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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中軍很是平靜。中軍本是重地,士兵本身不多,這回邵風觀和小王子一走,只留了十來個地軍團的士兵守衞。等楚休紅趕回來時,只見這十餘個士兵都身首異處,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原先堆放轟天雷的營帳已成為一片焦地。

    此番出征,因為要在沙漠作戰,輜重很成問題,火器都太過沉重,神龍炮也無法運來,只得帶些輕便火器,能發出巨響和着物燃燒的轟天雷便成了首選。但轟天雷雖然不是太重,也只能帶四十個。這四十個轟天雷本放在中軍帳邊的一個帳篷裏,現在這帳篷已什麼也不剩了。

    還好是轟天雷,炸掉的只是兩丈方圓,連中軍帳也沒有波及。若是有四十個平地雷被甄礪之派人來捨身炸掉的話,只怕半個軍營都要被炸上天。轟天雷聲響雖大,威力卻很小,距人一丈外炸開,便不能傷人,倒是可以將人的耳朵震聾。

    一時大意啊,竟然被甄礪之得手!楚休紅看着這一地狼籍,不禁切齒。

    簡仲嵐已隨着楚休紅回來了,見到這副景象,他也大吃一驚道:“楚帥,被偷襲了!”

    楚休紅盯着這一片空地,慢慢地道:“簡參軍,你可知道,當年工部木府有兩個員外郎,以手工精巧無倫而齊名。”

    簡仲嵐道:“知道,其中一個便是如今的薛尚書。”

    “另一個人名叫葉飛鵠。他技藝不減薛工部,是他第一個發明的螺舟,但他心性殘忍歹毒,不為帝君所喜,後來被逐出工部,一直跟着甄礪之。聽説此人當初還想發明地螺舟,只是木頭無法承受泥土重量而作罷。”

    簡仲嵐也聽説過這件事。這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時對蛇人的戰爭正如火如荼,陸地上,楚休紅的地軍、邵風觀的風軍和畢煒的火軍聯合,節節勝利,壓得蛇人不斷敗退,但鄧滄瀾的水軍雖有天下第一水軍之稱,卻也仍然無法對蛇人發動有效攻勢。這情形直至帝國軍發明了螺舟而一舉扭轉,鄧滄瀾的水軍用螺舟一舉擊破蛇人與倭島聯合水軍,使蛇人失去了最後一項優勢,最終將蛇人一舉全殲。只是葉飛鵠因在請現在的帝君,當時的太子來觀看試驗時,因為口出不遜,且毫不在意試驗將士的性命,很為帝君不喜,勝利後反而被趕出工部。聽説此人被甄礪之所用,那時給文侯府做了不少精巧的機關之器,但也不見再有什麼大作為。這件事他聽了也就算,只是不知楚休紅提這做什麼。

    楚休紅還在盯着地上,冷冷道:“木製的螺舟潛地不行,但潛沙卻是行的。葉飛鵠,不要走!”

    他突然間大吼一聲,人從馬上一躍而起,跳起足有七八尺高。他的宛馬本來便極高大,這般跳走,竟然有近兩丈,在空中,楚休紅手中槍直直豎起,一下刺入地中。

    難道有人竟然能在沙下行進麼?簡仲嵐吃了一驚,這時他才發現,這一片沙地上,有一道直直的痕跡,象是有人拖着重物走過一般。本來在中軍一帶人來人往得很多,重要物品也放在中軍帳周圍,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可仔細看來,只見這道痕跡中有一塊地方微微高起,正自顫動,象是沙下伏着什麼異獸,楚休紅此時以槍攻擊的正是這塊地方。他腦中一亮,喝道:“快去幫助楚帥!”

    這時,簡仲嵐已心中雪亮,楚休紅所説的那人定正在甄礪之身邊,他們以螺舟潛行至中軍,讓別人製造混亂,又派人佯攻,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營中。等用計將駐守中軍的小王子和邵風觀調開後,他們便引爆了存放中軍的轟天雷,現在只怕正要出去。若是白天,這般一條長長的痕跡很是明顯,但現在是晚上,更加上另外數營一片混亂,竟然沒人注意地上有異。

    楚休紅人在空中轉了兩個圈,一槍已刺入沙中,直入五尺,忽聽得“託”一聲,地面那塊微微高起的地方登時象開鍋的水一樣動了起來,有沙子直甩出來,真似有什麼沙中的巨獸受傷,正在負痛掙扎。

    楚休紅落在了地上,喝道:“大家快讓開!”他從腰間拔出了刀,眼仍是緊緊盯着這塊地方。

    地上,沙土翻滾得越發厲害,一些沙子竟然被甩到了丈許開外的地方。突然,只聽得“嘶”一聲響,從沙子裏一下鑽出一個黑黝黝的長形物,這長形物足有兩丈多長,頭上是一個錐形的螺紋,仍在不停轉動,發出了“嘶嘶”的響聲。

    真的是地螺舟!簡仲嵐只覺心也抽緊了,叫道:“楚帥,當心!”

    這地螺舟背上被楚休紅的槍刺入,無法再潛行,所以只能鑽出來了吧。裏面會是什麼呢?看這螺舟大小,只怕可以呆十來個人。簡仲嵐看看周圍,周圍已有三十幾人,而且馬上會有人增援過來,看來,不會有什麼大礙。他心下定了定,叫道:“護着楚帥,其餘人上前!”

    幾個士兵催馬向前,長槍對着螺舟。螺舟頭上的螺紋此時已不再轉動,整個螺舟卻仍在發出“吱吱”的輕微聲響,倒象是一隻裝死的巨大蟲子。那幾個士兵催馬向前,已靠得很近,其中一個用槍碰了碰螺舟的壁。

    壁是用木頭做的,雖然打磨得並不很光滑,但也看得出做得相當精緻,合榫處連一道縫隙也沒有,也不知道是從哪裏進出的。

    一個士兵轉過頭,道:“楚帥……”

    話音未落,螺舟一邊的壁上忽然掉落了一塊板,一道刀光激射而出,那士兵本湊得最近,刀光一閃,他的頭顱也直飛起來,螺舟中已有一個人一躍而出,將他踢落馬下,奪馬而逃。

    這人的一連串動作乾脆利落,出舟,殺人,奪馬,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連楚休紅也只覺眼前一花,但見這人催馬向營邊衝去。

    大營的棚欄只有五尺高,馬本身也已有五尺了,到了柵欄邊,這人一提繮,馬一躍而起,他只道馬上便能脱困而去,正在高興,卻覺得身子忽然一震,馬登時落下。

    一支長槍飛來,從馬後胯射入,刺穿了馬身,這馬也立時斃命,摔了下來。

    這人一落地,在沙子上打了個滾,心中不由大駭。他已計算得沒一點遺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奪馬,然後躍牆而走,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定能成功,萬沒料到有人反應如此快法,投出的投槍快如閃電,又力愈千鈞,他的如意算盤根本打不響。

    從地上一翻而起,他手握短刀,不住地喘息,眼角往回看了看,螺舟中還有幾個人,他們沒有他這般本事,已經束手就擒,他心知失去這個機會,此番定已無幸。

    絕望以後,人反而鎮定起來,慢慢站起身道:“我是葉飛鵠。能以一槍留下我的,定是帝國軍第一大將楚帥吧。”

    楚休紅道:“我是楚休紅,不過算不得第一大將。葉飛鵠,你文武全才,為何執意跟隨甄礪之錯到底?”

    葉飛鵠看了看楚休紅,嘆道:“國士遇我,國士報之。楚帥,葉飛鵠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請楚帥成全。”

    圍住他的地軍團士兵已越來越多,現在葉飛鵠有天大的本領也逃不掉了,就算還能有一艘螺舟能遁地而行,只怕也會被立刻挖出來。楚休紅嘆道:“葉先生,你刀鋸斧鑿,不在薛尚書之下,上陣殺人,也罕有其匹。這一身本領來之不易,葉先生,你何不投降我軍,以盡其才。”

    葉飛鵠笑道:“楚帥,你名震宇內,原來也是個俗人。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身受甄侯大恩,帝君卻視我無物,我豈能再回頭為人所笑。楚帥,你要殺便殺吧。”

    楚休紅一陣啞然。葉飛鵠名聲很壞,以前在工部時人人視他為小人,可是現在看看,葉飛鵠縱然不明事理,卻不失為是個敢作敢當的男子漢。

    也許,他會有這般差的風評,只是因為帝君對他不喜,所以旁人自是人云亦云,葉飛鵠才會搞得處處碰壁吧。

    他低了低頭,正要再出言相勸,忽然只覺一股厲風撲面而來,耳中只聽得旁人的驚呼。

    不好!楚休紅頭也不曾抬起,按在刀鞘上的手一抬,“嗆”一聲,百辟刀脱鞘而出。他出手快極,已迎上了擊來的刀鋒,“當”地一聲響,兩把刀就在他眉毛前一尺處相交,火星四濺,射到了楚休紅臉上,楚休紅也不禁心頭一寒。

    葉飛鵠此時仍要出手,那自是已萌死志,準備死中求活了。不知為什麼,他反而有一陣傷心和惋惜。

    葉飛鵠這突如其來的一刀被楚休紅架住,便知這千載難逢的偷襲良機已然失去。但他卻不退去,刀急轉而下,刺向楚休紅胸口,可是剛才楚休紅全無防備之下仍能架住他的刀,現在已是全神貫注,他哪裏還能得手?兩人一個出手快,一個招架快,兩人不停轉着,將沙子踢起,身形已看不清了,只聽得雙刀相交之聲不絕,其間有火星不斷射出,旁人縱想幫手,也哪裏幫得上忙。簡仲嵐摸了摸袖子裏的無形刀,本已準備衝出去,卻又站住了。

    這時,突然間雙刀相擊的聲音一啞,這一連串聲響也嘎然而止,兩人登時分開了五六步。葉飛鵠本自視極高,經過這番偷襲,對楚休紅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看了看刀,慢慢道:“楚帥,死在你手裏,真是人生快事。”

    楚休紅道:“葉飛鵠,我不殺你,你還是為我所用吧。你這一身本領,若不能為國出力,實在太可惜了。”

    葉飛鵠搖搖頭,慘然一笑道:“楚帥,你還要説這些辱我的讕言。”

    他將左手的刀舉起,邊上的士兵只道他又要偷襲,舉起槍來。葉飛鵠一笑,此時,只聽得營門處也傳來一片歡呼,有人高叫:“小王子勝了!小王子勝了!”聲音意氣昂揚,葉飛鵠淡淡一笑道:“武昭也敗了?真是慘勝啊。”

    他們已炸光了帝國軍的轟天雷,此行目的已經達到,但來的人卻幾乎全部被擒殺,傷亡遠在帝國軍之上,便是勝,那也是慘勝。他看了看手中的刀,他的刀原本亮得象冰,現在卻暗淡一片,旁人都看得到,那把刀象被打碎的銅鏡一般,都是裂紋。

    楚休紅道:“葉飛鵠,你的刀也已毀了,還不肯投降麼?”

    葉飛鵠道:“刀已毀,不能傷人,卻能傷己。”

    他將刀迴轉,刀尖對準了自己心口。楚休紅驚道:“快制止他!”但哪裏還來得及?葉飛鵠的刀雖然裂紋密如蛛網,但直刺之下,刀已入體。這刀本已與楚休紅的百辟刀相擊了數百次,裂成了幾十片小片,刺入體內後登時裂開,幾十個碎片每一片都象一把小小的利刃,盡沒入體內,他手上只剩了個刀柄,血象箭一般射出來。

    楚休紅不禁失色,他衝到葉飛鵠身前,但葉飛鵠這一刀用力極大,哪裏還救得活?葉飛鵠一見楚休紅過來,嘴角抽了抽,慢慢道:“可惜,我沒有……第二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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