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甲板上傳來一陣喧譁,那是晚禱結束了。開始兩天,那些童男童女還是安安靜靜,出海這幾日,好象一下解除了束縛,八百個少年男女在艙裏嘰嘰喳喳個不停。對於他們來説,大海是陌生而有趣的,每天都能看到新奇的東西,玉清子也根本無法管束,便由他們去了,每天只在房中打座練氣,很少出來。今天他們終於能再出來透透氣,更是象要把這幾天的鬱悶都發泄出來。
幾個少年男女向船尾走了過來。這批童男童女都是選出來的,眉目清秀,聲音也清脆動聽,柳風舞看見自己手下的士兵差不多都是垂涎欲滴地看着他們,若不是玉清子曾嚴令在先,只怕這船上真要出幾件風花案子。
他笑了一笑,轉過臉。他比這些童男童女都大不了幾歲,但好象和他們象兩個時代的人一樣。也許,上過戰場的人和沒上過戰場的人,本來就是天差地別的。
“柳將軍吧。”
一個女子的聲音在他身邊響了起來。柳風舞轉過身道:“我是。”
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子,臉上略微還帶着些稚氣。她一見柳風舞轉過身,臉上浮起一絲羞紅,道:“我叫伍秋晶,柳將軍。”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柳風舞有點摸不着頭腦。這伍秋晶長得十分可愛,但總不會為了介紹自己才來搭訕的吧?柳風舞道:“小將柳風舞。伍姑娘,甲板上風大,你們還是回艙吧。”
伍秋晶臉上更紅了。她垂下頭,小聲道:“柳將軍,這個……這個……”
難道她喜歡我麼?柳風舞不禁有些好笑。他是二百個士兵的副統制,年紀又比唐開小好多,在那些少年人看來,他這個長相英武的副統制可比一臉滄桑的唐統制好看得多。他笑了笑道:“有什麼事麼?”
伍秋晶道:“我和朱洗紅住一塊兒的,她昨天到現在還不能起牀,今天我們出來,她非要我來找你,説謝謝你。”
柳風舞有點莫名其妙,剛想問朱洗紅是誰,這時邊上有一個女子發出“咯咯”的笑聲,也不知聽了什麼好笑的了,大聲道:“秋晶,快來啊。”伍秋晶道:“來了。”她向柳風舞斂衽一禮道:“我過去了。”
她剛轉過身,又急匆匆回過頭道:“朱洗紅就是那天你救的人。”
是她啊。柳風舞臉上還帶着點笑容,心裏卻是一疼。
就是那個有些象郡主的女子啊。他重新轉過身,看着船尾。海風正緊,帆吃飽了風,破軍號正全速全進,船尾也激起了雪白的浪花。夕陽如血,映得海上也通紅一片。
那些少年在甲板上透過氣後,又一個個回艙吃飯了,甲板上重新安靜下來。柳風舞把士兵集結起來,也準備輪班下去用餐,這時一個士兵忽然道:“統制,你看那是什麼?”
他的手指着船桅。柳風舞抬起頭看了看,大吃一驚。只見桅杆頂上象是一支火把一樣,冒出藍幽幽的火光,他驚道:“快!快滅火!”
那瞭望台上水兵也已聽到他們的叫聲,扭頭看了看頭頂,又大聲道:“統制,這不是火啊,什麼也沒着。”
這時一個老兵驚道:“統制,這是幽冥火,要來風暴了!”
柳風舞道:“你知道的麼?”
這老兵嚥了口唾沫道:“當年我隨鄧都督入援句羅島,曾聽那兒的漁户説過,海上每當大風暴來臨之前,船桅往往會發出藍火。這火是冷火,不會燒着東西的。”
柳風舞手搭涼篷看了看,船桅也太高了,根本看不清,但這半天卻不見燒下來,只在桅頂跳動,這船桅倒象是一枝蠟燭。他看了看船右邊,遠遠的天幕上,已有一大塊天空變黑了,象是水中剛滴下的一滴墨。他心頭一凜,道:“你們馬上去向玉清真人和唐統制稟報,請兩位大人都來看看。”
他在船邊盯着那塊天空。那一大片黑雲現在已越來越大,象是會生長一樣,在陸地上,從來沒見過這等景象。沒過多久,他聽得唐開在身後大聲道:“出什麼事了?”
他轉過身,卻見唐開正從底艙走上來。今天輪到唐開的部隊划槳,唐開在底艙呆了半天了。柳風舞道:“唐將軍,你來看看那邊的天空。”
唐開走到船邊看了看,道:“是風暴要來麼?這麼黑啊?”
“那是蛟雲。”
玉清子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柳風舞和唐開轉過身,卻見玉清子正站在他們身後,那兩個徒弟也捧着劍跟着他。柳風舞行了一禮道:“玉清真人,蛟雲是什麼?”
“蛟雲是海蛟昇天時起的雲。蛟雲一過,狂風暴雨大作。看樣子,蛟雲一個時辰後就會過來了,唉,只怕……只怕……”
玉清子沒有説完,柳風舞卻知道玉清子只怕是説因為那天的龍神祭沒做好才會引起蛟雲的。他也不好説什麼,唐開道:“安知此事不是運氣,龍神派海蛟昇天,起風送我們一程呢。柳將軍,你去看看輜重有沒有捆好,讓弟兄們小心,先把主帆下了。”
柳風舞一陣感激,道:“唐統制,有勞你了。”他轉身對玉清子道:“玉清真人,請回艙歇息吧,破軍號堅不可摧,不會有什麼閃失的。”
玉清子臉上也回覆了平常的雍容,他微微一笑道:“柳將軍,你小心一點。”
他一躬身,按法統的規矩行了一禮,施施然走了回去。柳風舞回了一禮,點齊本部水兵,讓幾個力大的操舵,自己盯着那一片墨雲。
這黑雲象是在旋轉一樣,從當中有一片正探下來,遠遠望去,正似雲中有一條黑龍要探海取水。這一條探下來的黑雲也似自己在生長,越來越長,沒過多久,便伸出長長一條了。
這就是蛟雲吧。柳風舞看着那塊雲,對那老兵道:“你以前見過這些麼?”
這老兵道:“我也沒見過,不過在句羅島聽人説起過,海上一旦起風,那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聽天由命?柳風舞心頭象被刺了一下,他放聲笑道:“今天我倒要逆天而行試試。”
他這一言出口,那老兵也嚇了一跳。柳風舞向來隨和平易,今天卻不知如何,竟然如此豪氣干雲,那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事。他道:“柳統制,這個……”
他話還沒説完,柳風舞已大聲道:“主帆收起後,馬上把船邊的小船都紮緊,蓋上油布,再檢查一遍,不由有什麼閃失。”
正在這時,忽然貨艙中發出一陣驚呼,只見一個人影從貨艙裏一躍而起,隨即聽得唐開的聲音從下面傳了出來:“抓住他!”
柳風舞一驚,扭頭一看,卻見一個人已衝上甲板,正在向艙頂攀去。這人手腳麻利之極,手足並用,攀得極快。
這是個什麼人?柳風舞抽出腰刀,對那老兵道:“大家小心了。”他腳一點地,抓住了桅上掛下的一根纜繩,人輕飄飄躍起,兩腳一勾,勾住了纜繩,一手兩足齊用,人象是粘在這纜繩上的一般,極快地向上移去。
那人此時已上了艙頂,正準備要爬上了望台去,卻見柳風舞也已上來,那人一咬牙,衝到邊上,手中一閃,現出一把短刀,猛地揮刀向纜繩砍去。
這纜繩本是為固定主帆的,現在主帆已經卸下,繩子還不曾捲起,柳風舞人還在繩子上,剛探出頭來,見那人要來砍纜繩,他大喝一聲,手一甩,腰刀電閃而上。這一刀飛得太快,勢帶風雷,那人沒料到柳風舞人還懸空便能出手,一怔之下,刀已掠過他的手腕,“嚓”一聲,將那人的手齊腕斬下。
那人中刀,疼得大叫一聲,手卻還趁勢掠過,但手都斷了,斷臂揮了個空,那一隻斷手已掉落下來,手中還握着刀。柳風舞看準了,伸出右手一把抓住那隻斷手,輕輕一抖,將那斷手從刀上甩脱,左手猛力一拉,雙腿纏在纜繩上也用力一蹬,人已疾射而上,輕輕落到了艙頂。
那人根本料不到柳風舞來得如此快法,他本想衝上瞭望台,居高臨下,眼見已是行不通了,他變招倒也極速,不等柳風舞攻來,人在艙頂一個翻滾,左手已抓住了柳風舞的那把腰刀,擺了個防守的姿勢。只是他右腕已斷,血還在不停流下來,此時連站都站不穩了。
柳風舞嘴角抽了抽,道:“你是什麼人?”
這人臉已煞白,卻也不説話。柳風舞道:“你快扎住傷口,不然失血過多,你可活不了了。”
這人忽然跺了跺腳,一刀向胸口刺去。這一手倒讓柳風舞吃了一驚,他也沒想到這人一見逃不脱,便萌死志,腳下一錯步,人已疾閃到這人左邊,一拳向他肘彎打去。
打中肘彎的話,這人便握不住刀了,想自殺也辦不到。這人刀本向胸口疾插,刀尖剛入肉,一隻左手卻不由得顫了顫。左手力道本來便遠不及右手,這般一緩,肘彎已被柳風舞一拳擊中。這一拳打得很重,只怕肘骨處的骨節也被柳風舞打折,他哪裏還握得住刀?“啪”一聲,刀落了下來。
柳風舞一拳得手,絲毫不慢,一腳踩住那人的左手,右手刀一劃,在那人衣服上割下一長條布條,他將布條一頭咬在嘴裏,左手在那人右腕上一纏,猛地一拉,布條一下束住傷口,血登時止住了。這幾下快得如同電閃雷鳴,比柳風舞剛才出刀還快,這人被踩住了手,本也動彈不得,何況失血之下,渾身無力,哪裏還有反抗的餘地。
這時唐開已衝了上來,道:“柳將軍,你抓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