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畏爬上船的時候已經是精疲力竭地直喘大氣。
他比任何人都慘,先是與姓田的女子折騰,又碰上那個水洞中的人妖,他便是鐵打的漢子怕也生鏽了。
苗小玉十分緊張又關心地拉住君不畏,道:“你的面色蒼白,莫非生病了?”
君不畏搖頭苦笑,道:“病倒是沒有,元氣大傷,我需要睡一覺,千萬別來叫我。”
苗小玉道:“我叫他們安靜,你快進艙裏歇着吧。”
君不畏往艙裏走,包震天對苗小玉道:“苗姑娘,咱們大夥把船頂入海中,慢慢地往上海去,還來得及把銀子送到。”
苗小玉吩咐小劉等十一個人,等到潮水升高,立刻把船往大海推。
苗小玉關心君不畏,特別命黑妞兒弄了許多吃的送進君不畏的艙內去。
君不畏這一睡就是一整天,等他醒過來抬頭看,他發現鏢船已經行駛在大海中了。
回頭瞧,魚山島不見了。
君不畏急忙去找苗小玉,苗小玉正站在小劉身邊認方向,因為船上的指南針也被海浪打壞了。
苗小玉發現君不畏走來,忙着迎上去,道:“你睡了一天一夜,應該吃些東西了,我扶你進艙裏面去。”
君不畏笑笑,道:“苗小姐,我並沒有病,倒是要問問你,怎麼船就這麼開走了?”
苗小玉道:“包老爺子的主意,鏢銀要按時送到,否則他有責任。”
君不畏道:“白白放棄發財的機會了。”
苗小玉道:“怎麼説?”
君不畏道:“咱們既然上了魚山島,又知那地方乃田九旺的老巢,他一定在島上藏有寶物,這麼多年來他們在海上打劫,也必然發了財,如今田九旺又不在島上,正是咱們找尋他寶藏的好時機,就這樣走掉,豈不可惜?”
苗小玉道:“君先生,我如今心情很亂,我們另外的兩條護航船不見了,我哥哥他們生死不明,你想想,我哪有心情再去發那意外之財?”
君不畏道:“説得也是,且等把鏢銀送到,我自己僱船再趕來。”
苗小玉吃一驚,道:“你一人?”
君不畏淡淡地道:“一人幹也乾脆,我非殺田九旺不可!”
苗小玉道:“你們之間必有大仇。”
君不畏道:“我與任何人都沒仇。”
“可是你卻一定要殺田九旺。”
“不錯,我殺田九旺是有原因的,你是不會知道的。”
苗小玉道:“如果你告訴我,就知道了!”
君不畏道:“我又何必嚇你一跳?你還是不知道為妙,苗小姐,可有什麼吃的?”
君不畏把話岔開,苗小玉自是不便追問。
她笑笑,對外邊的黑妞兒道:“黑丫頭,去弄些吃的送進來,君先生餓了。”
君不畏吃得很多,好像把三頓飯合在一頓吃似的。
他剛剛放下碗筷,包震天走過來了。
“老弟,你吃飽了?”
“吃飽了,我連下一頓的也吃了。”
包震天笑笑,道:“君兄弟,我有個不情之請,這一回希望你能答應。”
“我在聽着。”
“船到上海,你伴着我把銀子送到來人手中之後,我打算不再為官家效力了。”
君不畏道:“我上一次就是陪在你身邊呀,唉,使我差點命也不保。”他拉過包老爺子低聲問:“上一回那個叫於文成的傢伙,你們好像是朋友嘛。”
包震天道:“多日不見,姓於的叛變了,他背叛了北王,看樣子他投到楊秀清那裏去了。”
君不畏道:“你肯定?”
包震天道:“南京城以東的太平軍,大部分全是東王的防地,於文成往江對岸駛,正是投向東王。”
君不畏道:“這些銀子……”
包震天道:“太平軍不發餉,但為了士氣,各王暗中籌銀兩,那些當年與各王有交情的人物,尤其是黑道的梟霸,便甘願暗中出銀子,有了這些現銀,軍士們自然會效命,只不過這可是不公開的事,你老弟知道就好,擱在心裏別多説。”
君不畏微微笑了。
他終於弄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當權的人物也免不了暗中與黑道勾結。
這些銀子不就是由“八手遮天”石不全籌的嗎?
石不全難道為北王辦事?
於是,君不畏發覺石不全果然不簡單。
包震天拍拍君不畏,點點頭道:“上一回出乎意外地上了個惡當,差點老命也留在江裏,所幸老弟出手,這一回應該不會再出問題,老夫在北王面前也有了交代。”
君不畏道:“我實在弄不懂,包老呀,你的身份……”
包震天哈哈一聲笑,道:“我親愛的老弟,我們已經生死與共了,老夫便實話對你説,我當年乃是橫山山大王,也可以説是坐地分贓的寨主,人稱‘坐山虎’的便是老夫。這以後遇上金田起義的韋昌輝,是他拉了我一把,只不過老夫不耐軍中日子,就在幕後為他幹些事,暗中籌款便是老夫主要的任務。老弟,我説這話你懂嗎?”
君不畏道:“懂,包老,原來你還是有身份的人,我也算是高攀了,哈哈……”
包震天道:“不,憑老弟本事,北王面前必受重用。”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可惜我與包老一樣,軍中日子過不慣,我喜歡的是三十二張牌九玩玩。”
包震天道:“且等咱們交了差,老夫陪你賭三天。”
君不畏的精神來了。提到賭牌九,他便眉飛色舞地笑了。
兩人正自説着話,黑妞兒過來了。她站在破艙口低聲道:
“君先生,我們小姐有話對你説。”
君不畏走出艙外,他問黑妞兒,道:“小姐找我?”
“有話和你商量。”
君不畏轉身走到後艙門,他看看小劉在把舵,衝着小劉點點頭。
“君先生嗎?請進來坐。”
君不畏猶疑一下,因為這間小艙也算得是姑娘家的閨房,不宜貿然進去。
但苗小玉卻又道:“請進來,我們有事商量。”
君不畏低頭進去了。
他發現這艙真乾淨,幾件小型傢俱也精緻,兩尺寬的長桌放在正中間,茶水已經倒滿杯了。
君不畏衝着並不高興的苗小玉點頭一笑,道:“苗小姐,你有什麼打算要和我商量?”
苗小玉似乎兩眼含着淚,她先是盯着君不畏瞧,然後又咬咬唇。
君不畏木然地等她開口了。
苗小玉猛提一口氣,道:“這次海上遇到風,怕是把我們的‘跨海鏢局’毀了。”
君不畏同情地嘆口氣,道:“小姐,天有不測風雲,誰遇上也難逃。”
苗小玉道:“我哥哥,還有羅副總鏢頭,怕是完了。”
君不畏道:“那也不一定,咱們不是好端端的嗎?”
苗小玉道:“大海茫茫,已無他們的蹤影,我真的已經不抱希望了。”
君不畏道:“小姐,你有何打算?”
他等的就是苗小玉的幾句心裏話,仔細地聽着。
苗小玉再一次看看君不畏,道:“君先生,如今鏢局只有這麼一條破船,如何能再經營下去?便是回程也十分艱險。”
君不畏道:“苗小姐指的是什麼?”
苗小玉道:“君先生,我沒忘記丁一山那一批海盜,他們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君不畏道:“我以為還要加上一個田九旺。”
苗小玉道:“我們陷於孤立了,君先生。”
君不畏道:“苗小姐,你打算要在下幹什麼?”
苗小玉道:“我求你,隨我一同回小風城,到時候如果仍然沒有我哥哥的消息,我關門大吉,也就不再麻煩你了。”
君不畏想了一下,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你一同再回小風城。”他頓了一下,又道:“我忘不了殺田九旺這個可惡的大海盜。”
苗小玉道:“希望我也能回報,幫你出刀。”
君不畏道:“你有這番,心意就夠了。”
他準備要出去,卻被苗小玉拉住了。
君不畏道:“小姐,到了上海你打算怎麼辦?”
苗小玉道:“先修好船。”
君不畏道:“那需一大筆銀子的。”
苗小玉道:“也只有欠着了。”
君不畏伸手自懷中摸出銀票,他的銀票用油紙包得好好的,大海上未濕掉。
這些銀票可是來自“石敢當賭館”少東家石小開的,如今尚有四千多兩,這個數目幾乎夠苗小玉再買一條新船。
“苗小姐,你拿着,我還用不到這些錢。”
苗小玉怔怔地道:“君兄,你……”
“收下吧,到了上海先修船。”
苗小玉還未有所表示,君不畏一晃身便走出艙外面。
他抬頭看遠方,舟山羣島已出現了。
小劉在船尾叫:“大小姐,咱們去不去沈家門呀?”
苗小玉走出來了。
這時候天上已不見烏雲,天空中有不少海鳥飛到船上面,大風暴過後,這些海鳥便又出現了。
苗小玉只看了一眼,便對小劉道:“咱們不去沈家門,抄近路過舟山。”
小劉把船改航向,卻不料遠處出現一條快船,雙桅上滿帆駛得快,好像是往沈家門去的。
苗小玉也發現那條船了,她看得一怔,因為這條船的船體特別高,聽人説,大海盜田九旺的船體就特別地高,而且船頭上似乎還特別安裝有尖錐。
苗小玉走近君不畏,她指着遠方的船,道:“君兄,那條船好像是屬於田九旺的船,咱們今天躲遠些。”
君不畏道:“你確定那是田九旺的船?”
苗小玉道:“我確定那是海盜船。”
包震天急忙道:“快,咱們躲着它,千萬別被他們盯上了。”
苗小玉道:“是的,船上還裝有鏢銀二十萬兩。”
君不畏恨得直咬牙,卻也不能叫船迎上去。
他這裏正在發火,只見遠處的雙桅快船掉頭往這面駛來了。
小劉大叫:“糟了!他們朝咱們過來了。”
包震天道:“希望它是官家的船,阿彌陀佛。”
他乃“坐山虎”,如今也叫起阿彌陀佛來了,其實包震天不是怕事的人,怕事就不會當山大王了。
他擔心的乃是船上的二十萬兩銀子。
苗小玉氣忿地道:“聽我哥説過,這種船正是大海盜田九旺的船。”
小劉道:“大小姐,咱們怎麼辦?”
苗小玉走近君不畏,嘆口氣,道:“君兄,看來今天免不了廝殺了。”
君不畏道:“該來的躲也躲不過,苗小姐,且看來的是誰了。”
大船上不見旗幟。
大船上卻站了不少人,這些人正在船邊指指點點地不知説些什麼話。
於是,大船追過來了。
船頭上站了兩個人,苗小玉一看心一軟,因為那人正是沈文鬥。
沈文鬥一邊站着一位又粗又壯、又黑又高的大個子,虯髯發光,雙手箕張似蒲扇,齜牙咧嘴地看這面。
苗小玉身子靠近君不畏,她還在君不畏耳邊嘀咕着,不知説些什麼。
沈文鬥已大聲叫:“苗姑娘,歡迎你來沈家門呀,快跟着我們進港吧。”
苗小玉尖聲道:“今天不去了,回程一定拜見沈老爺子。”
沈文鬥道:“哪有過門不入的道理,走吧。”
苗小玉道:“這回海上遇到風,我們失蹤兩條船,我至少得把一船的鏢銀送到地頭上,沈公子,再見了。”
沈文鬥還是不放人,他叫船往前面攔。
這時候,沈文鬥一邊的大漢吼聲如雷,道:“什麼?船上裝的是鏢銀呀,哈哈。”
他這笑聲似打雷,回身大手猛一揮,道:“兄弟們,去他孃的,你們不是聾子吧。”
有幾個大漢哈哈笑,其中一人道:“船上都是銀子啊,財神爺跑錯地方了。”
在一邊的沈文鬥猛一怔,他拉住大漢道:“侯二當家,他們也是自家人啊。”
姓侯的手一甩,道:“人情歸人情,銀子是銀子,我們把銀子搬上船,賣你的人情不殺人。”
沈文鬥道:“對我爹也無法交代呀。”
姓侯的麪皮一緊,道:“咱們這是幹什麼的?能看着白花花的銀子從眼皮下面溜走?”
沈文鬥指指苗小玉的船上,道:“侯二當家,你不知道,我暗戀那位苗姑娘三年了。”
姓侯的哈哈一聲笑,道:“更好了,我們搶銀子,你過去搶老婆,各取所需,各拿所好,妙!”
他大吼一聲,又道:“撞過去!”
沈文斗大聲地道:“侯二當家的,我答應送你們銀子兩萬兩,這是帶你們回沈家門拿銀子的,這也是認捐,我爹知道你們和捻黨連上線了,你如今又何必……”
姓侯的仰天哈哈笑,道:“沈少東,你省省力氣吧,鏢銀我今天要定了。”
沈文鬥沒奈何,他指指“跨海鏢局”的船上,又道:“侯二當家的,我為那位姑娘請命,如何?”
姓侯的一拍胸脯,道:“我保管不傷她一根毛髮,她是你的了。”
沈文鬥總算不再吼叫了。
小劉很會躲,來船的船頭上有個尖錐五尺長,撞上船身不得了,有兩次蹭着船邊一閃而過。
君不畏發現,來船上的十五個人,個個半赤膊、光着腳、手上的刀全都一樣的。
君不畏不由冷冷笑對苗小玉道:“苗小姐,你可認得對面船上那大黑個兒嗎?”
苗小玉道:“曾聽説大海盜田九旺手下有個狠角色,一斧頭能砍斷大樹,不知是不是這個人。”
君不畏道:“那一定是他。”
苗小玉道:“我未曾看到這個人手上拿兵刃。”
君不畏道:“這黑漢旁邊站的人肩上扛着一把斧頭,至少有三十斤那麼重。”
苗小玉道:“君兄,今天仰仗你了。”
君不畏道:“我盡力。”
便在這時候,那巨大的船一個半旋撞過來,“轟”然一聲,直把鏢船撞得幾乎大翻身。
小劉拼命穩住船,卻已看到十幾個漢子舉刀撲殺過來了。
這些人邊殺邊吼叫,氣勢上就不得了。
小劉所帶領的十一人分成兩撥迎上去,大夥這裏拚了命,那姓侯的大漢仍然站在大船上直瞪眼。
沈文鬥躍近苗小玉,他也看到他最不喜歡看到的人——君不畏。
“苗姑娘,跟我過去吧,咱們一齊回沈家門。”
苗小玉冷冷道:“原來你們和海盜一夥的。”
沈文鬥道:“苗小姐別誤會,我們只不過認識他們,我們怎會當海盜?”
苗小玉叱道:“你如今就和海盜在一起,我問你,你們這是幹什麼的?想搶我的鏢銀?”
沈文鬥道:“也是侯二當家的臨時起意,與我無關。”他逼向苗小玉,又道:“你的船已爛了,還是跟我去沈家堡,我不會虧待你的呀。”
苗小玉冷哼道:“誰希罕你們沈家堡,你滾!”
船上人幹得兇,已有人挨刀倒下了。
姓侯的聞得苗小玉要沈文鬥滾,他哈哈大笑了。
沈文鬥卻把氣出在君不畏身上,道:“王八蛋,你站在這裏惹爺的眼!”
君不畏道:“原來,沈家堡與海盜一個鼻孔出氣呀!”
沈文鬥道:“我提醒你,話多的人死得快!”
君不畏道:“是嗎?”
沈文鬥陡然出手,一招“黑虎掏心”打過去。
君不畏哈哈一聲笑:“去!”
沈文斗真聽話,身子平飛而起,“咚”地一聲跌在大船一邊,正是姓侯的站的地方。
沈文鬥撐身而起,戟指君不畏對姓侯的道:“二當家,殺了他!”
姓侯的沉聲道:“看來還真要我出手。”
他把右手一攤,身邊那人便把一柄板斧送去了。
姓侯的接過斧頭猛一掄,另一手對着君不畏招幾下,道:“小子,小子,過來!過來!”
君不畏指着自己鼻尖,道:“你叫我?”
姓侯的道:“我不叫你難道是你叫我?”
君不畏閃過兩個拼命的漢子,他緩緩地走到大船上。那船高高的,上面還有架子,想是海上打鬥用的。
他走到姓侯的身邊,道:“幹什麼?”
姓侯的道:“小船上那漂亮妞兒是你什麼人?”
“什麼也不是。”
“沈少東要你死,大概你有對不住他的地方了。”
“我們第二次見面。”
“第二次見面他就想你死,可見你人見人厭。”
君不畏叱道:“你放的什麼屁,亂七八糟,胡説八道,我問你,你和沈家堡是什麼關係?”
姓侯的一瞪眼,道:“就算是坐地分贓吧。”
君不畏道:“你們是不是田九旺的人?”
“田當家正是俺們頭兒。”
“他人呢?”
“你太多話了,你不需要知道,你就快死了。”
君不畏道:“你以為你一定能收拾我?”
“你他孃的馬上就知道了。”
只見他雙目看着斧刃,光景就好像在評鑑一把好斧頭似的不動。
姓侯的這動作不奇怪,奇怪的是他那平推一斧夠陰毒,斧刃反射,斧身已到君不畏胸前,姓侯的只需手腕加力,君不畏就會被開膛。
君不畏當然識貨,他上身一個鐵板橋,後背尚未沾地,右足已踢到敵人的身上。
姓侯的板斧舉一半,立刻無力地忙收回。
他猴叫着以左手掩緊褲襠往後閃,君不畏“懶驢打滾”站起來。
只這麼一交手間,沈文鬥看清楚了,人家姓君的果然夠高明,難怪苗家大姑娘看中,再看兩邊人馬,鏢局的人似乎還能撐住場面,但卻已傷了不少人。
沈文斗的反應尚未明朗,君不畏好快的身法,他已斜着身子箍住姓侯的粗脖子。
別以為姓侯的個頭大,被君不畏手臂一夾,立刻憋得臉發青。
姓侯的斧頭未砍中君不畏,早被君不畏右膝頂撞在他的腰眼上。
君不畏一聲吼,姓侯的力道盡失,斧頭也掉了。
這些連串動作只不過剎那間,沈文鬥急忙走上來。
“君兄,你幹什麼?”
君不畏鬆開手,姓侯的一跤跌坐在船板上。
“操你娘!”
姓侯的似乎常罵人,他張口三個字,三個不受人喜歡的字。
沈文鬥奔到姓侯的身邊,道:“二當家,你怎麼了?”
姓侯的身上不見傷,實際上他傷得真悽慘,因為只要看他左手在褲襠下揉呀搓的就可見一斑。
沈文鬥上前問,姓侯的只是吸大氣。
沈文鬥抬頭問君不畏,道:“君兄,你……”
君不畏道:“沈大相公,你好像不喜歡我這個人,你叫這大狗熊殺我。”
沈文鬥道:“我承認,我也真的想殺你。”
“為什麼?”
“你自己應該明白。”
“我如果明白就好了。”
“你裝糊塗?”
君不畏指指正在搏殺的苗小玉,道:“是不是因為苗小姐她不喜歡你?”
沈文鬥道:“那只是原因的一半。”
怔了一下,君不畏道:“還有另一半?”
沈文鬥道:“你又裝胡塗。”
君不畏道:“你明説吧。”
沈文鬥道:“我妹子的事,君……”
君不畏咬咬唇道:“你妹子怎樣了?”
提到沈娟娟,確實令君不畏吃一驚,不錯,他曾和沈娟娟一張牀,但那也是沈娟娟誘惑他,他實際上並未主動求什麼。
他也很清楚,沈娟娟不是守璧的姑娘,而他又是個浪子,兩人在一起,會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君不畏道:“令妹到底怎麼了?”
沈文鬥道:“她恨你,她更愛你,而你……”
君不畏道:“什麼意思?”
沈文鬥道:“你見了她就明白,而你……你還賴在苗小玉身邊不離去。”
事情大致明白了。
沈文鬥把妹子交給君不畏,君不畏也別纏着苗小玉,各有所取,各取所愛。
但他卻不知道,君不畏也沒有糾纏苗小玉。
大船上,沈文鬥與君不畏爭論着,鏢船上卻正殺得兇,那一邊,姓侯的突然平飛而起,張開雙臂抱向君不畏雙腿,君不畏如果被他抱中,大概是要往大海中滾去了。
衣袂飄風,君不畏渾身一個大車轉,他的人剛站定,姓侯的仔長一聲嗥叫。
“唔……噢……”
仔細看,才發現姓侯的背上連到大腿開了一道血口子,約二尺那麼長。
一挺身只站起一半又坐下來,姓侯的咒罵了:“操你三代老祖奶,你最好再給老子加一刀,否則,你個王八蛋走到天邊也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君不畏淡淡地道:“我給你個機會,所以我不取你性命,我想……”他轉而怒視沈文鬥,冷冷道:“沈大少爺,你們幹什麼我不管,只是我要你們馬上滾!”
沈文鬥咬咬牙,道:“好,你狠,只不過沈家堡不是好欺的。”
他對滿身是血的二當家侯子正道:“侯二當家,這仗就不用再打了。”
姓侯的出氣有聲,道:“孃的,這筆帳咱們改日算,王八蛋們,回來吧!”
他這一聲吼叱,奔殺在鏢船上的十幾個惡漢,紛紛退回大船上,他們這才發現他們的二當家重傷流血不能動,張口吸氣還帶哆嗦。
君不畏跳回鏢船,那小劉撥開大船往北駛,苗小玉大聲叫:
“姓沈的,原來你們和海盜有勾結,我恨你們!”
沈文鬥也大聲叫:“苗姑娘,誤會,誤會。”
兩船分開了,只見大船上幾個大漢把姓侯的往艙內抬,姓侯的還在罵不絕口。
鏢船上的人可真慘,大夥的衣衫剛涼幹,如今七八個人身上在流血。
包震天也免不了流血,他背傷才好兩天,如今肩頭上又挨一刀。
苗小玉的頭上在流血,有一刀砍上她的頭,真幸運,被她的銀簪子擋住,但還是流了不少血。
黑妞兒坐在艙門口直喘氣,她的眼睛看海面,也不知她在想什麼,半天不説一句話。
君不畏對小劉道:“咱們傷了多少人?”
小劉也在流血,聞得君不畏的話,粗聲地道:“數了一下,我所帶的十一人只有三個沒受傷,君先生,你知道剛才大船的黑漢吧。”
君不畏道:“他姓侯。”
小劉道:“對,他叫侯子正,乃田九旺的左右手,也是那股子海盜的二當家,大海上他殺人就像砍西瓜,尤其他的水中功夫了得,聽説他能在海中搏鯊,半個時辰不換氣,兇得很啊。”
君不畏道:“他還等着要我命呢,哼!”
小劉道:“君先生,要多加小心啊。”
君不畏道:“我還會再來。”
小劉道:“再回來?”
君不畏道:“是呀,我饒不了田九旺。”
小劉道:“君先生,你看看咱們這船,別説是個子小,便是互撞一下也會碎掉了,你要找田九旺,我看你得找個大船。”
君不畏道:“我不找大船,小劉,叫那沒受傷的快弄些吃的,受傷的也得治一治了。”
小劉道:“君先生,我們小姐……”
君不畏回頭看,附近艙內傳出飲泣聲,敢情苗小玉忍不住地哭了。
君不畏也明白,女人就是女人,苗小玉經過這一連串的折騰,她當然會傷心。
苗小玉雖然很堅強,這時候也吃不消了,她的大哥下落不明,鏢船又如此殘破,主桅杆也斷了,還得在上海找人先修船,地只是個姑娘,怎麼辦?
遙遙地望向北方,海面上出現兩條快船。
君不畏看得一瞪眼,還以為是苗剛他們的船。
包震天站在船頭仔細看,忽然他哈哈笑了。
他對掌舵的小劉道:“快,快把船迎過去。”
小劉道:“包老爺子,咱不應該靠岸呀。”
包震天道:“不用了,接我的人在那船上。”
苗小玉走出來了,君不畏沒有,他仍然躺在船艙內,因為他正在思忖一件事情。
鏢船往來船迎去,只見來船落了帆,只剩下主桅上一面長條旗。
那旗子是金黃色,一看便知是北王韋昌輝的後勤船。
苗小玉來到包震天身邊,低聲地道:“包老,你可要認清楚,別像上一回。”
包震天道:“我看得很清楚,船上兩個人,我們時常在一起飲酒。”
他低頭拍艙門,叫君不畏快出來。
君不畏無精打彩地走出來了。
苗小玉立刻走過去,道:“君兄,我在上海要修船,多則十日,希望你儘快趕回來。”
君不畏道:“這次海上遇難,我希望你多打聽,也許還可以找到你哥哥。”
提到苗剛,苗小玉眼眶有淚水,她在抽噎。
君不畏道:“苗小姐,你放心,我自會幫助你,只不過我有個提議。”
苗小玉道:“君兄,你請説。”
君不畏道:“如找不到令兄,我以為這鏢局子也就別幹了。”
苗小玉道:“我也是這麼打算。”
便在這時候,兩條船已靠攏上來了。
那包震天大聲呼叫:“喂,鐵兄呀,咱們在這兒相見,太令我高興了。”
來船的船中央站着一個身披淡藍色長披風的大漢,這大漢的手上提着刀。
“包兄,久違了,哈哈……”
兩船繩子套牢,另一船上也過來一人,是個矮胖子。
包震天一瞪眼,道:“你……”
矮胖一聲哈哈,道:“包兄,許久未見了,你仍然神氣十足呀。”
姓鐵的拉住包震天一隻手,笑道:“等你好久了。”
君不畏還未曾走過去,包震天卻忙着和人打招呼。
只見姓鐵的哈哈笑道:“前後應該二十萬兩銀子了,包兄,你弄齊了?”
包震天麪皮一緊,道:“二十天以前我押了十萬兩現銀,但遇上了於文成那奸臣了。”
姓鐵的道:“於文成投靠東王府了,你怎麼把銀子送姓於的?”
包震天道:“我還捱了他一刀,差一點老命不保。”
説着他對這兩人抱拳道:“鐵兄、林兄,我把二十萬兩銀子押回來了,也總算在北王面前有了交代。”
姓鐵的道:“包兄,這批現銀來的也正是時候,咱們自江北撤回來的兩萬大軍,正要去抄敵人後路,缺的就是這批餉銀。”
另一大漢姓林,他倒提着一把刀,沉聲道:“就在江面上交割,包兄,你的任務也完成了。”
包震天點點頭,道:“銀子來之不易,我命他們開艙,當面清點。”他高聲對苗小玉道:“苗姑娘,千辛萬苦,銀子總算到了地頭上,你這就命人開艙吧。”
苗小玉道:“這是應該的。”她對小劉點點頭,君不畏淡淡地站在一邊不開口。
包震天又對苗小玉道:“押鏢的費用在風城已與令兄清過帳,苗姑娘,你怕是要辛苦修船了,只可惜我幫不上你的忙。”
苗小玉道:“我不會再向包老要求什麼,二十箱銀子搬完,我們就靠岸了。”
艙門打開了。
兩船上的大漢們一窩蜂似的圍上來搬銀子,有幾個還哈哈地笑。
當然,有銀子總是惹人高興的。
姓鐵的撫髯點着頭。
姓林的斜眼望向包震天。
包震天笑道:“鐵兄、林兄,你們不打開一箱查驗一下嗎?”
姓鐵的道:“有你包兄在場,我們信得過。”
包震天到了這時候才伸出手來了,他把手伸向姓鐵的,道:“鐵兄,二十萬兩銀子沒有少,該把北王的收據給我吧?”
姓鐵的道:“你要收據?”
包震天道:“也好向北王交代呀。”
姓林的哈哈一笑,道:“我們都是自己人,我看這收據免了吧。”
包震天立刻警覺到他上次吃的虧。
他的背傷才剛剛好,戒心當然還在,只見他雙目一瞪,道:“兩位仁兄,交情歸交情,公事歸公事,兩位如果沒有北王的證據,這二十萬兩銀子你們不能搬。”
姓鐵的一瞪眼,旋即哈哈一笑,道:“包兄,進入長江七十里,你就會看到自己人了,我們又跑不了。”
包震天沒有忘記上一次於文成的去向,那不也是往長江去的嗎?
包震天一念及此,立刻搖頭,道:“不,我寧願在此等兩位,你們取了收據再回來,這銀子……”
姓林的大吼道:“怎麼找起自家人麻煩來了?”
他這話好似打暗語,姓鐵的突然出掌。
姓鐵的掌上功夫高,只一掌便把包震天打落江中。
水花四濺,包震天載沉載浮的,可也離死不遠了。
事情太突然了,君不畏看得一瞪眼。
苗小玉要拔刀,鏢局的人都要抄傢伙了,就在這緊要時候,姓鐵的手一揮,兩條船上又冒出十七、八個惡漢,加起來就是三十多人,這些人手上均提着刀,如果鏢局的人動手,他們三個殺一個。
姓鐵的哈哈笑道:“你們識相,別動手,哪個想動手,放火燒了你們的船。”
姓林的也得意地道:“押鏢已到,你們已沒有責任了,我們把銀子搬走,你們也可以回小風城了。”
君不畏怔怔地在想,他怎麼知道押鏢是來自小風城呢?
苗小玉一看沒了主意,包震天的人已不見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回去如何對石不全交代?
她的煩惱又來了。
一箱箱的銀子搬得很快,分兩批分別抬到兩條快船上。
姓鐵的走向苗小玉,道:“咱們早已投靠東王了,只有包震天,他太不識時務了。”
苗小玉道:“我不懂,我們只保鏢。”
姓鐵的道:“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東王府的人是不會虧待外人的,呶,拿去吧,算是給大夥吃紅的。”
他遞了一把銀子並不多,算一算也有三十多兩重。
苗小玉本不欲伸手的,但她現在太需要銀子了。
她接過來,只淡淡地道:“謝謝。”
很快地,兩條船一前一後往長江口駛進去了,好像是往江北岸去的樣子。
這時,君不畏開口了:“苗小姐,咱們暗中追上去。”
苗小玉愣然道:“咱們追上去幹什麼?”
君不畏道:“我以為這兩個人有問題。”
苗小玉道:“他們由北王轉而投入東王府,這些天誰都知道南京城中各王不和,這種事咱們少去惹。”
君不畏道:“苗小姐,至少咱們應該弄明白一件事情。”
苗小玉道:“君兄,你發覺什麼不對了?”
君不畏道:“天下沒有那麼巧的事情,上一回包老挨刀,這一回又被人打落江中,我以為這個中必定有陰謀,也許前後兩批人……”
他沒有説下去,因為他還不敢確定。
苗小玉道:“君兄,就算我們發覺有什麼不對,又如何?我們能出手嗎?”
君不畏道:“如果我們把事情弄明白,小風城你也可以在石老爺子面前交代了,你該知道包老與石老的交情,石老會問你的。”
苗小玉一聽,點頭道:“對,我們是應該暗中追上去看個明白。”
她對小劉道:“追上去瞧瞧。”
小劉道:“大小姐,天都快黑了。”
君不畏一笑道:“天黑好辦事,追上去。”
小劉點頭道:“他們的船快,咱們的人要加把勁,找兩支槳划起來。”
果然,胖黑在船邊抽出兩支大槳,四個人用力劃,還發出哼呀咳的聲音來。
江面上歸帆真不少,檣林巨帆之外,還有幾艘洋船在江面上。
船多,前面的兩條船當然也不會注意有什麼船暗中追蹤他們。
那兩條船並未駛遠,進入長江口三里地,便掉頭往南岸這面靠過來了。
這時候,苗小玉也吃一驚,他們要把銀子送往哪裏?
她抬頭看看君不畏,這時候晚霞已落,孤雁不見,江風微微帶着一股子淒涼味。
“果然是有陰謀。”
“而且是大陰謀。”君不畏再看遠處,兩條船靠在一起了。
小劉低聲問:“君先生,咱們要不要靠過去?”
君不畏道:“暫時別靠過去。”
苗小玉道:“這一段江岸是什麼地方?”
君不畏道:“我只知道這附近有一條大道,可以通往上海。”
苗小玉道:“你以為他們把銀子運往上海?”
君不畏道:“很難説。”
苗小玉看看江面,又道:“這地方很靜。”
君不畏道:“天黑以後更靜。”
苗小玉道:“君兄,你打算怎麼辦?”
君不畏一時間沒回話,但他的眼睛睜大了。
君不畏似乎發覺情況怪異,先是他不及出手去救包震天,因為姓鐵的與姓林的兩船人幾乎把他們圍起來了,等到君不畏往江中瞧,已不見包震天的影子。
包震天的生死,實際上對君不畏而言,那是無關重要的小事一件。
君不畏只想殺田九旺,只不過他發覺事情越來越複雜,因為田九旺又與沈家堡勾結,這件事太出乎意料。
他在思忖良久之後,便對苗小玉道:“苗小姐,你把船開到上海去修理,三五天後我會去找你們。”
苗小玉道:“你去哪裏?”
君不畏道:“我也不知道,只不過我一定會去找你們,還有,我得去查看那靠岸的兩條船。”
苗小玉道:“好,我這就找地方送你登岸。”
苗小玉很快把君不畏送到一大片蘆葦岸邊,君不畏立刻登上岸直往下游奔去。
現在,君不畏來到那條大路旁,往江邊瞧,只見兩輛大車在岸邊停着,船上有人在抬箱子。
君不畏當然知道箱子裏面的是銀子,只不知道這大車是什麼地方來的。
天已灰暗下來,岸邊的人漸漸模糊,就在君不畏快要潛到大車附近的時候,忽見遠處飛馳來幾匹快馬。
仔細數一數,一共是六匹。
六匹馬上坐着五男一女,各人還帶着傢伙。
東昇的月亮雖然不太亮,但還是能大略地看到來人的模樣。
君不畏一看嚇了一跳,他幾乎要叫出聲來了。
他的眼睛睜得大,他的嘴巴也合不起來。
他在心裏大聲叫:“那不是小風城‘石敢當賭館’的少東家石小開嗎?”
他把身子貼地面,匍伏在矮草叢仔細聽。
天下還真有狠毒的人,要不然天下怎麼會大亂?
一箱箱的銀子往大車上抬,君不畏可不管那些,他靜下心來仔細聽。
那邊有人大聲説:“少東家,你怎麼親自趕來了?辦這點小事還用不到少東家操心,一切十分順利。”
又聽得石小開一聲笑,道:“上一回十萬兩銀子,是不是已全部送到我大伯的手上了?”
那人笑笑道:“翼王很高興,十萬兩銀子當場就發放給兄弟們了。”
石小開道:“上一次差一點誤事。”
“怎麼了?”
“包震天被一個混混救了,我爹便來個順手推舟,答應再送二十萬兩銀子,哈哈,包震天……”
“包震天落人大江中了,他中了我的鐵砂掌,狠狠地印在他胸上,他便是牛也會重傷,少東家,我出掌有分寸,不能叫他馬上死。”
“他死了,有誰去對韋昌輝報告是東王下的毒手。”
“哈哈……”
“哈哈……”
一羣人全笑了,君不畏愣然了。
笑是開懷的大笑,爽快極了的人總是掩不住那樣地大笑,也可以説是狂笑。
便在這些狂笑聲裏,君不畏放眼過去仔細看,這一看之下嚇了一跳,也令他想發笑。
君不畏既嚇一跳,又想發笑,便也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怪模樣。
原來這些人當中竟然還有莫文中、李克發與尤不白三人,至於另外的一男一女,其中那個女的君不畏也見過,就是在“石敢當賭館”後面耳房中侍候過他的那個年近三十的女子。
君不畏心中想:“石小開怎麼把這些人也帶來了?而且看每個人的樣子,風塵僕僕,帶着些許疲憊,顯然他們只是剛剛來倒。”
君不畏躲到暗處仔細聽,他越聽越心驚,可也帶着些許喟嘆。
他可以肯定一件事,太平天國完了。
銀子全部搬上大車,只聽得一人向石小開道:“少東家,我們這就繞道趕往翼王軍營,少東可向令尊報告,翼王大軍這就要進入湖湘了,勝利指日可待。”
石小開拍拍那人肩頭,笑道:“去吧,帶句話我大伯知道,我們等着變天了。”
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君不畏聽了也不懂,只不過他相信,石小開的大伯必然是翼王石達開。
他們原來是一家人,而陰狠的乃是石不全的嫁禍東王之計。他明着出銀子支持北王韋昌輝,卻又命人改扮東王的人劫去銀子,而實際上銀子卻到了翼王手上。
君不畏總算弄清楚這件事,原來他們的險惡用心是要挑撥太平軍的內部團結,以便搞垮太平軍。君不畏又怎能容忍!
兩輛大車駛走了,江岸邊立刻只剩下石小開六人站在那裏,這時候從船上奔來兩個漢子,其中一人對石小開道:“少東家不打算上船?”
石小開道:“告訴我,運鏢銀的船去哪裏了?”
那人指向上海道:“少東,我好像聽他們説是去上海修船。”
石小開道:“幾條船?”
那人立刻應道:“只有一條。”
石小開一怔道:“他們一共三條,為什麼只有一條船,另外兩條呢?”
那人看看身邊的漢子,道:“兄弟,咱們只看到一條,沒有看到另外兩條。”
石小開吃驚地急問:“船上可有女人?”
那人立刻笑笑,道:“有,一共是兩個女的,一黑一白,白的比較漂亮。”
石小開面皮一鬆,道:“她還活着,我便放心了。”
那人立刻又道:“少東,前幾天那場暴風雨,傳言海上沉了,不少船,也死了不少人啊。”
石小開笑笑,道:“你不覺得世上的人太多了?”
他只是淡淡的一句話,聽得人卻也不太舒服。
石小開的笑聲突然停下來,換了一聲雷吼:“苗小玉不死,那個王八蛋必然也在,這幾天馬不停蹄,為的就是那小子!”
他大聲對那人吩咐:“秦不老、苟在耀,我們大夥住到船上去。”
姓秦的躬身道:“是,少東家。”
石小開看看身邊幾個人,又對姓秦的道:“這次前來,我們是要殺人的,你們兩條船慢慢往上海駛,找到鏢局的船以後別去驚動它,我們設法把人誘上岸,找個機會幹掉那小子!”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又道:“石家的銀子也是他那個狗雜碎花用的?”
姓苟的道:“少東家,像這種小事情,你只要派個人來知會一聲就成了,又何必頂風冒雨親自前來?”
石小開道:“聽説那小子的本事大,我們當然要小心,你們應該明白我爹的作風。”
於是,這六人順序地登上船,石小開加以分配,他和那女的住在姓秦的船上,另外便是中、發、白與那個精壯矮漢一齊住在苟在耀的船上。
君不畏漸漸地明白了。
他大概也猜得到,原來這些人是為他而來,他還以為是銀子的事情。
他笑着摸摸脖子,道:“玄,想不到有人在暗中打我的主意,要我的命了。”
不就是白銀五千兩嗎?如今他除了身邊一些零花的,有幾百兩在船上輸給小劉他們,四千兩送了苗小玉去修船,他如果今夜未遇到石小開,還以為好朋友找來了。
君不畏拍拍身上的灰與草,邁開大步往南走,他要去上海了。
他是去找苗小玉的,因為他既然發現這件秘密,就要告訴苗小玉多加小心了。
君不畏大步往街上走,迎面奔來一輛拉車,這種拉車兩個輪,一個人可以睡在車上,車頂還有個白布頂,那當然是為了遮太陽。
如今天黑沒太陽,拉車的漢子走得快,快得差一點撞向君不畏。
君不畏閃一步,拉車的回頭罵道:“操你娘,你走馬路中央呀!”
君不畏笑笑,道:“誰該走中央?”
拉車的又罵道:“操你娘,土包子呀!”
君不畏一瞪眼,他還未開口,從白布篷下伸出一個人頭來。
是女人,而且頭上還插着花,耳墜子叮叮鈴鈴響。
君不畏不由望向那女的,她已經笑出聲了。
“哎呀!是你呀!你怎麼在這兒呀?快上車來嘛!”
君不畏本來不想坐車的,但見拉車的兇巴巴,便不客氣地坐上去了。
拉車的心中想,怎麼如此巧,偏就遇上自家人。
原來車上坐的是沈家堡大小姐沈娟娟。
君不畏往車上一坐,他衝着拉車的扮個鬼臉。
拉車的真會表現,他也向君不畏點點頭,但君不畏心中在想:“好小子,你出口就罵人,我非整整你不可。”
他還真的整人。
君不畏何許人也,他不但武功高,歪點子也不少,只見他伸手拉住沈娟娟的手,笑呵呵地道:“我們又見面了,你可把我想死了。”
女孩子通常聽到男人説這兩句話,總是十分温柔地靠向男的身上。
沈娟娟也一樣,笑眯眯地便把頭放在君不畏的胸前來,她還半閉上眼。
君不畏暗聚氣,由氣轉力,力貫全身便是一個千斤壓。
拉車的才拉了十幾步,忽覺車子沉甸甸的,好像一下子車上放了幾百斤的東西一樣。
回頭看,車上兩個人抱得緊緊的,如果此刻去打擾,準會捱罵。
拉車的又拼命拉,也倒黴,偏就又是一段上坡道,這更叫他吃不消了。
沒奈何,拉車的把車一停,仰天直喘氣。
沈娟娟挺身而起:“車為什麼停了?”
“小姐,我拉不動了。”
“才兩個人你就拉不動呀?”
“真的拉不動了,小姐,你們換車吧,這些錢我也不要了。”
沈娟娟指指前面,道:“就在前面了,你不拉?”
拉車的一看,咬咬牙道:“好,我拉。”
真輕鬆,拉車的覺得車上好像少了幾百斤,這是怎麼一回事?
果然,沒多久便到了,沈娟娟下了車,她當然付車錢,君不畏卻對拉車的道:“老兄,你這車子有問題。”
拉車的一怔,道:“有什麼問題?”
君不畏指指天,道:“天黑了,你看看。”
“看什麼?”
“有鬼呀。”
“鬼?”
君不畏笑得不甚好看,當然是他裝出來的。
他拍拍拉車的肩,又指指車上,道:“我坐在你的車上全身不自在,起雞皮疙瘩,那一定有鬼,你老兄可得多加小心,別惹上那東西,會倒黴的。”
拉車的雙目圓睜,君不畏卻跟着沈娟娟往一座三合院中走去。
這是一座四周花圃、中間三合小院的寧靜住宅,奇特的是正面房子大。房子後面兩邊有客室,沈娟娟就好像怕君不畏跑了似的,緊緊拉住君不畏不放手。
沈娟娟拉住君不畏走進後面客廂中,關上門,她的動作便使出來了。
她雙手攀住君不畏脖子,俏嘴翹起,美眸閃爍,半歪着頭等着君不畏吻她了。
君不畏沒有吻,她低聲地道:“我知道你恨我。”
“嗯。”
“我也知道你喜歡我。”
“嗯。”
君不畏看看出氣有聲的俏嘴,又道:“沈大小姐,我想知道一件事。”
“你問吧。”
“你哥哥呢?”
“他回沈家堡了。”
她説的是實情,沈文鬥果然回沈家堡了,而且是與大海盜田九旺的二把手侯子正一同回去的。
君不畏把雙手摟緊沈娟娟的柳腰,又道:“令兄為什麼突然回去?”
沈娟娟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君不畏道:“就算是關心吧。”
沈娟娟道:“不關自己的事就少去關心。”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你説得對,事不關己少關心,我應該關心的是你,哈哈……”
沈娟娟主動地吻上去了。
君不畏當然回應,但在他心中卻想着另外一件事,那便是沈家堡與大海盜田九旺怎麼會勾結在一起的?
這間客廂好像是沈娟娟的閨房一樣,裏面的設備有一半很洋氣。
什麼叫洋氣?洋人用的東西很多,也很新奇,單就那張大牀就不一樣,人坐上去還會晃,人站上去也會顫動,當然,人若在上面滾動就更會令人覺得柔軟舒適。
沈娟娟趴在君不畏身邊,她的指頭撥弄着君不畏的嘴巴,一邊還吃吃笑道:“上一回你一句話不留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多寂寞啊。”
君不畏道:“你永遠也不會寂寞。”
沈娟娟道:“誰説的?”
君不畏道:“我知道,你不是一位寂寞的人,你會自己製造快樂的。”
沈娟娟吃吃笑了。
君不畏可不是要幹這種事的,他本來是想去找苗小玉的,卻在途中碰見沈娟娟。
已經半夜了,外面一片死寂。
沈娟娟低聲問君不畏道:“想吃消夜嗎?”
君不畏不知道什麼叫消夜,他頭也不動地道:“你説的什麼話?”
沈娟娟一笑道:“就是你想不想吃東西。”
君不畏道:“如果此刻擺上一桌上好酒席,只有你我兩人對酌,那光景必然令人愉快異常。”
沈娟娟挺身而起,她拍拍君不畏,吃吃笑道:“我總是不會叫我所愛的人失望的,嘻嘻……”她走出房間,不久之後便又愉快地走進來。
不旋踵間,沈娟娟拉起君不畏,道:“起來吧,外間的酒萊擺好了。”
君不畏披衣而起,兩個人一路來到外廂房,只見六樣萊一碗湯,兩隻酒杯一壺酒,碗筷也放在一起,再看六樣冒熱氣的萊還真齊全,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裏遊的,每一種兩道,香味撲鼻,還未吃口水便快流出來了。
君不畏笑笑,坐下來就是一杯酒下肚,盤中菜他挑着吃,也不管身邊的沈娟娟了。
沈娟娟陪着吃,只不過她吃得並不多,還夾菜往君不畏的口裏送。
兩人邊吃邊聊。
沈娟娟道:“咱們已是自己人了,我有句話倒想問問你,可以嗎?”
君不畏道:“我在聽。”
沈娟娟道:“你的口音不對勁,你為了什麼要一而再地往小風城去?”
君不畏道:“為生活。”
沈娟娟道:“做什麼營生?”
君不畏道:“像我這種人還能有多大本事,只要有銀子賺,我什麼也幹。”
沈娟娟道:“你別再去小風城了,行不行?”
君不畏道:“我不去小風城你管飯?”
沈娟娟一笑道:“你就那麼怕餓肚子,如果我把你推薦到我爹身邊,你這一輩子也餓不着肚子。”
君不畏直想笑,在大海上他便碰上她大哥沈文鬥了,沈文鬥同姓侯的在一起,這説明沈家堡的“鐵臂蒼龍”沈一雄與大海盜田九旺有關係。
如今沈娟娟想把他介紹給沈一雄,就事論事已經是太晚了。
君不畏酒足飯飽了,他愉快地雙手按在桌子上,就要站起來了。
沈娟娟卻伸手勾住他的腰,滿面桃花似的吃吃笑。
君不畏道:“這是外廂房呀。”
沈娟娟道:“外廂房又怎樣?”
君不畏道:“想起初次在沈家門見到你的時候,你的表現就是一位淑女,而如今……”
沈娟娟道:“這裏是上海,不是沈家門。”
君不畏道:“上海又怎樣?”
沈娟娟道:“上海是個洋地方呀,你看看,洋人在街上還親嘴哩。”
君不畏道:“那是洋人,我不是,我……”
君不畏突然不説了,雙目直看門外面,果然,只見一個穿大褂的中年人,急匆匆地走來了。
沈娟娟也看到了,她的眉頭一緊,道:“西門風,你幹什麼?”
“大小姐,場子上來了幾個傢伙,老千架式十足,咱們的莊推不下去了。”
沈娟娟道:“我哥哥怎麼還不回來?”
西門風道:“大小姐,你是知道的呀,少東家前天才回沈家門的。”
沈娟娟道:“他應該快回來的。”
坐在一邊的君不畏心中好笑,沈文鬥與侯子正在大海上還想劫鏢船,沈娟娟卻還以為她的哥哥快回上海了。
西門風道:“大小姐,你得打定主意啊!”
沈娟娟看看君不畏道:“君兄,我要你陪我去,好不好?”
君不畏道:“玩幾把牌九我願意,幫你穩場我不敢,沈大小姐,你自己去吧。”
沈娟娟伸手拖住君不畏道:“你不去,我不依,你去壓陣,我出賭資。”
君不畏心想:“沈家與大海盜有勾搭,我今天就去輸他幾個也未嘗不可。”一念及此,君不畏大咧咧地站起來,道:“走,我跟你過去瞧瞧。”
沈娟娟吃吃笑,伸手摟緊君不畏的腰,兩個人大步往外走,那位西門風已先奔到大門外了。
門外面他招來兩部車,君不畏與沈娟娟分別坐在車上,拉車的便跟着西門風往大街上走去。
君不畏發覺,上海這地方真熱鬧,沒事幹的人全都擠在街上來了。
拉車的左轉右拐了幾條街道,很快地停在一個大門外,君不畏抬頭看,有個牌上面雕刻着大金字:“沈家賭館”。
沈娟娟已跳下車,他拉住君不畏道:“走,進去看看是什麼樣的牛頭馬面王八蛋。”
君不畏卻低聲道:“沈大小姐,我只能站在一邊看,不能下場去打拼。”
沈娟娟道:“為什麼?”
君不畏道:“腰裏沒錢不敢橫行呀。”
沈娟娟道:“你忘了,這兒是我家開的賭館,你還怕沒賭本?”
君不畏道:“輸了怎麼辦?”
沈娟娟道:“算我的。”
君不畏心中在笑,立刻又問:“贏了呢?”
沈娟娟道:“全數是你的。”
君不畏就覺得妙,小風城的“石敢當賭館”,石小開也曾邀人陪他賭牌九,贏了全部是自己的,如今又遇上同樣的事,怎能不言妙?
當君不畏與沈娟娟兩人從正門走進偏庭的時候,中央牌九桌上竟有人仰天笑起來了。
君不畏也哈哈的笑。
沈娟娟怔怔地問君不畏道:“怎麼了?你們原本是認識的?”
君不畏道:“他們四位,其中三位乃是我的舊識,我們也是牌上見的對手呀。”
其實他心中在想,怎麼不見石小開與那個女子?他兩人怎麼沒有來?
君不畏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只聽得莫文中笑道:“有緣,有緣,今天咱們又遇上了,哈哈……”
君不畏也笑了,他還看着一邊的矮壯漢子,道:“這一位是……”
莫文中道:“這位是尹在東,都是場上的好朋友。”
君不畏往正面站,那位原先推莊的漢子拭着汗水往一邊站,他還喘了幾口氣。
原來沈家賭館來了四個人,正是小風城石不全身邊的大殺手。
別以為他們只是殺手,賭牌九也有一套。
君不畏淡淡一笑,道:“怎麼樣,可要我推幾莊?”
尤不白嘴角冷冷笑道:“咱們忘不了輸給你的那麼多銀子。”
君不畏笑笑,道:“那點銀子不夠花,早就沒有了,如今再碰上四位,財神爺來了,哈哈……”
李克發哈哈笑道:“我們不是財神爺,財神爺見了我們也會被嚇跑。”
君不畏道:“那麼咱們別耍嘴皮子,我這就出牌了。”
他洗牌的動作漂亮,出牌更是乾淨利落。
李克發四個人的銀子並不多,真正多金的是石小開,他們四個人加起來也不過一百多兩銀子。
他們並非是來賭的。
他們是在找尋君不畏,因為他們知道,要找君不畏,就得往賭館去找。
現在,他們果然找到了。
“下下,下的越多越好,下呀?”君不畏大聲叫。
李克發瞪眼了,道:“一百五十兩,你擲骰子吧。”
君不畏道:“李老闆,我的毛病你知道。”
“你喜歡輸?”
“對,我喜歡輸,贏你們的五千兩銀子我早輸光了。”
“你輸給誰了?”
“不知道。”
他擲出的骰子是五點,君不畏取第一把牌,他吃吃一笑,道:“氣死我了。”
他身後的沈娟娟低聲道:“憋十?”
君不畏兩張牌往桌上砸,滿面不高興地道:“操,我喜歡輸,它偏偏來個猴子王。”
下注的全直了眼,君不畏把所有的銀子掃到他面前來,嘆口氣,道:“王八蛋喜歡贏,我要輸呀,下!”
莫文中舉着一個小布包,道:“這是咱們剛才贏的一百來兩銀子,君先生,你就看着辦吧。”
君不畏道:“我祝你們大家贏!”
“譁!”他把骰子又擲出去了。
出現的點子是八個點,末門先取牌。
君不畏把牌放在門前直瞪眼,他心中在想,莫文中這些人是衝着他來的,什麼大老闆,全都是石不全的殺手,只不過自己實在不想和這些人幹一架,又不知如何才能令面前這四個人離開。
三家的牌掀開來了,掀出的點子都不大,李克發四人的點子最大的是八點。
君不畏手壓牌上淡淡地道:“我實在不想贏,我最愛輸幾個,你們大家要相信,所以這一把我就不用掀開來了,大家交個朋友吧。”
這是什麼話,別説對面的尤不白等四人不答應,另外兩門也搖頭。
尤不白冷冷笑道:“君先生,少來這一套,你掀開牌再説風涼話吧。”
君不畏把牌按壓得緊,搖搖頭,道:“何必呢?銀子輸光叫人痛苦的。”
莫文中冷聲道:“君先生,你不掀牌也可以,照數把銀子賠大夥。”
君不畏的手鬆開了。
只見兩張牌完好無缺地放在桌面上,但君不畏就是不去掀牌。
李克發道:“掀牌呀,操!”
君不畏嘆口氣,對一邊的賭館漢子道:“麻煩你去取個鏟子來。”
一邊的沈娟娟道:“要鏟子幹什麼?”
她伸手去摸牌,卻被君不畏擋住了。
很快地,那人在灶上取了個鏟子走來,道:“你先生要的鏟子。”
只見君不畏接過鏟子,小心翼翼地用鏟子去鏟桌面上的牌。
這光景大夥全都直了眼。
李克發罵了一句:“孃的,弄什麼詭計?”
莫文中也冷笑道:“鬼名堂可不少。”
矮壯的尹在東沉聲道:“咱們這是幹什麼來的?”
只有尤不白未開口,他注視着剷起來的兩張牌。
君不畏把牌剷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牌翻轉在他的手掌上。
赫然是地牌一對,一共四個紅點。
君不畏道:“既然各位一定要看,我只好痛苦地統吃了,對不起啊!”
莫文中驚怒地道:“你他孃的真會擺譜,為什麼還要人找個鏟子來?”
君不畏把牌攤送到莫文中面前,道:“你仔細看。”
君不畏張口對着兩張牌吹。
他吹的並不用力,但兩張牌卻變成粉狀騰飛,莫文中急忙閉眼睛。
驚叫聲發自人們口中,剎那間兩張天九牌化為灰燼消失不見。
“這是什麼功夫?”
“神呀!”
“説給誰會相信?”
人們驚呼中議論紛紛,李克發一聲冷笑:“君先生,你真高!”
尹在東怒目而視,道:“什麼東西?”
尤不白卻向君不畏笑笑,道:“君先生,咱們能不能借一步説話?”
君不畏道:“不能在這裏説嗎?”
李克發道:“不太方便。”
君不畏心裏明白,他們這是想找地方圍殺他,還以為他是傻瓜蛋。
莫文中抹去吹進眼中的灰塵,目眥欲裂地沉聲道:“姓君的,這是什麼意思?”
君不畏道:“我沒有打算贏你們的錢呀!”
“你已經贏去了。”
“看了牌只有分輸贏了。”
尤不白道:“君先生,我們在門外候教了,你是人物,大概不會鑽進女人裙子裏不出面吧?”
尤不白説完還拿眼看看沈娟娟。
君不畏側轉身,對沈娟娟道:“沈小姐,我出去一下,你就別再等我了。”
沈娟娟道:“他們好像對你不善,君兄,這是咱的地盤,豈容得他們撒野?”
君不畏看着走去的四個人,他笑道:“如果我想往女人的裙子裏面躲,你便也不會喜歡我了,是嗎?”
沈娟娟道:“我陪你去。”
君不畏道:“我不要喜歡我的女人看到血腥,沈小姐,我想我會很快再回來的。”
沈娟娟點點頭道:“君兄,你的高傲令我不敢苟同,他們是四個人啊!”
君不畏伸手摸着沈娟娟的面頰,對桌邊的人點點頭,道:
“各位,希望你們都是贏家,再見了。”
君不畏也把桌上的銀子用手一撥便撥進袋子裏,他覺得沉甸甸的,但還是哈哈一笑。
沈娟娟送他到大門口,卻發現莫文中四人正大步往東行,而且邊走邊回過頭來冷笑。
那時候上海東面還沒有街道,好像是外白渡橋附近,黃浦江的帆船有一大半從太湖駛出來。
這附近還有幾家造船的,如今正在趕工忙着,君不畏很想找到苗小玉,但他沒有時間仔細找。
現在,江邊上並肩站着四個惡漢。
莫文中四人聳動着鼻子看着走過來的君不畏。
君不畏剛站定,李克發已冷冷道:“有種!”
君不畏道:“四位有什麼指教?”
李克發道:“姓君的,咱們不穿大褂裝老闆,你也別故作傻瓜二百五,打開天窗説亮話,你這大老千找上爺們頭上了!”
君不畏乾乾一笑道:“四位,你們之中有三位原是什麼銀號的掌櫃、騾馬站的老闆呀!”
尤不白沉聲道:“別裝了,你小子早就知道了。”
雙方從先生、老兄,如今成了小子,君不畏便也不再客氣了。
他不笑,但看上去似笑道:“我到小風城,原本與各位沒過節,大家見面一場喜,只不過當我發覺被你們擺我一道,我的心裏不舒服。”
李克發道:“所以你詐了五千兩銀子便大搖大擺地走了。”
君不畏道:“那是贏,怎説詐?”
莫文中道:“你很高明,不錯,咱們未曾看出你玩詐,但事實上你玩詐,姓君的,你如果識相,就把五千兩銀票一個崩子不少地拿出來。”
君不畏道:“行,我答應送還,只不過我有個條件。”
敷中道:“你沒有條件,你所面對的就是四對一的局面,你還琢磨什麼?”
君不畏道:“聽口氣,已無商量餘地了?”
莫文中道:“不錯!”
李克發道:“石爺的銀子你也敢詐,也不打聽打聽,石爺是幹什麼的。”
君不畏一笑,道:“你們説那石不全嗎?”
尤不白道:“大膽,要叫石老爺子!”
君不畏道:“他是你們的老爺子,我沒拿他的骯髒錢,他憑什麼是我的老爺子?”
他此話甫畢,但聞“嗆郎”拔刀聲,四個人便把君不畏圍起來了。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羣毆呀,哈哈……”
“你應該哭。”尤不白冷聲道。
君不畏道:“江湖險惡,人心詭詐,姓石的原來與石達開是一家子呀!”
他此言一出,四個人幾乎跳起來了。
李克發沉聲吼道:“小子,你説什麼?”
尤不白也加上一句:“我們不懂你説什麼。”
君不畏道:“我的話你們真不懂?”
尤不白道:“你把話説清楚。”
君不畏道:“有時候話説得太清楚,聽的人反而會糊塗,四位,你們還等什麼?”
莫文中道:“姓君的,你都知道些什麼?”
君不畏道:“小風城石不全和冀王石達開乃堂兄弟。”
四人聞言大驚,也彼此一瞪眼。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石不全真是老奸巨猾,我可以稱他一聲老狐狸了。”
李克發道:“你聽什麼人造這謠言的?”
君不畏道:“不是謠言。”
李克發道:“必是道聽途説,胡扯一通。”
君不畏道:“有什麼比親耳聽到的還正確?”
“殺!”
“殺”字由莫文中的口中吼叫出來,尹在東已抱刀滾向君不畏的左側,十七刀激射出一片刀芒,凌厲至極的刀殺向君不畏的下三路。
君不畏雙眉一挑,見這人身材矮小,刀法怪異,單足點地騰身一丈八尺高下,半空中前後兩把刀平削斜殺。
這四個人好像具有一套特異殺法,不用呼應而能聯手合擊。
君不畏半空中嘿然有聲,真快!他人未落地,幾點寒星已陡然射出,隨之便聞得幾聲慘叫。
幾聲慘叫出自緊守一邊的那人口中。
那是李克發,他慘叫着拋刀彎腰,雙手捧着自己那張泛紅的臉,血已自他的指縫中往外溢了。
君不畏怪異的身法空中旋,就落在李克發的身後面,他不但閃過地上的一片刀芒,更把圍殺的兩人拋在兩丈外。“叭!”他出腿,直把受傷的李克發踢了個狗吃屎。
“颼颼颼”的衣袂飄飄聲,三個人立刻奔到李克發的身邊看。
“老李,你傷在哪裏?”
莫文中把手去掀李克發的肩只一半,李克發已轉身挺腰坐起來了。
天啊,只見他的一隻眼睛在流血,另一邊臉上也有三個坑,那當然是血坑。
李克發雙手攤開來,幾塊碎銀子和着鮮血出現在他的一雙手掌上。
還真有拿銀子當暗器的。
其實打暗器的高手,到了出神人化境界,什麼樣的東西也能當暗器發射,至於有人説摘葉傷人,到現在只聽説過,可沒有人見過。
君不畏自稱老鏢客金刀勝英的後代傳人,從他打暗器的手法看,大概也沒有吹牛了。
李克發的眼睛毀了一隻,但他另一隻眼睛瞪得怕人,他咬牙切齒地抖着手掌中的碎銀子,破口吼罵:“狗孃養的,你拿銀子傷你家李爺!”
君不畏道:“李大老闆,你不開綢緞莊了,卻幹起殺人的勾當了,我可以告訴你,我最討厭別人對我用刀,這一點你們大概還不知道。”
其實這只不過是君不畏的幾句逗人話,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討厭有人對他們出刀。
李克發又罵道:“他媽的,這些銀子……”
他還未吼完,君不畏已笑道:“喲,你提這些銀子呀,這也是在各位面前贏的呀,在小風城贏的,如今所剩無幾,也只有三二十兩的了。”
莫文中大怒,因為他們本就打算好了,殺了君不畏,帶着那五千兩銀票返回小風城,如今聽得君不畏説只餘不過三二十兩,他火大了。
“幹你孃,這才幾天,你就把五千兩銀子折騰完了,你孃的,難道你一天三頓飯煮銀子吃呀?”
君不畏淡淡一笑,道:“四位,你們怎麼如此健忘,我是個喜歡輸幾個錢的標準賭徒,贏銀子對我是痛苦的事,我贏了各位,我心裏痛苦極了!”
尤不白怪叱道:“你真的痛苦嗎?”
君不畏道:“我可以證明呀!”
這時候李克發自懷中摸出刀傷藥,雙手掩在傷處,還籲着大氣。
那矮矮的尹在東厲聲道:“你怎麼證明?”
君不畏指着他們四人道:“我若是那天輸給你們,我相信如今咱們還是拍肩搭背、握手言歡的好兄弟,可是,不幸得很,我贏了你們幾個,可好,你們追上來要殺我,你們想一想,我痛苦不痛苦?”
尤不白冷冷一笑,道:“孃的,還是個油嘴滑舌的可惡傢伙!”
莫文中斜視李克發,道:“李兄且在一邊,我三人必為李兄討回這血債。”
尤不白道:“也許是咱們把這小子估得太低了。”
君不畏道:“三位,你們還等什麼?狠話不如狠殺,要見真章,不能單憑説説就完事。”
“殺!”
真快,也夠狠,尹在東像個肉球似的一頭直往君不畏的懷裏撞去。
直侍尹在東快碰上君不畏的時候,才發現一溜冷焰閃射出來。
就在尹在東撲殺的那一刻,尤不白左掌按在刀背上,右肘彎成半圓形,大叫着也往上衝。
那莫文中卻抖出一個旋風身法,把君不畏的三個方位也堵住了。
這三人已把真才實學全部抖出來了。
君不畏冷冷一笑,他的身法更妙。
他好像縮地三尺似的,看上去如蚯蚓入泥,就那麼腰身一扭又縮,自三人的圍殺刀芒裏溜出三丈外。
“嗖嗖嗖嗖嗖!”君不畏幾乎就沒回過身,他的一把碎銀子又出手了。他好像真的不喜歡銀子,隨便一把撒出去,可也聽得幾聲“哎呀”。
尹在東落地直抖手,他的刀已交在左手上,那一對憤怒的眼神,真想把君不畏吃掉。
尤不白的清瘦麪皮有個血洞,他一手按住臉,氣得全身在哆嗦。
莫文中的左腿上有血沁出來,他好像一瘸一瘸地站不穩當。
君不畏側目一看,沉吟道:“各位,得罪了!”
莫文中叱道:“好小子,你想走?”
君不畏道:“你們攔得住?”
莫文中道:“你非死不可!”
君不畏道:“大話説多會閃舌頭的。”
李克發大叫:“不能放他走,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咱們不能放過他!”
尤不白道:“不錯,今天只有豁上了!”
君不畏道:“只不過五千兩銀子,有什麼了不起,一定得拚個你死我活?”
尤不白道:“五千兩銀子沒什麼,你小子卻知道得太多,你不能活着走!”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我才懶得過問那些窩裏反、狗皮倒灶的事情哩。”他冷聲又道:“去告訴石小開,叫他放心,我不會過問他的陰險勾當的。”
尤不白道:“如要少東家放心,只有你死!”
君不畏憤怒地道:“可惡!真想知道我的作風嗎?老實説一句,石不全的勾當我也知道,好叫你們嚇一跳。”
君不畏知道的不只是石小開的這些殺手,他更知道石不全與翼王石達開的關係。
莫文中聽出君不畏話中有話,他心中一動。
“小子,你知道石老爺子什麼事?”
君不畏道:“既然你要問,我就告訴你們,我知道的事情就是有關鏢銀……”
他“鏢銀”二字出口,莫文中四個人齊吃一驚,四人好像忘了傷痛,一個個往君不畏逼過來。
君不畏雙手連搖,道:“各位,你們千萬放心,我自是守口如瓶,不會張揚。”
李克發道:“你説鏢銀,什麼鏢銀?”
君不畏道:“鏢銀就是鏢銀,打什麼哈哈?”
李克發急問道:“你知道鏢銀怎樣?”
君不畏道:“何必明説,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已經夠了。”
尹在東道:“小子,我們想明白,你知道鏢銀怎麼了,快告訴我們!”
君不畏道:“如果我不説呢?”
尹在東道:“你非説不可!”
君不畏道:“強人所難?”
尹在東道:“就算是吧!”
君不畏淡淡地道:“我忽然覺得我的作風要改變一下了。”
莫文中叱道:“什麼意思?”
君不畏道:“你們知道,我賭牌不求贏,輸了才高興,我搏鬥也一樣,輸不起,但贏了也受氣,你們已經是我手下敗將,卻仍然口口聲聲地逼我説出心裏話,就好像你們是贏家,像話嗎?所以……”
莫文中道:“你想怎樣?”
君不畏道:“殺掉你們!”
李克發怒道:“殺人滅口啊!”
君不畏道:“這話應該我説,你們四人不就是要殺我嗎?那麼我再告訴各位一件非殺我不可的消息。”他頓了一下,又道:“我就告訴你四位,你們的石老爺子好手段,他把鏢銀送到他堂兄石達開處,而又以嫁禍手法,叫東王與北王互鬥,各位,我這些話不是造謠吧?”
他的話音甫落,莫文中四人全愣住了。
李克發獨自閃射着兇芒,溜溜地轉個不停。
尹在東突然大叫一聲,道:“殺!”
四個人再一次揮刀欲殺,突然傳來一聲喝叱:“住手!住手!”
這叫聲來得突然,但聲音卻很熟悉。
君不畏本要搏殺四人的,但他也在這叫聲中住手了。
莫文中四人齊回頭,只見來了兩個人。
兩個人君不畏都認識,一個是石小開,另一個乃是那個女的,那個曾經在“石敢當賭館”後面耳房侍候人的三十多歲的女人。
這兩人來得突然。
當然,這兩人也來得太巧了,及時攔住一場拚命的搏殺。
説句實在話,石小開等於救了莫文中四人。
君不畏便有這種想法,石小開怎麼會在此時出現?
他冷冷地注視着石小開。
李克發迎上去,滿面鮮血地道:“少東……”
石小開道:“別説了!”
尤不白指着君不畏道:“少東他……”
石小開再喝叱:“別再多説了!”他轉對君不畏笑笑,道:
“君兄,怎會發生這種可怕的誤會呀?對不起。”
他再對李克發四人道:“你們走吧,受了傷還不快去醫治。”
莫文中四人還想再説什麼,但見石小開滿面怒容,便齊齊回身離去。
君不畏心想:“昨日石小開和這女人住在船上,莫文中四人住在另一條船上,想不到如今石小開也來了。”
石小開伸手哈哈笑道:“君兄,天大的誤會呀!”
君不畏心中明白,石小開這一回到上海,也全是衝他來的,他豈能不防?
他哈哈一笑道:“石兄,是我得罪了,只不過可並非是我先動手,我完全出於自衞。”
石小開笑笑,道:“也怪他們學藝不精,活該!”
君不畏道:“石兄,你這回前來,莫非……”
石小開忙道:“另有公幹,也是我爹指派。”
“哈哈哈……”君不畏仰天一笑,石小開也跟着笑,一邊的女子卻對君不畏斜視又微笑,彷彿十分欣賞君不畏似的。
君不畏抬頭看看天色,他收住笑。
當然,石小開也不再大笑,他換成一張愉快的臉。
君不畏道:“石兄,有件事情我要明説。”
石小開道:“我早把君兄當成自家兄弟了,自家人當然應推心置腹呀。”
君不畏笑笑,心中在罵:“有個老狐狸,就有你這小狐狸,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你石小開是臭蟲,還以為我是傻蛋,哼,你聽了我的話如果還能笑出來,我君不畏就佩服你。”他仰天哈哈一笑,道:“石兄,我已經知道那些鏢銀的真正下落了,啊哈,你們真好計謀呀。”
石小開一瞪眼,道:“你知道得太多了,你不應該知道一些與你無關的事情。”
君不畏道:“石兄,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訴你,就是表明我並不想出賣你,只不過我心中明白,你是不會放過我的,是嗎?”
石小開哈哈一笑,道:“我有本事殺你嗎?”
君不畏道:“你沒有。”
真會氣人,石小開聽得如被刀割,他在咬牙。
一邊,那女人舉起手上絲帕迎風抖,她吃吃笑着向君不畏身前走。
她一邊走,一邊笑道:“都是自己人嘛,君先生,我們少東最愛交朋友,只要君先生説一聲,要什麼也不會叫你失望呀。”
她就快去摸君不畏了。
石小開一閃身,那女的手帕用力一抖,便也抖出一股香風撲鼻。
君不畏還以為女人的東西本就這種味道,但當女的又在他面前抖不停的時候,他警覺了。
君不畏暗中運氣只一半,忽覺頭有些昏沉沉。
他的反應快,暴喝一聲拔身而起,掌風便也打得那女子尖叫一聲,仰面吐出一股鮮血,歪歪斜斜地昏倒在地上。
君不畏暴旋身,右手並指疾點,指風過處,石小開猴叫着左閃右躲七八丈,右肩頭以下已被君不畏指風掃中,右臂立刻垂下來,嚇得他臉也白了,抱頭便往來路跑。
他跑了至少四五里遠才回頭看,早已不見君不畏了。
君不畏沒有再追趕,他已知中了迷魂藥,才突然對石小開與那女子下重手。
石小開見君不畏未追來,他喘氣如牛地甩動着右臂,只可惜他的右臂越甩越痛。
君不畏未追他,這倒令石小開升起一股子陰毒的希望,他相信君不畏可以抵擋迷藥一時,卻不能維持多久,也許君不畏已昏倒在地上了。
石小開想到這裏,不由冷笑連聲。
他又回過頭來了。
他也得把女的救回來,那女的對他十分重要,當然,如果君不畏昏倒在地,那正是殺死君不畏的最好時機。
石小開面上露出笑容,左手五指箕張,光景他正準備要殺人了。
現在,他又走回來了,他發現地上躺着女的,但君不畏卻不見了。
石小開這時候才確信君不畏着道了,他更相信,君不畏那最後一擊完全是為了救他自己。
有了這念頭,石小開立刻往四下裏尋找,當然希望能找到君不畏。
他也想好了,只要找到君不畏,他一定立刻出刀,絕不叫君不畏再活。
只可惜他找了很久,附近什麼也沒有。
石小開忿忿地又走回來了。
石小開也發覺他帶來的女子坐在地上滿面泛白。
石小開奔過去,道:“蘭兒,你醒過來了。”
蘭兒撐坐着四下瞧,道:“姓君的呢?”
石小開道:“沒找到,他一定着了你的道,才會出手對付我兩。”
蘭兒道:“少東家,我真心地佩服姓君的。”
石小開道:“你是説他的反應?”
蘭兒道:“我佩服他的武功,少東,我的迷藥你清楚,中的人立刻會倒下,可是姓君的吸了不少,但他還有力量使出來,這就表明他的武功過人。”
石小開道:“只不過姓君的逃了。”
蘭兒道:“他也許可以抵擋一時,時間一久,必然還會倒地,我們四下再找找。”
石小開道:“你還能動嗎?”
蘭兒道:“我躲得快,未被他拍中要害,活動一下筋骨就會沒事了。”
石小開道:“我以為咱們還是先回船上去。”他怒目直視大江,又道:“他們傳説姓君的武功高,我也只是疑信參半,如今交手,才知不假,想殺這小子,怕得一番手腳忙了。”
蘭兒道:“如再遇上,咱們正面出手,就不信收拾不了這姓君的小子。”
石小開道:“走,咱們到江邊去。”
兩個人緩緩往江邊走着,只走了半里地,迎面奔來一個人。
這個人長得美,也打扮得洋氣,引得石小開的眼睛也看直了。
這女人非別人,沈娟娟是也。
沈娟娟在賭館久等君不畏不歸,她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她實在等不下去了,便也不管君不畏氣不氣,便匆匆地奔出來了。
沈娟娟出門就問人,一路問到這兒來,他發現了石小開與蘭兒走過來。
附近沒有人,沈娟娟不認識石小開與蘭兒,兩下里剛要錯肩走過,沈娟娟忽然回身問。
“喂,你們兩位可曾看到幾個人?”
石小開回過身來看看沈娟娟,道:“什麼人?”
沈娟娟道:“好像是……五個人。”
石小開道:“姑娘,你能不能説得清楚些?”
沈娟娟道:“是這樣的,有四個人在我賭館玩牌九,同我的一位朋友幾句話不對味,便相約出來了,我擔心出人命,才出來找他們。”
石小開立刻知道這女子是找君不畏的。
石小開道:“五人中有一個是你朋友?”
沈娟娟道:“是呀。”
石小開道:“好像見過這五個人。”
“在哪兒呀。”
“他們在那面打架,打完了分開各自走了。”
“我那朋友呢?”
“也走了。”
沈娟娟一急,又問:“他去哪兒了?”
石小開道:“我不知道,不過,如果我再遇到他,我會對他説你在找他,只不過……你是……”
沈娟娟立刻回道:“我叫沈娟娟,我住在四馬路一家賭館後院裏。”
她還衝着蘭兒笑笑,笑得蘭兒也點點頭。
沈娟娟又道:“本來大家玩得挺愉快,怎麼説翻臉就打起來了。”
石小開道:“姑娘,男人們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便是打一架,這年頭誰有勁誰有理。”
沈娟娟一怔,也冷冷地笑笑。
石小開扶着蘭兒便往江邊走,他兩人再也未回頭。
沈娟娟找不到君不畏,垂頭喪氣地又往回走。
她以為君不畏大概受了傷,不好意思回賭場。
她猜錯了,君不畏如果真受傷,他一定回賭場,有什麼地方比在沈娟娟那兒養傷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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