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愛孟是出了名的心黑手辣,否則江湖朋友怎會送給他閻羅的渾號,讓他來處理,這無異説明石楓夫婦非死即傷,絕對無法全身走出這家客棧的店門。
因此,人們的心情緊張了起來,一雙雙睜得大大的眼珠,一瞬不瞬的向石楓夫婦及兩面閻羅瞧着。
褚愛孟跨前一步,冷冷道:“朋友貴姓?”
石楓道:“姓石,閣下有何指教?”
兩面閻羅道:“站起來説話,老夫會告訴你的。”
石楓緩慢立起道:“説吧!閣下。”
兩面閻羅道:“跪下,給老夫爬着出去。”
石楓面色不變的微微一笑道:“憑什麼?説出來讓石某考慮考慮。”
兩面閻羅道:“憑老夫的字號,兩面閻羅。”
石楓啊了一聲道:“這麼説兩面閻羅的名頭要高過那六位公子了,閣下是不是以奴欺主,太狂了一點?”
兩面閻羅陰陽臉一變道:“老夫原本不想殺人的,你小子居然敢挑撥是非,這可怪老夫不得!”
話落招出,五隻鋼鈎似的手指猛的一吐,勁風嘶嘶,分向石楓身前五大要穴襲來。
此人一招出手,果然毒辣無比,瞧他指尖發出來的剛猛勁力,任何穴道只要被他擊中,就可能血流五步,橫屍就地。
而且他出招之快,宛如星馳電掣,往往使被襲之人,在防衞時遲了一步。
自然,他這招彈指襲穴,仍象往常一樣的使得得心應手,奪奪幾聲輕響,已全部擊中了石楓的穴道。
只不過他的面色並不如想象那麼輕鬆,那張陰陽怪氣的醜臉變得面無人色。
原因是石楓並未五步橫屍,他那英朗威武的兩頰,還是一片淡淡的笑意。
“老夫看走了眼了,原來你還是一位高人。”
“現在知道了,還要不要石某爬出去。”
“不要狂,小子,老夫不要你爬着出去,只要將生命留在這兒。”
“好,只要閣下有那份能耐,你拿去就是。”
兩面閻羅不再説什麼,翻腕一掌,猛襲石楓的胸膛。
這一掌無聲無息,但卻令人感到剎那之間空氣突然凝結,一股無與倫比的緊縮之力,由這四周向中心壓來。
石楓心頭一凜,這才知道兩面閻羅的盛名,果然並非虛致。
若如他未在仙女觀習藝,此時只怕已然動彈不得,大好頭顱,眼睜睜地讓人拿去了。
現在他縱然胸有成竹,但面對名滿江湖的強悍對手依然不敢絲毫大意。
法輪九轉玄功,他已提至十成,同時翻腕一掌,猛向五尺外的兩面閻羅劈去。
這象是一記手刀,劈出之時,掌緣向着外側。
就兩面閻羅那招威力來説,縱使是一柄吹毛立過的實力,也是英雄難有用武之地,以手刀對付混元一世神功,豈不是自取其辱!
然而,嗤的一聲巨響,兩面閻羅竟應手倒了下去。
而且他一條腫臂齊肩而為,象是刀斬斧劈一般。
這一意外使在場之人無不大吃一驚,他們想不出石楓這遙遙一揮,何以能活生生的劈掉兩面閻羅的右臂。
當六公子為兩面閻羅止血之時,這位橫行江湖的高手出現了落寞的神色,他萬念俱灰的搖頭一嘆道:“六公子!回去吧!他使的是武林失傳的破折神刀,當今之世,只怕無人能敵。”
六公子愕然道:“破折神刀!難道師父他老人家也無法破他不成?”
兩面閻羅道:“但願令師能夠破解,但咱們卻不堪一擊。”
六公子面色難看已極,他命人將兩面閻羅架走,回頭惡狠狠地對石楓道:“姓石的,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自今日起,五聖府跟你勢不兩立。”
石楓道:“原來閣下是五聖府的,很好,十日之內,石某一定到五聖府向令師候教。”
六公子恨聲道:“好,希望閣下不要失信。”
語音一落,立率手下飛馳而去。
在石楓與五聖府的人動手之時,月兒始終默默的呆坐着,此時忽然幽幽一嘆道:“公子!咱們沒有錯,這般人為什麼要敵視咱們?”
石楓流目四顧,果見食堂之內,是一片敵視的目光,只不過都是敬而遠之,將他們當做不敢親近的凶煞惡神罷了。
石楓淡淡一笑道:“這也難怪,五聖府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也是他們崇拜的偶像,咱們拆了五聖府的台,自然要遭到他們的仇視了。不管這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還想吃點什麼?”
月兒道:“我不想吃什麼了,咱們回房裏去吧!”
石楓道:“好的。”
回到客棧,月兒皺着眉頭道:“公子!那青龍會主不是説也住在本店麼?適才全店之人,都在瞧熱鬧,只有她沒有現身出來。”
石楓道:“月兒,有件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説。”
月兒不知石楓何以忽然有此一問,不由神色一怔,道:“你瞧你,咱們夫婦之間還有不可以説的話麼?對我你還要顧慮什麼?”
石楓道:“你説的對,夫婦一體,應該是無話不可説的,只是……唉!……”
月兒以一雙柔荑握着石楓的雙手道:“公子!我讀書不多,但也知道是三從四德,妻以夫為天,你如若對我有所不滿,只要你説一聲,我會處理我自己。”
石楓道:“你誤會了,月兒,我愛你逾生命,怎會有什麼不滿呢?實在因為事體過大,我怕因此而影響咱們之間的感情。”
月兒道:“不會的,除了你不要我,任何事都不會影響咱們的。”
石楓略作沉吟道:“月兒,你是不是滿人?”
月兒平靜地一笑,説道:“你瞧不起滿人?”
石楓道:“不是,我還不至於如此偏激。”
月兒道:“那你何須有此一問?”
石楓道:“我當然有問的理由。”
月兒道:“是的,先父是鑲白旗的滿人,名叫鈕綠敬成,在洪楊之亂時因罪處死,先母盡節殉夫,我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只好做侍候別人的丫頭了。”
往事不堪回首,這個美麗的小婦人不禁悲從中來。
石楓急忙為她拭去淚水,環臂擁着她的嬌軀道:“對不起,月兒,我不該引起,你那傷心之事的。”
月兒破涕一笑道:“不要緊的,公子,我想你不止是要了解我的身世吧?”
石楓長長一籲道:“國脈微如縷,問長纓,何時入手,縛將戎生主?未必人間無好漢,誰與寬些尺度?試看當年韓王,豈有彀城公付授……”
他沒有回答月兒的問話,卻忽然慷慨悲歌的哼起南宋詞人劉克莊“賀新郎”的詞來了。
劉克莊是南宋後期的重要詞人,關懷國家命運,和揭露朝政及社會的腐敗,是他寫詞的主要內容,月兒雖然不見得能懂這些,但由詞中的含義,已領悟到石楓的心情。
於是,她面色一整道:“公子!你不必再説什麼,我只告訴你一件事,月兒生是你石家的人,死是你石家的鬼。今後你要做什麼,只告訴我怎麼做就是,我不想知道理由,也沒有這個必要。”
這是完全的信賴,絕對的服從。
也是做妻子的對丈夫的愛,深如海,高如夫,完美得毫無瑕疵。
石楓還能説什麼?他默默的擁着月兒,感到一股温暖的熱流,一直衝向他的腦門。
良久……
“月兒。”
“嗯!”
“你瞧到過洋人嗎?”
“瞧到過的,不是那些黃頭髮,藍眼珠的怪物麼?我真奇怪,他們的鐵殼船為什麼會在水裏不沉?”
“那是別人的進步,咱們落伍了,唉,洋人挾堅甲利兵橫行中華,咱們當政的卻在醉生夢死,追求權勢,大好河山,眼看就要淪於異族了。”
“你説的是,可是咱們又能有什麼作為?”
“能,楚雖三户,可以亡秦,咱們為什麼不能夠?”
“可是以太平天國等強大的力量,仍然難以避免覆亡。”
“那只是一些數典忘祖,貪圖權勢的漢族不肖子孫殘殺同胞的結果。唉,漢人偏學胡兒語,爭向城頭罵漢人,這是一件十分痛心的悲劇。”
“咱們現在的處境,並不比太平天國的時候好,咱們如若有什麼行動,此等悲劇,可能會舊事重演!”
“你説的對,所以我要激勵民心,培養潛力,我不希望成功在我,只要播下挽救國脈的種子,它總有一天,會茁壯起來的。”
“那麼公子播種的本錢,就是半壁山河的珍圖了。”
“是的,我要用它聯絡民間組織,使他們團結壯大。”
“青龍會門徒眾多,分佈於大江南北,公子是否也要與他們聯絡?”
“要,但青龍會主曾非,就是一位數典忘祖的漢賊,她借官府之力,將長江一帶的清幫潛力幾乎摧毀殆盡,咱們要聯絡青龍會,必先除去這名無恥的漢賊。”
一席長談,這雙夫婦的心情開朗了,他們手挽着手,心連着心,準備以滿腔熱血,去做挽救國脈的工作。
初更過了不久,兩條人影,已越窗而出。
他們象兩具幽靈,以快得肉眼難見的速度,一逕向五聖府奔去。
五聖府有明樁,無暗卡,雖有巡邏之人,並未作森嚴的戒備。
這並不是他們太過大意,實在是當今之世,還找不出一個敢向五聖府討野火的人物。
因此,石楓、月兒並沒有遭到半點阻礙,很輕易地就闖了進來。
但大聖府大廈千間,在高處一望,只見黑壓壓的一片屋脊,在此等所在暗中找人,無異象大海撈針一般。
他們穿越了不少房廊,找了然近一個更次,當他們心灰意冷之際,卻有了一樁意外的發現。…
那是一個小巧的院落,飄揚着一股沁鼻的花香。地域雖是不廣,但佈局卻十分可愛。
石楓向一間燈光外露之處瞥了一眼,回頭對月兒傳音道:“咱們過去瞧瞧,小心一點。”
月兒道:“好的。”
他們雙雙飄落窗下,真個輕如落葉,點塵不驚,然後屏住呼吸,靜靜地查聽室內的動靜。
此時一股甜軟嬌媚的語聲,正由房中傳出。
“別這樣説,五爺,小妹這個青龍會主,在你們五聖府之前,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原來那甜軟嬌媚聲,竟然是青龍會主,勿怪日間瞧不到她,敢情她到五聖府作客來了。
但那五爺又是何等人物?聽曾非的語氣,難道他就是五聖府的老五方關山不成?
在這兩大絕頂高人之前,石楓不敢點破窗紙瞧看,只好以耳代目,忍耐着細聽下去。
“哈哈……咱們兄弟不過薄有虛名罷了,會主,咱們不説這些,對濟兒與家玉的婚事,你有些什麼看法?”
“這還用説麼?家玉能夠做五聖府的兒媳,那還不是她天大的造化?”
“不,曾會主,方關山雖是狂了一點,還不是一個太過糊塗的人。”
“五爺之意是……”
“貧不與富鬥,富不與官鬥,方某還懂得這點道理。咱們兄弟聲譽再高,也只能在江湖中稱稱字號……”
“五爺的話我懂,不過……”
“有話會主不妨直説。”
“五爺既然如此吩咐,小妹只好直説了。”
頓了一頓,接道:“聽説大公子是以強硬的手段,對我那位侄女兒造成夫婦之實……”
青龍會主曾非這一句“造成夫婦之實”,如同一記晴天霹靂,使房內房外之欠同時心頭一震。
方關山的心頭震動不打緊,房外的石楓可露出了馬腳。
試想,一個乍聞妻子遭人強暴,並被迫改嫁他人的男子,無論他是何等冷靜之人,也難以平和那勃然而起的怒火。
所謂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石楓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卻也無法忍下這口怨氣。
自然,他再也無法屏住他的呼吸,而且較平日還要急促幾分。
月兒剛剛暗道一聲“不好!”一聲暴喝已傳了過來。
“誰?”
“大爺石楓。”
石楓牽着月兒暴退丈外,傲然的接下了方關山的喝問。
發暈當不了死,他是豁出去了。他語音未落,兩條人影已破窗而出。
其中一人果然是青龍會主曾非,另一人身高不滿五尺,腰圍卻粗得象牛腹一般,他是向橫裏發展,模樣兒象半截樹樁。
別看他長相不怎麼樣,臉上卻流露出一股懍然不可侵犯的威儀,他用手摸了一下疏疏落落的鬍子,雙目炯炯,向石楓、月兒冷冷的一瞥道:“你就是石楓?”
石楓道:“不錯,閣下是誰?”
青龍會主道:“姓石的,你太不知自量了,當着中原五聖中的五爺,還有你賣狂的份兒?”
石楓喝道:“住嘴,大爺跟姓方的説話,誰叫你胡亂插嘴的?”
青龍會主面色一變,但她始終忍了下來,她知道姓石的不好惹,何況這兒是五聖府,她沒有喧賓奪主的必要。
果然,方關山一聲冷叱道:“給我拿下!”
這座小院之中,除了他們幾位,分明瞧不到一個人影,但方關山叱聲未落,十餘條勁裝大漢已由暗影中飛撲而出。
這般人一律使用長槍,一聲未出,便八方攢射,十幾只明晃晃的槍尖,分別向石楓、月兒身上扎來。
“找死!”
石楓圍着月兒轉了一圈,仍然與她並肩而立,適才那一轉快得令人難以相信,好象他根本沒有移動過似的。
但方關山變了臉色,青龍會主曾非的櫻唇在輕輕抖顫,連她那張會説話的俏目也顯出一片恐怖之色。
這之間在是一樁可怕的景象,勿怪這兩位頂尖高手也會觸目色變。
原來那般氣勢洶洶的槍手,只不過剎那間,便已失去了生命。
而且沒漏掉一個,十幾個活生生的大漢全部成了死人。
最恐怖的不是死,而是他們那種難以想象的死去。
他們不是手執長槍,向石楓夫婦八方攢射麼?那麼他們攻擊的方向,應該是圓周中心的一點才對。
他們圓周未變,攻擊的方向卻有了出入。
他們忽然向右轉了四十五度的角度,一枚正好扎入他們右側夥伴的後心。
他自己也被左側的同伴扎入,一個連着一個,象用鐵絲穿着一串死魚。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石楓當真會妖術邪法?
不,方關山及青龍會主十分明白。
那是石楓的身法太快,玄功太高,他幾乎在同一時間,以巧勁使這般大漢變了方向,他們全力扎出的長槍,卻無法收它回來。
方關山究竟不愧名列五聖,此等駭人聽聞的景象,不過使他變了一下臉色。
“很好,姓石的,殺人償命,久債還錢,咱們換一個地方。”
石楓冷冷道:“只要閣下劃下道來,在下無不奉陪。”
此時死人已被抬走,方關山向一名青衣老者道:“擊鼓。”
青衣老者名叫駱允言,是五聖府的二管事,他應了一聲“遵命”,便轉身急馳而去。
方關山再回頭對石楓道:“咱們去武場,請。”
武場是五聖府的門下習武的場所,方圓不下百丈,規模頗為驚人。
上方是一座發號司令的將台,設有五隻虎皮交椅。
將台之左是鉦台,木架上掛着一面龐大的鋼鑼。
由鼓鉦二台向下延伸是看台,左右兩邊都可容納百人之多。
再往下就是較技的場所了,那兒兩旁建有“換衣室”、“醫療室”、“休息室”、“兵器室”等。
適才方關山叫駱允言擊鼓,就是擊武場的年皮大鼓。
擊鼓鳴鉦是五聖府的訊號,訊號的內容五聖府人人皆知,象石楓夫婦這等外人就無從知曉了。
他倆隨着方關山走出那座精緻的小院,隆隆的鼓聲已徐疾有序地響了起來。
在鼓聲停歇之後,他們還走了約莫一盞熱茶的時間才到達武場,石楓舉目一瞥,心頭不由微微一懍。
較技場的一端,靜不悄的立着五六十名勁裝武士,他們全都懷抱兵刃,肅然而立。
左右看台之上,坐着三十餘人,他們有男有女,年歲全在四旬以上。
將台之上,是四五旬以上的老者,一律身寶藍長袍,及一件黑緞馬褂。
四名老者的左右,分立着一名胡眉斑白的青衣老人,及適才曾在小院現身的二管事的駱允言。
另有八名男童,八名女童,男捧長劍,女捧香爐,形成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氛。
這場面雖是驚人,但還嚇不住石楓,他心頭暗懍的原因,是武場已聚集如此眾多之人,從鼓聲響起到形成此一場面,他竟未聽到半點聲息。
由此可見五聖府能夠保持聲威不墮,實害並非僥倖所致。
他們到達武場之後,方關山立即向將台抱拳一拱道:“小弟參見各位哥哥。”
五聖之首的方採山微微點頭道:“發生了什麼事?五弟。”
方關山一指石楓道:“此人就是石楓,他不僅擅闖要府,還殺死本府十幾名護院武士。”
方採山道:“五弟請歸座,此事愚兄會酌情處理的。”
方關山應了一聲“是”,他先將青龍會主邀往看台,才轉身步向將台之上。
此時整個武場鴉雀無聲,但近百雙目光卻一起落向兀立台前的石楓夫婦身上。
此等景象,對石楓夫婦是極端不利的,他倆不僅身陷重圍,孤立無援,一旦遭到挫折,連逃生只怕也難以如願。
石楓似乎沒有想到這些,他象一座山,任他風雨怎樣狂猛,他依然堅定不移的卓立着。
月兒更是一個十分可人的小婦人,她對石楓具有無比的信念,只要石楓認為應該如此,任何環境都不可能轉移她全心追隨丈夫的意志。
因此,他倆沒有畏怯,毫無懼意,只以莊嚴肅穆的神態,靜靜地等待下文。
此等無畏的氣度,不能不令人暗暗心折,五聖雖是狂傲,對這雙年輕夫婦仍生出一片嘉許之意。
此時,方採山咳了一聲,説道:“石少俠……”
石楓説道:“不敢當,前輩有什麼指示?”
方採山道:“少俠擅闖本府,殘殺十餘條生命,必然有不得不爾的理由了?”
石楓道:“有。”
方採山道:“那麼請少俠説。”
石楓道:“請問前輩,如若有人對前輩暗中下毒,再奪去你的妻子,並以強暴的手段將你的妻子予以姦污,請問前輩你該如何自處?”
方採山一怔道:“少俠必有所指,你何不説明白?”
石楓道:“貴府大公子方濟,二公子方淵,在九江附近的殷村,以散功散及七竊紅對在下及內人王家玉暗下毒手,內人為掩護在下逃亡,竟被方濟強行擄走……”
二聖方明山在喝一聲道:“小賊闖府殺人,已經罪在不赦,居然還敢信口誣衊,混淆視聽,真個大膽已極,來人,給我將這小賊拿下!”
較技場一聲暴諾,立有兩名勁裝武士向石楓夫婦奔了過來。
大聖方採山擺擺手道:“事關咱們兄弟的聲譽,這件事魯莽不得。”
那兩名勁裝大漢自然不敢違背大聖的意旨,腳下微微一窒,便翻身退回原處。
二聖方明山大為不滿,冷冷道:“大哥!別人欺上門,你還要容忍?”
大聖方採山微微一笑道:“大哥自有主張,二弟稍安勿躁。”
語音一頓,再目注石楓道:“老夫總不能聽片面之詞,你説是麼?”
石楓説道:“前輩可是要在下提供證人?”
大聖方採山道:“那自然最好不過,少俠有麼?”
石楓指着月兒道:“她名叫鈕月兒,是內人王家玉的婢女……”
大聖方採山道:“鈕姑娘跟少俠也是主婢關係了?”
石楓道:“不,她是在下小妾。”
大聖方採山道:“對不起,少俠,證人必須是第三者,尊寵之言,很難令人採信。”
石楓呆了一呆道:“在下適才曾聽到青龍會主曾非與五聖交談,對內人遭受強暴之事,曾會主十分明瞭。”
大聖方採山向青龍會主曾非遙遙一拱道:“當真麼?會主。”
青龍會主曾非道:“小妹與五聖確曾交談,內容只是舍侄女婚禮籌備之事,此人信口雌黃,真個無恥已極。”
石楓估不到青龍會主會反咬一口,忍不住仰天一陣狂笑,説道:“我早該想到你們狐鼠一窩,逞口舌在下自是孤掌難鳴,那麼,前輩劃下道來吧,咱們何必浪費口舌!”
二聖方明山道:“瞧到了麼?大哥,你如若再姑息下去,咱們兄弟就只好退出武林了。”
月兒道:“賤妾有一點淺見,不知前輩能否採納?”
大聖方採山道:“什麼意見?石夫人不妨先説出來咱們聽聽。”
月兒道:“咱們小姐王家玉,是身受其害的當事之人,前輩何不叫她出來當面問問?”
月兒年歲雖輕,智慧卻十分之高昂,要王家玉出來現身説法,應該是無人可以駁斥的。
大聖方採山道:“好,二弟,命濟兒與王家玉出來。”
二對方明山道:“濟兒陪伴王姑娘到洛陽採購嫁妝去了,一旦半日,還不回來。”
大聖方採山略作沉吟道:“這樣吧!石少俠,老夫歡迎你暫留五聖府,待王姑娘歸來之後咱們再作計議。”
王家玉既不在五聖府,石楓縱有滿腔怒火也發作不得,其實他的心頭早巳蒙上了一層陰影,感到闖鬥五對是一件極大的錯誤。
試想王家玉既願與方濟同往洛陽採購嫁妝,她必已甘心做方濟的妻子。
而且石楓只不過是落魄江湖的一個浪子而已,論財論勢,他哪一點能與五聖府相比?
只是,他不相信王家玉是一個水性楊花之人,也忘不了他倆海誓山盟的深厚情意。
因此,他決定接受大聖方採山的建議,暫留五聖府等待王家玉的歸來。
他雖是做了決定,但今晚之事仍不能算完。五聖方關山第一個就放他不過。
“大哥!石少俠年歲雖輕,卻是一個身懷絕技的武林高人,咱們如不借此開開眼界,豈不如入寶山空手而回!”
大聖方採山道:“石少俠願意讓咱們開開眼界麼?”
中原五聖是何等身分,怎能對一個後生晚輩用上“開開眼界”的措詞?
顯然,五聖方關山是別有用心,大聖方採山因語引話,語氣也勉強得很。
石楓明白方關山不會輕易罷休,遂傲然一哼道:“在下一個武林末學,怎敢當那高人二字,但五聖前輩如想賜招,石某隻得恭敬不如從命了。”
話説得頗為委婉,但語氣之間卻有一股威武不屈的傲態。
大聖方採山十分欣賞這位沉穩如山的年輕人,遂微微一笑道:“以武會友不算什麼,大家點到為止就是。”
大聖方採山此舉是有深意的,他聽過六公子的報告,也查看過兩面閻羅褚愛孟的傷勢,他震驚於石楓的武功,但不相信眼前的這雙年輕夫婦當真具有震撼武林的駭人功力。
縱然哪些,他仍不敢心存輕視,他想叫二管事駱允言出場,掂掂這雙夫婦的斤兩。
但二聖方明山,及五聖方關山卻不是這般想法,他們認為石楓夫婦是存心折五聖府的台,不除去他,將難以維持五聖兄弟煊赫的聲威。
因此,不待大聖方採山吩咐,方關山已揚聲叱喝道:“麻彪出場。”
大聖方採山一怔道:“五弟……”
五聖方關山道:“大哥,咱們有兩筆血債,五聖府也不能讓人砸了招牌!”
方採山見方關山語氣堅決,也就不便再説什麼,他那削瘦的面頰之上,顯出一片沉吟之色。
此時麻彪已然出場,全場的目光都向此人投去。他象一枝竹竿,兩臂長得異於常人。
如果你向他的面頰瞧上一眼,任是何等大膽之人,也必然會大吃一驚。
因為那只是一個骷髏,找不出半點活人的氣息。一層薄薄的黑皮,緊貼在頭骨之上,説他是骷髏,一點也不過份。
唯一不同於骷髏的,是他一雙泛着綠芒的目光,與一臉象薄霧似的黑氣。
他走路的姿態,也與常人有異,除了膝蓋不變,雙手也直線下垂,不作絲毫擺動。
像他這般行走,只能説是跳躍,但速度之快,卻較常人三倍有多。
石楓、月兒在方關山呼叫麻彪出場之際,已雙雙擰轉身形,及見到麻彪竟是一個非人非鬼的怪物,月兒忍不住嬌容劇變。
“公子!他……他……”
“不要怕,此人只是練就一身毒功而已,只要不讓他毒力沾身,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為了免除月兒的怯懼,石楓主動地迎了上去,他將法輪九轉玄功,提至十成,使周身三尺之內,為作一片無形的鋼鐵堡壘。
在麻彪丈外之處,他雙拳一抱道:“朋友請了。”
見面打個招呼,這是做人應有的禮數,誰知麻彪根本不理會這個,足尖一點,來勢如風,一雙鳥爪似的枯掌,一上一下分向石楓的胸腹抓來。
出手便是煞着,來勢又是如此之急,如是功力稍差之人,這一見面主非躺不可。
自然,他傷不了石楓,這麼凌厲的一招,連邊都沒有摸着,只是一片風一直向看台飄去。
看台上坐的都是有頭有臉的高手,全都知道這股腥風沾惹不得,但他們來不及避讓,只得一起揚聲出掌,將腥風震得隨風散開。
麻彪呆了一呆,再度掄掌向石楓撲擊,此時的速度,較適才更快三分。但石楓身法輕捷,來去若煙,無論麻彪的攻勢如何凌厲,始終對他無可奈何。
如此一來,竟將這位三分不象人,七分倒象鬼的怪物弄得兇性大發,他口中不住的狂嘯,雙掌上下揮舞,使得滾滾腥風蔓延至整個武場都是。
這才是城門失火,殃及池漁,跟麻彪纏鬥的石楓仍在繼續周旋,五聖門下那些旁觀者卻迫得紛紛走避。
此時將台之上只剩下五聖及兩名掌事,兩側看台上加起來不足十人。
較技場上的旁觀者就更少了,除了月兒,再也瞧不到一雙人影。
其實以石楓的功力來説,要收拾這名怪物,不過是舉手之勢,只要揮出一記破折神刀,麻彪縱然不死,也會丟掉半條性命。
但鬥了幾乎頓飯時間,他一招都沒有還擊。
這並不是石楓不敢還擊,他是希望麻彪能夠知難而退。因為他要暫留五聖府,傷了人實在有點不便。
可是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對石楓的好意,麻彪似乎毫無所覺。
不僅如此,他的攻勢陡地一變,兩股黑色的勁風,交叉着向石楓胸膛猛撞。
這是他壓箱底的本領,在盛怒之下一股腦搬了出來。這兩掌也實在驚人,不止是掌力快如掣電,而且壓力如山。
石楓雖是在時時戒備,此時也無法避開他這全力一擊。
當那兩股黑色勁風觸及石楓護身玄功的剎那之間,石楓不由面色驟變。
他估不到此人的功力竟是如此的強悍,僅憑玄功護身,可能會傷在這名怪物的毒掌之下。
在無可奈何之中,他只得單掌一立,向那股黑氣猛揮而出,同時身形暴退,直到月兒立身之處將身形穩了下來。
此時鬥場之上出現一股奇異的景色,麻彪那雙掌交擊所迫出的那股奇毒無比的黑氣,竟被石楓的破折神刀中分為二,並向兩側急湧,跟着隨風四散而去。
麻彪也躺下了,而且開腸肚肚,死壯慘烈已極。
這場武林罕見的搏鬥,就此宣告結束,但那驚心動魄的過程,仍使人們目瞪口呆,半晌説不出話來。
月兒緊緊依偎着石楓,俏臉上仍是一片驚悸之色。
良久,她才幽幽一嘆道:“公子!你沒有事吧?”
石楓道:“不必擔憂,我很好。”
語音一頓,跟着向大聖方採山雙拳一抱道:“在下一時收招不及,希望前輩能夠原諒。”
方關山冷冷一哼,道:“殺人償命,債還錢,諒解?哼!天下會有這麼便宜之事?”
石楓淡淡道:“那麼石某就無話可説,閣下劃下道來就是。”
對方採山稱前輩,對方關山則以閣下相稱。
石楓這一股傲氣與膽識,使方關山大為氣惱。
方採山微微一笑道:“不要生氣,五弟,麻彪迫人太甚,石少俠沒有錯。”
方關山道:“可是……”
方採山道:“我知道,五弟在麻彪身上費了不少心力,可是,咱們兄弟不能不講理。”
麻彪是魔道中的一名絕頂高手,論功力,並不比中原五聖遜色多少。
五年前他因練功不慎而走火入魔,巧遇五聖方關山將他救回五聖府。方關山採集靈藥為他治傷,確實費了不少心力,能夠恢復到三分不象人,七分倒象鬼的模樣,已是十分不易了。
就這樣,他的一身毒功,已是鮮有人敵,方關山安排他出戰,是想置石楓於死地。
現在弄巧成拙,他自然不肯罷休,但方採山不想追究,他只好暫作隱忍。
接着方採山命二總管駱允言為石楓夫婦安排住處,這場波濤險惡的局面,終於暫時平靜下來。
石楓、月兒的住處,緊靠着一座花園,實際上是與五聖府的正屋隔開的,但陳設頗為精緻,似乎是一所專事修養的別院。
這倒是各適其所,五聖府對石楓夫婦存有戒心,石楓也不願與奪妻者的親友往來。
夜色深沉了,三更已過。
石楓轉輾反側,説什麼也無法進入夢鄉。
闖五聖府,是為了營救他的妻子來的,但王家玉卻去了洛陽,致使他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
而且王家玉去洛陽是為了採購嫁妝,陪她同往的,又是他的情敵方濟。
無論何等愚蠢之人,也會明白王家玉已稱情別戀,等下去,可能會弄得丟人現眼。
但他不能相信五聖府的片面之詞,沒有見到王家玉,他是難以安心的。
“唉!……”
他輕輕一聲長嘆,緩慢走下牀榻,向酣睡中的月兒瞥了一眼,逕自拉開房門,走向冷香襲人的花園。
這片園林頗為廣大,最為突出之處,是清溪索回,流水潺潺,通路之處,均架有形式古樸的拱橋,真個是匠心獨運,具有畫中帶詩的超俗景色。
石楓信步為之,沿着一條白石小徑緩慢前行。
忽然他腳下一空,目光由溪水掃向一座拱橋。
因為寒月斜掛,在溪水中映出一個美麗的倒影。她自然不是拱橋,而是一個長髮披肩的窈窕女性。
他向拱橋看了一眼,身形一轉,逕向住處走去。
“少俠!何必來去匆匆……”
聲如黃鶯出谷,柔似春風拂面,而且這聲呼喚來得那麼突然,石楓焉能不神色一呆!
“對不起,姑娘!在下無心至此,實在……咳!太過唐突。”
“不必介意,少俠,相見就是有緣,咱們聊聊有何不可?”
“這個……”
“少俠豪情萬丈,是人間罕見的大丈夫,難道會畏懼一個纖纖弱女子不成?”
“姑娘謬讚,石某愧不敢當,只因瓜田李下,在下不得不有所顧慮。”
“只要暗室無虧,何必畏懼人言,而且妾身還有重要之事相告。”
“此地相談不便,少俠如果相信得過,請隨姜身移玉一行。”
“這……”
“來吧!少俠,尊夫人安歇之處,妾身已派湘菱守護,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她語音一落,立即蓮步珊珊,轉身走下拱橋,向一片濃蔭之中走去。
石楓略作遲疑,終於趨上拱橋,追隨那動人的身影,一逕闖入濃蔭。
經過一條曲折的小徑,由濃蔭穿了出來,前面丈外之處,是一扇虛掩的月洞朱門。
門內另有一個小巧的院落,五幢精舍,排列得有如梅花。
那位前行的姑娘,將石楓帶進中間的一幢精舍之內,兩名勁裝配劍的少女立即迎丁上來。
那姑娘向兩名少女吩咐道:“傳下去,未經我的允許,任何不得擅入。”
少女應了一聲,轉身急馳而去。
燭影搖紅,獸鼎傳香,此間竟是一個倚紅偎翠的所在。
隨着一個陌生女子走進她的香閣,石楓還是第一次,自然會有一種怔忡難安的感覺。
“少俠不必拘泥,隨便坐。”
她擰轉嬌軀,對石楓嫣然一笑,然後蓮步輕移,在梳妝枱前坐了下來。
“啊!……謝謝。”
石楓見過的女人,姿色風韻,都屬上乘之選。
象王家玉主婢,就堪稱無雙國色。
但如若與眼前的這位女人相比,她們就似乎缺少了一點什麼。
那是無可抗拒的熱浪,與奪魂消魄的媚力。
只要是一個男子,只要他是血肉之軀,此時此地,只怕早已被她那絕世的豔光衝擊得骨軟神酥了。
石楓是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偶爾失神自是在所難免。
不過他明白自己的處境,身在虎穴,不得不時加警惕,因而收攝心神,面色一整道:“姑娘,咱們似乎素昧平生。”
那姑娘微微一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識,你説是麼?少俠。”
石楓道:“姑娘説的是,不過石楓對姑娘總該有一個稱呼。”
那姑娘道:“我名水紅蓮,少俠也許有過耳聞。”
石楓愕然道:“是方夫人?在下當真失禮得很。”
水紅蓮是五聖方關山的夫人,在江湖道上,素有中原第一美之譽。
但無論她怎樣美麗,女人的青春卻是十分短暫,待人老珠黃之時,美麗已成為明日黃花了。
五聖兄弟,以方關山年歲最輕。
只是這位年歲最輕的五聖,已過了知命之年了。
再瞧水紅蓮,只不過二十出頭,如果她就是方關山的夫人,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水紅蓮似已忖知石楓的心意,她眼眶一紅,幽幽一嘆道:“妾身十五歲嫁給方關山,歲月悠悠,已經虛度了二十六個寒暑了。”
十五歲出嫁並不算出奇,李白在“長幹行”詩裏就説過:“十四為君婦,羞顏未當開。”她的話是可以採信的。
信又怎樣?人家夫婦之間的私事與他何干?
再説,水紅蓮羅敷有夫,而且是領袖武林的一代霸主,如果讓方關山瞧到了他,那將是怎樣一個可怕的後果?
於是,他站了起來,雙拳一抱道:“承蒙夫人寵召,在下感到十分榮幸,但……在下不得不就此告辭。”
水紅蓮略作沉吟道:“聽説石少俠豪邁曠達,英武不羣,原來……咳……”
石楓淡淡道:“那是江湖誤傳,方夫人怎能輕言,告辭了。”
這等是非之地,自以及早離開為宜,但他身形一轉不覺神色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