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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荒林野地 羣魔劫路逢神丐 賊窯內院 三俠救人遇金燕

    太白神丐只一閃身,就躲開了扔過來的兩枚鐵膽,看到三人這等氣派,只冷笑了幾聲説:“阿唷!瘋狗要咬人囉!可惜要飯的身上沒有四兩肉,咬不得的,咬了準會梗掉你們幾顆狗牙啦!”

    黑玄壇顯然氣得極了,兩眼圓睜,直要噴出火來,也不答話,只順手把當中那張八仙桌子,往旁邊一推,馬上一個箭步,縱了過去,揚起軟鞭,虎虎發聲地對準太白神丐的天靈蓋,當頭就磕。太白神丐嚷叫連聲地説:“哎唷!不得了,要飯的吃飯家伙要遭殃了!”

    説着話,身形一扭,像幽靈一般,悄沒聲地就躲到了黑玄壇的背後,伸手掌,在黑玄壇的大腿上,狠狠地打了一掌,同時嘴裏説道:“嗯!你沒打着,喲!這條狗腿蠻肥嚒!紅燒起來,味道一定不錯。”

    黑玄壇一鞭落空,身體正向前傾,後腿給人打了一記重的,幾乎跌了一個狗吃屎,究竟武功並不怎樣膿包,忙用鞭梢,朝前面地上一點,穩住身形,一個大轉身,一招“旋風掃落葉”,掄起軟鞭,循聲往身後疾掃過去。這一招端的厲害無比,捱上了,不死也得重傷。

    可是太白神丐是甚麼人物,尤其輕功,有着獨特的造詣,豈是黑玄壇能打得着的。但見他“葉隨風轉”,身形如影附形,一個急轉,早又繞到黑玄壇的反面。吧的一掌,正好又打中了黑玄壇的醜臉。

    智圓大師和秦含柳,在他們動手的時候,一看就知道太白神丐,對付他們幾個,本領足足有餘,身子早閃在一邊站住,向樓上樓下監視着,為神丐掠陣。看到他戲弄賊子的那股滑稽樣子,不禁給逗得哈哈大笑。

    黑玄壇真是又氣又急,也顧不得甚麼單打獨鬥的江湖道義,急忙招呼其他兩人一齊上來,嘴裏説道:“夥伴們,併肩子上啊!先剁了這個臭叫化,再收拾那兩個吧!”

    常山蛇與矮腳虎,早就躍躍欲試,一聽招呼,常山蛇首先舞動一把喪門劍,從身後一記“金龍吐舌”,直奔太白神丐的背心。那邊矮腳虎也同時掄起單刀,蹲下身體,貼着地面來了個“枯樹盤根”,向着太白神丐的下三路,橫砍過去。黑玄壇更配合兩人的攻勢,躬身後退,讓出空間來給兩人進招,手裏的軟鞭,卻不閒着,順着身體後退之勢,一記“金龍擺尾”,倒打太白神丐的太陽穴。

    太白神丐早就算到他們三人要一齊動手,胸中已有成算,只見他吡牙一笑,説道:“嘿!這才像話,要飯的是打狗的祖宗,弄一條實在太不過癮,你們早就該一齊上了啦!”

    説完,仍是老樣子,跟緊黑玄壇的身影,往旁疾閃,輕悄悄地就避開了三人的夾擊。同時更從黑玄壇的身後,繞到常山蛇的側面,伸手在常山蛇的脖子上,摸了一把,嘴裏説道:“嘻嘻!狗肉沒味道,蛇肉才香呢!”

    三人兵器同時落空,幾乎互相撞在一起,這才知道太白神丐不是易與之輩,只好各自展開平生所學,先求自保,再也不敢躁急進招了。

    這樣一來,太白神丐也就不敢大意,馬上展開小巧靈活的身法,在三人密如驟雨的兵器影子裏面,鑽來閃去,窺空還是東摸一把,西抓一下,唷唷連聲的説:“唷!沒咬着,哎!還差一點。”

    片刻之間,樓上一片刀光劍影,打得不亦樂乎。秦含柳也不禁在心裏暗贊太白神丐,確實有他一手。

    智圓大師心裏急着要去打聽徒弟們的消息,看了急得要命,怕時間久了,敵人方面來了幫手,更脱不了身,在旁高聲喊道:“臭要飯的,快點好不好,我還有正事要和你辦哪!”

    太白神丐也戲弄夠了,嘴裏答道:“好,便宜這幾個狗崽子吧!”説完,身形大變,幾個急閃,唰唰兩下,分別點住三人的穴道。鬧哄哄的氣氛,瞬息變得清靜無比,黑玄壇等三條大漢,分別按照各人進攻的姿態,或立或蹲,呆呆地給定在當地,一動也不能動。智圓大師也同時把掌櫃的喊來,會完了賬,指着定在樓上的三個人説:“剛才你該看清楚了,是他們三個先惹事的,樓上打破的這些桌凳碗,找他們負責賠吧!我們可不能管!”

    掌櫃的不過是陰風教雷波分堂裏的一個三流小頭目,那裏還敢説半個不字,只好諾諾連聲,苦着一張臉説:“大師,就請高抬貴手,把他們弄了醒來吧!”

    太白神丐在旁邊把眼一翻,説道:“哼!少廢話,要飯的沒有那份閒功夫,你不會找你那狗主人去,是不是你也想嚐嚐滋味!”

    掌櫃的自己作賊心虛,怕他真要動手,嚇得屁也不敢再放,趕緊接了酒錢回去。秦含柳三人,也就不再理他,下樓揚長而去。

    三人下得樓來,太白神丐馬上説道:“老和尚,你怎麼和陰風教結下樑子啦!昨晚幾個小禿子,給人抓走了,是不是你的徒弟呀!”

    智圓大師擔心的就是這個問題,接忙説道:“臭要飯的,剛才那三人説的老叫化,原來就是你呀!究竟怎麼回事,快點告訴我好不好?”

    秦含柳在一邊插嘴説:“讓我們找個客棧,歇下了再談吧!如果真是大師的弟子給人抓去了,我們今天就不走了,想法子把他們救出來才對。”

    智圓大師一想,路上確實不太好説話,也就同意了,於是三人走進城裏,找了一家秦安客棧,開了一間大的上房,解下行裝,然後坐了下來細談經過。

    原來太白神丐接掌丐幫幫主以後,感到前任幫主,太過忠厚,幫裏份子,原來良莠不齊,以往靠着幫規嚴厲,把各人鎮住,倒沒有出過甚麼大亂子,這樣一來,無形中使幫規鬆弛下來了,好些地方,漸漸不聽總幫的節制,胡作非為起來。

    內中尤以滇幫的鐵花丐龍三姑,她未加入丐幫以前,原來就是一個江湖大盜,在中原一帶,作案太多,存身不住,才逃到雲南來,投靠雲南丐幫的老幫主賽鐵枴苗戍,仗着頗有幾分姿色,又工內媚,竟把苗成蠱惑得言聽計從,暗中逐把舊日的徒黨,完全引入滇幫。嚴加布置,苗成一死,遂順理成章由她接管起來。

    起初,她還有點害怕幫規嚴厲,不敢怎樣過份胡來,後來見到有好幾件事,讓總幫知道了以後,只派了一個人來警告了一次,就沒有了下文。膽子因之就逐漸大了起來,索興恢復本行,做起坐地分贓的強盜來了。

    太白神丐接掌幫主以後,下定決心要嚴整幫規,清理門户,首先在中原幾省,處置了幾個出了名的惡丐,其他各地,馬上聞風斂跡,在總幫還沒有派人前去之時,就自動的整飭起來,太白神丐因此也就不為之過甚。

    只有龍三姑這邊,仗着天高皇帝遠,交通阻塞的關係,不但不接受總幫的命令,約束手下的行為,暗地裏反而與陰風教勾結,竟想倒反窮家幫,自立門户。

    在陰謀沒有成熟以前,表面上也自動懲處了幾個無關緊要的黨徒,由於辦事隱密,交通不便,居然給她蒙了過去。太白神丐也認為和其他各地一樣,知道悔改,既然如此,當然同樣給她一個自新的機會,也就不再深加追究。直到最近,才從一位好友口裏,知道她暗中的惡跡。

    原來在三年以前,這位好友,為了拯救一個女孩,闖到龍三姑的家裏,女孩雖給一位隱名前輩搶先救走了,卻在無意中發現了她暗中陽奉陰違的實況,那位好友知道丐幫的規矩,不便越俎代庖。因此特地跑到成都去通知他,沒有想到在途中碰到幾件辣手的事,幾乎送掉了性命,給人送到深山裏,養了好幾年傷,最近傷好下山,才把這個消息送到,不過這位好友,還是不知道她有倒反窮家幫的陰謀。太白神丐一生最恨陽奉陰違的人,得信以後,氣得要命,馬上派了一個刑堂長老,帶着家法,前來清理門户。

    可是此時龍三姑,在陰風教的卵巢之下,羽翼已成,那裏還把幫主放在眼裏,竟把來人羞辱了一番,再行放回,通知太白神丐,説他不夠幫主的資格,當年老幫主退休讓位的時候,她沒有在場,不能算數,並且要太白神丐馬上退出幫主的位置,由她召集幫中長老,重新冊立。

    派出去的這位刑堂長老,名叫郭洪,在幫裏的輩份極高,是老幫主的師弟,可以説是太白神丐的師叔。早年苗成,就是跟他學藝的,因此自動討令前來處理此事。沒有想到龍三姑竟然目無尊長,囂張到了這般田地,幸好他為人最有涵養,當時雖然氣極了,也不形之於色,只哈哈大笑了一陣,説道:“不錯,不錯,想不到我們窮家幫會有這等人物,三個月以後,我們這些老不死的,一定陪了雷幫主,前來聽候差遣發落!”説完,起身就走。

    回到總幫以後,與太白神丐和幫中長老一商量,認為龍三姑敢這樣跋扈,一定有所仗恃,多方打聽,才知道她與陰風教勾結的陰謀。所以也不敢大意,除了集中幫中精華以外,並且還約了好些幫手。這才分批出發,約定在昆明集中,再到碧雞山苗家寨去興師問罪。

    太白神丐一向獨行慣了,等幫內各人,走了以後,才單獨一人上道。曉行夜宿,走了好幾天,昨天晚上,趕過了宿頭,找到一所破舊的山神廟,正要進去休息,門縫裏隱隱約約聽到裏面似乎有人在談話,彷佛聽到話中提及陰風教三個字,因此就留上了神,馬上運用輕功,竄到屋頂,悄悄地揭開一片屋瓦,往下一看,看到供桌前面,兩個人對面席地而坐,當中擺着一包滷菜,旁邊擱着一罈好酒,用一隻杯子,兩個人輪流倒着喝。

    太白神丐在屋頂上,聞到這一股酒香,弄得饞涎欲滴,為了打聽消息,只好強把肚裏的酒蟲壓住。這時,聽到左邊那個長着一顆大肉瘤的精瘦漢子開口説道:“地理鬼,也不知道七星分堂蔡堂主犯了甚麼失心瘋,為了一個臭和尚,也值得這麼勞師動眾,咱們陰風教還説要稱霸武林呢?像這樣怕事還行嗎?白讓我們在這兒守了好幾天,連個鬼影子也沒有看到,我想八成兒人家不會打這兒經過啦!”

    右首那個叫地理鬼的説道:“盧瘤子,這個你就不明白了,咱們陰風教要稱霸武林是不錯呀!可是時間未到,一定要等教主把玄牝神功練好了才行呀!這個和尚知道了咱們的秘密,如果讓他走脱,給各派送了信去,讓他們預先有了準備,那就沒有辦法一網打盡啦!”

    瘤子好像不服氣似的,爭辯着説:“教主也是小心過度,像他老人家的武功,不是已經天下無敵了嗎,連雪山雙怪那樣的人物,兩個人合手,都沒有在他手裏走到二十招,因此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就不相信其他各派,還有甚麼人物,能夠接得教主三十招的。何況這幾年來,黑道上頂兒尖兒的人物,差不多都投到咱們教裏來哪!就讓這個和尚跑掉,又有甚麼了不起的!”

    地理鬼暍了一口酒,反駁他説:“你曉得甚麼?單打獨鬥,當然沒有人是教主的敵手,可是那一派也不只一個高手呀!教主如果不練得出神入化,究竟有點不大妥當,所謂謹慎天下去得,像你這樣的冒失鬼,那還能幹得出大事來。”

    瘤子忙把話題一轉,説道:“好了,好了,算你有理,喂!説真的,那個和尚是一個甚麼樣的人物,七星分堂幾名高手,也圍他不住。”

    地理鬼説:“我也不大清楚,聽説是蔡堂主從前的一個仇人,蔡堂主那一條胳膊,據説就是他給廢了的呢!”

    兩人正説得高興,外面有人打着火把喊道:“盧瘤子,地理鬼,堂裏傳下令來,説不要守啦!那個和尚已經從別處過去了,並且落腳的地方,已經給咱們查出來了,早晚總堂就要派人去毀了他啦!”

    兩人在裏面應了一聲,同時回答説:“是老胡嗎?進來喝一杯如何,咱哥兒弄了一罈好酒在這兒呢,喝完了一起回去不好嗎?”

    外邊把門一推,走進來一個獐頭鼠目的中年漢子,看到地上擺的酒菜,説了一聲:“好呀!你們倒會作樂子,這些酒菜那裏來的?”

    盧瘤子説:“有得喝就別問啦!你説老和尚落腳的地方已經查出來了,究竟在那兒呀!”

    老胡先倒了一杯酒喝下去,再吃了一點滷菜,然後才説:“説也不相信,這老和尚就是咱們總堂下邊那個涼山禪寺的住持,如果不是七星分堂出了岔子,追蹤到此,我們還一直不曉得他,竟是一位武林高手呢?派出去釘梢的人説:老和尚一回到廟裏,就打發了三個小和尚下山,不知道是幹甚麼的,堂主接着報告,正拿不定主意。正好教主手下的護法弟子勾魂使者打這兒經過,當時就説:涼山禪寺那邊,總堂已經派人去了,這三個人一定是老和尚派出去送信的,絕對不能讓他們過去,好在到中原各省,只有這一條通路,因此與堂主商議,決定就在這兒埋伏等侯,恐怕馬上就來啦!”

    説完,三人互相勸酒,話題又轉到風花雪月去了。太白神丐看清楚這幾個人,不過是陰風教裏跑腿的人物,知道再聽下去,也不會有甚麼消息了,同時酒癮再也憋不住了,決心把這幾個人戲弄一番。於是重新把屋瓦蓋好,跳下地來,把四周的地勢看了一看,發現神座背後,牆角塌了一塊,形成一個大洞。連忙從那洞裏鑽進廟裏去。

    三人正喝在高興頭上,根本沒有發現太白神丐進來,只突然看到擺在桌上的東西,驀地裏都跳了起來,呼呼的在空中旋轉不已,因此都嚇得毛骨悚然,齊聲驚叫起來:“媽呀!有鬼。”説完拔腿就跑,頭也不敢回,可是剛出山門,又感到一股冷風,在背後噓了一口,像給一樣東西碰了一下,身體忽然不由自主,像轉風車一樣,呼呼連聲地,一連串的翻着筋斗朝外滾去,好不容易,體內那股迴旋的力量,慢慢停了下來,把三人累得精疲力倦,摔到地上,好大一會,三人神智略一清醒,更是不敢停留,爬起身來,沒命往前奔逃而去。引得太白神丐哈哈的大笑了一陣。

    原來太白神丐有一套迴旋掌功,可以把迴轉的力量,傳到人物身上,令其旋轉不止,直到掌力消失為止。不過這種功夫,必須用手觸及那件東西,才能把力量傳了過去,與高手相鬥,彼此手足均無法沾上對方,這套功夫就失去了效用,不過用來戲要小賊,令其疑神疑鬼,確是最妙不過。

    因此,太白神丐溜進廟裏以後,躲在神像後面,藉着神像的掩護,暗裏伸出一隻手來,按住供桌的一條腿,用掌力震得桌上的東西,跳入空中旋轉,再趁着三人驚慌失措,往外逃跑的時候,一個閃身,竄到山門旁邊,每人送上一掌,把三個小賊,翻得暈頭轉向,作夢也想不到是有人在作弄他們。太白神丐也就很輕易撈着一頓豐富的晚餐,知道陰風教馬上就有高手前來,把戲很快就要揭穿。也不在廟裏休息了,抓起酒菜,躲到一棵枝葉濃密的大樹上,慢慢地喝着,準備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暗中相機救人。

    果然不久,林外擾擾嚷嚷地進來七八個賊黨,太白神丐認出為首那個五十多歲,面色犁黑的老頭,是湖廣一帶有名的大盜,名叫追命閻羅龐軍武,善使一對軟索銅錘。手底下確實有點功夫,只是奇怪他怎麼會在這兒出現。

    緊靠他的,是一個年約廿二一歲的少年,面目醜陋不堪,滿臉盡是黝黑的磊塊,凸凹不平,與閻羅殿裏的夜叉相彷彿,膽小一點的人,看了他這一付長相,就得嚇死。身上卻穿戴得非常整齊,全是名貴的料子,越發顯得不相襯。追命閻羅似乎對他非常尊敬,不知是甚麼來頭,心裏忖度,大概就是那個名叫勾魂使者吳仁的護法弟子。

    其餘各人,均作勁裝打扮,老少不一,手裏全都拿着武器,緊跟在兩人的身後,剛才遭到太白神丐戲弄的三個,也夾在裏面,正在指手劃腳的,述説剛才的怪事。

    只見大夥兒走到山神廟的門口,先停了下來,由追命閻羅自己走進廟裏,過了一盞茶的光景,又見他走了出來,對那醜少年説道:“吳老弟,今天晚上,事情有點古怪,裏面的東西,確實零零散散,摔得滿地都是,你是教主手下的智多星,想想看是甚麼道理,老夫闖蕩江湖幾十年,就從來沒有遇過邪,絕不相信這裏真會有甚麼鬼怪!”

    原來這個醜少年,果然不出太白神丐所料,就是那個勾魂使者,只見他聽完追命閻羅的話後,眉毛往上一揚,想了一想説:“龐堂主,我很同意你的意見,不過事實真相如何,還得讓我到裏面仔細查看一遍,才能決定。”同時轉過頭來,對原來守在廟裏的三個人説:“盧瘤子,來,與我一道進去!”

    瘤子雖然剛才嚇破了膽,此刻也不得不依,兩人剛進廟門不久,就聽得他在裏面大喊説:“咦!奇怪呀,我們留下的那些酒菜,怎會全不見了?”

    接着一陣寂靜,半盞茶久,兩人才從廟裏出來,只聽得那勾魂使者對老頭説:“龐堂主,你先進去,發現神像後面有甚麼異樣沒有?”

    追命閻羅忙説:“我只在前面略看了一下,沒有留意,老弟你發現了甚麼?”

    勾魂使者得意揚揚地説:“那裏有甚麼鬼怪,神像後面的灰塵,有些地方剛剛擦掉,那供桌的腿上,還有幾個手印,分明是人躲在後面,暗地弄鬼,哼!要是我在這兒,保證叫他當場出醜。”口裏正在説大話,斜刺裏,忽然一線暗影,奔向他的面門,事前毫無防備,吧的一聲,正好打進嘴裏,牙齒也被打掉了兩個。

    勾魂使者忙吐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塊吃剩的雞骨頭,氣得哇哇大叫,高聲罵道:“那裏來的狗雜種,膽敢暗算大爺。真有種的就出來同你大爺鬥鬥好了!”

    追命閻羅等人,也都擺好架勢,嚴加戒備,可是四周靜悄悄地,並沒有半點回音。

    勾魂使者究竟不愧是一個陰險人物,馬上發現自己失態,知道再罵無益,馬上沉上氣來,正在這時,突然看到樹林外邊,嗖的一聲,一道綠色火箭,曳着一條明亮的尾巴,劃空而過。

    這是他們事先訂好暗號,林中諸人,此時已顧不得再去搜尋那隱身的敵人,在追命閻羅和勾魂使者兩人指揮之下,迅速散開,各自找到一塊陰暗的地方,掩藏起來。

    太白神丐,雖然趁着勾魂使者沒有留意,用一根雞腿骨,挫了一下他的鋭氣,心裏卻知道這兩個人的手底下很硬,沒有到時候,暫時還現身不得。因此,任他們亂罵一通,沒有出聲,仍然自顧自的在樹頂上喝他的老酒。

    此時,看到驛道盡頭,遠遠地馳來三條黑影,疾如奔馬,看上去輕功都已有了相當火候,轉眼之間,來人已經走進樹林裏面,在朦朦的月色下,隱隱約約看出是三個年輕的和尚,年齡都在二十左右,每個人斜揹着一個包袱,包袱上端,露出一把劍柄。

    前面兩個,長得唇紅齒白,非常清秀,後面一個,雖然面如鍋底,但五官端正,尤其顯得聰慧。

    三人走到樹林裏面,腳步都放慢下來,只聽得後面那個黑臉和尚在説:“師兄,你也真是多慮,雷波雖然有陰風教的分堂,也不見得就知道我們是幹甚麼的,在那裏落店,又有甚麼關係,何必一定要爭着趕路,你看,現在這麼晚了,到甚麼地方去找宿地去!”

    前面那個年紀稍大的答話説:“三弟,你不要埋怨,臨走時師父怎麼吩咐來着,要知此事關係未來武林一場浩劫,雷波可説就是他們的下院,高手非常多,師父在七星關那邊一鬧,難道這裏現在還會不知道,萬一落在他們的眼裏,惹出事來,丟掉性命還是小事,任務不能完成,豈不有負師恩。有道謹慎天下去得,還是小心一點的好,現在已經離開雷波很遠了,記得從前去這條路的時候,前面不遠有一座山神廟,我們三個就到那裏休息,養足了精神,明早再趕路不很好嗎!”

    黑臉和尚還是嘟着嘴説:“哼,就是泄了行藏,又有甚麼了不起,要是他們敢出來阻撓,我們就把他那個窯子垛給搗了,省得留下來害人。”

    話沒講完,猛聽得林內嘿嘿幾聲冷笑,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説:“好大的口氣,怕不見得吧!”

    緊接着,唰唰幾聲,從四面的暗影裏,接連竄出四五個人來,成一個圓圈,把他們困在當中,迎面的就是追命閻羅,不過勾魂使者卻沒有現身,這是隻見他開口説道:“相好的,老夫在此等侯多時了,還是乖乖地跟着我們走吧!”

    前面那個小和尚,知道剛才把話説漏,今晚想要過去,只怕要有一番驚險,自己是智圓大師的首徒,絕不能表示畏懼,因此,使了一個眼色,招呼兩個師弟加強戒備,自己卻挺身而出,假裝糊塗的説:“在下賽韋陀鍾浩,與師弟玉面金剛杜輝,黑羅漢姚明三人,奉師命下山,辦理一點小事,與老前輩素昧平生,不知為何要攔住我等去路!”

    追命閻羅仰頭一陣哈哈大笑,輕蔑地説:“小娃兒,還真有你的,真人面前,不用説假話了,老夫就是陰風教雷波分堂的舵主,追命閻羅龐軍武,剛才不是想要挑了我的窯垛子嗎?那麼現在就請動手,老夫倒要瞧瞧你們,究竟有幾分藝業,否則老夫就要不客氣的把你們留下來了!”

    黑臉和尚早已沉不住氣,一個箭步,搶到前面,從背後把寶劍拔了下來,在手中一掄,大聲喝道:“師兄,同這些見不得人的臭賊,嚕嗦甚麼!”同時轉過頭來,向追命閻羅瞪了一眼,大吼説道:“哼!憑你們這些劫掠小賊,傷天害理的傢伙,也敢擋住佛爺的去路,我黑羅漢姚明,要到那裏就到那裏,老匹夫準備怎麼樣,你們就一起上吧!”

    追命閻羅一生,還沒有人敢當着他的臉,罵他臭賊。真氣得兩眼兇光暴射,嘿嘿冷笑地説:“小娃兒,好大的膽子,老夫不給你一點利害,你還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老夫説要把你留下,你就走不了。”説完,就要自己動手。

    旁邊一個着青色勁裝,卅左右,紅髮圓眼,兩腮無肉的大漢,搶前一步説道:“堂主,殺雞焉用牛刀,讓我赤發靈官盧淼把他收拾下來好了!”

    説完,一緊手中鋼鞭,滿臉輕視的顏色,衝着姚明説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小娃子,過來在大爺手下領死吧!”

    姚明嗯了聲,接口説道:“好,就讓小佛爺先超度你,也是一樣!”

    緊接着單劍一舉,一記“丹鳳朝陽”,聲到人到,快如閃電,直指赤發靈官的咽喉。

    盧淼沒有想到姚明進招會如此敏捷,幾乎失手,趕緊往側一閃,勉強躲了過去,可是也嚇出一身冷汗,時間不容考慮,馬上右手掄鞭,“橫架金梁”,猛力往上一挑,想憑自己的臂力,把對方的兵器磕飛。姚明起手這一劍,原本可虛可實,知道對方兵器沉重,不敢硬接,早一縮手,剛剛讓過鞭梢立即矮身順勢,從赤發靈官腕下,一記“白鶴剔翔”,銀虹弧現,橫找赤發靈官脅下的要害,盧淼一招落空,見對方一矮身,就知要攻自己的下盤,可是鞭未撤回,敵招已至,心中陡然一驚,腰肢向後一躬,斜退半步,總算躲了過去,可是一幅前襟,早已嘶的一聲,給姚明的劍尖,劃破一道口子,這才知道對方不是易與之輩,適才輕視的臉色,早已一掃而空。

    姚明看到一招得手,更不怠慢,劍走輕靈,一股青虹暴射,急於狂颼卷絮,勢若怒潮拍岸,迷天劍氣,緊接着往四方八面,向赤發靈官卷到。

    所謂棋差一着,礙手礙腳,盧淼一時大意輕敵,讓姚明搶得了主動,立被迫得手忙腳亂,招架不住,險象環生。但赤發靈官並非弱手,經驗尤其豐富,眼珠一轉,馬上計上心來,只見他力貫雙臂,鋼鞭專找對方劍身硬碰,這樣一來,姚明果然有了顧忌,無法過份搶攻,赤發靈官此時方才喘過一口氣來,展開尉遲鞭法,與姚明戰在一起,半斤八兩,一時間分不出上下來。

    追命閻羅早先看出盧淼過於大意,生怕一下失招,給自己臉上難看,所以一直緊視戰場,此時方才噓了一口氣,放下心來。回頭一看,鍾浩、杜輝,均已拔劍在手,也就把手裏的軟索銅錘,緊了一緊猛聲喝道:“小娃子,你們兩個,也一起給我留下吧!”

    錘隨聲到,左右交叉,橫掃過來,力猛錘沉,出手就是狠招。

    鍾浩兩人,見師弟已經動手,知道今晚不能善罷,心裏正在叫苦不迭,暗中早加準備,見追命閻羅出手狠毒,也就不再答話,雙雙往旁一閃,避開來勢,各自就地一個旋迴,乍分倏合,一左一右,雙劍疾指追命閻羅的兩個太陽穴。

    追命閻羅雖然橫行江湖多年,像這般又狠又準的劍法,還未多見,口裏喊了一個“好”字,頭一低,身子一矮,一記“盤花蓋頂”,兩柄銅錘,夾着雷霆萬鈞之勢,猛擊兩人的手腕。避招還招,倏若閃電,恰到好處,顯出老賊的功夫,確實不同凡響。三人這一交手,愈打愈快,愈快愈狠,錘風虎虎,劍影縱橫,也是一時之間,難分勝負。

    場中剩下的三個賊黨,看到這兩起龍爭虎鬥,竟然有點呆了,幾乎忘了此行任務,一齊站在當地,並不出手。

    稍過片刻,赤發靈官那邊,由於上來失招,心有怯意,加上鞭身過沉,最耗真力,業已手腳緩慢,逐漸露出敗象,三個賊黨,此時方才猛然驚覺,各自掄起手裏的武器,一齊搶進戰場。

    這樣一來,形勢馬上轉變。鍾浩杜輝兩人纏鬥老賊,勉強拉成平手,姚明也只是略佔上風,三賊一上,杜輝只好跳開接招,赤發靈官看到幫手來了,精神也是一振,兩起化成三起,瞬刻間,就把三人迫得節節敗退,弄得手忙腳亂危險萬分。

    幸好三人靠得很近,鍾浩又有一點急智,連忙把杜輝、姚明,喊了過來,背靠着背,並肩作戰,由於圈子縮小,敵人手多,老賊又是長兵器,反而礙手礙腳,這樣方才勉強擋住,稍好一點。

    只是敵勢太強,仍是守多攻少,不過追命閻羅等人也一時不能奈何他們。可是老賊也不是笨人,只一會兒,馬上看出不對來了,急將五人分作兩起,由老賊自己與赤發靈官打第一線,其餘三人圍在外邊,抵隙搗虛,窺空進招。

    如此一來,三人就吃足了苦頭。姚明首先給樹根一絆,一個踉蹌,倒在一棵大樹下面。赤發靈官早先吃了他的苦頭,見狀大喜,馬上一記“泰山壓頂”,舉起鋼鞭,對準姚明的腦袋就磕。鍾浩、杜輝兩個,讓追命閻羅一對軟索銅錘,絆得緊緊的,一點也抽不動身,只有眼睜睜地,看到姚明喪命在赤發靈官的鞭下。

    不容轉念,兩人耳內,只聽得一聲慘嗥,當時心裏一痛,手裏稍一緩慢嘭嘭兩響,長劍脱手,斜飛一丈開外,追命閻羅的兩枚銅錘,已經到了頭頂,兩人同時喊了一聲,“我命休矣!”閉目等死。猛覺一股掌風,從身側急襲過來,身不由己,被掌風一撞,歪斜斜地向後側倒退了五六步,方才站穩,耳邊同時聽得幾聲呼喝,定睛一看,自己身前,不知在甚麼時候,多出了一位年屆花甲的老叫化,手裏揮舞着一根青竹杆,正與追命閻羅等人鬥在一起。略一回頭,看到姚明,仍然好好地站在一邊,也在那裏發楞,地上流着一灘鮮血,擱着半條人腿,左邊一丈多遠,倒着一個賊人,看樣子,彷佛死了過去,不是那赤發靈官是誰。

    鍾浩兩人,更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不瞭解究竟是怎麼回事,連忙走了過去,推了姚明一把,説道:“三弟,怎麼搞的!”

    姚明方才如夢初醒,嘴裏連説:“好險!好險!”

    原來剛才姚明倒在地上,赤發靈官一見,機不可失,從側面當頭一鞭磕下,姚明身在地上,無從躲起,打着拼着與敵同歸於盡的算盤,脱手一劍,對準赤發靈官的小腹,使勁一扔。正在這時,猛聽得頭頂樹上,哎呀連聲,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喊道:“不得了,不得了,牀鋪架子斷了,要跌死人囉!”咔喳一聲,彷佛樹枝一斷,從樹頂掉下一個人來,正好撞到赤發靈官的身上,當時把赤發靈官撞得往旁邊一歪,鋼鞭失了準頭,吧的一聲,把姚明腦後的泥土,打成一個小洞,只差半寸,怕不腦袋開花。可是另一方面,姚明的長劍,也沒有扎中盧淼的小腹,大凡人往側傾,總要翹起一腿,保持身體平衡,這樣正好接替原來小腹的位置,與那把長劍碰在一起,姚明那一扔,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量,腿是肉做的,怎能比得過鋒利的刃口,那還不是咔喳一聲,從身體上搬家,頓時鮮血直流,把赤發靈官痛得暈死過去。

    姚明爬起身來,方才看清從樹上掉下的那人,是一個年老的叫化,背上揹着一個古舊的朱漆葫蘆,手上拿着一根青竹子做的打狗棒,只見他一擰腰,手裏棒子一挑,盧淼的身體,立被挑得飛起一丈多遠,吧的一聲,摔到地上。同時身子一個踉蹌,好像沒有站穩,向着追命閻羅那邊倒去,同時嘴裏亂嚷道:“那裏來的一條死狗,把我要飯的腰也撞痛了,啊唷!站不穩啦!那一個扶我一把呀!”

    説着,説着,左手像是要找一塊地方,撐住身形,往外一揮,一股勁風,正好把鍾浩、杜輝兩個,撞出了追命閻羅的錘風之外。同時右手的打狗棒,往上一撩一抖,兩柄銅錘的勁力,就給輕輕化解開來,蕩向一邊。

    姚明剛剛從鬼門關逃得命來,見到這種情形,不覺呆在那兒,作聲不得。給鍾浩兩人推了一把,方才回過味來,把適才的情形,描述了一遍,三個人都沒有在江湖歷練過,不曉得這個乞丐是誰,讀者自然明白,來人就是太白神丐。

    這一切,都不過是溜光火石的一瞬,作者一支禿筆實在忙不過來。且説追命閻羅等人,正要得手,突然半路殺出這樣一個程咬金,身形尚未看清,就被人家救起三人,而且還打傷了自己這邊一個好手。心裏那一驚,實在非同小可,怒也怒到了極點。情勢急迫,無暇細問來歷,再度掄起雙錘,一記“流星趕月”,疾掃太白神丐的中盤,同時嘴裏猛聲暍道:“那裏來的臭叫化,膽敢阻擋我追命閻羅的買賣,今天叫你來得去不得,乖乖給我躺下來吧!”

    太白神丐像是喝醉了酒,身形幌幌蕩蕩,東倒西歪,不但輕易地躲開了追命閻羅的雙錘,同時右手打狗棒,隨便往外一伸,剛剛擋住另外兩個賊子對鍾浩三人的偷襲,嘴裏卻説:“不好了,不好了,要飯的大限已到,碰到了閻王爺,老命準得完蛋,三個小禿子,還不快走,難道要跟着要飯的陪葬不成!”

    鍾浩三人是俠義門人,當然不肯丟下太白神丐先走,而且掄起寶劍,就要上前助陣,太白神丐知道還有敵人隱在一邊,見他們不肯聽話,急得罵道:“三個小禿子真正不知道輕重,送信的事,何等重要,這些狗賊子,絕奈何不了我要飯的,要你們在這兒幫忙甚麼!反而礙手礙腳的,還不給我快滾!”

    話剛説完,三人略一猶豫,冷不防,聽到場外嗤嗤一聲冷笑,身後飛來三顆鐵蓮子,吧吧三聲,打中了三人腿彎的曲泉穴,三人驟出不意,沒有防備,只感到一陣麻痹,頹然倒地,緊接着從四外又竄進四個人來,當中的正是剛才避未出面的勾魂使者吳仁。

    只見他手裏拿着一柄鳳尾點穴撅,站在太白神丐與鍾浩三人的中間,叫手下捆起三人之後,兩道濃眉往上一翹猛喝一聲説道:“臭花子,少放一點狂,大爺在此,諒你也跑不到那裏去。”

    太白神丐,剛才因為距離較遠,變起意外,救援不及,見三人被擒,未免有點着急,一棒撥開追命閻羅的雙錘,立即朝這邊縱了過來,與勾魂使者迎個正着,見他發話,不禁一陣哈哈大笑,説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個啃雞骨頭的小鬼,剛才那根骨頭的滋味大概不錯,又找我要飯的來討骨頭了是不是,哎呀!真可惜,早知道你要,我就不扔掉了,現在要飯的手裏,可半根也找不到啦!囉!你到那邊樹下去找找,也許地下還有呢!”

    這一番話,把個勾魂使者,挖苦得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簡直氣得要發瘋了,手裏點穴鱖一擺,大喝一聲:“好,臭花子,原來剛才就是你在作耍大爺,老子與你拼了,要不把你碎屍萬段,老子就不叫勾魂使者了!”

    話聲未落,點穴撅已經一記“金蛇出洞”,向着太白神丐胸前的璇璣穴戳來,同時左手一掌,劈向太白神丐的氣海穴。

    太白神丐一見來勢,就知道厲害,不敢硬接,急忙往旁一閃,手裏的打狗棒,沿腕直上,斜點勾魂使者脅下要害,嘴裏説道:“喲!你不叫勾魂使者,就叫送命菩薩好了,真是晦氣,要飯的今天大概是起早了,不是碰到閻王,就是遇見小鬼,反正老命只有一條,就隨便讓你們那位拿去,也是一樣!”

    追命閻羅此時已從後面追上,知道太白神丐手底極硬,怕勾魂使者一人應付不來,見狀急將雙錘往前一摜“鯉魚穿波”,直撲太白神丐背心的命門穴,其餘賊黨,見勢更是一擁而上,來個以多為勝。

    太白神丐知道此時救人不易,立即大發神威,只見他猛一擰身,避開追命閻羅的雙錘,身體幾個旋轉,像穿花蝴蝶一般,在敵人的空隙裏,鑽進鑽出,運用迴旋掌功,欺身進招,專找武功較差的下手,瞬刻間,除了追命閭羅與勾魂使者兩名高手以外,其餘各人,均為他擊中,頓時身不由己,在林中這片空地上,呼呼不停地,大翻其筋斗。這是太白神丐,心存慈念,不想取他們的命,所以才用這套功夫,給他們吃一點苦頭。

    可是剩下和他纏鬥的兩個,追命閣羅是成了名的大盜,勾魂使者更是陰風教主手下五大弟子之一,功力均非小可,早就看出了太白神丐迴旋掌的缺點,絕不讓太白神丐的手掌和自身的身體相觸,因此,太白神丐也就一時無奈其何,只好展開全身功夫,與他們周旋。

    鍾浩三人,也就在這時,給那些沒有加入戰鬥的賊黨,架回雷波分堂去了。

    勾魂使者,見久戰不下,立即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大喝一聲,説道:“龐舵主,閃開一邊,讓我用陰磷掌來取他的狗命!”

    追命閻羅知道陰磷掌,是教主的絕技之一,歹毒無比,是聚那千古陰磷之氣練成,發將出去,掌風中磷光閃閃,宛似一條綠色火龍,常人只要給那掌風掃着一點,磷毒立即循着血脈,流遍全身,兩個時辰之內,全身受那陰火焚燒,變得焦黑而死。除了教主,已經練得收發自如,可以控制隨意傷敵之外,雙燕也勉強能夠掌握,五鬼入門較晚,雖也得到了親傳,但功力不夠,只能發而不能收,很易誤傷別人。因此聞言之後,立即閃到一邊,監視太白神丐防他逃走。

    勾魂使者此時已經暗中運足真力,兩眼神光,立即變成慘綠顏色,配上一張醜臉,在月色之下陰森森的,好不怕煞人也。

    太白神丐身為一幫之主,對於陰磷掌,早有耳聞。見追命閻羅,竟自避過一邊,知道一定非常歹毒,因此,也就不敢大意,把幾十年來苦練成的混元一氣神功,護住全身,也在暗中蓄勁以待。

    如此,兩人就像鬥雞一樣,面對着面,彼此注視着對方,眼睛一眨也不敢眨。早先被太白神丐弄得滿地亂翻筋斗的那些賊黨,也都因勁力消失,摔得頭昏眼花,從地上悄悄起爬了起來,站在追命閻羅的背後,靜靜地注視場中的變化,在外行看來,倒像是剛才那一場龍爭虎鬥,已經過去,沒有事了,那裏會知道在這平靜的氣氛之中,正隱含着一場更厲害的生死鬥呢?

    雖然只有片刻時間,卻緊張得使在場諸人,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就在此時,猛聽雙方彼此大吼了一聲,兩條黑影,齊往當中竄起,倏合即分,眾人眼裏,最初只見綠光一閃,接着萬點碧磷,宛如夏夜流螢,紛紛向四外飛散,這才聽得轟的一聲,像悶雷似的震得眾人耳內嗡嗡作響,良久方始作罷,同時聽得追命閻羅大叫一聲不好,雙錘出手,可是已經遲了一步,在一片笑聲當中,太白神丐已經走得無影無蹤。

    眾人定睛一看,方才發現勾魂使者,面色蒼白,站在場中,身形搖搖欲墜,彷佛受傷模樣,追命閻羅立在一旁,用手把他扶住。

    原來陰磷掌雖然狠毒,可是勾魂使者功力不夠,要差太白神丐一籌,剛才迎頭一擊,為太白神丐硬接了一掌,磷火被他用氣勁強行迫故,同時太白神丐早又用神功,把全身護住,使得磷毒,一點也不能沾上他的肉體。因此,陰磷掌雖然狠毒,也發生不了甚麼效力。相反的,勾魂使者卻給對方的掌力回震過來,幾乎迫得逆血上升,毒氣回竄,幸虧陰磷掌用的是柔勁,比較有點彈性,卸掉了不少勁力,才讓勾魂使者勉強把氣壓住,沒受大傷。

    太白神丐接了一掌以後,冷眼一看,給勾魂使者掃中的草木,立刻都現出一片枯黃顏色,心裏也在暗呼好險,恐怕再鬥下去,稍一疏神,沾上一點,就不好玩。因此,也就不敢再留下來,趁着勾魂使者運氣療傷,追命閻羅等人微一愕神的當兒,一聲哈哈大笑,展開身形,如夜鶴掠空,從林梢遁走。等到追命閻羅等人警覺,人已遠離幾里以外,但留一片笑聲,盪漾空中。

    追命閻羅擔心勾魂使者負傷,同時知道自己一人,也不是太白神丐的對手,只好不追,回頭扶住勾魂使者,關心地問道:“吳老弟,怎麼樣了?”

    足有半頓飯久,吳仁方才回過氣來,説道:“還好,沒有甚麼,這臭花子是甚麼來歷,端的厲害,陰磷掌竟然傷他不着,幸好送信的三個小和尚,已經送走,否則説不定還功虧一簣呢!”

    兩人唏噓良久,始終想不起來人是誰,只好垂頭喪氣,帶領眾人,返回雷波分堂。其實太白神丐並沒有去遠,剛一離去,馬上想起被捕三人,又悄悄地溜了回來,暗中跟蹤,到達雷波分堂以後,發現戒備森嚴,不敢深入,只好退了回來,暗思對策救人。

    第二天早晨,遠遠看到智圓大師與秦含柳走進城來,一眼就認出是當年老友,鐵掌俠李四維,心裏恍然大悟,猜到昨晚那三個小和尚,很可能就是他的弟子,這才裝睡等候。

    太白神丐説到這裏,反問智圓大師説:“老和尚,當年秦嶺一別,風聞你出了家,就是找不到你落腳的地方。這次究竟是怎麼回事,要飯的雖然瞭解一點眉目,到底不明真況,你説一説吧!”

    智圓大師嘆了一口氣,把在廣西七星關,無意之中發現陰風教劫掠小孩,窺破他們的陰謀,巧遇仇家,及趕回寺院,派徒送信,羣兇圍攻,小俠施救的經過,詳詳細細,從頭到尾,説了一遍。驚險的地方,把這位浪跡江湖的異俠,也聽得有點目瞪口呆,作聲不得,智圓大師把話説完,又嘆了一口氣説:“臭要飯的,我和尚這回跟頭算是栽到家啦!真想不到陰風教的聲勢,竟然這樣浩大,如果不是小友趕到,我這條老命,已經嗚呼哀哉!見不到你哪!”

    太白神丐聽到如此一説,方才清楚秦含柳竟是身懷絕技的奇人,不禁滿臉懷疑,瞪大了眼睛,盡往秦含柳身上打量,心裏説甚麼也不肯相信那是真的。秦含柳倒給他看得怪不好意思的,智圓大師見狀,連忙哈哈一笑這:“要飯的,你平常總是吹你的眼睛厲害,這回該看走了眼吧!其實這也不能怪你,我和尚最初又何嘗不是如此,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小友,在賊黨二次回來尋釁的時候,小友露了一手,説甚麼我也不會相信呢!替小友訪尋父母的事情,你究竟是要幫忙,還是不幫忙呀!”

    太白神丐尚未答話,秦含柳早撲通一聲,跪到地下,磕了幾個響頭,滿臉希冀的説道:“老前輩,千萬不要推辭,如果能替晚輩找到生身父母,一定粉身圖報,終生不忘。”

    太白神丐伸手一擋,沒有擋住,急得忙往旁邊一閃,將手亂搖,説道:“小友,千萬別行大禮,不要折損了要飯的陽壽,些許小事,要飯的一定給你辦到就是了!”

    秦含柳見他答應了,方才站起身來,重新坐下,智圓大師卻在一旁説道:“臭要飯的,人家禮也行過了,你也答應了,這事要不盡心,那還不成呢!”

    太白神丐兩眼一翻説道:“老和尚,你幾時看到我要飯的説過話不算數,只是這件事的詳細情形,我還半點都不知道,也該讓我曉得,才好着手呀!”

    智圓大師打趣他説:“臭要飯的,着甚麼急呀!事實當然要告訴你知道!可是你剛才打鬥得那麼久了,到了旅舍,又聊了這麼久,相信你肚子裏的酒蟲,又在造反了,難道會聽得下去嗎?”

    太白神丐卻不在乎智圓大師的打趣,反而哈哈大笑説道:“嗯!對,本來我的酒蟲還沒有造反,給你這麼一説,要飯的還真想喝了酒再聽呢!”

    説完,馬上把店夥,吩咐他們把晚餐開到房裏來,酒菜來了以後,三個人遂邊吃邊談,由智圓大師替秦含柳把一切始末,告訴太白神丐,同時把自己心裏所想到的猜測,也一併講了出來。

    太白神丐聽完過後,也叫秦含柳把九龍玉佩取出,接在手裏仔細的看了一遍,然後還給秦含柳,想了一想之後,方才説道:“嗯!不錯,老和尚,這塊九龍佩,絕不會假,川湘大俠柳玉龍夫婦,得着這塊東西的時候,我正巧路過他家作客,曾經仔細看來,正是小友手裏的這一塊。小友的雙親,毫無疑問的就是他們。可是從我離開他家以後,大俠就突然歸隱,再也聽不到消息了,我想一定是為了這塊佩上的秘密,據要飯的推測,秦始皇當時建都咸陽,那批武林秘笈,一定不會埋藏的太遠,多半還在陝西境內,我想大俠的蹤跡,大概也不會超出這個範圍,等要飯的雲南事完,馬上就同小友往那邊去打聽如何?”

    秦含柳這次出來覓親,本如大海撈針,這時得到了一點線索,真恨不得馬上飛身前往陝西,仔細搜尋,聽到太白神丐如此一説,不免微微有點失望,神態溢於言表。智圓大師一看,就知道小俠的心意,馬上説道:“臭要飯的,少拖泥帶水好不好,龍三姑那邊的約期,還有一個多月,小友恐怕沒有這份耐性等侯,當然,你不等這事辦完,也沒有辦法溜開,難道你不會派一個門下弟子,陪小友去走一趟嗎?何必一定要你自己去呢!”

    太白神丐一想不錯,忙用手打了自己的腦袋説:“要飯的真是酒醉糊塗了,好!好!就這麼辦,不過這次門下的幾個大弟子,都已出發到雲南去了,我也正在途中,該怎麼辦呢?”自言自語想了一想,忽然説道:“老和尚,今晚把你三個寶貝徒弟救了出來以後,你陪小友到成都我那總幫裏跑一趟,叫要飯的那個小徒弟郝幹遲,陪着小友上陝西去,你嚒?還得回來給我要飯的幫幫場子,怎麼樣?”

    智圓大師一聽,馬上答應説道:“好!一言為定,郝幹遲是不是你收留的那個棄嬰,現在有幾歲了,陝西那邊他熟不熟呀!”

    太白神丐嗯了一聲説道:“老和尚,一點不錯,就是那個娃兒,狡黠得很呢!現在大概十四五歲了吧!要飯的一肚子鬼計,全給他掏了去啦!陝西那邊,他曾經跟着我去過好幾趟,不用你擔心,準錯不了!”

    三人吃完晚飯以後,接着就商量救人,決定由太白神丐在前領路,智圓大師與秦含柳帶着小雪阿黑,隨後接應。時間很快進入深夜,三人藝高人膽大,也不換甚麼夜行服裝,打開窗户,立即飛身上屋,由太白神丐領先,直往聚英樓的後山奔去。

    這夜正好陰雲四合,些微一點朦朧的月色,也給遮蔽得無影無蹤,墨黑如漆,伸手不見五指,距離稍遠,更是連人影也看不清,真是夜行人出動最好的時機。尤其三人,都是一身絕頂的輕功,常人最多隻感到一陣微風,從身前飄過,根本不會發現有人。

    轉眼之間,三人已經來到一片森林面前,但見裏面黑黝黝的一片,悄無聲息,太白神丐忙招呼大家停下,很小聲的説道:“過了這片樹林,就是陰風教雷波分堂的窯垛子了,昨晚要飯的是暗裏跟着他們進去的,沿路有不少埋伏,可得小心一點,最好先不要讓他們發現,才好救人。”

    智圓大師與秦含柳,點頭示可,各自打量眼前的形勢,全把身形施展開,輕登巧縱地從林梢翻越過去,仔細一看,樹林盡頭,原來是一條狹谷,兩邊山峯峻峭,只有中間是一條寬約十尺的通道,彎彎曲曲,不知深處。三人來到谷口,智圓打量了一下地形,向太白神丐建議道:“不知道這兩邊山峯,他們是不是也布了暗樁,否則,以我們的功夫,翻越這一段路,大概還不成問題,那樣豈不是人不知鬼不覺的就進去了嗎!”

    太白神丐想了一想,説道:“嗯!確實不錯,老和尚,真有你的,要飯的就沒有想到這點,根據昨晚的情形,這兩邊正是雷波分堂的一道天險,武功稍差一點,就不能越雷池半步,不過卻難不到我們,我想,大概也不會有甚麼暗樁,先試試看吧!”

    於是大家齊往山口之北,沿着峯壁,攀越上去,上面樹林很多,濃濃的樹蔭,正好隱蔽三人的身形,只是山勢驟起驟伏,奇險萬分,亙古以來大概還沒有人去過,沿途當然不會有甚麼阻礙。

    這樣走了大約有半頓飯久,以三人的功力,才把這一段不到兩三里長的地段走完,到達峯頂,展目四望,原來雷波分堂是建在一座陷谷里面,四周都懸崖絕壁,而且到處長滿了青苔,除了巖縫裏,疏疏落落偶而長出一兩棵細小的石松外,竟是連個攀手的地方也找不出來,怪不得他們放心大膽,除了通向谷內的那條通道以外,更不設防。三人俯身往下一看,只見下面黑沉沉地,隱隱約約看得出有一大片房屋,燈光閃閃,當中幾所房子裏的人,似乎還沒有睡覺,只是峭壁千丈,竟然沒有辦法下去。

    三人轉了一圈,看到左面一片崖壁,比較多長了幾棵小松樹,雖然樹身細小,而且每棵樹都有十幾丈的距離,在三人眼裏看來,無異一道天然的階梯,三人不禁大喜,太白神丐更指着這塊地方説:“哈哈!敵人做夢也想不到我們會從這裏進來呢!”

    説完,領先往下一縱,身形彷彿一隻大雁,姿態美妙已極,只見他在空中一個盤旋,看準一棵小松,落在上面,微一借力,又向第二棵樹落下,像一片落葉似的,幾個之字形的擺動,就輕飄飄地下去了。智圓大師也接着依樣畫胡蘆往下縱去,秦含柳其實可以不借助力,但不願逞能,也就攜帶一犬一猿用同樣方式落下,就這樣連樹葉也沒有震動一片,看在太白神丐眼裏,不由打心坎裏佩服起來,再也不懷疑智圓大師所説的那段經過了。

    三人腳踏實地,剛好落在山腳下一幢屋子的頂上,人不知鬼不覺的就飛渡了雷波分堂所認為天險的一道屏障。大家剛一會齊站定,就猛聽得一聲慘嗥從那幾間露有燈光的屋裏,傳了過來,智圓大師師徒如父子,關心過切,首先像夜鷹一樣,急奔過去,太白神丐與秦含柳,也不敢怠慢,接踵而至,一瞬間,就到了地頭,秦含柳對阿黑作了一個手勢,讓它在屋頂巡邏,三人馬上隱身屋檐之下,從氣孔中,定睛向裏一看,不禁氣得目皆俱裂。

    原來裏面正是雷波分堂的議事大廳,對面靠牆的地方,與七星分堂布置差不多,也是擺着一張神案,案上也是立着一方木牌,不過牌前擺着的銅鼎,多了兩個,廳屋的面積,也比七星分堂要大得多。

    此時,神案前面高高矮矮,坐着十幾個人,除了追命閻羅,勾魂使者與聚英樓的三個膿包之外,七星分堂的章台秀士顧萬樞,涼山禪寺裏逃出來的金錢豹子焦長通,與金雞三醜,也都在這兒。

    此外,還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卻大刺刺地坐在當中,人長得俊俏已極,眉兒彎彎,眼梢帶俊,一顰一笑,都使得人勾魂蕩魄,身上穿着一套粉紅色的勁裝,足登小鸞靴,肩上搭着一件披風,每邊一隻金色燕子,意態生動,光彩奪目,配上一張吹彈得破的粉臉,端的好看已極。只是兩眼微往上翹,鳳目含威,顯得煞氣太重,感到有點美中不足。大家對她好似恭敬已極,摸不清是甚麼身份。

    在這些人的對面,豎着三根木樁,樁上正好綁着智圓大師的三個弟子,樁前有兩盂燒紅的炭火,一個盆裏插着好幾塊烙鐵,一個盆上,架着一隻大鐵鍋,裏面盛滿着一鍋正在沸騰的滾水,旁邊立着幾個壯漢,衣袖挽起老高,有的拿着皮鞭,有的拿着烙鐵。

    剛才那聲慘嗥,就是黑羅漢姚明被烙得暈死過去的叫聲,此時已經給人噴上一口涼水,悠悠醒轉。在那裏呻吟,鍾浩、杜輝兩人,雖然沒有受到烙刑,滿身也給鞭打得體無完膚,到處都是傷痕。只把智圓大師在外面,看得怒火攻心,恨不得馬上衝了進去,殺他一個落花流水。

    幸好秦含柳在旁發現,忙一手把他按住,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對他説道:“大師,暫時忍耐一點,聽聽他們還有甚麼陰謀,再下手不遲,我們已經來了,諒他們也沒有辦法,可以加害三位少師傅了。”

    智圓大師只好強忍一腔怒火,靜伏原處,繼續再看,此時,只見追命閻羅站起身來,走近三人的身邊,説道:“三個小禿驢,究竟是肯還是不肯,再要不肯,明年今晚,就要是你們的週年忌辰啦!”

    鍾浩、杜輝兩個,始終閉嘴不語,裝傻不理,姚明剛剛醒轉,聽到追命閻羅的話後,暴怒起來,大聲罵道:“哼!要殺要剮聽便,要老子們給你們做內應,一輩子也休想!”

    追命閻羅嘿嘿冷笑了一陣,説道:“你們既然嫌命長了,我就送你們到西天去吧!”

    接着,轉過頭來,對旁邊站着的那些壯漢道:“孩兒們,把他們的心取出來,給老子下酒!”

    説完,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那些壯漢,拿着尖刀,正要動手,忽然一個個目瞪口呆的,舉着尖刀,站在當地,一動也不動。

    眾人正在驚愕,不知所措的時候,猛聽得一聲嬌叱,當中那個少女,站了起來,對着窗户外面説道:“外面是那位朋友,請下來説話吧!”

    只見她把手臂微微一抬,纖手向外一翻,一溜綠光,穿透緊閉的窗户,夾着一股其疾無比的勁氣,直朝三人存身之處射來。

    太白神丐與智圓大師知道厲害,急忙一個“鯉魚打挺”,翻身上屋,秦含柳因為不明對方功力的深淺,也不願硬接,抱着小雪,閃到一邊。倒是義犬阿黑,在屋頂看到那溜綠光,恐怕主人受傷,一聲狂吠,從上面急竄下來,正好擋住。

    屋裏眾人,只聽得外面一聲狗叫以後,緊接着看到窗紙上,一團黑影一閃,啪的一聲巨響,亮光四散,接着就沒有了聲息。

    那個粉紅色的少女,在響聲之後,微微感到手掌一震,知道來了強敵,首先領頭從門口猛竄出去,其餘各人,也都紛紛跟了出來。可是朝門外院子裏一看,一個鬼影也沒有,只是當中花壇上面,蹲着一隻黑色大狗。

    那個少女可不敢相信,適才硬接她那一記陰磷掌的,就是這條黑狗,不禁滿臉懷疑的説道:“噫?剛才分明聽出有人伏在廊檐下面,並且硬接了我一掌,怎會不見了影子啦!”

    眾人也都感到意外,全都一楞,只有金錢豹子焦長通一人,在涼山禪寺吃足了這條黑狗的苦頭,知道來歷,趕快説道:“蓉姑娘,我們在涼山禪寺就是吃了這條狗的虧,它後面還有個厲害的主子,我們千萬要小心啊!”

    那個姑娘對他怒叱一聲,説道:“焦堂主,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就不相信這條狗會有多少能耐,就是它主人在此,我照樣和他鬥鬥,看看究竟那個厲害?”

    義犬阿黑,業已通靈,當然聽得懂他們的説話,這時,忽然汪的叫了一聲,側着腦袋,看定眾人,意思好像非常不屑。

    矮腳虎不知道厲害,看到黑犬那般神氣,不禁有氣,嘴裏説道:“討死的畜牲,也敢這樣藐視人。”舉起一把單刀,跳上前去,就往下砍。沒想到刀還沒砍下,就只感到眼前一黑,一股勁風,已經撲到面前,一聲“不好”還沒有喊出口,就聽得吧的一聲,臉上像是給一把帶刺的鐵棒,紮了一下狠的,頓時血流滿面,倒在地上,痛得打滾。

    那個叫蓉姑娘的少女,在旁邊看得非常清楚,不禁非常驚愕地説了一聲:“噫!這條畜牲,果真有點來頭,好吧!先把畜牲收拾了,也不怕你的主人不出來!”

    説完,鳳目往上一揚,舉起纖手,對着阿黑遙遙一拍,意存輕視,只用上五成真力,心想那還不是手到成功,把它立斃掌上。

    豈知事情大出意料之外,也沒有看到黑犬如何作勢,只見它倏的將身子一轉,背向眾人,一條尾巴,豎得畢直,迎着蓉姑娘的掌風,就是一掃,當時大家耳裏,聽到轟的一聲,兩股內勁相撞,把院子當中的一塊土地,拍成了一個小坑,震得塵土飛揚,沙石四射,蓉姑娘的身子,也被震得後退了一兩步,方才穩住。

    這下可把姑娘激得惱了,心裏説:“好”,今天不給你一點厲害,把你這條畜牲打死,我還能在這裏待下去嗎!也不再加考慮,立即縱身上前,玉掌一翻,用出八九成真力,一左一右,朝阿黑身上拍去。

    阿黑早先震退了姑娘,以為敵人不過如此,所以沒有在意,仍照老樣,調轉身子,豎起尾巴,再來一次硬接,這下虧可吃大了,眾人耳內只聽得又是一聲大響,阿黑的身體就像斷了線的風筍一樣,在空中一連翻了好幾個筋斗,方才掉到花壇後面的地上。幸虧阿黑從小主那裏練出來的氣勁,是前古失傳秘籍中的最上乘功夫,對於防身有意想不到的妙用,可以自動順着敵人的掌勁,變化剛柔。因此蓉姑娘雖然把阿黑打得掉到地上,掌力卻在那幾個翻滾裏,無形中被化解開了,因此阿黑的內臟,並沒有受到傷害。

    只是阿黑出世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吃到苦頭,不禁狗性大發,狂吠一聲,立刻又從地上竄了起來,縱起兩三丈高,從蓉姑娘的頭上,猛撲過來。

    蓉姑娘身懷絕學,武功自非泛泛之流,當然不會被它撲到,早就一個“橫波穿柳”,縱向一邊,驟然一個旋身,雙掌猛向黑犬的腰際撞去,阿黑已經吃過苦頭,當然不肯被她撞上,如此一人一犬,就在院子當中,展開極迅速的身法,打在一起。

    因為雙方都不敢讓對方碰上,大家只聽得掌風虎虎,場中一紅一黑兩條影子,都是倏若閃電,只看得大家眼花撩亂,簡直分不清那裏是人那裏是狗。就是像追命閻羅,章台秀士,勾魂使者,這些在江湖上已經闖出了萬兒的一等高手,也是有生以來,才看到這種打法,不禁全都驚得呆在那裏,做聲不得,心裏暗道,慚愧,如今敵方正主兒一個也沒有出現,只一條狗,就有這麼厲害,如果不是蓉姑娘來了,單這條狗,眾人裏面,就沒有一個人能夠接得下來,不禁對於今天晚上的事情,擔了一份很大的心事。

    且説秦含柳與太白神丐,智圓大師三人,躲在屋脊後面,看到阿黑已經把敵人纏住了,一見機不可失,匆亡對大師兩人打了一個招呼,説道:“兩位老前輩,請在此稍等一會,讓我救了人就來。”

    説完只見白影一幌,以太白神丐兩人的功力,在當今武林裏面,已經算得一等一的人物,竟然沒有看清楚他是怎麼走的。心裏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太白神丐悄悄地對智圓大師説:“老和尚,要飯的今天算是開了眼了,小友這份技藝簡直神化了嚒!噯!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確是老朽不中用了,這次了結龍三姑這段公案以後,我也得洗手了!”

    智圓大師非常同意太白神丐的話,也悄悄地説:“臭要飯的,不用説小友了,你看場中對敵的那位粉紅色的姑娘,那份功力,比起我們來,也不少讓,看那開頭突襲使用的陰磷掌,準定是那個甚麼陰風教主,冥靈上人的弟子,果真如此,武林這場浩劫,要平復下去,怕真不容易呢!”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秦含柳已經將屋裏三人救了出來,並且馬上從懷裏掏出一個羊脂玉瓶,倒出三粒碧綠色的藥丸,交給智圓大師説:“好笑賊黨這麼多人,我從他們頭上進去,把三位少師傅救了出來,到現在還不知道,倒是那個粉紅色的少女,武功確實不錯,時間久了阿黑恐怕要吃虧,大師先把這三粒碧靈護心丹,給少師傅吃了,等下再仔細治療吧!”

    太白神丐聞言往院裏一看,果然黑狗已經給少女迫得身形緩慢,在場內團團亂轉,忽然那個少女,如鷲鷹盤空,五指箕張,每個指尖,射出一溜綠光,將黑狗的身子全部籠罩在掌力之下,無處可逃,眼見黑狗就要立斃掌下,心裏暗叫一聲不妙,念頭還沒有轉過來,説時遲,那時快,就在少女陰磷掌,將擊未擊之際,聽得秦含柳喊了一聲:“住手!”人已經抵達場中,笑嘻嘻地站在黑犬前面。

    少女與黑犬纏鬥了多時,還是奈何不了它,心裏不禁有氣,迫得施展師門絕技“靈鷲功”配上陰磷掌力,好容易佔得上風,最後一記“靈鷲盤空”,眼看黑犬,無處可逃,誰知一掌擊上,彷佛碰到一層有彈性的氣障,軟綿綿地弄得有力無處使,發出來的真力,頓時都被化解得乾乾淨淨,心裏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不覺一時楞在那裏,連秦含柳甚麼時候站在自己的面前,也沒有發覺,好在秦含柳秉性仁慈,根本不想傷她的性命,所以剛才只用太虛元氣的柔勁,化除了她的掌勁,沒有就勢反震,否則早就香消玉殞了。也因為如此,在場諸人,誰也沒有看到秦含柳動手,只發現蓉姑娘將手下擊的時候,在空中略為頓了一頓,就倏的收了回去,接着就見她停了下來,呆在那裏,倒像似自動收掌一樣。

    眾人正在感到奇怪,卻聽得秦含柳噗嗤一笑,滿臉稚氣地説:“這位姐姐怎麼啦!剛才那麼兇,幾乎把我的阿黑打傷了,這回怎麼不説話囉?喂!我問你,我的阿黑,又沒有惹你們,幹麼那麼厲害呀!”

    少女聽到秦含柳講話,方才如夢初覺,把心神定了下來,仔細一看,這才發現自己面前,站着一位粉裝玉琢的小孩,手裏抱着一頭純白的小猿,兩隻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自己,等待答話。

    仔細一打量,更覺得這一個小孩,一張小臉,簡直是天使化身,尤其一對眼珠,亮得那麼安祥,那麼天真,配上一身雪花似白,非綢非緞,輕靈無比的裝束,看得叫人直從心坎裏面感到喜歡。內心可沒有想到,他就是剛才化除自己掌力的高手,認為那一定是暗中另有能人所為,呆了好一會,方才脱口説道:“小弟弟,你是那裏來的,這條黑犬是你的嚒!好,看在你的面上,我就不再打它了,不過你得同我到大涼山去,好嚒?”

    秦含柳仍然笑嘻嘻地説:“你是誰呀!要我到大涼山去幹甚麼呀!”

    少女笑了笑説:“我嚒!就是陰風教主冥靈上人的大弟子,金燕朱蓉,和我到大涼山去,絕對不會叫你吃虧,總有好處嚒!現在不説,小弟弟,你到底願不願意呀!”

    秦含柳説:“冥靈上人是誰?我可不知道,我只曉得陰風教裏,多半不是好人,我才不去呢!看你的樣子,人蠻不壞嚒!幹嚒也在陰風教呢!”

    朱蓉聞言,不禁臉色一變,作色道:“小弟弟,你別不知好歹,陰風教究竟有那裏不好?你説説看!”

    秦含柳也把小臉一繃,説道:“哼,那個是你的小弟弟?陰風教到處劫掠小孩,就拿你們剛才對那三位少師博的手段來講,就知道你們不是好人,何況剛才還要欺負我的阿黑呢!”

    朱蓉這才猛然醒悟,小鬼竟是存心找岔來的,心裏暗自捉摸,難道剛才化除自己那一股掌力的,就是他嗎?再仔細打量了一遍,無論從那一方面看去,也找不出秦含柳有一點像是練過武功的象徵,因此更肯定暗裏一定另有高手,在幕後支使,所以秦含柳才有這樣的膽子,敢同自己頂嘴,因此,並不生他的氣,反而抬起頭來,四處搜索。

    剛把眼睛向後一看,就發現了太白神丐與智圓大師藏身的位置,益發認為自己的想法不錯,不再答理秦含柳的説話,哈哈一笑説道:“那位高人躲在屋頂後面?卻支使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出面,這算是那一門子英雄呀!”

    太白神丐與智圓大師,知道存身不住,好在姚明、鍾浩、杜輝三人,並沒有受到內傷,加以小俠的碧靈丹,有奪天地造化之功,除了姚明因受烙刑,元氣受損以外,其餘兩個,傷勢已無大礙。

    因此,太白神丐首先一聲大笑,像一隻大雁似的,嗖的一聲,從眾人頭頂,縱到秦含柳的身後,智圓大師也挾着姚明,與鍾浩、杜輝兩人,緊接着從側面的院牆上面縱落,這樣一來,不但羣賊出乎意料之外,就是朱蓉也感到驚詫不止,原來她回頭後看的時候,只發現太白神丐的一雙眼睛,從屋脊後面露了出來,映着透過陰雲的朦朧月色,閃閃發光,以為屋頂那邊,只藏了一個人,可沒想到還有智圓大師,更沒想到早先給綁在木樁上的三個俘虜,也到了屋頂,而且傷會好得這麼快,內裏兩人,竟然能夠行動跟着一起從屋頂上跳了下來。自己這邊,枉有這麼多人,居然會一點也不曉得,心裏這份震驚,可就大了,同時內心更感到忐忑不安,深怕今晚討不了好去。

    可是事已至此,也説不上來,知道俠義中人,最講信義,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因此,沉着氣冷冷地笑了笑説:“想不到今晚會有這麼多高人,蒞臨蔽教的雷波分堂,請問各位尊姓大名,到此有何指教!”

    太白神丐一聲狂笑過後,説道:“豈敢!豈敢!要飯的那裏敢説是高人?倒是陰風教雙燕、五鬼的名頭,這兩年來,響遍了大江南北,今晚幸會,真是榮幸得很,要飯的嚒!平生好喝幾杯老酒,朋友們送了個太白神丐的小名,根本算不得甚麼。”

    邊説邊指着智圓大師説道:“這位嚒!也就是諸位到處邀請的涼山寺老和尚智圓大師和他的三位弟子,也經勞駕請來作客,為了不想讓各位再多費神,因此,特地自己送上門來!”

    這一番話,表面上説得非常客氣,骨子裏卻把眾人挖苦透了,其中尤其是追命閻羅,想不到昨晚打了半天的老叫化,就是江湖聞名喪膽的煞星太白神丐,要不是勾魂使者,一記陰磷掌把他驚退,説不定那晚就沒有命在,不過現在心裏並不害怕。只不明白金燕朱蓉,平日殺人從來不眨眼睛,怎麼會在今晚,有那麼多的顧忌!他那裏知道剛才金燕掌擊黑犬的時候,已經吃了暗虧,讓人家把師門的絕技,在無形中化解得乾乾淨淨,如果不是來人手下留情,沒有用力反震,恐怕他們這位倚為長城的朱蓉小姐,早就香消玉殞了呢!

    且説朱蓉聽到太白神丐一報名,不覺心裏一楞,並沒有注意那話裏的挖苦成份,反在心裏感到大惑不解,因為太白神丐雖然沒有碰過面,但在武功方面,早聽師父説過,還算不得頂尖兒的人物,比起自己,並不能強到那裏去,絕無法化解開自己的靈鷲陰磷掌,至於智圓大師,早在金錢豹子焦長通的口裏,瞭解一個大概,充其量也不過與太白神丐在伯仲之間,可是事實上,不但掌力被人化開來,而且屋裏的三個俘虜,都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救了出去,不免心裏暗自嘀咕,又看了秦含柳一眼,想道:“難道金錢豹子所説,在涼山寺那個敵人,就是這個小孩嚒?”

    可是任怎麼看,都是不像,心裏這份狐疑,早就露在面上,太白神丐瞧在眼裏,知道她也同自己一樣,對秦含柳看走了眼,趁着她正在思索,沉吟不語的當兒,又接着説:“金燕小姐,怎麼啦!把要飯的從屋頂上叫了下來,有甚麼吩咐,就請説吧!否則,三位少師博,已經在這裏住了一夜,我們也就不好再打擾了!”

    朱蓉還沒有講話,那邊追命閻羅與勾魂使者,早沉不住氣了,雙雙搶了上前來,鐵青着臉,指着太白神丐的臉説:“臭花子,不用説風涼話了,人既然讓你們救了出來,算你們好本事,不過陰風教雷波分堂,並不見得你説來就來,想去就去的地方,倒要看看你們究竟有甚麼本領,闖出這塊地方!”

    説完,和追命閻羅朝大家使了一個眼色,從腰裏取出一隻旗花火炮,往地上一擲,但見一溜紅光,衝上半空。不一會兒,就看到整個谷內,到處燃滿了火花,院中諸人,也在追命閻羅一聲呼哨之下,迅速退回屋內,轉瞬之間,就不見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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