,鏢局的人還要追殺,卻被苗剛喝住了。
苗小玉在船上高聲喊:“哥,咱們快救受傷的呀。”
苗剛一見妹子無恙,心中好像放下石頭似的,立刻對另一船上副總鏢頭羅世人道:“羅兄,清點咱們傷亡的人數,快救受傷的啊。”
羅世人已回聲過來,道:“總鏢頭,我這兒重傷二人,輕傷六個,不礙揚帆航行。”
苗小玉又叫道:“哥,再有兩天就到舟山了,咱們是否繞大海而過?”
苗剛道:“按原定計劃,近岸航呀。”他不再多言,大吼一聲:“升帆了!”
君不畏有些木訥地回到苗小玉船上,一副天九牌沒有了,他坐在後艙前面不出聲。
這時候,苗剛卻大聲吩咐:“妹子呀!”
苗小玉正不知對君不畏説些什麼,聞得她大哥的吼聲,立即回應:“什麼事?”
苗剛道:“那位君兄弟,你代我好好款待。”
苗小玉尚未回答,苗剛又道:“過去是咱們無知,不知這人就是前來幫咱們,如今既然明白,該怎麼做你心中應知道。”
苗小玉道:“我不再叫他洗甲板就是了。”
一邊的包震天哈哈一笑,道:“打從今天起,君兄弟與老夫同艙共眠,哈……”他上前拉住君不畏,又道:“走,進艙中,咱們兩人喝一杯。”
君不畏看看苗小玉,再看看黑妞兒,他露出無奈的表情,赧然道:“包老爺子,你好像也是客人吧?”
他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你姓包的是客,怎能在船上當家做主?
苗小玉乃高傲女子,石小全的兒子她也不買帳,豈會受這樣搶白,心中着實不快。
但苗小玉心中明白,這一戰如果不是君不畏,別説是鏢局完了,便自己也早被丁一山擄上海島去了。
想説什麼也無從説起,苗小玉想到一個人,她回頭看向掌舵的小劉説:“小劉,從現在起,君不畏是咱們上賓,吃住招待與包老爺子同。”
小劉立刻笑應道:“是,是,應該的。”
苗小玉吩咐以後,還是忍不住對君不畏怒視一眼,轉身便往艙內走去。
黑妞兒搓搓手,想對君不畏説些什麼,但她看到君不畏把臉向海上扭,便一跺腳也回艙內了。
這光景看得包震天哈哈笑了。
君不畏進入包震天的住艙中了。
包震天的住艙與前面大艙是不同的。
這三天君不畏就是住在前面大艙裏,他還真有些不習慣,因為八九個大漢不分位,橫七豎八地擠在一起,眼一閉鼾聲起,艙門關着便一股子汗臭味,還有一人常常發囈症,睡到半夜猛一起,一聲大叫之後又睡着了。
君不畏就被這位仁兄叫醒幾次睡不着。
如今可舒服了,包震天的艙中沒備好,正中央一張矮木桌,桌邊緣用木板堵住,因為海上有浪,防備桌上的東西滾下來。
君不畏走進去,他與包震天分成兩邊住,裏面鋪着厚棉被,枕頭還是細藤編織的,把頭枕上去,也不怕船搖晃,涼兮兮的很自在。
包震天把杯子擱在桌子上,景德鎮細瓷發亮光,君不畏一看便知道,他微微地一笑,道:
“包老爺子,你就別和我客氣了,船到上海我就會被趕下船去的。”
包震天斟上一杯酒,他舉杯笑道:“來,先乾一杯!”
君不畏拿起桌上酒杯,笑笑道:“不敢,我敬你老。”
兩人對飲一杯,包震天再把酒斟上,笑笑道:“君兄弟,我實對你言,苗姑娘愛上你了。”
“噗!”君不畏喝了一半,口中酒幾乎被他噴出來。他用手堵住口,道:“包老爺子,你開玩笑呀。”
包震天笑笑,道:“難道你沒看出來?”
君不畏道:“我看出苗姑娘恨得我牙癢癢的,恨不得上前來狠狠給我兩巴掌。”
包震天撫掌道:“這就表示她愛你了。”
君不畏道:“她會愛我?”
包震天道:“老夫乃過來人,男女之間事見得多了,苗姑娘百分之百愛上你了。”
君不畏道:“她還有那樣愛的?”
包震天道:“你以為她在恨你?”
“難道不是?”
“不是的,她恨她自己。”
“怎麼説?”
“如果你初到的時候,她便慧眼識英雄地重用你,她便不是這樣子了。”
君不畏道:“我們是在賭館的牌九桌前認識的。”
包震天道:“這就對了,要知她乃‘跨海鏢局’大小姐,又有一身本事,她怎會把你放在心上?”
君不畏道:“她還替我擔保賭資一千兩呀。”
包震天笑了,道:“你放心,只你今日表現,足值一千兩銀子,哈……”。
君不畏道:“我不會賴她的,如果她要我還銀子,那得等我殺了田九旺。”
包震天道:“我説過,她不會向你討銀子,如果你開口,她也許會再送你千兩銀子。”
君不畏搖搖頭,道:“我不會向她討銀子,她是那麼辛苦,船上保鏢比之陸上又是辛苦多了,我怎麼會再佔她的便宜?”他頓了一下,喝乾杯中酒,又道:“一個姑娘家,長年在風浪裏打滾,刀口上討活,確也難為她了。”
包震天道:“你有一副俠骨柔腸呀,小兄弟。”他仔細看看君不畏,又道:“小兄弟,你打鏢的手法很絕妙,敢問師出何人?”
君不畏道:“無師。”
包震天哈哈一笑,道:“莫非不方便説?”
君不畏道:“實在無師可言。”
包震天發覺君不畏不像搪塞話,怔了一下,道:“難道你天生會此道?”
君不畏笑笑,道:“沒有人天生會打飛鏢。”
包震天道:“那麼你……”
君不畏道:“我娘交給我一本小冊子,她只對我説了一句話。”
包震天急問:“是什麼話?”
君不畏道:“要一代勝過一代。”
包震天道:“你就根據小冊子苦練上面的武功?”
君不畏道:“不錯,也下了苦功。”
包震天道:“那小冊子出自何人之手?”
君不畏正容地道:“老祖師爺神鏢將勝英。”
包震天大吃一驚。他幾乎臉也蒼白了,兩隻眼睛瞪着君不畏瞧。
君不畏卻依然正容,雙目幻化出凌厲的光芒。
包震天半晌才緩緩地道:“相傳勝英乃一代大俠,南京城開着一家‘震遠鏢局’,只不過這已是一百餘年前的事了,而你……”
君不畏笑笑,道:“小冊子乃是勝英師祖之手筆,如何到我娘手中,我便不清楚了。”
包震天道:“滿人人關初期,三四十年間羣雄潛伏深山大澤,久而久之,覺得無出頭之日,有些等得無奈,便淪為草莽,於是鏢局興起,其中就以南京城的震遠鏢局名字響亮,如今道來,已是百年了。”
君不良道:“如今滿清已走下坡,氣數快盡了。”
包震天道:“吾有同感也。”
兩人正在説着,艙門外傳來一聲低叫:“君兄弟,你移移駕出來吧。”
包震天往外瞧,君不畏已聽出是胖黑的聲音。
君不畏對包震天笑笑,道:“包老爺子,我失陪。”
他低頭走出艙外,只見胖黑的傷已包紮妥當,另外三個漢子也並肩站在那裏,衝着君不畏直哈哈。
“什麼事?黑老兄。”
胖黑摸着肚皮,愉快地道:“君兄弟,老實説,今天大夥看得清楚,沒有你那一手絕活兒,今天大夥都完蛋,三天來大夥對你老弟看走了眼,沒説的,咱們先是向你老弟賠不是,你多擔待了。”
“是呀,大夥把你老弟看成賭鬼了,沒想到,哈……”
另一人也搭上腔,道:“老弟,我們佩服。”
君不畏一笑,道:“各位不必謝我,我出手也全是為了我自己。”
他此言一出,引起大夥一愣。
君不畏一聲:“呵呵,”又道,“你們想一想,如果各位完蛋,我怎麼辦?我是不想被海盜們抓去的,船又怎麼航行?”他打了個哈哈,揮揮手,又道:“算了,算了,我仍然洗我的船板。”他低頭要進艙中了。
胖黑卻伸手拉住他,粗聲道:“君兄弟,別逗了,你若再洗甲板,咱們大夥便一齊跳海吧。”
君不畏故意拉開嗓門道:“喂,船上不養閒人啊!”
胖黑怔怔地沒回答,掌舵的小劉聽到了。
其實後艙中的苗小玉也聽到了。
苗小玉氣上加氣,出拳打在船艙板上,發出“咚”地一聲響,她就是沒出聲叫起來。
小劉哈哈一笑,道:“君兄弟,船上工作我分派,如今我把你的工作已經改了。”
君不畏雙眉一挑,道:“你要改我的工作?”
小劉道:“是呀。”
君不畏道:“你改不行,那得聽大小姐的。”哈哈一笑,他又道:“小劉兄,你想叫我幹什麼?”
小劉道:“你老弟不適合洗甲板工作,你適合的工作是做一位上賓。”
君不畏道:“我像個當上賓的嗎?”
小劉一笑,道:“像,我忽然發覺你老弟很像上賓,如果昨日……嗨,你洗甲板吧。”
“哈哈……”大夥聽後全樂了。
君不畏道:“小劉兄,容我想一想,想想看當上賓好呢,還是洗船板自在?”他低頭又回到艙中去了。
外面傳來胖黑的聲音;道:“當然當上賓舒服了。”
包震天哈哈笑,道:“君兄弟,來,喝酒!”
君不畏舉杯道:“包老爺子,你老看我這副德性,像是當上賓的嗎?”
包震天道:“老弟呀,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是給大小姐顏色看,是不是?”
“在下不敢。”
“算了,我相信苗姑娘正自追悔莫及,你老弟又何苦得理不饒人?”
君不畏道:“包老爺子,在下不敢。”
包震天道:“彆扭了,君兄弟,你不是已經聽到苗姑娘已對小劉吩咐過了,她不再叫你洗甲板,而且吃住與我在一起,難道你真打算再去洗甲板呀?”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上船來,是大小姐吩咐我工作的,大小姐未曾親自對我説,別人説了算數嗎?”
包震天哈哈笑道:“小兄弟,你果然得理不饒人,嗨,你也不想一想,苗姑娘是女人呀,叫她當面對你説,怕是出不了口呀。”
君不畏道:“包老爺子,咱們別提這事,如何?”
包震天道:“那就聊些別的吧!”他仔細看看君不畏,又道:“老弟呀,你真的喜歡摸摸牌九賭幾把?”
君不畏道:“而且我喜歡賭大的。”
包震天道:“所以你才賭得一文不名。”
“不錯,也賭得過癮。”
“銀子卻進入別人的荷包。”
“銀子算什麼?花完再找呀!”
“所以你上船工作?”
“上船工作是副業,正業是找田九旺。”
包震天道:“我現在相信你的話了,田九旺如果遇上你,多半他討不了便宜。”
君不畏道:“如果丁一山也有身價,官家出銀子捉拿他,他今天就活不成。”
包震天道:“你原來靠領賞銀過日子呀。”
君不畏道:“我靠賞銀過賭日子。”君不畏猛然喝完杯中酒,又道:“包老爺子,十大箱銀子十萬兩,這銀子是……”
一道冷芒閃自包震天雙目,他立刻又笑笑道:“君兄弟,你怎麼忽然問起這件事?”
君不畏道:“不就是閒聊嗎?隨便問問。”
包震天道:“其實也沒什麼,銀子運到上海,交由另一人押入內陸,包某仍然回小風城。”
君不畏不問了,他對包震天點點頭,斜着身子躺下來,雙手枕在頭下面,好像要睡了。
他只閉了一下眼睛,一股子香味飄進來。
不但香味,而且也傳來細細的鶯語柔聲:“我可以進來嗎?”
這是苗小玉的聲音,君不畏不動,但一雙眼睛睜開了。
包震天哈哈一笑,道:“苗姑娘請進。”
苗小玉低頭入艙,她不看君不畏,只對包老爺子微微點點頭。
君不畏上身一挺,往艙門口移,他吃吃一笑,道:“兩位這是談公事吧,我避一避,”
他上身還未露出艙外面,苗小玉的身子往後退,她堵住艙口不動了。
“君不畏,你別走。”
君不畏一怔,道:“大小姐,你有事?”
苗小玉道:“沒事我來千什麼?”
君不畏轉頭看看包震天,他發現包震天撫髯笑,臉上一片神秘。
君不畏退回去,他又坐下了。
他發現苗小玉變了。
苗小玉變得一片祥和,那種大小姐的不可一世的模樣,就在她坐下的時候消失了。
倒是包震天卻笑呵呵地道:“老夫出去透透氣,你們年輕人多談談。”
苗小玉伸手一攔,道:“包老爺子別走。”
她此言一出,使包震天也愣然:
包震天心中明白,苗小玉不會這時候找他,苗小玉必然為了君不畏,但她為什麼又不要自己離開?
苗小玉指指桌邊,道:“老爺子,你也坐!”
三人三對面,就在一陣僵持中,苗小玉開口了。
她只一出口,君不畏便直瞪眼。
“我是來調整你工作的。”
君不畏道:“大小姐,請你吩咐。”
苗小玉轉而看向包震天道:“老爺子,我發現咱們這條船上缺少一位鏢師,對不對?”
包震天笑笑,道:“對,對極了。”
苗小玉看看君不畏,道:“當年我聽我爹説過,咱們這鏢行始祖,應首推神鏢將勝英勝老爺子,如今勝三爺的後代傳人就在咱們船上,太幸運了。”她看向君不畏,又道:“我在艙的另一面聽得清楚,你是勝英後代傳人,對吧?”
君不畏道:“在下有此一説!”
苗小玉道:“那是我失敬了。”
君不畏道:“我仍然是個賭徒。”
苗小玉道:“一千兩銀子我替你付了。”
君不畏想着“石敢當賭館”那回事,不由笑笑,道:“不,等在下提了田九旺人頭換回千兩賞銀,必定一五一十地奉還。”
苗小玉道:“你已得了千兩賞銀。”
君不畏道:“怎麼説?”
苗小玉道:“你出手救了全船人,我的獎賞便是千兩銀子送你。”
君不畏心中不是味道,因為他也明白,石小開是不會向她討回一千兩銀子的,她倒在這裏大他人之方,慷他人之慨了。
心中雖然一緊,君不畏還是笑笑,道:“如果大小姐堅持,我怎好拒絕,在下謝了。”他抱拳,重重一禮。
苗小玉道:“有包老爺子在場為證,君不畏,你應該放心了。”
君不畏道:“大小姐,我説過,謝了。”
苗小玉道:“那麼,你可以不用再洗船板了。”
君不畏一怔,道:“大小姐的意思是……”
苗小玉道:“鏢師是不用出粗力洗船的。”
君不畏笑笑,道:“在下不在乎!”
苗小玉道:“我在乎!”
説着,她對包震天點點頭,她要退出艙外了。
君不畏忙問:“大小姐,你準備船到上海時便攆我下船了吧?”
苗小玉面無表情地道:“這是你説的。”
她又要退出艙外了。
君不畏立刻再問:“大小姐留我在你們的‘跨海鏢局’幹保鏢了?”
苗小玉道:“你不幹?”
君不畏道:“大小姐,在下不是保鏢的材料。”
苗小玉道:“沒有人生下來幹保鏢,我們都不是,但如果論出息,保鏢比賭牌九不是高尚多了?”
君不畏哈哈笑了。
苗小玉又坐下來了。
她看着君不畏笑,直到君不畏止笑,她才又道:“你不用笑,我不會忘記你曾自大海盜丁一山手上救過我,唉……如果你不嗜賭多好。”
她走了,真的走到艙外去了。
包震天一直不開口。
包震天只是微微地笑,當苗小玉走出去的時候,他伸手把君不畏的手臂拉住,道:“如果你老弟知道女人心,你應該高興。”
君不畏道:“我不懂女人心。”
包震天道:“所以老夫要提醒你了。”
君不畏道:“你老提醒我什麼?”
包震天道:“苗姑娘的心裏有你了,哈……”
君不畏道:“你是説她……對我……不討厭了?”
包震天道:“她喜歡你了,小夥子,你好好表現,苗姑娘在小風城是出了名的美人兒,也是道上的英雌,老夫以為你兩人應是天生一對,地長一雙,哈!你也聽到了,她不打算叫你在上海下船了。”
君不畏笑笑,他的心中在想什麼,只怕誰也不會知道,如果他是個賭徒,船上的工作是不會幹的。
他轉頭看看艙外,道:“包老爺子,我是個天生愛賭的人,苗大小姐怎會看上一個賭徒?你開玩笑。”
包震天道:“我不開玩笑,我很正經,君兄弟,你就快要明白了。”
君不畏道:“我明白什麼?”
包震天道:“姑娘家喜愛小動作,便在她們的小動作中自然地流露出愛情來。”
君不畏道:“我乃不懂愛情之人,包老爺子又是過來人,到時候還望包老爺子多多指教了。”
包震天一聲笑,道:“沒問題!”
君不畏卻故意提高聲音,道:“包老爺子,如今我腰包裏一個蹦子不存,一錢銀子也沒有,大小姐送的那錠銀子也被我當飛鏢打出去了,唉,窮呀!”
包震天道:“只要小風城的‘跨海鏢局’多金,你還怕沒有銀子花用?”
兩人正自打着哈哈,艙門外又有聲音傳來了。
艙門外的聲音是女的,聽起來是細細的雖不比苗小玉的好聽,卻也温柔多了。
既然不是苗小玉的聲音,那當然就是黑妞兒的。
黑妞兒比苗小玉還羞怯,便在羞怯中也帶着幾分不是滋味酌感受,因為她一直不把君不畏看在眼裏。
黑妞兒以為一個愛賭的人,都不是正派人物,所以看不起這樣的年輕男人。
黑妞兒再也想不到君不畏的武功那麼高。
她以為總鏢頭也沒有那麼厲害,但她又想不通,君不畏那麼大的本事,為什麼一文不名?他應該是個啃吃一方的人物,至少不會為了官府賞銀拼命吧。
她只不過是苗小玉身邊的人,不知道的事情多啦。
“君先生,出來説話。”
君不畏一怔,他直視着對面坐的包震天。
包震天滿面笑意地指指艙外,低聲道:“小兄弟,一切就看你的了。”
君不畏木訥地低頭走出艙門,他抬頭,立刻面露驚嚇地道:“啊,是你呀!”
他幾乎又要退回艙內了,卻見黑妞兒掩口一笑,道:“怎麼啦,我是老虎呀,怕我吃了你?”
君不畏道:“我以為你比老虎還厲害,小生害怕。”
黑妞兒道:“我不是虎,你也不用怕,我有時候比誰都和氣温柔。”
君不畏道:“你是為表示温柔來找我?”
黑妞兒道:“你把海盜打跑,你做了好事,我以後不會再對你吼來喝去了。”
君不畏道:“真高興聽你説這些話,如是沒有別的事,請回去了。”
黑妞兒道:“你不是在叫窮嗎?”
君不畏道:“我一貧如洗呀。”
他遙望前方,前方的兩艘快船並着馳,“跨海鏢局”的快船,依然是靠岸航行。
為什麼他們不繞道大海?這乃有原因的,這個原因也只有苗家兄妹心中清楚。
大海盜田九旺就常在大海上做買賣。
黑妞兒聞得君不畏的話,淡淡一笑,道:“你不會再窮了。”
君不畏雙眉一挑,道:“你開我玩笑不是?”
黑妞兒把左手一伸,亮出兩錠銀子在手掌上。
“拿去,慢慢地花用,一個月也花不完。”
君不畏一笑,道:“怎麼,這是你給我的?”
黑姐兒道:“我們小姐送你的,收下吧。”
君不畏伸手接在手上,道“如果我不收下,好像對大小姐失禮,我貪財,我厚顏了。”他把銀子在手上掂了幾下,又道:“黑妞兒大姐,你代我向你家小姐謝謝了。”
黑妞兒很高興,因為君不畏叫她大姐了。
她愉快地一笑,道:“我知道了。”
別以為她既黑又粗,一旦扭動腰肢,仍然如風擺楊柳一般優美好看。
她拋給君不畏一個媚眼,咯咯笑着往船後艙門走,掌舵的小劉也咧嘴笑了。
大夥都高興,船上有一個武功極高的君不畏,沒有一個不笑歪了嘴的。
君不畏不回艙中了,他舉着手上兩錠銀子對小劉高聲,道:“小劉兄,前艙賭幾把,哈……”
小劉先是一怔,隨即笑道:“你壓壓毛病吧,我可愛可敬的兄弟。”
君不畏道:“怎麼説?”
小劉道:“你去前面艙中瞧瞧,兄弟們都傷了,誰還有心情去賭呀。”
君不畏搖搖頭,道:“小劉兄,你這就錯了,我當然知道大夥都受了傷,可是他們不是敷了藥嗎?”
小劉道:“要休息呀。”
君不畏道:“休息不如賭牌九,可以忘卻痛苦。”
小劉笑道:“沒聽説過。”
君不畏道:“你不信?”
小劉指着前面大艙,道:“聽聽,還有人在哎呀呢。”
君不畏道:“更應該賭幾把了。”
他往前艙中走過去了,真輕鬆,因為他似乎還吹着口哨晃着頭。
小劉卻在搖頭。
他不能攔阻君不畏,這時候他只有順從君不畏。
推開前面大艙的門,君不畏稍稍彎個腰便走進去了。
他把兩錠銀子分別舉在手上,看着大艙兩邊躺着的七個大漢,也發覺沒有一人是不受傷的。
七個大漢見君不畏進來,一齊向他點頭示意。
胖黑開口了。
“君兄弟,真有你的,今天若非你……”
君不畏忙搖手,道:“別提過去的事,你們大夥心中一定很感激我,是嗎?”
胖黑道:“不錯。”
君不畏道:“那就陪我賭幾把,如何?”
他此言一出,大夥都瞪眼。
君不畏卻笑笑道:“怎麼樣?”
胖黑道:“上一次你賭贏,卻把銀子退還,如今大夥怎好再贏你的?何況大家已經受了傷。”
君不畏道:“上一回乃初次見面,我誠心奉還,這一回來真的,各位,弄一副牌九來,十兩銀子我推莊,完了我才睡得着覺。”
賭徒作風也!
天下的嗜賭者都一樣,口袋有錢是睡不着的,口袋沒錢才着慌。
君不畏似乎就是這種人,他把兩錠銀子對着敲,而且敲得“噹噹”響。
胖黑道:“你當莊?”
君不畏道:“我有銀子呀。”
胖黑對大夥嚷嚷道:“兄弟們,捨命陪君子呀,君兄弟又送銀子了,哈哈……”
胖黑這麼一嚷嚷,啊,七個大漢不睡了,一個個又圍在大艙的正中央。
艙內中央有個矮桌子一尺高,八人圍了一個圈,有個瘦子手一甩,“噗”,一副牌九拋在桌子上了。
大船海上行,這玩意兒是少不了的,海一上的日子多枯燥,只有賭才可解悶。
果然,君不畏見了牌便滿臉堆下笑容來。
他的十兩銀子擱在面前,兩隻大手按在天九牌上面,嘩啦啦地洗起來。
牌洗好了,他叫大夥快快下注。
胖黑道:“君兄弟,大夥都是碎銀子,你這是大錠銀子,如何換找呀?”
“記帳呀,記夠數不就可以兑換了。”
胖黑眨眨眼睛,道:“也只有這樣了。”
君不畏洗牌疊牌出牌,手法是利落的,那表示他根本就是此道老手。
“下!下!下!”
他還手拿骰子大聲地吼叫,桌子上發出嘭嘭聲,仔細看全是碎銀子,算一算也不過三幾兩而已。
君不畏的骰子擲出來了。
“五!”
大夥一齊叫,君不畏立刻當先取牌在手。
另外三門也取牌,然後熱鬧地對着吼。
三把牌很快地放下來了,三把牌的點子並不大,出門的三個點,雜八配雜五,放牌的還咒罵:“他孃的‘砸’到姥姥家裏了。”
天門的也不大,大天配虎頭,算一算也是三個點,兩個人氣導直瞪眼。
末門的兩人分別重重地放下手中牌,兩張加起來,老九坐板凳,也是三個點。
君不畏哈哈笑,他神秘地把兩張牌捂在手中,放在眼前三寸地,哈哈笑着叫起來:“金四銀五別來六,別來六,不要六,操!”他把牌一合,大叫:“統贏!”
“啊!哈!”大夥樂了。
這表示他手中抓的是憋十,當然統賠。
一邊的胖黑大笑道:“十兩銀子去了三成多啦,哈哈……”
君不畏斜了胖黑一眼,道:“你老兄把帳記好。”
胖黑道:“錯不了。”
於是君不畏的第二把牌推出來了。
“下,下,想贏就下,快……離手。”
“譁!”骰子擲出了,仍然是五。
君不畏又把第一把牌取在手上了,他把牌抓在手掌中不看,一本正經而又帶着緊張地看着三門的牌,一邊的胖黑卻嘿嘿地笑。
出門的牌放下來了,啊,梅花一對。
天門的牌也亮出來了,大天一對真好看。
那末門也不差,地槓全是紅色的。
君不畏一瞪眼,他把牌送在眼瞼下,只看了一下,便聳聳鼻子,道:“操,八點也統賠。”
他大叫一聲:“統賠!”
這麼一叫,他又不亮牌,一邊的胖黑大笑,道:“老弟呀,你所剩不多了。”
君不畏道:“總還夠推一把吧。”
他把第三副牌又推出來了。
大夥樂呵呵地忘了痛,當然,這是贏了銀子的關係。
君不畏這一回把骰子擲了個六點,出門先取牌,君不畏似乎火來了,只見他重重地把最末一把牌當先翻砸在桌子上,道:“猛一翻,大夥觀。”
“哈!”這不是君不畏在笑,這乃大夥在笑,因為君不畏翻轉的兩張牌是大憋十。
什麼叫大憋十?丁三配雜七是也。
又是一個統賠,君不畏把十兩銀子往桌中央一推,笑笑,道:“它是你們大夥的了。”
“哈……”
胖黑笑的聲音大,君不畏卻低頭往大艙外面走。
那胖黑把君不畏前面未掀開的兩把牌,愉快地翻過來,他眼睛看直了。
他翻牌,是因為他要把牌收起來,這動作令他看到那兩把牌。另外幾人已在合算如何分那十兩銀子了。
胖黑髮現君不畏的牌分別是天槓與猴子一對,憑這兩把牌他應該統吃,但他為什麼統賠?
胖黑愣然自語:“他……為什麼?”
“你為什麼?”黑妞兒攔住君不畏,半帶不信又生氣地低吼着。
君不畏笑笑,道:“什麼為什麼?”
“我剛給你的十兩銀子呢?”
“你錯了。”他呵呵一笑,又道:“應該説是我的銀子,因為你把銀子送我,便是我的銀子了。”
黑妞兒生氣地道:“就算是你的銀子,那麼,我問你,你的銀子呢?”
君不畏道:“賭輸了!”
黑妞兒道:“真沒出息,銀子還沒有暖熱便送別人了。”
君不畏道:“這正是標準賭徒。”
“你那麼喜歡賭?”
“早巳成性,難以回頭了。”
“你也不打算改了?”
“改什麼?”
黑妞兒不高興地道:“當然是改邪歸正了。”
君不畏卻淡淡一笑,道:“如果不賭,全身便不自在,如果不賭,我賭徒之輩便如同改正歸邪,生不如死也。”
黑妞兒咬牙道:“胡説八道,不理你了。”
她扭轉身便匆匆而去,君不畏笑笑。
這時,前面大艙之中又傳來笑聲,哪裏像是殺過一場、玩過老命的?就好像大夥在吃歡喜糖似的哈哈笑。
君不畏彎腰要進艙,掌舵小劉卻笑問:“君兄弟,你大概又輸光了。”
君不畏道:“財去人安樂,我睡大覺了。”
他進入後艙前面,包震天正在檢視他的傷處。
包震天傷得並不重,左上臂被刮過一刀,衣破血流,經過他敷藥換了衣衫便沒事了。
他見君不畏回來,笑笑道:“君兄弟,你很喜歡空空如也!”
君不畏笑笑,搖搖頭,
包震天又道:“別人都説,出家人講的乃是四大皆空,而你君兄弟卻是五大皆空。”
君不畏在船板上躺下來,拉過棉被蓋肚皮,笑問:“什麼叫五大皆空?”
包震天道:“你多了個‘兩手空空’呀。”
君不畏道:“就是為了要兩手不空,我才死不回頭地奔向彼岸,在下不回頭是岸。”
包震天道:“沒聽人言,想發財,賭別來嗎?”
君不畏道:“包老爺子,沒聽人言,馬不吃夜草不肥這句話嗎?”
包震天道:“我就弄不懂,憑老弟你這身乎,吃香喝辣有用不完的銀子,何須去賭?”
君不畏閉上眼睛開口道:“人生就是一場賭,老爺子只有賭,而且真賭才最過癮,當你賭贏的時候,你不但弄上大把銀子,而且還可以欣賞那些想贏而未贏,偏偏輸得精光的人那種既可憐又氣忿的不加掩飾的表情,這時候你便自以為高人一等,不可一世,大有人上人之感也。”
包震天道:“你現在就是那種樣子嗎?”
“不,我例外。”
“怎麼説?”
“我不會有一副可憐相,也許有一天我會打打老婆出出氣什麼的。”
這兩句話他的聲音特別大。
他其實就是要隔塊厚板那面的苗小玉聽的。
他要叫苗小玉聽一聽他是什麼樣的人,只不過隔壁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跨海鏢局”沿着海岸往北駛的三艘快船,靜悄悄地接近在一起了,近得可以船與船間對上話。
總鏢頭苗剛就站在快船中央吼叫道:“大妹子呀,你的快船走中間,咱們今夜泊在沈家門,兄弟們需要歇兩天了。”
苗小玉還未回話,包老爺子已高聲,道:“總鏢頭,歇兩天是對的。”
另外一艘快船上,副總鏢頭羅世人已大聲道:“總鏢頭,我船上有個重傷的須找大夫醫了。”
只這麼幾句話,算是説定今夜泊靠沈家門了。
沈家門乃屬舟山羣島的一個小港灣,南來北往許多船隻便是把沈家門當做中途泊站。那苗剛每次保鏢經過,均要在沈家門住兩天,主要原因,乃是沈家門住着一位水路英雄“鐵臂蒼龍”沈一雄,他住在沈家門的北端沈家堡中。
沈一雄有鐵臂之稱,乃是他的拳上功夫了得,如論南拳北腿,沈一雄便足以代表南拳。
“跨海鏢局”的三艘快船近岸了,遙望岸上,二十多名漢子在抬大竹簍子,L八條漁舟順靠在石堤內側,這時候有個年輕人奔到石堤灣頂端,舉着手臂在迎叫了。
“跨海鏢局”的三艘快船就在總鏢頭苗剛的率領下,依序靠上那道石堤的另一端。
便在這時候,石堤上的年輕人躍身落在快船上,他迎上苗剛重重地抱拳道:“看到船,便知道是苗總鏢頭走鏢經過沈家門,歡迎,你們……”
他見多人帶有傷,立刻一副驚訝的樣子。
苗剛也是一禮,道:“原來是沈世兄,老爺子安好吧!”
姓沈的看看左右,道:“家父粗安,總鏢頭,莫非你們中途遇上……”
苗剛點頭道:“長山島外遇上一幫海盜。”
“誰?”
“就是那‘海里蛟’丁一山一夥。”
姓沈的一瞪眼,道:“丁一山原是太湖水賊,這兩年改到海上幹起來了。”他關心地又道:“你們的鏢……”
苗剛道:“文鬥世兄,姓丁的沒佔得便宜。”
沈文鬥點點頭,道:“這就好。”
苗剛按過大漢遞的四色大禮,對沈文鬥笑笑道:“文鬥世兄,苗剛這就前去拜見令尊了。”
沈文鬥再一次左右瞧,他低聲地問:“你們這一趟走鏢,苗姑娘是不是……”
苗剛一笑,道:“我那大妹子來了。她在中間那艘船上。”
沈文鬥一笑,道:“苗姑娘還好吧?”
苗剛道:“她沒事,文鬥兄,咱們走吧。”
沈文鬥道:“何不請苗姑娘一齊前往,我們也好一盡地主之誼。”
苗剛哈哈一聲笑,道:“我那大妹子脾氣怪,如果她不去,請也請不來。”
沈文鬥道:“這是禮數,容在下前往試試。”
苗剛道:“不敢當,我着人去叫她。”他揚聲對第二艘船上吼叫:“小劉,請小姐到岸上來,我們一同前往沈家堡。”
船上小劉正在捆帆,聞言立刻往後艙奔去。
岸上面,沈文鬥似乎緊張地直視着船艙,在他的臉上,一片渴求的樣子,早已看在苗剛眼裏。
苗剛知道這位沈公子看中大妹子了,如果想一想是否門當户對,大概苗剛還有些高攀了。
苗小玉緩緩走出來了,她淡妝輕抹,輕盈地移向後艙前面,臉上一片淡然。
苗小玉身後面,黑妞兒抹粉擦胭脂,打扮得花枝招展,只見她斜目睨視,口角輕挑對着艙門的甲板跺了兩下。
苗小玉開口了。
她仍然淡然地仰看着海灣,海面上十幾條小舟往石堤這面靠過來。
苗小玉的聲音帶着些許激動地道:“君不畏,你願意跟我上岸嗎?”
君不畏的頭伸出來了。
君不畏眯起左眼斜着往上瞧:“大小姐,你叫我陪你上岸?”
苗小玉轉過身來低頭道:“你不會拒絕吧?”
君不畏像出洞的豹,一蹴便站在艙外面,他哈哈一笑,道:“在船上你是老闆在下能不聽嗎?”
苗小玉道:“你答應了?”
君不畏看看一邊的黑妞兒,道:“我陪大小姐上岸、那麼她呢?”
黑妞兒搶先道:“我當然去侍候我們小姐。”
苗小玉卻對黑妞兒道:“你別去。”
黑妞兒急道:“小姐……”
“你在船上。”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如果她不去,在下便更樂意奉陪大小姐了。”
他此言一出,黑妞兒氣得鼻孔出氣有聲,眼珠子立刻黑少白多,瞪得很圓。
君不畏哈哈笑了。
石堤上面,沈文鬥愉快地迎到船邊,他揚手高聲地道:“苗姑娘,歡迎光臨沈家門呀!”
苗小玉淺淺一笑,輕盈地躍上岸,他身邊的君不畏跟得緊,亦步亦趨地也來到沈文鬥面前。
沈文鬥發現君不畏,臉上似笑不笑地道:“你是誰?”
苗小玉未開口,君不畏卻笑笑道:“侍侯我們小姐的。”
沈文鬥一怔,道:“跟班的?”
苗小玉看看大哥苗剛,只見苗剛正直視着君不畏,聞得沈文斗的話,苗剛忙走上前,對沈文鬥道:“沈世兄,他是我‘跨海鏢局’的鏢師,最好的鏢師,他叫君不畏。”
沈文鬥一怔。
君不畏也愣然。
苗剛卻向君不畏點點頭,又道:“君兄弟,這一寶我押對了,哈……”
君不畏木然一笑。
沈文鬥卻聽不懂苗剛的話,他怎知箇中三昧?
既然不知道,沈文鬥便也哈哈隨着笑,道:“那麼三位請,在下前面帶路了。”
他説完當先往山道上走去。
苗剛與君不畏並肩行,他側頭低聲對君不畏道:“君兄弟,你喜歡賭幾把?”
君不畏道:“人生就是賭,有的輸有的贏。”
苗剛笑笑,道:“不錯,當我的大妹提到你欲領那官府賞銀而捉拿大海盜田九旺的時候,我便同意她的做法,你知道為什麼嗎?”
“知道。”
“你真的知道?”
“不錯。”
苗剛回頭看看妹子苗小玉,道:“為什麼?”
君不畏道:“因為你們的鏢路在海上,如果有人能除了田九旺,也就是為你們‘跨海鏢局’打通海上航道,這種好事任何人也不會放棄。”
苗剛哈哈笑了,他伸手拍拍君不畏的肩頭,道:“不錯,正是你所説的,而且也真幫了我人忙,哈……”他笑着,回頭對苗小玉又道:“大妹子,你真好眼力,若非……”
苗小玉冷哼一聲,道:“大哥,別想得太多,咱們‘跨海鏢局’廟小香火少,怕是留不住人家。”
苗剛怔了一下。
君不畏呵呵一笑,道:“在下是個賭徒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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