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影越來越覺得,他漸漸開始不瞭解他的老闆。
這種改變,從尙泠出現之後。
從前的Augus,清冷淡漠,大多數時候像完美無瑕的雕塑。
與人談生意時,雖偶爾會笑,但那種淡淡禮貌的笑容,美則美矣,卻很疏離。始終與人保持着一個相當距離,不近亦不遠。
他不喜歡應酬,不喜歡熱鬧,更加不喜歡美女。
空閒的日子,寧可在家裏看書,或是彈琴。
Augus會彈琴,去他公寓時曾經聽過幾次,但反反覆覆都只是相同的一首。他不懂音樂,所以也不知道是什麼曲子。
尙泠出現後,他的生活慢慢變得豐富,頻繁的飯局宴會應酬,被攜帶的尙泠並不知道,Augus的這種變化讓阿影有多驚訝。
再到後來,甚至他的冷漠也屢屢崩盤,就連他,也數次成為被遷怒的對象。
他知道,Augus和尙泠過去一定認識,必定還發生過什麼。他亦明白,或許老闆的個性太過冷硬,女孩未必喜歡。
落海事件後,尙泠強烈拒絕的方式令阿影駭然,雖也曾憐惜過她,但到底還是站在了老闆這邊。
畢竟,被拒絕的人是Augus。
Augus在目睹尙泠和封唯諾一起後突然恢復的冷定如常曾讓阿影疑惑,明明就介意至極,怎麼卻突然全情投入工作?
直到這一刻,看見尙泠茫然驚慌的敲開總統套房,聽見她嘴裏低低落下的稱呼。他才慢慢領悟過來。
很久之後,當事過境遷,他偶爾一次聽他説了這樣一句話:我絕對不可能,第二次眼睜睜看着她,和別人在一起。
那時他執着晶瑩剔透的高腳杯,漆黑的眼瞳專注着玻璃窗外的夜色,卻忽而無比輕柔優美的笑了。他告訴他:即便是卑鄙,也好過失去。
直到那時,阿影才真正看懂了這個他一心追隨了多年的男人的心。
@@@@@@@@@@@@@@@@@@@@@@
尙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親還在國內。
十年了,自她離家出走至今,從來都沒聯繫過她一次。
錯的是父親,她在危難時棄他於不顧是正確的。只是,她似乎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
總統套房的客廳裏,只剩下她們兩人。
葉措在她喊出那個稱謂後,起身離開。經過她身旁時,他停住,似乎有些猶豫,伸出的手在她肩上輕輕按住,卻又很快鬆開。
母女重逢,她以為自己應該會哭,至少會顫抖着拉住對方,問她這麼多年來到底去了哪裏,還記不記得自己有個女兒!
可尙泠很快就發現這麼煽情的舉動已不適合現在的自己。她能成為和VIVS洽談業務的合作對方,衣食一定無憂。
母親生她早,算來今年也不過四十七歲。
她看起來比以前精神多了,神態安然,再沒了那時在身上索繞不去的戾氣和鋭利。
她落落大方的朝她説:“坐!”很安詳寧和的姿態,就像個真正的母親,一時間,尙泠反倒覺得自己侷促起來。
這樣急吼吼的衝過來,就像個表錯情的傻帽,呆的可以!
在幾句乾巴巴沒營養的你最近好不好我很好那就好之後,尙泠滿腔熱情統統消散。她看了沙發高貴淡定的女人一眼,很不淡定的起身離開。
走的時候,她假裝沒看清楚,一腳重重踩在她的名牌高跟鞋上!
她翹了班,跑去琴行在鋼琴前一陣狂彈,把怨氣都發在琴鍵上。
結果心裏更煩,還是跑回了酒店,一口氣衝到五樓,推開了那兩扇銀色雙門。
她一掌拍在他的辦公桌上,“你説!那女人的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辦公桌後的黑髮男子側頭,狹長美眸冷冷看她一眼,又低頭專注筆記本上的資料。
她上前用力合上筆記本,按住他肩膀,將他連人帶椅子整個轉向自己,“你別告訴我,你見到你的合作對象時,才知道她是我媽!”
還是沒回答,桌上的內線響了,他接聽後嗯了幾聲,隨後拉開她手準備離開。
“去哪!”她忙叫。
“飯局。”薄唇吐出兩個字,見她有些茫然的看自己,又説,“和你母親,要一起麼?”漂亮的修長手指伸向了她。
“不要!”她撇頭,僅僅三秒鐘又很不爭氣的追上前,“……等我!”
其實去,還真的不如不去!
相比下午還有幾句沒營養的問候,晚餐時她簡直就成了透明人。
尙泠後來和米米説,那時她真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親生的!待遇比灰姑娘還不如,完全被擱在一旁,氣得她一通猛吃,把胃都撐了!
米米:“……-_-|||”
雖然很鬱悶,但後來幾天她還是會跟着葉措一起去吃飯應酬。
應酬的對象是她媽,這種古怪關係尙泠估計沒幾個人能遇到。一連幾天忙於奔波,等到這天封唯諾打來電話,她才發出自己已經冷落了他好一陣。
本來這天應該去他那裏學琴的,聽見他在電話裏温柔的問她準備幾點過去,她積了幾天的怨氣終於全消散了。也顧不得是在飯桌上,捧着手機連連撒嬌。
“真不過來?都幾天沒見你了,最近在忙什麼?”
“也沒,就有點事。都是你啦,本來還沒怎麼想你,現在聽到你聲音,突然好想見你啊!”
“是麼。”電話裏的聲音頓了頓,“那就現在過來啊。”
“現在有事,這樣吧,反正聖誕夜也快到了,我們就乾脆約那天再見面。然後,我要很驚喜的禮物!”
“離聖誕夜還有一個星期。”他並不滿意這樣的回答,似乎想説什麼,可片刻還是恢復了温柔語調,囑咐幾句後掛了電話。
她放好手機,一抬頭,卻對上身旁那雙沉黑如夜的眼瞳。他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了一會,又不發一言的移開視線。
@@@@@@@@@@@@@@@@@@@@@@
這樣隨同出現了數次之後,某日,尙泠終於接到她的電話,説是想和她談一談。
在茶室等自己母親時,她發現自己竟然有些緊張。
然而所有的忐忑、期待、無奈、緊張,在對方坐下並開口後,碎成細細粉塵,在她腳下落了一地。
她説,“我今天找你,是想談談你和封唯諾的事。簡單來説,這件事我並不同意,我希望你儘快和他分手。”
尙泠看着她,忽而笑了,“我想知道,你有什麼權力對我説不同意?你突然從我身邊離開,一走就是十年。十年後的今天,你憑什麼説這三個字?”
“他對你並不是真心的。”尚母——包西晴沉沉看了對面的人一眼,接着説了句完全不想幹的話,“其實你有個弟弟。”
尙泠蹙眉,她卻自行開始往下説,“他已經八歲了,現在在B城。封唯諾沒有告訴過你吧?”
她攪了攪咖啡,送到唇邊輕抿一口,“其實,打從封唯諾一開始出現在這裏,就不是真心的。他找你,是因為他討厭我。是為了報復才故意和你在一起。”
咖啡杯擱下,細碎的碰擦聲,伴隨着接下來的一句話,猶如爆竹散開的火星,刺啦一下燙在尙泠的心上。
她説,“我嫁給了封國期。”
她嫁給了封國期,也就是封唯諾的父親。十年從不曾聯繫,原因在此。怕過去的生活,會影響現在的生活。
“從我跟了封國期的第一天開始,他就不喜歡我這個後母,甚至於異常討厭。我知道,小時候你們兩個很要好,但這麼多年過去,你並不瞭解現在的維諾。”
尙泠看着她,又是一個淺淺笑容,“是啊,十年了,連生我養過我的母親我都未必瞭解。”
“你相不相信我沒有辦法強迫。我到底是你媽媽,自己女兒的事,不會拿來開玩笑。”
她緩緩蹙起了眉心,又道,“温若彤這個名字,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説過?”
她告訴尙泠,温若彤是封唯諾的前任女友,之前因為她工作的事兩人聚少離多,分分合合。嚴格意義上來説,其實他們並沒有真正分手。
雖然她嫁給了封國期,但尙泠畢竟是她自己女兒,不能眼睜睜看着她這樣一頭栽進去。
“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不想你愛上一個不真心的人。”就像她自己,碌碌半生,化作悍婦,卻始終收不住丈夫的心。
“看到你這樣關心和緊張我,我真的覺得受寵若驚!”
尙泠緩緩起身,唇畔笑容明如春光,“謝謝你今天一番真摯良言,封太太!”第二十六幕——被劈腿了?
米米感覺尚公主這幾天有些低氣壓,只是幾次詢問都沒問出個所以然。她為此心裏犯堵,想着一定要從她嘴裏挖出話。
這日,她提出請客吃飯,打算灌醉尙泠後從她嘴裏套話。
結果尙泠沒醉,她自己就先被灌醉了,在火鍋店裏猛拍桌子説要找阿影!-_-|||
尙泠勸不住,到底讓她打通了阿影的電話。
十幾分鍾後,穆影居然真的出現在火鍋店內。
兩個人扶着喝醉的米米搖搖晃晃走出來,大門對面的馬路上,藍色的保時捷靜靜停在那裏。很顯然,來的不止阿影一人。
某位老闆也趁勢跟來了,並且還大度的將車交給阿影使用,讓他先送米米回去。自己則拉過一旁亦有七八分醉的尙泠,朝夜幕下的都市慢慢走去。
冬夜的冷風吹來,將尙泠的酒意驅逐一兩分。她感覺到有人緊緊握住自己的手,揉了揉眼,順着那人的手朝上看去。
夜燈下,他白皙絕美的臉龐宛若雕塑,愈發顯得不真實。
當意識到面前人是誰後,她停下腳步,板起臉孔,重重哼了一聲,“死色狼!誰許你拉我手了!?”
沒待葉措反應過來,她突然撲上去,一把抱住他脖子狠狠咬住。
他的身體微微一震,舉起的手停在半空。脖間的唇柔軟而温熱,帶着濕漉酒氣,隨着她牙齒的張合,撲在他肌膚上。
並不疼,只是覺得癢,本來就是女子,加上醉意,充其量只是啃噬。猶如一隻撒嬌的小貓,在放肆的玩鬧。
停在半空的手最終還是落在她腰身上,一點點收緊,再緊一些,將兩人緊緊貼合。他閉上眼,任她發泄。
她咬了好幾處,然而抬眼看,卻只有淺淺的細微牙痕,連血絲也滲不出半分。不禁又惱又怒,用力揪住他臉頰,朝兩邊拉。
“死阿措!臭阿措!敢欺負我!……”她折騰幾下,聲音漸弱,似乎帶上了哽塞,“……連你也欺負我!你們都欺負我!”
她連嚷帶推,想將人遠遠推離,但只離了幾寸,又被他一把拽回去。
身體撞在一起,幾乎可以聽見重重的悶聲。
男子的手臂圍了上來,箍緊。擠得她身體發痛,肺部的空氣統統跑了出去。
“對不起。”她聽見耳旁傳來他的聲音。
只有他自己明白,這聲對不起代表了什麼。
他給了她傷害,但是他從未後悔。即便重來一次,結局仍然相同。
只是如此,並不代表他不心痛。
手指自發中順入,緩緩輕揉,是他從未有過的温柔。
懷裏的人掙了幾下,動作漸淡,大約是累了,最終靠着他沉沉睡去。
@@@@@@@@@@@@@@@@@@@@@@
這晚,尙泠做了個夢。
彷彿是一場婚禮,她穿上白紗,在教堂等待她的新郎。
父親的腿奇蹟般的好了,牽着她的手走入教堂,紅地毯的盡頭,一襲白色西服的封唯諾在那裏等她。
俊帥逼人,像是童話世界的王子。
他拉過她的手,朝她微笑,一切完美的不可思議。然而就像所有惡俗的偶像劇,關鍵時刻,有人推門而入,大喊反對!
不男配角,也不是女配角,竟然是她自己的母親,整整十年毫無音訊的媽媽。
緊緊拉住她的手放開,封唯諾的笑容變得陌生而遙遠。
如同那一天——當她打算從母親面前離開,卻被對方拉住,帶去一間私人會所。
他和她在會所的一隅聊得開心。
那是另一個女人,他同她笑,摟着她,不時撫着對方的發,就像很多次他揉她的發。
她看見那個叫温若彤的女星柔情無比的吻上他臉頰,他沒有拒絕,摟着她,將她輕輕按在自己肩膀上。
那一刻,尙泠覺得自己很矯情,居然真像偶像劇裏的女主角一樣,呆怔在原地很久都沒回神。
她撥通他電話,告訴他自己現在在他酒店別墅的門外,問他在哪裏。
她看見他起身,走去一旁,放柔了聲音説自己在陪一個朋友。尙泠吸了口氣,平緩語調,像往常一樣問他肯不肯回來陪她?
“這個人我很久沒見了。今天會很晚才回去,你先回家吧,我過幾天送走她,再來找你,乖。”情人的低喃猶如耳語,畫面卻殘酷的讓她心寒。
她掛上電話,轉身,“祝賀你,成功了!”她朝身後的中年女人冷笑,然後離開。
或許是她太相信年少時的感覺,以為自己所信也是別人所信,原來這世界果真沒有王子。
偶像劇是騙人眼淚的,男人眼裏的女人都是一樣的蠢鈍。妄想着左右逢源,遊戲人間。
她曾經很多次為身邊受情所創的女人義正言辭,那樣巧舌如簧,渾灑自如,只因主角不是自己。
當真正遇到,全然沒有原本的通透明澈。
只因對方是他。
一味期待這場遲來的戀情的自己,是不是很可笑?
尙泠將滿二十七歲的這個冬天,第一次品嚐到失戀。
@@@@@@@@@@@@@@@@@@@@@@
尙泠是被煎雞蛋的香氣弄醒的。
在這之前,似乎有人嘗試想叫醒她,額上頰上甚至唇上都落下軟軟的觸感。
那是——男人的唇!
尙泠一下子驚坐起來,拉高被子察看自己衣物——她該不會遭受打擊酒後亂性在街上隨便找個人XXOO吧!?
還好,衣物都是完整的,她才出了口氣,立刻又發現另一件恐怖的事!
房間很眼熟!這……是葉措的公寓!-_-|||
她順着煎雞蛋的香味一路衝進廚房,一掌拍在玻璃移門上,“説!你早上是不是偷親過我!?”
廚房裏的黑色身影緩緩側過,她怒氣飛揚的眼對上他平定無痕的眸。
“沒有。”他否認,然後又道,“我親過,但沒有偷偷。我本想叫醒你,是你自己摟着我不肯放,非要我親。”
“……”
他平淡眸底,分明就有戲謔的痕跡,“就像昨晚,你在大街上強摟着我,非要我帶你回家一樣。”
尙泠怒,摩拳擦掌準備好好教訓他一番,結果卻被端到面前的盤子制止。
單面煎蛋,去皮切成三角的自制三明治,裏面加了厚厚的芝士片以及肉鬆黃瓜,還有燻烤成金黃色的誘人火腿。
阿措的完美營養早餐!
自她十四歲那年司機明叔攜帶十七歲的家屬小胖哥離開後,她就再也沒吃過一頓讓她滿意的早餐!
可惡的葉措!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一邊咬牙切齒的怨恨,一邊自我厭棄的大口吞嚥盤子裏的美食……
“別日為(以為)……日斷早慘(一頓早餐)……就可日(可以)……把我們豬奸(之間)的恩亂(恩怨)一筆勾銷!……”-_-|||
“你可以慢慢吃,不夠還有。”他只是淡淡勾起唇角,笑容深邃。那是屬於葉措的王牌笑容,左眼下的小小淚痣在陽光中忽隱忽現。
尙泠眯起眼,為什麼她從沒注意過這顆痣?其實以前的阿措臉頰上也有痣,大約因為太胖,看起來並不是現在這個位置。
如果能早點注意到,她就不會被欺負得這麼悽慘了吧?
早餐期間,她的手機響了三次。
前兩次她沒有接,只看一眼就丟在一旁。
到了第三次,她終於不耐煩的皺眉。她這個人素來記仇,就連一件平凡普通的事都不樂意隱忍吃虧,何況是被劈腿這種天大的事!
可是,封唯諾到底是不同的,就這樣默不作聲逃避終結是她最不願意的方式!
她告訴自己,就算是要分手,也要乾脆直接!
她最終接了電話,電話那端的人問她在哪,聲音平靜的有些異常,好像一點都沒對之前兩個故意忽略的電話不滿意。
“在外面。”她隨口答了句,“和米米吃早餐。”説完便反問他,是不是陪完那個很久不見的朋友了?
電話裏一時沒了聲音,她等了很久,幾乎都快要忍不住掛機時,他才再度開口,“嗯,還沒,可能還要幾天。聖誕夜大概沒法一起過了!”
“好,沒問題!反正聖誕夜這種外國人的節日也沒什麼好玩的!”她接的很爽快,“你就好好陪你那位‘朋友’吧!等你陪完了,我們再見面聊!”
掛電話時,她摁鍵的動作有些重,彷彿在發泄心底的怒氣。
她抬眼發現葉措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禁氣惱,“看什麼看!沒看過戀人打電話嗎!”
他瞳底飛快閃過些情緒,但到底是忍住了,“聖誕夜你有空最好,我有個應酬,你陪我去。”
“我和你已經不是那種關係了!”
“只是公事,你要公私不分嗎?”
“我是怕你假公濟私!”
“加班費五倍。”
“老闆,請問那天幾點出發?”嘴唇自動答應的同時,尙泠再一次在內心淚流滿面的自我厭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