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頂,玉皇廟,歷史之悠久的確可以追朔到極遠的上古。它起源於秦始皇祭天,那時候的佛教並未傳入中土,秦始皇數次登臨泰山玉皇頂祭拜天地之神,就在玉皇頂之上築下拜神之用的參神台,秦二世更將參神台擴建,那時已是極為雄偉,後來在東漢時期,佛教開始傳入中土,使它逐漸成了一個可與道教分庭抗理的宗教。
漢朝歷代皇帝都會上泰山祭拜天地之神,東漢明帝之時,因其信奉佛教,而且極為虔誠,便允許在參神台上設置金身佛像,後索性在玉皇頂上,改參神台為寺廟,而參神台卻成了玉皇廟院中的那塊巨大的石坪。
關於這個石坪,還有個傳説,當然,這是在江湖中流傳的。傳説這塊巨大的石坪乃是同心石,當地的一些人經常前來乞福,認為仁聖石坪乃是歷代皇帝拜神之台,肯定具有靈性,因此許多人在石坪上挖下小片石頭帶回家,以乞求眾神庇佑,而每當有雷電擊在這塊主石坪上時,那些被人挖掘帶回的小石塊也會跟隨着主石坪震動,像是與主石坪有着極強的心靈感應一般,所以人稱為之同心石。至於這塊石坪的來歷眾説不一,有人説是天外飛來的神石,有人説是當年秦始皇自東海蓬萊仙島求得這塊巨大的神石,以萬夫之眾抬上泰山之頂。當然,這跟神話是沒有分別的。且不説泰山的山道如何險峻,單説以萬人之力能否抬起這塊石坪還是個問題,因為沒有人知道它到底埋有多深。
其實,在江湖之中還流傳着一個傳説:當年慧遠大師曾在玉皇廟住過一段時間,後眾弟子以同心石為其做了一個巨大的蓮台。後來慧遠大師就坐在這同心石的蓮台坐化昇天,留下了不朽之名。更傳説在慧遠大師坐化昇天之前,同心石竟嗚咽了三天,嗡鳴不絕,被廟中之人認為是一種奇像,只是慧遠大師知道自己壽辰將近,也就吩咐後事。三天之後,慧遠大師果然坐化昇天,那同心石的蓮台也便保存在玉皇廟的密室之中,蓮台之上塑有慧遠大師的金身,那並不與一眾菩薩擺放在一起,他只受玉皇廟的歷代主持參拜。
江湖也有人説,這是慧遠大師的遺囑,更盛傳一種流言,説玉皇廟中的和尚和慧遠有極大的關係,甚至説慧遠大師有可能是當年白蓮社的人。不過,江湖中人似乎從來都未敢對玉皇廟做任何挑戰。第一,玉皇廟中全是出家人,與世無爭;第二,是因為敬重慧遠大師,慧遠大師不僅僅是佛門宗師,更是江湖中人心中的神。就因為佛、道、魔三宗那一拼,將魔門擊得四分五裂,再也無法為禍武林和天下,更創下名傳千古的白蓮社,將正義推上了極端。
白蓮社幾乎網羅了天下的所有精英。而四十多年前的邪宗和冥宗若非白蓮社,只怕江湖已經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因此,江湖中都極為敬重慧遠大師,無論是白道還是黑道,無論是朝廷還是民間。
對於玉皇頂之上,其實江湖中還有些傳説,那是煩難大師和不拜天諸人之間所發生的事情。不過,那究竟是什麼事情卻沒有人知道,只知道冥宗曾在玉皇頂上大鬧了一場,但終還是退了下去,這些都只是傳説,到底是不是真有這麼回事卻無從查證,廟中的僧侶不會告訴任何外人。
有人懷疑廟中住着一位極為可怕的絕世高手,當然,這些並沒有必要去相信,也沒有必要去對他做出何種解釋。江湖人總愛猜測,總愛製造謠言,這很正常,也很普通,因此,可信也可不信。
慧遠大師坐化的那尊同心石蓮台就在玉皇頂的密室之中,而玉皇頂的密室處於北面,與大院相隔有兩百步之遙。
此刻密室之中梵音深重,檀香繚繞,木魚之聲輕響,每一下都是那麼沉重。
密室之中,靜坐於蓮台之前蒲團上的正是玉皇廟現任主持戒嗔,自從老主持塵念圓寂後,主持之位就傳給了其弟子戒嗔,這是一個全心修佛的老和尚。沒有人知道他的深淺,只知這和尚佛心極高,也很少露面。
今日,玉皇廟中的小沙彌全都下山了,僅留下戒嗔與其四大弟子靜參佛心,不聞外面之事。
蓮台之上,慧遠大師的神像在繚繞的檀香之中若隱若現。
戒嗔極為清瘦,高挺的鼻樑如槍一般標直,黃色的僧衣在半披的袈裟裏面更顯出一種沉穩而枯寂之感。
戒嗔一心向佛,毫無雜念,但近日來卻總似乎感覺魔障隱現,那種空靈之境很難保持絕對平靜。他也有些不明其因,惟有以佛經相誦,但這些似乎都無濟於事,特別是今日,自早晨開始,魔障頻生,使他根本就無法真正地安靜參禪,就連他的四大弟子也清晰地感覺到他的不安。
“師父。要不要弟子去前院看看?”説話者是戒嗔的大弟子晦明,晦明似乎看出了戒嗔無法靜心的根源。
戒嗔微微嘆了口氣,停止敲擊座前的木魚,低沉地道:“數十年來,為師只曾有一次如今日一般魔障頻生,那就是你師祖圓寂之時,想不到我苦蔘數十年佛法,依然無法摒棄魔念,真有負恩師教誨!”
晦明望着師父,小心翼翼地問道;“會不會跟蔡風小師弟的決鬥有關呢?”
戒嗔緩緩睜開茫然而空洞的眼睛,目光幽深,緩緩地道:“魔由心生,心感天地,天地之魔念為七殺,受七殺所感才會有魔念入侵,為師之心猶未修到通禪境界。”説着輕輕一嘆,又道:“為師始終無法悟透你師祖‘無相無我’的大無相禪意,真是慚愧!”
“師父是説小師弟的無相禪意比師父更高?”這次説話者是戒嗔的三弟子晦成。
戒嗔淡淡地望了晦成一眼,目光再掃過不言不語的二弟子晦心及四弟子晦勇的面龐,又專注地望了慧遠大師法像一眼,淡然道:“蔡風小師侄的慧根深種,智慧更是天下少有,且有道心為媒,其無相禪意的進境是你們永遠都無法趕上的。雖然為師痴長四十年,但論到無相禪意的修為只怕不會勝過他。影響為師靈台的並不只是無相禪意,還有另外一股極為霸烈的氣息,更有一種魔意在張狂,這魔氣與霸烈之氣夾在無相禪意之中,即使為師的心也無法完全平息,看來今日之事的確太不尋常了。”
“啊,師父是説今日登臨泰山的江湖中人有許多可怕的高手?”晦心驚問道。
“憑為師的感覺,今日之事非比尋常,在玉皇頂之上,除蔡風小師侄外,至少還有三大絕世高手的存在,這也是為師心生魔唸的主要原因。”戒嗔緩緩地閉上眸子,沉鬱地道。
晦明、晦心諸人呆了半晌,他們想不通,怎會有如此多的絕世高手前來玉皇頂呢?但他們從來都不會懷疑師父所説的每一句話。
晦勇突然道:“難道師祖臨終前的那句禪言就是指今日?”
“蓮碎石裂,魔現東嶽,玉頂將滅,佛蓮自現。”戒嗔哺哺地念道,神情依然有些茫然,晦勇所説的似乎並不能與這句話相符,但也似乎有些道理。
戒嗔想了想道:“為師靜思了近二十年,猶未能參悟這句話的真義,想來應該不會指今日之事……”
戒嗔正説話間,座前的巨大蓮台竟“嗡嗡”自鳴起來,甚至有些躍躍欲動的跡象,慧遠法像也跟着振動,如此奇景饒是戒嗔佛心高超也禁不住大驚,更終止了所説的話。
“誦經!”戒嗔疾呼道。
※※※
蔡風的劍在虛空之中變了三百七十六個角度,終於在葉虛的扇底下發現了破綻。
當蔡風的劍射到此處時,葉虛的描金玉扇也正好封住了這個位置。
兩件兵刃相擊竟沒有半點聲息,蔡風與葉虛錯身而過的時候,葉虛的神色立刻不再鎮定。
蔡風用的不再是劍,而是刀!錯身拔刀、揮擊,天地霎時變得慘然一片,猶如雲落九霄,霞披長天。
蔡風的刀,只會比劍更為可怕!沒有風聲,沒有殺氣,只有視覺的一片茫然,使人無法解釋的茫然。
蔡風是一代刀道神話蔡傷的兒子,對刀的感應絕對不能只用可怕兩個字來形容。
葉虛錯步、旋身、飛退、迴轉……連換了七十六種身法和動作,依然未能逃出刀芒所罩的範圍。
葉虛感覺不到殺氣,但他卻感覺到那來自內心深處讓人無法迴避的壓力,抑或蔡風的刀是自他心中攻到一般。
刀在心中,即使躲到天涯海角,仍在心中!
葉虛己經夠小心謹慎的了,但是蔡風依然有着無法想象的突破,他雖然聽説過蔡風不僅擅於使劍,也同樣是個用刀高手,可是他沒有想到蔡風刀劍合併竟然這般靈活而多變,威力更強猛得超出他的想象。
“噹噹……”葉虛竟然閉着眼睛擋住了蔡風四十九刀之多,但同時也被震得飛退,畢竟他無法運聚全力以赴。
蔡宗雙眸渾圓,似乎從來都未曾睜得如此之大,他不想錯過兩人打鬥的任何一招一式,否則將是一種遺憾。
蔡風和葉虛的動作都快得幾乎超出肉眼的界限,但蔡宗的目光竟彷彿能夠清楚地看到那發生的一切。生長在沼澤之中的動物,大都目力不發達,僅憑觸覺、聽覺和嗅覺分辨事物。
但蔡宗的眼力卻與所有生長在沼澤之中的動物不同,他也不明白那是什麼原因。自小他的體內就似乎有一股奇異的力量,每一次他中毒之後,那股奇異的力量都能夠將毒性壓制,而他的眼睛也在那奇異的力量不斷流轉之時,漸漸明亮,看事物也漸漸清晰,而他更食過許許多多的毒蛇、毒蟲,這些毒物的潛在作用更有養肝明目的功效,因此他的眼睛在不知不覺中異乎尋常,只是他從來不習慣睜大眼睛,因為他的聽覺比視覺更為敏感。在一般情況下,他根本就不想讓人知道他眼睛的可怕之處,但此刻兩大絕世高手決鬥,蔡宗再也不想錯過機會,是以,耳目並用。
蔡宗的眼力的確很好,竟然能在燦爛的刀芒之中找到一片淡淡的暗影,那是一塊布,一塊自衣衫上切下來的布!
當布落地之前,竟被蔡風的劍氣絞成碎末,那是自葉虛衣袖上割下來的。
葉虛喪失了先機,他不該等待,等到蔡風能夠任意發揮之時,他便失去了先機,如果一開始葉虛就搶攻的話,那結果又會不一樣。
蔡宗不得不佩服蔡風的策略,若他不説十招之約,葉虛絕對會毫無顧忌地搶攻,那時只為爭一個先機就不會只是十招之數,可當蔡風説出十招之限時,葉虛立刻放棄了搶攻,改為嚴密防守,這就使他處於被動狀態。
蔡風的確很擅於心理戰術,更似乎有着算無遺漏的智者心機。
葉虛正待轉身搶攻,卻發現面門已有一柄劍揮到,如毒龍般飛射而至。
蔡風竟將劍貫滿真氣直射出去,這一招大大出乎葉虛的意料之外,他連回扇格擋也來不及,不過,葉虛絕對不是弱者,不僅不是弱者,還是一個絕對超強的高手。否則,他也沒有驕傲的資本,一個驕傲的人,必有其過人之處。
葉虛猶如勁風之下的弱草,身子若無骨地向後扭曲,腳下竟幻出一片奇異的雲彩。
一旁觀戰的三子立刻想起蔡宗所説的那句話:“葉虛最可怕的地萬並非手,而是腳!”
剛才葉虛那玄奇無倫的步法正好印證了蔡宗並沒有説謊。
“哧!”利劍自葉虛的面門橫劃而過,僅差三寸就能將葉虛的面部劃開。
“砰砰……”蔡風的身形倒飛,他的刀與葉虛的腳相擊,竟然各自被震退。
“哧!”那柄飛出的劍居然在空中打個電弧倒射反擊,其目標是葉虛的背後!
葉虛心下也吃了一驚,那柄劍並非蔡風捨棄之物,而是以氣相御,由心意所控,這也難怪剛才他一腳竟能將蔡風反震而出。
蔡宗心中暗自感慨,盛名之下果無虛士。蔡風被公認為中土年輕第一高手,並非僥倖,單論這以氣御劍之術就已是習劍之人夢寐以求的境界,而蔡風不僅可以分心以氣御劍,更可一邊以刀相攻,如此奇技也的確讓人歎為觀止。
廟外的羣雄幾乎全都鼓譟而呼,甚至有人呼喊得聲嘶力竭,真正能見到這般絕世高手相鬥的奇景的確難得,而且蔡風到目前為止仍只用了兩招,還有八招那將會是怎樣的一種場景和精彩呢?
戰局到了這一步,其精彩已經不再在人們的想象範圍之中。
葉虛處驚不亂,身子一陣亂晃,手中的描金玉扇輕輕點拔數下。
劍身自葉虛的身邊滑過,卻是因為玉扇之功。
此時的葉虛已被逼至石坪中心。
蔡風的身子在虛空中一縮,當葉虛險險避開那柄劍之時,他改雙手握刀,以開天闢地之勢猛然下劈,整個身子和刀在虛空中竟化成一團強烈的光芒。不見刀,不見人,惟有激湧奔騰的殺氣,氣旋如狂潮、如怒濤在翻卷,綻放出生命的最大潛能。
“怒滄海……是怒滄海……”有人終於忍不住激動地驚呼出來,整個山頭都在沸騰。
“怒滄海”——傳説中天下最為霸道的刀訣,也可以説是刀的神話,而在這一刻,終於讓所有人都看到了它的出現,而且出現得如此玄奇、如此曼妙。
無窮無盡的霸殺之氣在向四面八方輻射、暴綻,每個角落都似乎能夠感受到撕扯的力量,天空之中,所有的光亮盡數被這一刀吸引。
葉虛的眸子之中閃過火一般熱烈而張狂的神采,更似乎有着一絲微微的欣慰隱於目光深處。
蔡宗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手中的刀在顫抖,似乎是興奮莫名的戰士,更似久未飲血的魔王在剎那間被喚醒,一股萌動的生機在殺氣瀰漫的戰圈之中無限擴綻。
蔡宗竟似乎聽到了黑木刀身內所藏的冰魄寒光刀那熱切的呼喚,一種迫切復甦的情緒就像是具有生命的靈物。
這是蔡宗從來都沒有遇到過的事情,而事實上,他也從來都未見過比蔡風這一刀更讓世人震撼的刀法,與這一刀相比,他所創的“慈心三殺”竟顯得那般脆弱,那般黯然失色,他的刀在受蔡風刀氣和精神所感染,才會如此不安靜起來,就像蔡宗此刻那顆不安靜的心一般。
“怒滄海”本就是一式將人體的精、氣、神最完美結合所產生的生命最強者,“刀、人、天”再也不會分出彼此。
蔡宗的功力貫注刀身強壓住躁動的冰魄寒光刀,這是一柄出鞘便必須要奪命的刀,他更不想將這柄刀顯露出來。
“怒滄海”的霸殺之氣無孔不入地四散傳出,身在遠處禪室之中的戒嗔及四大弟子同樣感覺到了,而且比任何人都強烈、清晰,因為那石蓮的抖動也因為這霸殺的刀氣而抖動得更為強烈。
慧遠的法像竟自石蓮上歪倒,晦明和晦心飛身而上,及時將它扶住。
“師父!”晦成和晦勇再也坐不住了,全都站起身形,焦爍地呼道。
戒嗔似乎也無法解開此結,憂心忡忡地道:“此蓮台為同心石所鑄,蓮動則石動,難道真是應了‘蓮碎石裂,魔現東嶽’這句話?”
“師父,我們快出去看看吧!”晦明和晦心兩人合抱住慧遠大師的法像,提議道。
戒嗔臉上的神色有些陰晴不定,哺哺自語道:“難道這魔頭還沒有死,又將出世禍亂人間?”
“什麼魔頭?”晦明有些不解地問道。
“裂裂……”石蓮竟然真的開始暴裂,且一裂即為八掰。
“不好!”戒嗔似乎想到了什麼,只是低呼一聲,身子便如離弦之箭標的而出。
“師父……”晦明幾人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不過,他們始終記得塵念師祖所留的四句無法悟透的警語:“蓮碎石裂,魔現東嶽,玉頂將滅,佛蓮自現。”此刻前一句已經極為明顯,至於後面的三句定會跟着應驗,那又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呢?
※※※
沒有人知道蔡風此刻在想些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這一刀之後究竟會是怎樣一個結果,也許,應該問天、問地、問刀、問變色的風雲。
在那團強光一亮再亮、一綻再綻,幾乎將整個石坪籠罩之時,所有人竟發現一道強烈的佛光。
那縷縷金色的淡芒在強烈的刀芒中升起。
漠漠蒼蒼的光影,不是葉虛的反擊,絕對不是!即使葉虛也為之驚住了,光影組成了十個大字,虛浮於刀芒之上,不因刀光的強烈而模糊,更隱隱透出一道祥和的佛光,也絕不是蔡風“怒滄海”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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