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説是幾個老者搖頭,就連結巴掌櫃也明顯的在搖頭不止。
然而,在場的,還有劉蓮,這位玉柱子的嬌妻,也唯有她,對玉柱子充滿了信心,而這個毫不動搖的信心,卻是在他兩人之間,用真摯的友愛與彼此的瞭解,所產生出來的。
“照玉柱哥的吩咐,去辦一桌酒席,就在我這雅屋小酌。”劉蓮對結巴掌櫃的説。
於老站起身,搖手説:“在辦法還沒想出來之前,我實在難以下嚥,劉姑娘,你就省省吧。”
玉柱子笑笑,説:“這件事我已經一手包攬,我説過,那是小事一樁。”
他又看了各老者一眼,又道:“我玉柱子今日請各位喝杯水酒,實不相瞞,我心中正有一樁大事,還請各位多多援手。”
他此言一出,在座的幾個老者,俱都驚嚇的面面相覷,張口結舌,就連正要離開的結巴掌櫃,也停下身來,有些莫名其妙的表情。
試想,就目前情況而言,有什麼事,能大過抵禦山賊的,這件事,玉柱子都能一手攬在自己身上,那還有難倒他的大事?
但事實上,玉柱子卻是説他有一樁大事,而這樁大事,連他也都辦不了,我們西河鎮上,又有誰,能伸出手來,解決他心中的那件大事呢?
於是,另一長鬚老者,呵呵一笑,急問:“姑爺,你有什麼大事,先説出來,看看我們能不能插上手,幫上忙的。”
“能,一定能!”王柱子愉快的説。
姓於的老者又問:“既然我們能幫上忙,那就説出來,也許萬一我們幫不上忙,而又吃了你的酒,到時候那該多麼尷尬。”
玉柱子笑了,但他仍然不説出來,只是叫掌櫃的上好酒,辦上酒席。
雅房中的座上客,一看玉柱子這副表情,心想:大概可能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反正是西河鎮的女婿,看他究意有些什麼不便或求助的地方,吃酒,就吃酒吧。
於是,結巴掌櫃很快的命廚上辦了一桌上好酒菜。
這可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這幾個人能緊在一起,也算是西河鎮上的一件大事,而結巴掌櫃平日,就是想請都請不到,如今機會來了,自然要大露一手,就算結巴掌櫃“巴結”吧!
酒醇菜香,玉柱子不停的勸酒,而嬌妻卻又親自為五個老者斟酒。
然而這五個老者,卻是酒不知其醇,菜嗜不出五味,一個個等候玉柱子説出他要相求的“大事”。
慢慢的放下酒杯,玉柱子先是環視了五位老者一眼,然後把眼睛落在嬌妻劉蓮的身上,他發覺,連嬌妻也正用驚奇的眼神在看他。
於是,他低低的清清喉嚨,莊重的説:“我妻劉蓮,有孕在身,但為了鎮上這件事情,這幾天我非得暫時離開不可,在我不在的時候,還望求各位,多加照顧,我就感激不盡了。”
他話聲一落,長鬚老者也立即正色地説:“你這是説哪裏話?劉姑娘是我們西河鎮的花魁女,過去,她雖在鎮上有一家妓館,可是誰都知道,那不是她經營的,而且她也沒在那些可憐的姑娘身上刮下一分錢,她甚至出錢,幫助那些姑娘們從良,要不然,她也就不配是西河鎮上的花魁女了。”
他一撫長鬚,笑看了一眼低頭的劉蓮,又道:“別説是你為我們西河鎮出力,就是你沒有為西河鎮效力,我們也會把劉姑娘當自己的女兒一般,備加呵護的。”
“對呀,再説劉姑娘她爹,當年在朝為官,一直保佑西河鎮,自從劉老爺不幸遭難之後,西河鎮現今成了個三不管的地方,受盡惡人歹徒的欺壓,真是令人感慨。姑爺你想想,我們會撒手不幫這點小忙嗎?”於老一口氣説到此,幾乎就有些激動。
於是,玉柱子笑啦。
但是,劉蓮卻哭了。
玉柱子也不避忌諱,伸手親為夫人拭去淚痕,低聲説:“你怎麼哭啦?”
卻見另一老者,停着笑對玉柱子説:“她這是高興地哭了,你難道還看不出來?”
於是,桌上七個人全笑了。
玉柱子的信心表現,提高了五位老者對玉柱子的信賴,一陣大笑,更揮去每個人心中的愁煩。
終於,酒的香醇,刺激了各人的嗜愛,菜的美味,提高了幾個人的食慾。
雖然,尚未雨過天晴,但雨並非是永遠下個沒完,它總有停止的一天;人們的希望,並非都能達成,那卻是端賴這個人的毅力了。
也就在五個老者酒足之後,相繼走出這迎賓客店,隨後,玉柱子也獨自一人,離開了嬌妻,離開了迎賓客店,甚至離開了西河鎮。
除了迎賓客店的掌櫃,以及五個地方仕紳之外,全鎮沒有人知道玉柱子去往那裏,而五個老者,卻都一致認為,玉柱子八成是仗劍硬闖大別山。
然而,事情卻又是令人吃驚不迭,因為,玉柱子卻毫不遲疑的,找了一艘快船,順流而下,直往長江而去。
原來玉柱子想了一條以賊治賊的妙計,原本他對這長江水幫並無甚好感,尤其他所有的耳聞,都是些沿江欺壓善良的事蹟,正好遇上這碼子事,何不去附近的長江分舵,以懷中這塊黃旗,招來一批長江水幫的人,去對付英山幫的勒索,應該是一樁“天作之合”的妙策。
無巧不成書,無巧也難下筆,就在玉柱子才離開西河鎮不到三個時辰,河面上出現了一艘三桅大船,隱隱約約的,看到船上人頭密如麻,看樣子,少説也有百來人。
玉柱子再往高帆頂上望去,不由笑笑,急忙招呼船家,把船攏過去。
卻是那船家急急搖頭,説:“你這位爺,可認得那艘船上是些什麼人嗎?”
突然又放低聲音,道:“那是長江水幫黃崗分舵的大船,咱們躲還恐怕不及,誰還敢靠過去?”
玉柱子一笑,説:“我叫你靠,你就靠過去,有事我替你扛着。”
船家似是無奈,一臉驚悸的把船往那三桅帆船上靠去。
大船的速度相當的快,乘風破浪,擊勢驚人,當小船方向不變的直逼大船的時候,就聽大船船頭上冒出一個穿了一身破棉襖的大漢,光禿的腦袋上,纏了一根紅布帶子,只見他破鴨般的一聲大喝:“狗日的,想死呀!”
也就在他剛剛罵完,那小船已距離大船不到一丈遠,而這個距離在河面上來説,看上去就如同在眼前一樣。
要知人們的視線,陸地上與海面上,大為不同,人在陸地上,如果望向遠方,大概也只數裏之遙,而且看上去相當的遠;但如果在海上,海面視野遼闊,直望向天邊,少説也有二十多里,而三五里,更是同在眼前一般。
玉柱子就在兩船交錯的快速移動中,一提氣,一長身,人已攀在大船舷邊,那大船甲板,距離水面,少説也有兩三丈高,而玉柱子卻如狸貓般,攀上甲板。
立刻,就在數名赤腳卻又穿着棉衣的漢子,操刀圍了過來。
“那裏來的野漢子,也不睜眼看看,這是什麼人的船,也敢隨便往上攀,你是‘屎殼郎扒糞堆’在找‘屎’啊。”
玉柱子笑笑,輕描淡寫的説:“我不找死,倒是你這麼一耍嘴皮子,就得掌嘴一百下。”
只見他微一瞪眼,喝道:“花舵主人呢?”
好大的口氣,哪裏來的這麼一個混小子。
但玉柱子的聲威,卻也震懼住所有在甲板上的人,誰也不敢再輕易喝叱,其中一箇中等身材的老者,上下打量了玉柱子一眼,問道:“閣下是怎麼個稱呼,也好叫我們為閣下通報。”
玉柱子冷冷一笑,隨手在懷裏取出那面小黃旗,他迎着風一抖,那小黃旗輕輕在飄,而甲板上所有的人,像都是突然矮了半截似的,“撲通通”,跪了一大片。
玉柱子還真是大吃一驚,想不到這面小黃旗,竟然會有這麼大的權勢。
有權勢原來還真令人嚮往,玉柱子心中在想,怪不得世上的人,到處都有爭權奪勢,甚至自欺欺人,以權害人。本來人人都知道,權勢只是人際社會的一種產物,他是領導人們集體走向幸福大道的一個準則,所以人們聽他的,然而,卻由於人們的這種信賴,造成了不少弄權的人,一變而為自己所利用,但是上天知道,這種人是智慧最高而做事最愚的人,因為他們永遠逃不過上天的召回,與歷史的審判。
收起黃旗,玉柱子一擺手説:“都起來吧。”
也就在這時候,中艙門掀開了,從艙裏魚貫的又走出三個人來。
為首的一看玉柱子,卻露出滿臉疑雲,另外兩個,也都彼此互望一眼,微搖着頭。
玉柱子一看這情形,心中就明白了個八九,心想:他們在懷疑我呀。
心念間,立即又把小黃旗迎風一展,就見三個人高聲唱道:“長江水幫黃崗七分舵舵主花飛雄,率屬下舵主包中、王全正二人及眾弟兄迎接幫主大駕。”三人跪下就拜。
玉柱子一聽,心中不由一震,心想:這長江水幫何等的聲勢,總幫主“金指大羅”丁大光怎麼把這幫主信物,也輕易的塞給自己,他可算是有心之人了。
“我們進去説話。”也不管地上跪的三人,當先往中艙門走去。
早有兩個眼尖的水手,立刻把艙門拉開,彎腰施禮,讓玉柱子進去,緊跟着,“江上龍”花飛雄也領着包中與王全正二人,魚貫的又進入那個艙門。
外面看起來,那間大艙並沒有多大,但一經進去,頓覺相當寬敞,而迎着這間艙的大艙門,靠最裏面,也是莊嚴的擺了一個香案,香案上同樣的供着兩個一大一小的神位,很顯然的,那是他的父王楨王爺與長江水幫第一位幫主郭平的神位。
玉柱子迎着神位,先是拜了三拜,這才一擺手,對“江上龍”花飛雄説:“大家坐下來!”
施禮、謝恩,花飛雄三人這才正襟危坐在玉柱子對面矮椅子上,那種畢恭畢敬的樣子,使玉柱子有説不出來的感受,更有着“人上人”的意味,而這種“人上人”的感受,着實會讓人着迷。
“聽説黃崗分舵目前曾與英山幫那批山賊,鬥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糾紛,可有這回事?”
“江上龍”花飛雄一栗,當即起身道:“是屬下教子不嚴,惹了一場禍事。”
“禍事?可是死了人?”玉柱子在心裏笑。
“雙方各死四人,對方英山幫幫主程萬里的大兒子,程千里也被我們搏殺而慘死當場。”
“我方死了些什麼人?”玉柱子笑着,這老小子還敢在自己臉上貼金,虛振戰果。
卻聽花飛雄黯然的道:“我那不孝子花爾宏,也被對方刺死當場。”
玉柱子怒喝道:“為何不派分舵之人,殺上英山幫為死去的人報仇?”
“如今剛過七七,屬下正準備為報仇,為長江水幫的聲威樹立威信。”
玉柱子心想:總算扯到正題上了。
於是,他面色一整,説:“三日後,也就是正月十二日午時三刻,親率你的屬下,到西河鎮以北五十里的卧虎崗上,狠狠的把英山幫的人教訓一頓,最好能殺他個片甲不留,也好讓那批山賊,知道我長江水幫不是好惹的。”
“江上龍”花飛雄一聽,猶豫的問:“如果到時候英山幫沒有人在卧虎崗上,我們該怎麼辦?還請幫主示下。”
“我料他們會在那兒聚集,你想想,你大兒子過了七七,你就立刻率分舵的人,趕到此地,難道他們英山幫會在死了小寨主之後,不聞不問?”玉柱子勉強找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在搪塞,要不然,叫他怎麼回答才適合?
突又聽“江上龍”花飛雄道:“屬下除了要與那英山幫山賊一拼之外,也要找西河鎮的人要個人。”
玉柱子一愣,問“你要什麼人?”
“就是那西河鎮的花魁女,‘海堂春院’的女老闆。”
“你要個女子做什麼?”
“我兒子是因她而死,我不能放過她。”
“你要對她怎麼樣?”
“我已經把她當成我的兒媳婦,死了兒子,總不能不要兒媳婦吧。”
玉柱子冷冷地道:“聽説這個女子,已經嫁人了。”
冷冷一笑,花飛雄道:“誰敢不經過我的同意,娶我未過門媳婦?除非他是嫌命太長了。”
玉柱子一聽,又是一聲冷笑,但他不再多問,心想:到時候我看你這老小子,又變成個什麼德性樣。
心念間,立即起身,又道:“記住我的話,正月十一二日午時三刻,舉分舵之眾,到西河鎮北五十里的卧虎崗,如遇上幫眾,儘管痛下殺手。”
説罷,大踏步往艙外走去。.突聽花飛雄跟上一步問:“敢問丁幫主大駕可好?”
“他回金陵去了。”
微微一頓,他想是為了取信於這黃崗分舵舵主,所以隨口又道:“最近長江水幫,一直是出師不利,可能都是因為你們在外胡作非為,惹來的禍事,就如最近九江分舵來説,舵主劉彪,就被人弄瞎了一隻眼睛,手上還死了個副舵主。這些事情,幫主甚是不高興,至於……”
他站住身子,扭頭一看花飛雄,又道:“至於你這兒,我看你可得要小心了。”
一席話不但盡去他人疑心,更在無形中,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就聽“江上龍”花飛雄恭敬地道:“屬下謹記幫主令諭,三日後當即率領分舵眾將,搏殺那羣山賊去。”
“那就三日後咱們卧虎崗再見。”
玉柱子一走近艙門,突又猛回頭,看看神案上父王的神位,雙目幾乎又要垂淚,卻是被他硬忍住。
何日才能為父王報仇?何時才能為全家三十五口雪恨?
玉柱子長長一嘆。
花飛雄親自拉開艙門,彎腰施禮説:“屬下榮寵,想請幫主在分舵設駕。”
“不必了,你只要記住交待你的事,就成了。”
要知這長江水幫,原本號令極嚴,玉柱子手持小黃旗,乃是長江水幫信物,只有幫主才有。凡是長江水幫的人,看旗如見幫主,是以花飛雄一直口稱玉柱子為“幫主”,實乃對旗不對人也。
黃崗分舵的大船,在玉柱子即將下船的時候,有秩序的排列在大船兩舷,三桅滿帆,也落了下來。花啦啦一陣錨鏈聲,大船就穩在河面上。
當玉柱子的小船靠上大船的時候,大船上的人,急忙拉繞的拉繞,放碰點的放碰點,一條帶有木板的舷梯,也放了下來。
突然間,花飛雄領導大船上的人,高聲為玉柱子一陣歡呼,還真弄得玉柱子表情尷尬,這時候,他才更進一步的瞭解,長江水幫原是很有組織的大幫。
聽着百十人的高聲歡呼,玉柱子飄飄然而如登仙一般,立刻,他對花飛雄有了另一種看法,這花飛雄倒是蠻忠心的嘛!
其實,有許多人,就只會做做表面文章,骨子裏卻是濃泡一般,一錢不值,但這些人會奉承,會拍馬,於是,他也就官運亨通,一帆風順。
實際上,會官場上而不會做事的人,這種人在國難當頭,很容易誤大事。
其二:不會做官而會做事的人,這種人容易目空一切,事雖做了,但卻得不到好評,甚至會懷才不遇而埋沒一生。
其三:是既會做官,又會做事的人,這種人可説是得天獨厚,事業當然順暢,萬事亨通。
眼前的“江上龍”花飛雄,玉柱子尚無法認得準,不過有沒有真才實學,兩三天後,就會有了分曉。
當一個人,辦妥一件原本棘手的問題,而且在極為順暢中,把事情辦得非常圓滿,心時的高興勁,就別提了。
而玉柱子這時候,也就是這樣,但他的內心深處,對於這件事的妥帖,第一個要説的,是對嬌妻去細説,因為嬌妻的高興,比任何人的高興,都要重要得多,也許這是玉柱子大男人的心理作祟,他要讓嬌妻知道,她的丈夫,是個沒有任何事情辦不到的“男子漢”。
當小船在西河鎮的附近河岸靠好的時候,也是掌燈時刻了,但天色仍然沒有完全暗下來。
掏給船家一錠銀子,卻見船家急忙縮手,説:“爺,你就別折殺我們了,你能夠坐上小韻船,我至少半個月不洗船。”
玉柱子一怔,笑問道:“卻是為何?”
“我怕把爺的那種威嚴味沖洗掉啊。”
玉柱子笑哈哈的,道:“可惜我現在是這西河鎮的姑爺,並非是長江水幫的幫主,所以,你也沒有什麼好高興的。”
微微一整臉色,接道:“不要把長江水幫視為蛇蠍,他們也是人,住店坐船,一樣要付錢。如果盡是住霸王店,那又何異於匪類?”
他話聲一落,丟下那塊銀錠,人飄然在三丈之外。
這時候,船家那份喜悦,幾乎把小船踩翻,只見他豎起大拇指,説:“大人物就是不一樣!”
玉柱子再回到“迎賓客店”的時候,天已經快要黑了,他才在店後院的雅房中坐下來沒有多久,就見結巴掌櫃領着兩個老者走進來。
玉柱子一看,這兩個老者不就是中午才來過的五老之中的二位嗎?
尷尬的一笑,結巴掌櫃正要開口,其中一個老者,皺眉説:“聽説姑爺離開以後,曾登上長江水幫的大船?”
“是啊!”玉柱子毫不掩飾。
另一老者急道:“姑爺上那大船上做什麼?”
“還不是為了一舉擊潰英山幫的那批山賊。”
卻聽這老者悽苦的説:“這可千萬使不得,我知道你這個辦法,叫做‘以夷制夷’,可是你想到沒有,他們任何一方獲勝,對西河鎮來説,只有更大的不幸臨頭。你想,那時候他們勝的一方,絕不能平白走人,再説他們雙方開仗,死傷難免,此情形,只有一途可使其擺平,那就是西河鎮永遠在其控制之下。”
説着,沉聲急切的對玉柱子説:“這辦法欠佳,千萬可使不得。”
玉柱子笑啦,真如有些開懷的樣子,緩而有力的説:“西河鎮有我在,至少長江水幫的人,不敢走進來,除非他們是不想活了。”
另一紫袍老者惑疑的問:“長江水幫的人會聽你的?”
玉柱子笑笑,並未回答。
其實這時候他也無法回答,要知道長江水幫黃崗分舵的人,對於西河鎮這個三不管的地方,視為肥肉一塊,也因此,西河鎮的人,對於這黃崗分舵的人,與英山幫的山賊,也是狼虎之分而已。如今聞知玉柱子,他們這位西河鎮女婿,竟然與長江水幫的人拉上關係,豈不名符其實的“引狼人室”,這叫他們怎不憂慮?
兩個老者,彼此對望一眼,四目相對,眼神中盡是疑懼與不安,結巴掌櫃也是雙目深鎖。
劉蓮望望玉柱子,希望他能説得明白些,但她卻並未開口要求,因為她信得過她的丈夫,如果開口問,那就含有不信任丈夫的意味,一個真正的女人,是不會這麼做的。
玉柱子豈有不明白的道理?為了釋疑,他只有強調:“等這件事平息之後,西河鎮的人,不會再看到長江水幫黃崗分舵的人,橫衝直撞的在這西河鎮上游蕩。”
然而事情未明朗化之前,西河鎮的人,又如何不擔心?
於是玉柱子開門見山的,提出他的要求。
面對兩個老者,玉柱子以極為平和的語氣,説:“三日後的一大早,希望西河鎮準備五輛篷車,要四馬拉的大篷車,各車套好籠嘴以後,集在鎮北西兩裏外的大柳坡下面,那兒自會有人接應,西河鎮除了這五輛篷車之外,連趕車的人也不必去。”
玉柱子話一落,幾乎已把他心中玄機,説出一半來。兩個老者彼此一望,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一老者手指玉柱子,讚道:“奇襲!好計謀,對過水幫的人,打了這一仗之後,西河鎮可需要什麼表示?”
玉柱子搖搖頭,説:“西河鎮不用表示,如果真要有所表示,那就多開心一下我的蓮妹。”
終於,烏雲被撥走一大半,剩下的,也只數人們期望着這件事早日過去。
事情總是要過去的,因為即使人們要把事情停下來,而時間也不會允許,時間是一切的原動力,恐怕沒有人會反對,試想,有誰能拖住時間,不讓它向前走?
而三天的時間,那只是一晃即失的瞬間而已。
烏雲遮場,只是風尚未刮,這好像是另一場大雪的將臨,因為,連鎮外的烏鴉,都懶得開腔叫兩聲。
西河鎮北面的大柳坡前,一溜的停了五輛大篷車,靠近大柳坡與官道之間的一塊空地上,正當中有一棵碩大的老柳樹,據人們説,當這棵老柳樹十月落葉,這一年必有大雪降臨,如果二月發芽,這一年就會豐收。
如今,老柳樹已是枯葉滿身,像個披頭散髮的老婆婆,當然,更沒有人去到大柳樹下面,乘涼納閒了。
天似乎是太灰暗了,使得人們看不出現在是什麼時辰,然而,也就在這昏天黑地的時候,卻從西河鎮西方的南堂崗河變處,划過來三艘小船,每艘小船上至少擠了二十多人,一個個藍巾包頭,藍帶纏腰,全都是一身勁裝,手中各握了一把明晃晃的鋼刀。
只見為首的第一艘船上,正是“江上龍”花飛雄,第二艘船上領頭的,是包中,第三艘卻是王全正,兩個副舵主分擔領頭。
只見這些人船一攏岸,一窩螞蟻出巢一般,一擁而爬到岸上,就聽“江上龍”花飛雄高聲叫道:“少時與那幫山賊接上廝殺,大夥可得使把勁,眼要亮,刀要狠,説不定幫主就在咱們左右,這可是好好表現的機會。”
説罷,猛然一揮手,大叫:“跟我走!”
像一羣狼,又像一羣虎,就聽沿河邊的沙地上,一陣“夕夕沙沙”聲,七八十個人,沒有一個人喘聲大氣,遠遠的,有人會望望西河鎮,但除了房舍與炊煙外,真是連個人影也沒有,而“江上龍”花飛雄領的這幫人,好像就怕驚動了西河鎮任何一個人似的,每個人都是小跑步趕路。
一直到大柳坡。
又一齊鑽進大篷車。
仍然沒有人開腔説話,僅是把篷車的帆布篷,三把兩把,密密的合起來。
外面看去,誰會知道這篷車裏不是裝的糧食雜貨?而是一批磨刀霍霍,準備廝殺玩命的一羣殺手?
每輛車轅的座上,僅只坐了一個人,遠看像車把式,而近看,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因為這五個車把式,除了解下頭巾,收起鋼刀之外,再怎麼裝扮,也會讓人一眼看得出,他們是吃水上飯的人,而絕非中陸上趕車的車把式。
於是,原本是“夕夕沙沙”聲,現在卻成了隆隆的聲音,只是這五輛篷車,並不是急趕疾駛,而是不疾不徐;很有秩序的,一輛跟一輛,朝着西河鎮北面五十里遠的卧虎崗駛去。
卧虎崗實際上是個松林小坡,只是這卧虎崗位在高峯前面,往北就是大別山區,向南接壤西河鎮,形勢上有如通往山區的咽喉地。
一場大雪之後,老松林中的松葉,似是無精打采的向下垂着,這時候因為天色灰暗,松林中更充滿了恐怖氣氛,經年窩藏在松林中的羣鴉,這時候全在松林上空盤旋,不時的發出“呱呱”叫聲,更增加了淒涼感。
就在西河鎮的五輛馬車聲,轉進卧虎崗的老松林中時,也不過才過午不久。
突然間,從松林中奔出四十多個勁裝帶刀漢子,各人都是一身黑棉短襖,頭扎黑巾,足蹬黑棉鞋,一下子全都衝到卧虎崗的頂上。
這些人搭起手棚,往西河鎮方向看去,一個個還真是興高采烈而發出一陣歡呼聲。
“這一票買賣,足夠咱們花上半載的。”
“這是幫主的威嚴。”
“對,這是咱們幫主的威嚴,弟兄們也跟着沾光。”
這裏有人一拉一唱,卻突聽其中一個高聲大叫道:“走,咱們迎上去,先把東西點收。”
又有一人笑説道:“我看那幾頭拉馬的騾子,倒很夠歡實的,等一會咱們把東西搬上推車,順便把騾子也趕上山去。”
正在七嘴八舌的高興成一團的時候,突有人叫道:“快把推車也推到官道,等糧食一上車,推糧的得先行上山。”
於是,松林中“吱吱呦呦”的推出十來輛獨輪車,一根草麻繩在前面拉,後邊的人雙手握把,扭動渾圓的大屁股,左扭右擺的一溜煙衝上官道。
四十多個黑衣勁裝持刀漢子,早已迎上騾車。
“喂!是西河鎮來的嗎?”一面揮動手中鋼刀迎了上去,一副急不及待的樣子。
“朋友!我們奉命,一定要親交給英山幫幫主程老爺。”
“不要羅嗦,東西只要一成不少,西河鎮就算太平無事了,就等熱鬧着過年了。”
四十來個人,剎時間把五輛篷車團團圍住。
也就在這時候,突聽中間那輛篷車上,有人高喊道:“豐都城開門啦,大夥趕快送人家上路啦。”
就在這話聲中……
就在英山幫四十人一愣之間,五輛騾車上的布篷被掀開了。
羣聲吶喊,從車上殺出七八十人來,正好是兩對一,而且這七八十人中,黃崗分舵舵主“江上龍”花飛雄,與他的兩個副舵主,王全正與包中二人,都在其中。
就在英山幫四十來人,尚未適應這驟然轉變的情況,而在錯愕之間,站在篷車最近的十幾個,首先被砍殺在地。
還真是好一陣圍殺,英山幫的四十人,加上推車的車把式,幾乎全被劈死當場,有幾個眼尖腿快的,一路喊着跑向卧虎崗的老松林。
於是,英山幫幫主程萬里,跨上一頭黃驃大馬,掄動手中九環鋼刀,當先從松林中衝殺出來,在他的後面,尚有四五人,也是騎着馬,卻被逼成一字縱隊。
“他媽的,原來西河鎮請了一批打手,程某人真的看走眼了。”
“下馬吧,我的程大幫主!”玉柱子真夠懼人的。
“朋友,看樣子年紀輕輕的,又何苦淌這種渾水?”
“渾水裏好摸魚呀!”玉柱子説。
“需知渾水裏也有毒蛇、吃人魚。”程萬里心裏可在忖度面前這個年輕人。
有道是:“薑是老的辣”,程萬里又老奸巨猾,他一向都是從來不小看面對面的敵人,因為能站在他“黑風魔手”程萬里前面,喘大氣説大話的人,多少都會有那麼三招兩式。如今面前這小子,雖説在他眼中看來,有些狂妄的令人可憎,但他卻也絕不掉以輕心。
玉柱子在冷笑,不停的冷笑,而冷笑中包含了原始的野性,他似乎又在培養殺人的情緒。
一擺手,“黑風魔手”當先翻身下馬,其餘四人也相繼下馬,緩緩的,五個人聚攏在一塊兒。
那情形在玉柱子看來,好像是四個人簇擁着這位身材稍胖,八字鬍上翹的英山幫主一般,如果論個頭,大概只有站在最後面的那個使齊眉鐵棍的人,可與玉柱子一比。
於是玉柱子停止了笑,緩緩的移下肩上的“龍泉”劍,準備一上來驟下殺手。
突聽“黑風魔手”程萬里説:“年輕人,西河鎮給你出的什麼價碼,不論是多少,我姓程的給你加一倍。”
“在你眼裏面,大概真的以為‘有錢能使鬼推磨’了,那只是庸俗的人與受錢捉弄的人,才有那種想法,至於我,我是個捉弄錢財的人,所以你想的這條‘一廂情願’的點子,在這兒就行不通了。”
“老夫在江湖上,也算薄有名氣,説説看你的師承,也許咱們是自己人也説不準。”程萬里在試探着問。
玉柱子一咧嘴笑道:“套交情呀,那我不妨告訴你,我與那孫悟空差不了好多,也是從石縫裏面蹦出來的,你想我哪會有什麼師承?”
“黑風魔手”程萬里一愣,心想:這小子是稀稠不下嚥,軟硬俱不聽,再要説下去,除了自己沒趣外,説不定還把士氣給磨蹭光。
突聽身後一人沉聲説:“幫主!咱們同這小子,有什麼好攀的?別看他站在那兒人五人六的像條龍,要屬下看,他倒像條蟲。”
玉柱子一聽,直往説話的人望去,心中想:聽店中夥計説,是一高一矮兩個人送的黑帖,這人夠高的,説不定是這個傢伙,同他身邊那個矮子二人。
心念間,右手微招,一指對面高個子,説:“三日前,大概就是你闖進西河鎮去送的黑帖吧?”
嘿嘿一聲冷笑,大個子立即對程萬里説:“幫主,咱們可不能盡在這兒同他閒嗑牙,需知弟兄們可能招架不住了,再不下手,可真要全軍覆沒了。”
説完,手中鐵棍一擺,當先衝向玉柱子砸去,棍沉勢猛,聲勢驚人。
然而玉柱子身隨棍影,雙腳連環交錯,只見眼隨棍影的身子,陡然一偏,已貼到這大漢的左側面,就聽他一聲冷笑,一聲龍吟,“龍泉寶劍”抖然出鞘,也就在剛已拔出鞘的同時,就聽那使鐵棍的大漢,嚎叫一聲,整個左臂,連同他那寬厚的膀子,帶起一股血花,墜落地上。荒草堆中,少了一條膀臂的大漢,痛的在那兒扭擰一聲,罵道:“哪裏冒出來的殺胚?端的心狠手辣,他孃的,大家一齊上,活劈了這個王八養的。”
“丁當當”程萬里手中的大砍刀,照着玉柱子的面門,狂風驟雨一般,狠命的劈下,而站在程萬里身後的人,卻被程萬里擋住,無法圍攻,除非跳進低矮的小路邊草叢中,方能攻擊,但那卻是費時又費力的。
原來玉柱子在先一天,已把這兒的地形,研判了個真切,他以常理推斷,覺得這一段小徑上,只要一人當關,足可力敵十多個高手,所以他早已隱藏在這附近。
只是他高估了英山幫的人,更以為英山幫至少會來上個一百多人,那想到連同五個騎馬的,還不到五十人。
玉柱子就人數論,已是勝利在握,而他,又哪會把五個騎馬的人,放在心上。
這時候,程萬里心裏明白,對面這小子,能在半招之間,就撂倒他一員猛將,自己要想勝過這小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
“黑風魔手”程萬里心中有了這個疙瘩,不由得氣勢上就落了下風。
但他終究是老江湖,在他的九環鋼刀遞出的同時,左手已暗暗運足了十成功力,他要在時機一到的瞬間,以他的成名江湖的“黑風掌”把對面這小子一掌擊斃。
九環刀的威勢,着實驚人,而程萬里更是使了個風雨不透,逼使玉柱子暫時無法近身,而“幻幻步”也無能施展。
玉柱子這時候也覺得,自己雖讓對方無從圍攻,但也使得自己,無法盡展所學。
玉柱子一念及此,開始慢慢後退。
而玉柱子的這一念後退,卻鼓舞了程萬里四人,以為這小子也不過如此,等把這小子一逼上官道,在四人一輪圍攻下,不難將之搏殺當場。
終於,玉柱子笑啦。
而程萬里與他的三員大將,也笑啦。
笑的含意與目的,卻也都是相同的。
那就是一到官道上,地勢寬大平坦,非要對方淌血不可。
也就在玉柱子剛一踏上官道,程萬里身後的三員大將,就屬那個矮的身法最快,一個飛雲提縱,人已落在玉柱子側面,他連話都不説一句,揮刀就上。
同一時間,程萬里的九環鋼刀,挾着奔雷一般的威力,也攔腰掃向玉柱子。
躲過九環刀,擋過矮子的鋼刀,玉柱子一踩“幻幻步”卻悄無聲息的一閃而迎向剛剛落在官道上的兩人。人到劍到,那兩人想不到他會有如此快的身法,更何況九環刀劈砍着他,他竟會大出人意料的“正事不幹”,先來招呼對他尚未構成威脅的人,也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話是不錯,但玉柱子總是先把容易對付的人先撂倒了,因為,有時候他覺得,最容易對付的人,可能也是最危險而令人頭痛的人。
也就在兩人意念剛動,刀尚未揚之際,突然發覺七彩層生,令人眼花,一股冷芒,就在二人面前一閃而過。
玉柱子一劍揮過,連看都沒看二人一眼,錯步擰腰,人已跳出兩丈以外。
這真是罕見的一劍,當玉柱子身子剛剛站定,就發覺被他殺的二人,尚未倒下,但一股極猛的鮮血,噴泉一般自二人頂上噴灑出來,也噴了剛剛追殺過來的“黑風魔手”程萬里與矮個子二人,一身血雨。
“黑風魔手”程萬里本來運足功力的“黑風掌”,不得不先在自己臉上摸一把,因為人血附骨,碰上人血是會倒黴的,他可不願意像他的兩個大將一樣,濺血當場。
他左手擦臉,右手九環刀可沒有閒着,仍是一輪的猛劈猛砍。
另一邊,矮個子手中的鋼刀,卻專門配合程萬里的九環刀,專在玉柱子的下盤打主意,心眼即歪又邪。
玉柱子心想:這個矮子怪惹人厭煩的,先把他解決了再慢慢消遣這個英山幫的山大王。
一念及此,手中“龍泉寶劍”,狠狠的迎着程萬里九環刀削去,只聽“嚓”的一聲,那麼厚的一把九環鋼刀,生生被削去半尺長,這還是程萬里見機的快,否則一條右手,恐怕也會齊腕而斷。
事隋來的突然,“黑風魔手”程萬里不由一驚,也就在他一窒之間“龍泉寶劍”突然一招“雲裏回龍”就像一變彩虹而成的閃電一般,“唰”的一聲,已自矮子身上飛閃而過,而這“雲裏回龍”卻也正是“奪命叉”的絕招之一。
本來,矮子的反應十分敏捷,手中鋼刀平舉在額前,這是一般阻擋來的刀劍,自然的反應,也是自認為很安全的一招,但他再也沒有想到,玉柱子手中的劍,是一把削鐵如泥的神器,再加上玉柱子一心要取他的“矮”命,根本不理會他手中的鋼刀。
玉柱子一劍劈下,矮個子先是鋼刀被劍劈斷,而劍的餘勢,卻仍把矮子的頭,當成了西瓜,一切為二。
這只是瞬間的事,但看到程萬里的眼裏,雙目幾乎噴出火來。
只聽他大喝一聲,吼道:“老子今天同你拼了!”
此刻,只見他雙目盡赤,滿臉通紅,左手微紫,右手運起被削去一截的大九環刀,極快的築起一道連環刀牆,又似一溜滾的刀球般逼近玉柱子身邊。
玉柱子本來以威猛見長,兩個人走的是同一條路線,顯然可見,兩個人恐怕都不會全身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