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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桃林干戈 流矢血刃

    官房近郊,有一片探闊幽邃的桃林,一條清淺的河流,圍繞在這片廣大的桃林之外,桃林靠着一座花崗石的石山,石山之下,在桃林環抱之中,有一棟用花崗石砌成的巨形石屋,這座石屋,佔地極廣,牢固而堅穩,就與一個防矢抗炮的古堡一樣。

    現在的時節正是深秋,桃花沒有開放,但是,只要看看這片桃林,便可知道在春來之際,石屋一定是處在擯紛絢爛的花海之中的,這座石屋,用斑瀾的花崗石所造,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威猛懾人氣息,凶神惡煞似的,如果春來萬花齊放,這情調,就會如一個美豔嬌弱的少女,靠在一個粗獷猙獰的巨人懷裏,有些不倫不類呢。

    經過三天的奔馳;寒山重與無緣大師等人已來到這片桃林之外,在桃樹的枝椏隙縫裏,隱約可見桃林中那座巨形石屋的大概。

    夢憶柔仍舊坐在寒山重身後,但是,一張俏臉兒在蒼白中卻繃得緊緊的,沒有一絲兒笑容,像颳得下一層霜,她這樣繃着臉,已經有三天了呢。

    寒山重凝注着眼前的桃林,半晌,低低的道:

    “大師,這裏很平靜。”無緣大師炯然向四周環視,莊重的道:

    “有些不尋常,紅獅居住的這‘桃花源’百里之內,全是他的勢力範圍,吾等自大道而來,到如今未見人阻攔,似乎有些違反常理……”司馬長雄輕輕撫着“追風”鬃毛,談淡的道:

    “暴風雨來臨之前,通常都會有一段極平靜的時間。”寒山重朝四周注視,仔細得很:

    “我感到有些不自在,長雄,好象在隱蔽中。有很多眼睛在看着我們……”無緣大師傾耳聆聽,低沉的道:

    “寒施主,你説得對,老僧聽到呼吸的聲音,而且,不止一個人……”空中的陽光是金黃色的,懶懶投灑在大地,面在地上是一片沉寂,如死樣的沉寂,有幾片雲在天空飄浮,桃林內外,散發着一股窒息性的寧靜,靜得要使人們的血液凝固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

    “猛札手下伏隱掩蔽的門道甚高,不過,在下已找出十來個,大師,可要請他們出來用流血的方式?”無緣大師連忙搖頭,道:

    “温和些較佳,寒施主,還是以不動武為原則。”寒山重嘴角撇了撇,輕輕伸手撫向身後的夢憶柔,剛剛模着,夢憶柔卻“哼”了一聲,猝然抽了回去。

    哧哧一笑,寒山重驀然大喝道:

    “如果猛札在,林子裏的人請他出來見我:”司馬長雄將坐騎帶出七尺之外,虎皮披風微微撐起,他黑色緊身衣兩側,用牛皮編成的鏤空花條帶上,分插着二十餘柄尖鋭鋒利的銀柄短刀,司馬長雄從來不用武器,他這時如此慎重,倒是頗為少見呢。

    寒山重的聲音在空氣裏傳蕩,在林木間回震,卻沒有激起任何反應,等候了一會,寒山重側身望向無緣大師,投去徵詢的一瞥,無緣大師尚未及向他表示任何意見,陽光下,一片晶瑩的,如飛蝗似的細小物體,已那麼無聲無息卻又狠毒至極的射了過來:

    無緣大師斷叱一聲,身形有如灰鶴般凌空而起,同一時間,司馬長雄大吼一聲:

    “院主小心:”隨着這四個字在他嘴裏蹦跳,八溜如銀蛇閃電也似的流光,已粹然射向桃林之中,無緣大師的狂勁掌風,亦自斜刺裏呼轟捲去,寒山重卻在雙方交鋒中策騎躍出尋丈,當叱雷的前蹄尚未沾地,他手裏已湧出一條長蛇似的掌影,繞空急卷,瀉向林向。

    於是……

    幾聲淒厲的慘呼倏然響起,自林中來的一片精芒有絕大部分被無緣大師的掌風震散,剩下的,在連續的“□”“□”之聲中,紛紛釘人各人身後的樹木裏,而在此刻,一個龐大的身軀已像失去了他的重量一樣,被一條細長漆黑的牛皮索凌空扯起,那麼無可掙扎的飛跌到這邊,這邊距那楓林,約有七八丈之遙!司馬長雄奔騎向前,身形在馬上微一俯仰,寒山重見狀趕忙大呼道:

    “長雄住手!”追風唏聿聿的一聲長嘯,就地一個盤轉奔了回來,司馬長雄正將他拈在雙手上的另十柄沉重短刀插回兩邊:

    “院主,你的‘捆仙索’又吊了個寶回來了!”寒山重目光投在躺在馬前,摔得半死的那名裝大漢,南人上身穿着翻皮坎肩,下身着花布圍裙,滿胸黑毛,形容兇惡,插在發上做裝飾的幾根翎羽也摔掉了,飄出去老遠。

    無緣大師自後面的樹木轉了回來,手掌上放着兩枚尖細而體積微小的箭形物體,他低低的道:

    “啐毒吹箭。”寒山重淡淡的望去,那細小的尖鋭物頂端呈三角形,尾部分成三叉,三叉之中,有一片圓形而薄軟的金屬片,寒山重也知道這東西的厲害,他曉得,只要被這吹箭沾上一點,見了血,就封喉了。

    他套在腕上的牛皮索輕妙的一抖,那南人已被硬生生的扯立站好,寒山重平衡的扯滿了牛皮索。冷厲的道:“猛札何在?”這人摔得皮破血流,神智昏沉,身子搖晃了一下,又待躺在地上,司馬長雄哼了一聲,雙腿略夾馬腹,右手一伸,恰好抓着這人的頭髮,他用力往上一提,大吼道:

    “説話!”這人痛得一機伶,勉強的張開眼睛,但是,那雙眼睛的神色,卻是如此仇狠與陰毒:

    寒山重撇撇嘴角,冷然道:

    “猛札何在?”死死的盯着寒山重,這人沒有説話,他的嘴巴緊抿着,令人感到需要有一把利刀才能將它撬開。

    無緣大師緩緩走了過去,輕輕的道:

    “這人可能不懂漢語,寒施主,讓老僧來問他……”無緣大師的話還沒有説完,語尾已驀地頓住,寒山重看着他,這位大和尚的視線正有些緊張的注視着桃林……

    寒山重緩緩移過視線,自桃林內,草叢中,約有近百人站了出來,他們的衣衫個個都是古怪詭異,每一張面孔上都充滿了陰沉狠辣,亮閃閃的長矛與鋒利的蠻刀在陽光下眨動着焙目的光彩。

    在這些人之前,有三個體魄高大,留着一式黑鬍子的人,他們的頭髮披散兩肩,上身打着赤膊,大紅的褲子配着腰間的寬牛皮帶,手上的蠻刀彎且長,三雙眼睛都像銅鈴,瞪着寒山重等人不動。

    無緣大師向前踏上兩步,合十道:

    “苦僧無緣,特至此遏見紅獅猛札!”在前面的三個人,中間的一個朝無緣大師上下打量了一會,操着半生不熟的漢語道:

    “你這和尚要拜見猛札,就是用這種含有敵意的方法嗎?”無緣大師尚未回答,寒山重已冷漠的道:

    “少廢話,猛札在不在?”那留着黑胡的,人狠狠的瞪着寒山重,半晌,道:

    “你不是我們的朋友,猛札會要你的命!”寒山重哧哧笑了,道:

    “到了要我命的時候,我會雙手奉送的,現在,猛札在何處?”那人滿臉的肌肉扯動了─下,明沉的道:

    “你是誰!”寒山重又哧哧一笑道:

    “這句話,你此刻問還嫌太早,假如猛扎。願意,我是他的朋友,否則,就是仇人了。”這人似乎愣了一下。他回頭用向他的同伴説了幾句話,道:

    “朋友,先放回你擄夫的我們的人。”寒山重平和的道:

    “當然。”説着話,他套在腕上的牛皮索一鬆,那被套着的人跌在地下翻了一個滾,爬起來就往回跑,步履踉蹌而狼狽。

    留着黑鬍子的人忽然神色兇厲的高聲喊叫了起來,那注回奔跑的人聞聲之下像見了鬼一樣停住了腳步,臉色慘白。渾身抖索,也微弱的回答着,無緣大師眉毛一揚,低促的道:

    “好狠!”寒山重正要問大和尚是怎麼回事,那個人己慘叫了一聲,右手食中二指活生生將自己的一雙眼睛從眼眶裏挖了出來,隨即他已隨臉頰痛苦地倒在地下翻滾呼號,雙手兩腿在地下抽搐不停,鮮血流滿了他的面孔,無比的淒厲與殘酷氣息在這-那亢斥在空間,只是一會兒,那人已經寂然不動,硬僵僵的死在地下!

    無緣大師宣了一聲佛號,憂戚的望着躺在地下的死亡者。在寒山重身後的夢憶柔,早已用雙手捂住臉,全身在不停的簌簌顫抖,沒有回頭去看她,寒山重也可以想象出她這時是一個什麼模樣。

    於是……

    寒山重冷澀的笑了笑,淡淡的道:

    “真夠勁,朋友,目前,似乎應該輪到你了。”那剛才用話語迫使自己同伴自絕的人,似乎沒有完全聽懂寒山重的話,仍以一種狠毒的眼色望着寒山重,寒山重平靜的道:

    “我是説,現在輪到你去死了,昭?”這一次,那人已經清楚了,一陣刺耳的怪笑出自他的口中,他用手指着寒山重,又用碟碟吼叫,雖然,寒山重不明白他是在講什麼,但是譏刺諷辱的意味是少不了的。無緣大師一見寒山重唇角的微笑凝凍,心中已明白這位武林中的霸主又動了嗔怒之念了,而許多生命,便埋葬在他這凝結的微笑之內,無緣大師生恐事情越弄越僵,他焦急的道:

    “寒施主,且由老僧來……”來什麼還不及出口,寒山重己短捷的道:

    “司馬右衞!”猝然一瞥銀蛇飛射而去,截斷了他的話語,那留着黑鬍子的人正用手指寒山重叫罵,當他還沒有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之有前,他的胸膛已爆裂似的濺開一朵大紅花一樣灑出一大蓬熱血,一臉孔的驚異與痛楚尚不及交替他原先的諷辱之色,這名體魄修偉的人已連連旋了三個轉,甚至連吭都來不及吭一句就屍橫於地!氣氛一下子已改變了,其它的人完全被當場懾住,利用這稍縱即逝的短促時間,寒山重冷厲的低叱:

    “殺!”司馬長雄大吼一聲,追風縱身躍起,十條銀光淬然分向十個不同的方向飛去,幾乎只見陽光下的寒芒一閃,對方已有十人個翻身栽倒!

    寒山重微微一夾馬腹,叱雷已瘋狂似的揚蹄衝到前面,寒山重手裏的黑牛皮索繞空飛舞,伸縮如電,七八名粗壯的人已隨着他的皮索凌空-摔,似一團團笨重的物體,努力掙脱了束縛他們的重量彈向空中一樣。

    才只有人們眨眨眼一半的時間,出現在桃林外的人已傷亡了近二十人,這時,他們才如夢初覺,怪吼尖嘯之聲隨即響成一片,長矛、利箭、蠻刀,映着閃閃的光芒紛飛劈刺,圍攻向寒山重與司馬長雄:

    夢憶柔緊緊摟抱着寒山重的腰,喘息急促的道:

    “山重,你瘋了?”寒山重輕輕一帶繮繩,叱雷已就地縱出九尺,又驀然躍起尋丈之高,在這一縱一躍之間,又有六個人被他的皮索扯翻拉倒,滾成一堆!

    一聲狂笑起處,司馬長雄自坐騎之上掠出,雙掌暴飛,四個人的長矛出手摔落,四股鮮血交叉噴濺,沒有沾着一滴,他已似一朵黑雲般那麼飄忽而又猛捷的坐回馬背之上,位置、時間、分寸,拿捏得巧妙極了,在這巧妙之中,卻已有四條人命斷送於瞬息:

    寒山重大呼一聲:

    “好!”牛皮索已帶着尖鋭的破空之聲,飛纏向兩名蓄着黑鬍子的人,這兩人的本事似乎高明一些,見狀之下,不約而同的分向兩邊撲倒,在仆倒的同時,手裏長矛已投向寒山重而來!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山重策馬急進,時間與空間只差了一絲絲──卻好似寒山重永遠搶得過這一絲絲,兩隻長矛“嗖”的從他的頭頂射過,而叱雷的鐵蹄已重重踐踏上了其中一個的胸膛,另一個方才在地下翻了一滾,寒山重的牛皮索已“呼”的纏上了他的脖頸,兜空摔出五丈之外!於是一這些剽悍的南人開始膽寒了。在一片怪叫怪吼聲中,紛紛向桃林裏潰散,司馬長雄鐵騎奔繞,截住了十幾個,這十個人的刀矛尚在空氣中划着圈子,他們已經一一在這些圈子只成半弧之際命絕黃泉了。

    剩下的人魂飛魄散的亡命逃向林中,寒山重淡淡的望着他們這驚懼失措的模樣,淡淡的道:

    “回來吧,長雄。”司馬長雄大笑兩聲,策騎馳回,但是一一─

    當他的馬兒還沒有奔出幾步,桃林之中又是一陣驚號厲吼,剛才逃跑進去的那些人,竟似一羣瘋虎般自林中反撲而回,他們個個面色兇悍,木訥呆滯,口中吼叫着,似凶神附體般衝了過來。

    望着那每一張臉孔的殘歷絲條,那因強力壓制住的畏怯,那一口白雪閃閃的利齒,寒山重心裏頓時明白了什麼,他陰沉的道:

    “獅子來丁,紅色的。”司馬長雄圈馬而回,面對着那些潮水般衝來的人,黝黑的臉膛上沒有一絲表情,人的花色衣褲飄蕩拂舞,兵刃閃爍不定,粗大的腳板踏在地上,─陣陣的仿若在擊着鼓,司馬長雄説:

    “院主,殺絕算了。”寒山重偏馬首向右,低沉的道:

    “你左我右,我前你後。”司馬長雄答應一聲,正待策馬衝往左後的方向,無緣大師已急忙趕上,焦惶的道:

    “寒施主,且聽老僧一言,如此下去,只怕不可收拾。”寒山重沉着臉笑笑。笑容尚在擴散,桃林深處已驀傳來一聲古怪而刺耳的角聲,其聲哀壯,還帶着一股子嗚然咽的味道,那些不要命衝向這邊的人,聽到角聲,卻宛如被收了魂一樣,個個-時停下腳步,兇暴悍行的神態一掃而空,像是沒有方才這回事似的,齊齊站在當地,目光平視,連一點聲息都沒有了。

    枯乾的面孔上,皺紋更深刻了,無緣大師默默嘆了口氣。走到寒山重身前,凝聚精神,注視向桃林方向。

    一切都很寧靜,稍過了片刻,輕輕的,一陣腳步踏在枯葉上的沙沙聲已傳了過來,這聲音低微地傳得很遠.扣得人們的心在怦怦鼓跳,終於,自濃密的桃林深處,大步行出了四個亦是南裝的人物來,這四個人甫一出現,已迅速分立兩邊,喂,這時,一個全身火紅的矮小怪客。才自這四人中間走了出來。

    分立周遭的數十個人。目梢子一觸及這紅衣人,全部將手中兵器高舉過頭。齊齊放聲大喊:

    “白魯牙─”吼聲雄壯蒼涼,當尾韻尚在空氣中飄蕩。他們已全部垂手彎腰。目光低垂,形態在恭謹中含有無比的畏懼。

    這紅衣人的頭頂光得發亮,一張面孔黑而帶青,臉上的肉突陷不平.嘴巴更大得咧到耳根.醜惡極了。他那一雙半睜半閉的眼睛。只要偶而一見,便知道里面的神色必定藴藏了過多的狠殘與險詐,這些,再襯上他肥壯卻粗短的身材,配成了一副極不調和的,令人打心裏起疙瘩的形象。

    無緣大師雙手合十,低低的道:

    “這就是猛札。”寒山重淡淡的道:

    “好尊容。”紅獅猛札的神色倔傲之極,他套着七個金環的右手一揮,四周的人已迅速散成了一個半圓……像一張扇面,於是,他身側四名強健粗壯,全身用黑色獸皮製成衣靠的南人,緩緩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這四個人的背後,交叉揹着十二隻兩尺長短的三角尖鋼矛,腰際卻是一式半彎大蠻刀、四張紋刺着青色圖案的兇厲的面孔上,冷酷得尋找不到一絲兒“人”的氣息。

    慢慢的,猛禮掀開了他罩在外面,長及膝蓋的紅色外衫,顯出他腰間的一條黑金色腰鏈,腰鏈的正中,赫然是一個拳頭大小,怒援利齒的純金色獅頭,此刻,無緣大師低咳一聲,温和的道:

    “小空寺主持無緣渴見猛札大當家。”紅獅猛札看也不看無緣大師─眼,目光毫無表情的自半睜的眼簾裏回視桃林左近東橫西豎的那些傷亡者,腰間金獅頭部更朝前挺了一挺。

    無緣大師再度合卜。低沉的道:

    “佛門弟子,只能屈膝我佛,求無相,求慈悲。尚請大當家恕過老僧不便行跪拜之禮。”寒山重雖是一言未發,卻不禁心頭火起,他這才知道,紅獅猛札之所以表露腰間獅頭徵記,原來竟是要來人向他奉行跪拜大禮,這輕蔑、這狂傲,簡直是令人沒有回圓餘地,像是南疆之大,他當之無愧是坐地之主了!——

    station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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