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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仇深似海氣如山

    南幻嶽驚愕之後的一剎已經恢復了常態,他疑視着門甲的黑衣大漢,黑衣大漢也正以一種冷漠的,嚴酷又毫不意外的神色瞧着他,南幻嶽心裏了悟了些什麼,也警惕了些什麼,於是,他以一種無所謂的聲調道:

    “唏,閣下何人?”

    黑衣大漢粗厲的道;

    “你又是誰?”

    南幻嶽東張西望了一陣,笑道:

    “我想,我們兩人總有一個搞錯了地方——不是你暈了頭,就是我見了鬼啦!”

    黑衣大漢硬梆梆的道:

    “説話不要太俏皮,我忠告你!”

    南幻嶽眯眯跟,冷冷道:

    “這裏可是‘莫塵山莊’?”

    黑衣大漢冷森的道:

    “不錯!”

    南幻嶽哧哧一笑,道;

    “那麼,你是‘莫塵山莊’的什麼人?”

    黑衣大漢陰冷的道:

    “你問我是‘莫塵山莊’的什麼人,你擅入私宅,行動鬼祟,我尚未查詢你的身份,你居然先問起我來?”

    南幻嶽笑道:

    “我當然要先問你,因為我不認識你呀!”

    黑衣大漢怒道:

    “同樣的,我也不認識你!”

    南幻嶽道:

    “但是我卻有權先查問你!”

    黑衣大漢眼眉一吊,道:

    “為什麼?”

    南幻嶽聳聳肩,道:

    “因為我是‘莫塵山莊’的主人!”

    獰惡又陰沉的笑了,這黑衣大漢是第一次露出笑容,但這抹笑容,卻是如此的邪厲與奸險:

    “哦——你就是‘莫塵山莊’的主人,“劍之魂’南幻嶽?”

    南幻嶽平靜的道:

    “一點不錯——而且,你也不要故作恍然之狀,我想,你該早已知道我是誰的了!”

    黑衣大漢狂笑一聲道:

    “好聰明,但再進一步弄清楚不是更較可靠麼?”

    接着,他頭也不回卻顯然是向大廳裏某個角落説話:

    “古老大,業已驗明正身了,果然是他!”

    南幻嶽怔了怔,在疑惑的咀嚼着這幾個字,

    “古老大?古老大?”

    他的疑惑立即使有了解答一黑衣大漢偏身一側,大廳內的角隅暗影處,施施然出現了一個身材修長,面容清癯,上唇上又蓄了短髭的中年人物,這個人甫一出現,他身上所帶着的那股無形雍容又威嚴的氣韻便像跟着佈散於四周,他生得並不雄壯魁梧,但是,他卻持有一種懾人心魄的風儀!

    “天蠍”古瀟然!南幻嶽的目光才一接觸到這人,心臟便禁不住猛然收縮,呼吸也立即急促起來,此時此景此地,居然和古蕭然就這樣朝上了面,在他來説,可的確實件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簡直有點令他愕然了!

    古瀟然形態從容,舉止瀟灑,真可謂“瀟然自如”了,他站在南幻嶽面前五步之處,彬彬有禮的長揖為禮,笑容可掬。

    “幻嶽,多年不見了,你仍舊英姿颯爽,威武不減昔往,可喜可賀,這一向可好?”

    深深吸了口氣,南幻嶽竭力將自己心中的波動情緒壓制住,然後,他才徐緩的道;

    “古瀟然,你膽子不小!”

    古瀟然微微一笑,道:

    “所謂‘解鈴還是繫鈴人’,當初這個過節是我挑起來的,如何了斷,自該亦由我主動解決!”

    南幻嶽點點頭,道:

    “你能明白這一點乃是最好不過,而且,我老實告訴你,便是你不來,也不會在‘流泉鎮’上再過多久的太平日子,我用不了幾天便會去找你的。”

    古瀟然一笑道:

    “這個,我自是心裏有數,所以才不憚風雪遙路,大老遠巴巴趕來‘莫塵山莊’向你請罪了!”

    南幻嶽冷冷——哼,道:

    “只怕你口是心非,另有圖謀吧?”

    古瀟然神色不動,笑道:

    “怎麼説?”

    南幻嶽強硬的道:

    “你明知道這個‘罪’不是好請的,這段樑子不是好解的,你明知我們只要朝上面便難有全善了之局,你豈會如此大度犧牲?當然不會,而你既是不如此,自也就另有打算,別具陰謀了!”

    古瀟然安詳的道:

    “這個,卻也不盡然——”

    故意頓了頓,他又奸笑道:

    “當然,主要是得看你合作的誠意如何——”

    南幻嶽豁然大笑,道:

    “合作?老天,我一聽到這兩個字,幾乎便像叫蛇咬了兩口,而這兩個字出諸你嘴,感覺上更不啻是叫毒蛇咬上兩口,古瀟然,不用再提這兩個字眼了,三年多前我就是因為與你‘合作’,才陷身古洞,幾瀕於絕,在那種幽冷黑暗的人間地獄裏虛擲了近千個寶貴日子,在那種寂寥無告的魔境中煎熬着自己的魂魄……若非上蒼佑我,奇蹟發生,只怕我到今天仍不得出仍被活活囚困於深山絕洞之內,説不定早連屍骨也遭了鳥獸之吻了!”

    古瀟然雙眉輕皺,頗帶同情之狀,他“嘖”了兩聲,嘆息道:

    “那樣的日子,想想也確叫人心裏寒懍……”

    南幻嶽突覺熱血上衝,怒火如焚,但他一口氣硬壓下去,再度深深的呼吸,他露齒微笑:

    “你也體驗到那種生活不好過,是麼?”

    佔瀟然頷首道:

    “這是可以想見的……”

    南幻嶽平靜的娓娓細述,宛似在敍説一個古老的故事,在追憶一段與他毫無關連的過往-樣:

    “那樣的日子,每天,每時,每刻,全滲着黑暗,全融着孤寂,全糅合着翳悶,最叫人難以抗拒的,還是那種絕望的感受,好像天地之大,這只是個被遺棄的角隅,被世人永遠忘懷了的絕地,整日價所聽到的,儀有風聲鳥語,與偶爾傳來的獸嗥,莫説親人的呵慰,友朋故舊的寒喧,就連人類的聲音也沒有,那是一種極端的無聊及無比的煩躁的總合,長夜漫漫,白晝又何嘗不漫漫?我學會了自己和己對話,學會了與石壁,與鳥獸,甚至與虛無説話,我大聲叫,大聲喊,大聲哭笑,藉以宣泄自己久被困制的情感,藉以放鬆自己精神上日漸沉重的負荷,這彷彿是一遭禁制,一種詛咒,能把人瘋狂了……黑暗宛似是無盡絕的,那裏面有許多幻象時常發生,卻多是些兇惡邪蛙的怪誕景物,似真似假,叫人驚粟惶驚……日常,吃得很豐盛,野味雜陳。蜥蠍,蟲蛇,山鼠,鳥獸,當然是生吞活剝——那樣的美味,是令人想象不到的,喝的是沿着洞壁流淌的涓細山泉,然後,吃與拉在一個地方,一個轉動不及二尺的方圓,除了這些事,便只有再與寂黑打交道,再自己和自己説話……就這樣我過了千多個日子,三年餘的光陰,而這三年中,我差不多把自己的靈魂都一點一點的割碎,自己的精神也一點一點的熬淨了……”

    古瀟然傾聽着,清癯而威嚴的面孔上連連變化,目光也不期然的陰黯下來,半響,他才強笑道:“真對不住,幻嶽,苦了你了……”

    南幻嶽搖搖頭,道:

    “那不是光用口頭幾個字便可以撫慰的創傷,更不是用任何代價便可抹煞的驚怖回憶,古瀟然,一切的一切全不能與這千多個古洞中的苦難日子相比擬,你是不會真正驗出其中滋味的——除了你自己也嘗試過!”

    不由自主的感到心腔子猛然上提,古瀟然覺得頸後的汗毛也頓時豎立起來,他乾澀澀的道:

    “幻嶽,過去的事,何必再斤斤計較,我認為——”

    南幻嶽冷冷的道:

    “你什麼也不能認為,古瀟然,因為你根本沒有親身體驗過你所給予我的痛苦——刻骨樓心的痛苦!”

    古瀟然強顏笑道:

    “幻嶽,你所受的委屈,我明白,我們不是好朋友麼?事到如今,實在用不着爭執下去,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你將發覺比你原來所想的方式要有益得多!”

    南幻嶽冷冷的道:

    “你有什麼意思,不妨説説吧。”

    古瀟然嚥了口唾液,道:

    “幻嶽,首先,我要求你心腸放寬闊點,過去的不必再追究,讓我們重新開始,繼續做朋友——真正知心知命的朋友——”

    偷偷覷探着南幻嶽的髒色,古瀟然又接着腆顏道:

    “當然,我一時的貪婪意念矇蔽了我的理智而做出了那樣的事,我承認乃是我的不該,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過能改,便善莫大焉了,為了補償你這三年中精神上與實際上的損失,我答應給予你黃金萬兩的代價表示一點我的心意,另外‘大理府’中我有三家龐大買賣也雙手奉送,條件只是你既往不究,將我們彼此間那段不愉快一筆勾銷!”

    南幻嶽冷冷笑了笑道:

    “你可真叫發財啦,古瀟然。”

    南幻嶽這一笑,笑得古瀟然有些心中發毛,他吸了口氣,努力鎮定了一下,緩緩的道:

    “不要嘲弄,幻嶽,我現在和你談的是正經事……”

    南幻嶽點點頭,道:

    “當然談的是正經事,萬兩黃金與三家大買賣若還不是正經事,什麼事才叫正經呢?”

    古瀟然略現迫促的答道:

    “那麼,你的意思是——”

    南幻嶽突然臉色一沉,道:

    “古瀟然,唯一不正經的是你忽略了我生命與光陰的價值!一千個日子與對生存的絕望威脅,卻只值這幾個子兒?”

    古瀟然咬咬牙,忙道:

    “你嫌少?”

    南幻嶽斷然道:

    “這是問都不用問的!”

    古瀟然故作慷慨的道:

    “沒有關係,只要你肯商量,價錢便好談——幻嶽,我再讓一次步,增加五千兩黃金,如何?”

    南幻嶽搖搖頭,道:

    “不!”

    古瀟然不悦的道:

    “幻嶽,做事情要有個限度,不要得寸進尺,欺人太甚,我出的價錢業已相當巨大了……”

    南幻嶽哼了哼,幽冷的道:

    “古瀟然,這是你自己認為如此,姓南的所遭到的屈辱與痛苦,怕是不止這區區財帛可以抵平的!”

    古瀟然面頰的肌肉抽搐了幾下,乾笑一聲道:

    “這樣吧,幻嶽,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我再加你五千兩金子——只能加這五千兩,不能再添多,幻嶽,我並沒有你想象中的富厚……”

    南幻嶽陰森森的説道:

    “不夠,這個數目,仍太少……”

    古瀟然突然冒火道:

    “那麼,你到底要多少,你總得開個價出來,幻嶽,你卻需搞清楚,我並沒有太多的錢……”

    南幻嶽古怪的一笑,道:

    “古瀟然,我先問你一句話——在那古洞裏,魯飛的藏寶價值若干?”

    他似早巳預料到對方有此一問了,古瀟然奸猾的一笑,不慌不忙的道:

    “實在不瞞你説,幻嶽,魯飛死鬼的那箱藏寶,等我弄回去打開一看,卻不禁大失所望,裏頭淨是些粗劣的寶石珠乇,沒有什麼值大錢的玩意,我草草出了手,也只得了九千兩金子的數日……”

    南幻嶽冷笑一聲道:

    “是這樣麼?”

    古瀟然一本正經的道:

    “一點不假,幻嶽,我可以指天盟誓——”

    南幻嶽“嗤”了一聲,道:

    “別演戲了,古爺,一個心狠手辣到可以為了財富而將好友陷入絕境的人,早已無信無義,血冷情斷,這種人起的誓哪會有半點意義在內?”

    臉上是倏紅倏白,雙目是兇光隱泛,但是,古瀟然又竭力憋住了這口怨氣,他乾咳了幾聲,勉強之極的道:

    “唉,幻嶽,何苦説話如此傷人,我可是一番誠意哪,這樣吧,你心裏有什麼條件,不妨講出來,我也可以琢磨一下……”

    南幻嶽吟沉的説道:

    “你如今全部的家當有多少?”

    古瀟然呆了呆,道:

    “這是什麼意思?”

    南幻嶽不耐煩冷冷的道:

    “你只管回答我的問題!”

    古瀟然舐舐舌,遲疑的道:

    “哦,算起來也不多,連房屋田產,租契糧谷,包括一點存銀,也不過值得個兩三萬金而已,幻嶽,我已等於全給了你了……”

    南幻嶽古井不波的説道:

    “這些,我全不要,通通歸你享用,包括魯飛的藏寶在內,我也奉送予你!”

    古瀟然大吃一驚,迷惑的道:

    “真的?”

    南幻嶽哈哈的笑道:

    “姓南的什麼時候打過誑言?”

    心中方自一喜,古瀟然卻又突然腑臟收縮,寒氣泛升——他猛的想到,對方若是不要錢財為補償,那一段仇怨亦必不會就此消弭,易言之,對方所待索取代價,恐怕就更為巨大了,不言可喻,對方所要索取的代價,只怕不是濺血,便是殘命!

    古瀟然神色速變之下,忐忑的問:

    “那麼,你可是別有心意?”

    南幻嶽慢慢的道:

    “不錯。”

    古瀟然強笑了笑道:

    “説説看,也許,我可以安排——”

    南幻嶽搖搖頭道;

    “怕你是難以安排的了!”

    古瀟然仍然朝冀於萬一的説道:

    “幻嶽,你不妨明言……”

    南幻嶽冷漠的一笑道:

    “我不需要你任何錢財上的補償,一分一文不要,若是你願意將舊怨消除,糾葛化解,行,只有一個法子——”

    古瀟然訥訥的問:

    “什麼法子?”

    南幻嶽剛烈的道: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待遇,同樣的環境,你也同樣去待上三年。”

    古瀟然猛烈的跳了起來,大叫:

    “你説什麼?你居然叫我也到古洞去待上三年?”

    南幻嶽用力點頭,厲聲道:

    “不錯,而且還得和我一樣孤伶伶的鎖上雙手三年——三年中更沒有任何可供你求生的設備!”

    古瀟然變臉道:

    “你是瘋子,南幻嶽!”

    南幻嶽冷悽悽的一笑道:

    “我一點也沒有瘋,我比任何正常的人都正常,古瀟然,真正瘋了的人恐怕不是我,是你!”

    佔瀟然憤怒的咆哮:

    “南幻嶽,你這簡直不識抬舉,不知好歹,不明進退,你完全是瘋狂,是怪誕,是謀殺!”

    南幻嶽陰惻側的道:

    “瘋狂麼?怪誕麼?謀殺麼?古瀟然,你三年前在那佔洞中加諸於我的卑劣行為又是什麼?”

    一張臉全因過分的激怒而漲成了紫戲,古瀟然憤昂的吼叫:

    “南幻嶽,我為了顧及舊有情份,為了息事寧人,可是一再的委屈求全,一再的讓步容忍,好話説盡,好人做夠,怎麼着?你卻以為我是易吃善欺的麼?你他媽的得隴望蜀,強逼橫蠻,你以為我古某人真是含糊你?弄翻了臉,古瀟然,你可半點便宜佔不上。”

    南幻嶽目光一寒,低徐的道:

    “對了,古瀟然,這才是你的本來面日,既猙獰,又邪惡,你早就該露出原形來的,又何苦硬要裝成個人樣的人!”

    古瀟然暴烈的道:

    “姓南的,你這叫‘敬酒不吃吃罰酒’,一切後果全是你自找,可怨不得人,媽的,我着你今天來得容易卻怎生個離開法!”

    南幻嶽眼睛四轉,鎮定的道:

    “顯然,你早已有預備了?”

    古瀟然獰笑一聲,大聲道:

    “古某人做什麼事不‘未雨綢繆’,預為防範的?”

    南幻嶽卓立不動,道:

    “怕只怕,你不一定再有以前暗算我時的那種幸運呢!”

    古瀟然陰狠的道:

    “你要試試?”

    南幻嶽安詳的道:

    “怕是免不了要試上一試的了!”

    古瀟然厲烈的道:

    “南幻嶽,我不妨明白告訴你,今天若是撕破了臉動手,你的希望乃是微乎其微的……”

    南幻嶽搖搖頭道:

    “我卻以為不然!”

    古瀟然怒道:

    “南幻嶽,不要嘴硬,我既是這樣説,便自有這樣的把握,在你做最後決定之前,我不妨再給你一次機會-”

    南幻嶽冷然的道:

    “不必了,我心領就是!”

    古瀟然大吼一聲,吼道:

    “你是橫了心要交刃啦?”

    南幻嶽斷然的道:

    “牙眼相還,血債直償!”

    古瀟然粗暴的道:

    “好——這可是你自找,姓南的,卻不要怪我做得太絕!”

    南幻嶽眸紅帶血:

    “你做不絕,我也同樣會做絕的!”

    古瀟然一指南幻嶽,大吼;

    “南幻嶽,你立即束手就縛,放棄抵抗,我便答應你不累及他人!”

    南幻嶽怔了怔,嘯喃的道:

    “不累及他人?”

    忽然笑了笑,又道;

    “古瀟然,你又危言恫嚇了,只是,老子如今卻不吃你這一套!”

    古瀟然狂笑一聲,洋洋自得的道:

    “危言恫嚇?南幻嶽,你忘了問問我怎麼會出現此處?你也忘了想想這山莊裏原來的人呢?那該都是與你具有親密關係的人,譬如説,那妞兒楊玲,那老傢伙狄修成,你那忠心耿耿的老僕阿福,你竟不想知道他們如今身在何處?抑是你根本就愚昧得未曾記起他們?”

    南幻嶽一陣顫慄驀地興起,只覺得心往下沉,冷扦涔涔——他早已感到情況不對,但他一直不提不問,下意識中尤指望有個萬一,如今,他知道,又被古瀟然裁上一個狠的了!

    有很多種的幻構中的可能性來解釋楊玲,狄修成,阿福等人的去處,南幻嶽希望他們會因為這些原因中的一項而不在莊裏,但是,現在他明白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事實上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如意,事實上他們業已遭到了最壞的命運——南幻嶽所不願也不敢去斷側的那種命運!

    察覺了他神色的變化,古瀟然大笑道:

    “媽的,給你臉不要,給你路不走,非要逞強賣強與我硬幹,好,如今我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南幻嶽艱辛的嚥了口唾抹,唇角抽搐着道:

    “古瀟然——你將他們如何了?”

    古瀟然狂傲的道:

    “這你且不用管,姓南的,先受了縛再説!”

    南幻嶽咬着牙,道:

    “説不定——你是故弄玄虛!”

    古瀟然退後一步,陰狠的道:

    “故弄玄虛?媽的,我看你是不見棺材淚不落,我就叫你死得心甘情願,林子畏,時候到了!”

    林子畏——那黑衣大漢,應聲之下獰笑一聲,迅如撮唇發出悠長尖鋭的唿哨,於是,就在大廳的迴廊兩側及園角那座假山之後,飛快的閃出了七條人影,甫一出現,便熟練又利落的各自佔取了有利的出擊位置!

    幾乎在同一時間,又是一陣步履聲急響,大廳裏通往內間的一扇門户啓開,四名大漢業已粗暴的推出另兩個人來一俱是雙手倒縛,嘴裏塞滿了棉布的楊玲以及狄修成!

    就這些日子不見,楊玲竟已憔悴成了這般模樣——容顏蒼白,雙頰消瘦,非但鬢釵零亂,衣裙揉皺,便是那雙原本水淋淋的眸瞳,如今看上去卻也那般悽惶晦黯了!

    狄修成更是顯得十分孱弱老邁,滿面的紋褶越加深刻重疊,舉止龍鍾,宛似這短短的幾個月裏,他卻已衰頹了十年!

    但是,卻不見老僕阿福!

    凝視着南幻嶽的雙眼雖是酸楚又悲憤的,但卻更是驚喜又堅定的——楊玲就是這樣一個能屈能伸的少女,她受了多少折磨,多少苦難,多少羞辱,但卻不在她心愛的人面前表現出一點委屈柔弱之態來!

    倒是狄修成非常激動,他兩眼含淚,以無限的祈求期盼神色投注向南幻嶽,看得出這位老人是如何興奮及欣慰,同樣的,也看得出他是如何焦惶及緊張!

    南幻嶽平靜的凝視着楊玲和狄修成,他形態是如此深沉,如此僵本,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腦筋裏在轉動着什麼,甚至,他連唇角的肌肉也沒有抽動一下。

    於是,就在他們這相互的,無言的注視裏,從那扇通往內間的門扉後,又緩緩的踱出一個人來,這人年約四旬,中等身材,狹長的面孔上是一片出奇的冷酷陰森形色,他有一雙倒八眉,濃黑粗短,蛇眼,通天鼻配着一張削薄的嘴唇,臉上沒有了點表情,五官的組合,卻越發加深了這人的狠辣寡絕的氣韻……

    這人,南幻嶽沒見過,但卻認得是準——傳聞中對他的描述實在太多了,“七大煞君”之一,“風火輪王”卓鵬!

    又是一個與南幻嶽齊名的人物,又是一個“七大煞君”。

    這時,古瀟然的表情更越加驕狂了,他微仰着頭道:

    “南幻嶽,你以為我是這麼草率疏失的人麼?找到你門亡來卻不妥加準備?嘿嘿,如果你以為我會這般粗心大意,這就是你的不幸了!”

    南幻嶽的日光緩緩從楊玲、狄修成,以及卓鵬的面容上移到了古瀟然的臉孔,他低喟一聲,沉穩的道:

    “我知道,你是有備而來,古瀟然,因為,你自來行事都離不開那種老奸巨猾,陰狠毒辣的習慣!”

    古瀟然不愠不怒,意志自若的道:

    “你既是心中有數,卻如此不識抬舉,豈非自觸黴頭?”

    南幻嶽淡談的道:

    “這是一個人的尊嚴骨節問題,古瀟然,我明知你有恃無恐,明知你早有蓄謀,也明知這是一個陷阱,但我仍願以我自己早已擬定的方式來清結我們之間的這筆舊帳,生死勝負,卻是另外一回事了!”

    佔瀟然雙眉怒軒,大吼:

    “不要説得這樣大義凜然,你想爭取誰的同情?”

    南幻嶽笑笑道:

    “有生以來,姓南的便不知如何才會被人‘同情’,也從不需被人‘同情’,姓南的只曉得憑鮮直與利刃搏命求命!”

    古瀟然咆哮道:

    “我先是要和你化干戈為玉帛,委屈求全,好言相商,哪知你卻得寸進尺,咄咄逼人,一味的使傲驕狂,一味的趕盡殺絕,南幻嶽,如今我就叫你看看你自己種下的果,叫你品嚐一下你堅持的解決方式,你不需同情,也沒有人會同情你,你要搏命,好,便給你搏命的機會!”

    南幻嶽吸了口氣,平靜的道:

    “古瀟然,你是個武士麼?”

    古瀟然怔了怔,警惕的道:

    “如何?”

    南幻嶽問道:

    “你是,抑不是?”

    古瀟然瞪大了雙眼,大聲道:

    “當然,這還用説?”

    南幻嶽點點頭,道:

    “一個真正的武士,便該具有武士的風範與尊嚴,也該沿循武士的操守及節義精神,對不對?”

    古瀟然遲疑的道;

    “怎麼樣?”

    南幻嶽一笑道;

    “你是否也格遵這些武士的規律呢?”

    古瀟然怒道:

    “這是定然的!”

    南幻嶽道:

    “很好,我便以同為武士的身份,要求與你決以死鬥!”

    古瀟然不禁大為窘迫,窘迫之下又捅起了無限惱怒——他自己知道他與南幻嶽在武術修為上的差距,不錯,以“天蠍”所具有的藝業來説,已是足可睥睨一方,但是,他卻深知無法“睥睨”到南幻嶽的頭上,三年多以前如是,三年多以後只怕仍然如是,而南幻嶽卻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向他挑戰決鬥,這豈不是大大的給他難堪?毅然上陣吧,委實力有不逮,且於心不甘,畏縮推拒呢?卻又顯然示弱於人,面子上太也無光,到底要怎麼辦才能兩全其美,一時之間竟把這位有“天蠍”之稱的江湖巨梟僵在那裏,老半天做聲不得!

    南幻嶽微笑道;

    “怎麼樣?考慮好了麼?其實這是無需考慮的,我與你之間結有深怨,自詼由你我自行了斷,濺血搏命,也全是我們彼此的事,又何苦連累其他無關之人涉人?”

    古瀟然腔孔漲紅,雙手連搓,狀至狼狽不安,他張口結舌,卻頻頻回頭以求助的眼神投注向“風火輪王”卓鵬的身上。

    於是,卓鵬面無表情的踏前一步,冷木的開口道:

    “南幻嶽,我代替古兄來會你!”

    古瀟然頓時如釋重負,他面露喜色,卻偏要裝佯一番:

    “這又何敢勞動卓兄?姓南的如此跋扈張狂,目中無人,卓兄,我便親自去與他一拚也就是了……”

    卓鵬冷冷的道:

    “不必客氣,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此乃天經地義之事,否則,古兄你花了大筆銀子敦請卓某前來,莫非只是看戲不成?”

    卓鵬説得坦白乾脆,卻也説得太過明顯露骨,古瀟然不禁面紅耳赤,尷尬之至,他連忙仰天打着哈哈,乾笑着道:

    “卓兄言重了,説重了,言得是太重了……”

    南幻嶽冷冷一笑,道:

    “古謙然,你就是個如此的孬種?”

    古瀟然勃然大怒,吼道:

    “放你孃的屁,我孬種,我孬什麼種?單挑單我古瀟然豈會含糊於你?如今卓兄一番盛意代我出戰,我是推託不下才由卓兄出面來教訓你,我便老實與你言明瞭吧,不論卓兄或我哪一個應戰,不淪勝負如何,你今天也是必無幸理,而且,你的親友亦將為你墊底陪葬!”

    南幻嶽冷冷的道:

    “你這還像一個武林強者的樣子麼?”

    古瀟然兇悍的道;

    “對你,沒那麼多規矩講,我愛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你管得着?”

    南幻嶽緩緩的道:

    “古瀟然,我要求你尊重你自己身份及武士的節義精神——立即釋放體所縛束的人,然後,我們兩個單獨決一死戰!”

    古瀟然狂笑一聲,道:

    “做你的夢!”

    南幻嶽古怪的笑了:

    “那麼,你是安心不要臉啦?”

    古瀟然一窒之後隨即暴跳如雷,道:

    “南幻嶽,你是個下流的畜生,愣頭愣腦的白痴,什麼武士節義精神?什麼尊嚴操守?老子今天是一概不論,老子要先收拾下你再做道理!”

    這時,“風火輪王”卓鵬-拂他灰色的袍袖,陰森的道:

    “南幻嶽,你挑選地方吧!”

    凝視着這位同為“七大煞君”名份的高手,南幻嶽冷靜的道:

    “卓鵬,你也助紂為虐,罔顧你的聲譽?”

    卓鵬冷冷的説道:

    “金銀財寶才是‘聲譽’,其他半文大錢不值!”

    南幻嶽搖搖頭,道:

    “你我同屑‘七大煞君’之列,如此自相殘殺,互為操戈,也不覺得近似箕豆相煎麼?”

    狹長的面孔上是一片冷凜僵木之色,卓鵬生硬的道;

    “箕豆相煎有何不可?互為操戈又有何不可?只要有利可圖,這些鄉愿俗情根本不足為阻!”

    古瀟然連連點頭,推彼助瀾的道:

    “對,對,現實最重要,什麼道理淵源全是扯卵蛋,大把的金銀難道比不上那虛無漂渺的情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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