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隊長,下方又有一架飛行機上來了!”
曾望谷也已看到了這架飛行機。她坐在座位上,道:“不必管他,向方將軍發信號,我們立刻攻擊左輔堡。”
方才有一架飛行機墜落,她也看到了。她知道這老人武功策略皆有過人之處,有他居上策應,已無後顧之憂,現在最大的問題倒是方若水一方。方若水至今仍然未能攻下左輔堡,恐怕有些焦躁不安了。她自負箭術無雙,可此番還沒能射中一個,這一架飛行機就算趕到,亦是孤掌難鳴,何況這般上來正可以讓他們嚐嚐破空弩的滋味。
這架飛行機正是蕭子彥的。蕭子彥扔下的兩顆轟天雷寸功未建,也知道已沒什麼攻擊手段了,但這般退回去卻心有不甘,還是升上來看看究竟。
此時飛艇的吊艙已經降到了雲層以下,頂部還在雲層中。方向則轉向左輔堡一方,看樣子又要動手了。蕭子彥心急如焚,手中握着機括,心中卻是一片茫然。湯維在他身後一句話也不敢多説,這個隊官一上天空,便如換了個人,現在也大有瘋狂之意。他還是第一次實戰,便親眼看到洪勝東與倪興武他們墜機身亡。這些方才還有説有笑的同袍轉瞬間便丟了性命,他簡直懷疑這會不會是真的。
飛行機打了個盤旋,此時已與飛艇處在同一高度。湯維已見過從飛艇中射出箭來,正在擔心,忽然從飛艇中接連射出兩支箭來。
這兩支箭速度之快,猶在飛行機之上,又是正對着飛行機射來,準頭之佳,不啻於平地上發出。湯維驚得“啊”了一聲,飛行機卻是一側,那兩支箭從機腹下穿過,落了個空。湯維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雲層中忽然又傳來一聲慘叫。
這聲慘叫極是響亮,湯維也聽出來了,正是嚴平的副手發出的。他心中一沉,還沒回過神來,一團黑影忽然一閃而過。
那是一架破損的飛行機,但不知為什麼卻繫着一根長繩。湯維莫名其妙,叫道:“蕭隊官,你看!”
嚴平也死了。蕭子彥心中一陣痛楚。此番七架飛行機升空,只怕要全軍覆沒。共和軍有了飛艇,已是如虎添翼,難道真沒有辦法對付麼?
那架破了的飛行機斜斜蕩過來,越來越近,“呼”一聲從身邊掠過,正是嚴平的飛行機。只一眨眼的功夫,蕭子彥也已看到在那飛行機上,居然有三個人!有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攀在飛行機上與嚴平糾纏在一處,嚴平的副手癱在座位上雙眼發直,也不知是生是死,嚴平渾身是血,死死抓着那老人的手腕,兩人雖然同在墜下,卻還是死鬥不休。
雖只短短一瞬,蕭子彥也覺得身上一陣陰寒。共和軍居然會如此不顧一切地反擊,那老者身上還繫着一根繩索,只怕是攀在飛艇頂上策應,怪不得湯維在轟天雷上綁了箭矢仍然無效。蕭子彥一咬牙,猛地一拉機括,飛行機的機頭抬了起來,斜着直入雲霄。
手頭已無轟天雷,但絕不能功虧一簣!蕭子彥已拿定了主意,湯維仍然扭頭看着。那老人身上的繩索不短,嚴平的飛行機下墜到繩子快要繃直時,忽然從中一分,繩子末端帶着一個小黑點象另一端飛去,嚴平的飛行機卻直直地往下掉落。
嚴平還是輸了!他心頭一沉,卻聽得蕭子彥沉聲道:“小湯,別丟了風軍團的臉!”他正想回答一句,飛行機卻又是一震,調整了方向,猛地向那飛艇衝去。
當那飛行機快要撞上飛艇時,老人猛地躍起。此時相距已不過一丈許,他躍起時又借了飛艇蒙皮的彈性,這一撞幾乎將他周身骨頭都撞碎了,那飛行機卻也被他撞得失了準頭,打着轉側飛出去,擦着飛艇下落。
嚴平沒想到敵人竟然會如此捨命攻擊,一撞之下,機括也被撞得七零八落,當胸如遭鐵錘猛擊,一口血猛地噴了出來。迷迷糊糊中只覺有人抓住他的胸口,他眼睛雖已看不清,胸中豪氣卻也猛地升騰,心道:“好歹也要拉個墊背的!”一把抓住了撞上來的那人。剛一抓住,手臂便是一陣劇痛,已是中了一刀,但他已有死志,哪肯放手,只是死死抓住。
老人一撞之下,自己也已七葷八素,但那飛行機卻也轉了方向,沒能再撞中飛艇,心中正自一喜,卻覺那風軍團士兵猛地抓住了他。老人本已計算周詳,他身上綁着繩子,雖然危險,還是可以回到艙中,沒想到那風軍團士兵竟然抱住了他不肯放手。他身上綁得繩子甚長,但飛艇有數百斤的份量,那風軍團士兵死不放心,繩子放到盡頭,豈不是要將飛艇都扯下來?他心中大急,手中還握着腰刀,舉刀砍去,可倉猝之下砍不斷那風軍團士兵的手臂。眼看繩子馬上就要被扯直了,他心急之下,只是舉刀猛砍。忽然腰帶一緊,几几乎要將他的身體勒成兩段,身體卻是一鬆,猛地被彈了上去。
千鈞一髮之際,終於將敵人的手臂砍斷了!他心中一寬,身體卻如綁在繩子末端的一顆小石子一般猛地甩上去,重重打在飛艇氣囊的另一邊。這股力量也大得異樣,幸虧飛艇的蒙皮極有彈性,若打上的是一片山崖,這一擊之力足以將人打成肉醬。這老人本領非凡,心知落再掉下去被盪到另一邊,縱然曾望谷能將自己救回,恐怕也自己也先得把命送了。他眼前雖什麼都看不清,出手卻快,右手的刀也來不及要了,雙手一把抓住了飛艇表面上的繩索,死不放手。繩子是上好麻筋搓成,裏面還纏有頭髮牛筋之類,極是堅韌,快刀難斷,上面又塗過一層黑油,甚是光滑,這老人體重也不重,但雙手掌心還是被擦去一層皮,鮮血淋漓。
剛貼到飛艇上,飛艇又是一震。方才那老人摔在飛艇上時,整個氣囊也震了一下,但現在卻要劇烈得多,整個飛艇都側到一邊。他吃了一驚,手足並用,向上攀去。此時他已無多少體力,用盡了渾身之力,才算探出頭來。剛一探頭,卻看到飛艇頂上多了一架飛行機。
這飛行機斜斜插在飛艇上,並沒有把飛艇的蒙皮弄破,只是被繩索纏住了,飛行機上的兩個人正拔刀對着繩子亂砍。
原來是這樣……
老人心頭雪亮,已明白敵人用意。氣囊一旦被破壞,飛艇自然無法再浮在空中,但飛行機只要沒有損傷,仍然可在空中飛行。這兩人打的是這樣的主意,雖然是敵人,這老人也不禁有點讚歎他們的膽略與武勇。
如果自己沒在飛艇頂上,只怕敵人計謀真會得逞。他們現在大概還不知道飛艇升空是靠內膽的浮力,但只要割開蒙皮,這秘密當即能夠發現。幸好那些繩索堅韌異常,那兩個風軍團的兵刃雖然鋒利,卻一時割不斷繩子。
即使死,也不能讓他們得逞!
老人伸手到腰間解開了繩子。這繩子是系在飛艇的左邊的,現在他被甩到了右邊,長度已經只夠他剛攀到頂部。有繩子拴在身上,多少安全一些,方才將那架飛行機撞下,也幸虧身上綁着這根繩子才算逃得一命,但此時他已準備孤注一擲了。
風越來越大,雲層也越積越厚。那兩個風軍團士兵正專心砍着繩子,沒有注意到邊上有個老人正慢慢探出頭來。
蕭子彥的計劃如此大膽,以至於將飛行機撞到飛艇頂上時,湯維還以為飛行機壞掉了。但飛行機降落得十分平穩,便是降在平地也不過如此,只是機頭扎進繩圈中,被繩子纏得嚴嚴實實。
蕭子彥等飛艇一停下,但解開皮帶跳出來,道:“小湯,快出來!”
湯維心思極是靈敏,已明白蕭子彥的用意。他也解開皮帶出來,道:“蕭隊官,要是割破氣囊,我們怎麼回去?”
蕭子彥露齒一笑,道:“公子赴宴,不醉即飽;壯士臨陣,不死即傷。這些事,等以後再想吧。”
他一把抽出腰刀,伸手去割纏住飛行機的繩子。割破氣囊後,飛艇定會直線墜下,要是飛行機脱不出身來,那他們可得給飛艇陪葬了。湯維也不再多問,拔出腰刀來便砍。只是那繩子也不知是什麼材質製成,黑糊糊地極其堅韌,刀子下去,竟然砍之不入。蕭子彥道:“不要砍,用割!”
割開兩根,飛行機已是搖搖欲墜了。蕭子彥長吸一口氣,道:“你扶住飛行機,我要割這氣囊了。”
這時從下方忽然又傳來幾聲巨響,湯維探頭從一邊往下看,叫道:“他們在炸左輔堡了!”
飛艇現在已到了左輔堡上空,正在往下投擲炸雷。共和軍的炸雷似乎比帝國軍的威力更大,騰起的火焰也更高,蕭子彥喝道:“別管那些!”他舉刀猛地刺下。
飛艇的蒙皮極有韌性,但畢竟擋不住刀子,蕭子彥的腰刀在蒙皮上刺了一個孔,刀子直沒到柄。一刺穿,從中冒出一股熱氣,但飛艇並沒有象蕭子彥想的那樣掉下去。他吃了一驚,湯維也驚道:“怎麼會沒用?”
蕭子彥喝道:“我就不信毀不了你!”他雙手握住刀柄,猛地一拖,刀子在蒙皮上劃出長長一道破口,登時塌了一塊,但飛艇仍然沒什麼影響。
這是怎麼回事?蕭子彥怔了怔,正想扒開這缺口看個究竟,猛覺身邊一股厲風撲過,只聽得湯維大聲叫道:“蕭隊官!”
有個老人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掌正擊在湯維背心。湯維正扶着飛艇,根本沒有防備,被這老人一掌擊得直飛出去。這飛艇表面十分光滑,湯維失了平衡,哪裏還站得住,已滑了下去。
這一下摔下去,哪裏還有命在?蕭子彥也沒來得及多響,飛身過去,叫道:“抓住我!”
他出手極快,一把抓住了湯維的手腕。但湯維滑下去時勢頭太大,把蕭子彥也拖得在地上一滑。他的一腳猛地勾住一根繩子,咬牙道:“快用力!”
大敵在側,這般去救湯維實為不智之舉,但蕭子彥實在不忍眼睜睜看着湯維送命。他左手拉着湯維,右手極快地劃了個圈,五指一鬆,腰刀象一把風車般飛出去,直取那老人面門。
這是流華妖月斬中的飛星逐月。
老人一掌擊倒湯維,伸手撿起湯維的刀子,舉刀要砍,哪料到蕭子彥的刀會脱手飛出,竟然如此之快。若是他體力全盛之日,自然不足為懼,但此時他也已到油枯燈燼之時,只來得及側了側腰,蕭子彥的刀猛地砍中他的右半邊臉,刀鋒深深陷入肉中。老人疼得慘叫一聲,仰面倒去,兩手也胡亂抓着,正抓住了飛行機的尾翼。那飛行機原本就已經鬆動了,被那老人一拖,連人帶飛行機都滑了下去,消失在飛艇的另一邊。
蕭子彥眼看着那老人和飛行機一同摔下去,他手上還抓着湯維,心頭只覺一沉。
現在,他們和飛艇已經拴在一處了。
他猛地一用力,將湯維拎了起來。湯維死裏逃生,滿頭冷汗,雙腿發軟,爬上來時已無法再站立,一把抓住一根繩子,整個人趴在飛艇上,道:“蕭……蕭隊官,我們怎麼辦?”
下方又傳來一聲歡呼,卻是左輔堡被方才一輪轟炸炸得七零八落,共和軍已經攻入堡中。蕭子彥閉了閉眼,心頭一陣説不出的疼痛。他頓了頓,才睜開眼道:“弄破它!”
湯維默然無語。現在他們兩人都在飛艇頂上,飛行機卻隨那老人摔了下去,弄破飛艇後,他們勢必也要被活活摔死。湯維膽子也算大,但想想要被摔成肉泥,哪裏會不害怕的。他象被拎上岸的一尾魚般張嘴喘息了兩下,又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才道:“好,我身邊還有兩支箭。”
腰刀都已失了,他們身邊的武器只有這兩支箭。蕭子彥接過箭來,輕聲道:“小湯,對不住了,要你陪我送死。”
湯維只覺胸中大有豪情,笑道:“蕭隊官,別這麼説。人誰無死,為國捐軀,死得光榮!”只是他還站不起來,話雖説得豪氣干雲,人卻仍然趴在飛艇上動彈不得。
蕭子彥苦笑了一下。光榮麼?也許活下來的人會這麼説自己,但死絕不會是光榮的。
邵將軍,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有點茫然地想着。
這時忽然有一道閃電從雲端劈空打下。這道閃電有如一片金箔剪成的草葉,距他們只有十幾丈之遙。飛艇因為剛擲下一批炸雷,上面的飛行機也滑了下去,又開始往上疾升,那道閃電簡直就是從他們身邊掠過的,蕭子彥鼻子裏也聞到一股異樣的臭味。
風暴要來了。
他默然想着。風暴如果早點來,飛艇大概也無法出發了,戰事必不會到現在這副樣子。可是多想已是無益,他猛地拉開方才用腰刀割開的破口,向裏看去。
裏面黑糊糊的什麼都看不清,只覺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卻又不是太燙。他不知道這飛艇的原理到底是什麼,也許,是加熱空氣麼?
這時又是一道閃電劃過,伴隨着隱隱的雷聲。這陣雷是方才那道閃電引起的,但着閃電光,蕭子彥終於看到裏面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