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忽聽院外數十丈處“當”的一聲鈸響。敵人身法好快,這聲鈸響才落,第二聲鈸響又起,聲音已到牆邊。
緊接着“嗡”的一聲由牆外飛進兩個小鈸,兩面小鈸在院中上空互相一撞,發出清脆的“噗”“噗”兩聲,分別嵌在屋前走廊柱子上。
院中諸人一齊向柱子上望去,見每隻鈸上插着一面三角小旗,小旗上面畫着兩個長頂翅膀的髓髏。
張龍向牆上喝道:“何人大膽,竟敢侵犯神君聖地!”
一陣嘿嘿冷笑聲中,院中已多了二人。
這二人才現身,人影連閃,屋頂又躍下四人,分四面將來人圍定,這四人,正是劉靈虛身前的大長隨。
張龍上前五步,向來人喝道:“來人報上名來,本山不死無名之鬼。”
來人一齊嘿嘿大笑,笑得十分特別,只聞笑聲,面上卻是其寒如冰。
笑罷,一人冷冷説道:“有眼無珠的東西,你沒有看到那兩面追魂令旗?”
張龍也一陣冷笑,説道:“這兩面送命令旗,老夫不值一看,速報上名來!”
另一人在旁冷冷説道:“你這小老頭尚沒有資格和我們答話,快去把你們山主叫出來!”
張龍氣得髯發俱張,怒喝道:“無名小輩豈能見我家神君,有什麼事,你家大爺還擔得下來,保證不會叫你們失望就是。”
來人又是一陣嘿嘿大笑。
一人説道:“憑你也配!如果動手,你算是死定了,快去喚你們山主出來,莫再自誤。”
語罷,二人一齊雙手後背,仰面看天,不言不動。
張龍怒喝道:“什麼事,快説!你們也莫自誤了”
二人仍是仰面看天,置若未聞,不時了出嘿嘿冷笑。
張龍氣憤填胸,一聲大喝,勁凝右掌,一招“開山手”,掌挾勁風,直向迎面一個胸前擊去!
這人仍是仰面看天,不躲不閃,“噗”的一聲,擊個正着。
張龍一掌,如擊敗絮,心知不好,急收臂撤掌,想再換抬,那知這時手掌竟已緊吸這人前胸之上,不能收回。
張龍立把全身功力施出,往回硬奪,越奪越緊,急得面如噴血,汗如雨下。
李豹在旁見了,向屋頂喝道:“你們下來!”
應聲由屋頂射下兩條矮小黑影,落地無聲,正是那琴劍二童。
二童落地後,身形如風,將身一矮,分向對方那人撲上,一左一右,各將對方腿腕攢住,往起一抖一甩,配合得恰到好處。
那知這一下並未把敵人甩倒,反如攢敗絮,也一齊被人吸住。
琴劍二童動手的剎那,四聲暴喝,那四大長隨也同時向另一個撲去。
只聽“噗”“噗”四聲,全是擊個正着,可是四人都是掌出無回,全被來人吸住。
七個人一齊拼力奪掌,腳下蹦跳。仍是全然無功。對方兩個人仍是雙手倒背,仰面看天,既不施出彈力將七人震出,又不鬆勁放開他們。
相持片刻,一個來人面向着天説道:“站在那姑娘邊的老小子聽着,限你馬上去把你們山主叫出來,否則這幾個人休想活命。”
李豹見了場中動手情形,知道自己上去也是白費,早已急得滿頭大汗,聞言一怔,竟不知如何答言。
劉幽香秀眉一皺,姍姍地向前走去。
李豹見姑娘想親自上前,心中一急,雙臂一伸,阻住去路,説道:“姑娘不可犯險。”
忽聽來人問道:“這姑娘是誰?”
劉幽香被李豹攔住,不能上前,聞聲答道:“神君之女劉幽香拜見兩位前輩。”
那人冷哼一聲,未再發言仰面看着天,態度非常驕狂。
劉幽香幽幽説道:“義父早已因事離山,兩位有什麼事,對晚輩言講也是一樣。”
那人仍是仰面看天,説道:“原來老魔頭不在,我們也不為已甚,只要你把那天在巫山神女峯頭幫兇殺人的人獻出,我們馬上就走。”
劉幽香一聽,原來是義父和那蒙面人在神女峯亂殺無辜惹來的麻煩,雖覺義父那夜做的確實不對,但又不願把父親這羣手下交給來人屠殺,她因不善使詐,一時不知如何應付,心中好不着急。
思慮再三,無言可答,來人已經不耐,説道:“究當如何?快説!”
這時,兩人已不仰首看天,一齊閃自向劉幽香望來,見她楚楚動人,不覺生出一種同情之心。二人心頭驀地一驚,互相看了一眼,奇道:我二人向來心如鐵石,這次何以竟也動心。
二人功力極高,略一定神,也就恢復常態,連聲喝道:“快説!”
劉幽香被迫無奈,説道:“此事不敢貿然答應,請予晚輩一段考慮時間,可否先將大名告之,以便日後向義父交待。”
二人齊聲應了一聲:“好!”
分別答道:“兇魂馮冰。”
“厲魄趙冷。”
劉幽香等人因久處深山。對現今江湖上人物茫然不知,聞二人報出名號後,仍然不知他們在武林中的身份。
孫蘭亭卻是不同,聞言一驚,心想這二人原來是武林中使人聞名喪膽的雙兇,素聞他們心狠手辣。遇敵從不留下活口。
想至此處,不由又將這二人詳細打量幾眼。
只見兇魂馮冰髯眉俱白,五官端正,五綹長髯,飄拂胸前,頗像一個鄉村的私塾先生,厲魄趙冷亦生得頗為清秀,髯發如銀,像個退隱的朝官。
二人各在身後揹着一對直徑二尺的大鈸,全是面無表情,其寒如冰,最奇的是這二人均隱隱透着一團正氣。
孫蘭亭想道:這二人兇名遠着,生得又如此良善,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其實他想錯了。這二人實在是武林中兩個奇人,他們同師學藝,武功不在七絕以下生平僅敗過一次,是敗在三奇手中,那次的比鬥是三對二,他們雖然失敗,卻輸得不服;他們決定再遇三奇時,一定要和他們單打獨鬥的再較量一次。
這二人嫉惡如仇,如遇着作惡之人,不管惡積大小,一律殺無赦。
武林邪惡之徒,畏之如虎,恨之入骨,又奈何不了他們,只有替他二人加上兩個極壞的綽號,以泄積恨。
時日一久,這“兇魂”“厲魄”及“雙兇”的壞綽號,就傳偏武林。
停了片刻,兇魂馮冰等得不耐,喝問道:“考慮好了沒有?快説!”
劉幽香道:“此事晚輩不敢擅專,須待義父返山處理……”
厲魄趙冷突把她語句截斷,喝道:“我們沒有功夫待他回來,你如不把幫兇交出,別怪我們血洗全莊!”
孫蘭亭前因在排雲洞中,並不知劉靈虛在巫山神女峯濫殺無辜的那件事,聞言一驚,心中怒道:“你們尋的是不老神君劉靈虛,他既不在莊中,豈能遷怒別人,我既身受他們救命之恩,就不能見死不救,明知不是你們敵手,也要捨命一拼。”
正在想着,忽聞兇魂馮冰敬“咦”一聲,説道:“今晚我們算看走眼了,原來這裏還另有高人,看那小娃年紀甚輕,竟練成了傳音入密的功夫。”
孫蘭亭聞言一怔,尚未答言,旁邊厲魄已冷喝道:“好小子,你既想捨命拼,老夫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原來孫蘭亭方才因心中過份憤慨,雖未準備把所有想的話表示出來,可是嘴唇動處,卻無意間把傳音入密的功夫施出。
他先是一怔,接着是一陣暗喜,想不到自己現在竟有了這麼高的功力。
他仍是不信,故意施出傳音入密的功夫,向對方二人説道:“我願以一人保護全莊的安危,如你們勝得了我,請你們殺我一人,不得再血洗全莊,如你們落敗,希望你們得立刻離去,在劉靈虛未返山前不得再來驚擾。”
兇魂馮冰就聲答道:“好,如我們落敗,從此永不再入岷山,如你勝不了我們,血洗全莊你也跑不了。”
孫蘭亭見自己傳音入密功夫果已不練而成,心中又是一陣大喜。
厲魄趙冷問道:“劉靈虛是你何人?高姓大名?”
孫蘭亭朗答道:“在下孫蘭亭,現在莊中作客。”
厲魄趙冷道:“你既不是莊中之人,只要你不插手過問此事,我們願放你逃走。”
孫蘭亭道:“在下願如方才馮老前輩所言,現在請兩位前輩高抬貴手,先將這七人釋開。”
雙兇久經大敵,見面前這個年輕人,神威涼然,瑩不隱現,那敢輕敵,聞言應了一聲:“好!”
各自將身一抖一彈,被吸着的七個人立李“登”“登”“登”的各被震出三步,全未受傷。
孫蘭亭見雙兇未與自己分出勝負前,故不把七人震傷,心中奇道:這兩個兇人想不到意能如此守信,足見壞人中也不可一概而論。
雙兇將七人釋出後,兇魂馮冰説道:“小子聽着,不是我二人託大,只要你接得住我們每人三掌,我們立刻就走。”
孫蘭亭雙目神光一閃,説道:“請發掌!”
二人見這小少年突然目射奇光,心中一驚,互相看了一眼,更加不敢了輕敵。
兇魂馮冰白眉一揚,喝道:“好,老夫教訓你!”
喝罷右掌一揚,並示施出劈空遙擊的掌力,僅緩緩地向對方一步一步走近,行進雖慢,院中諸人卻俱感地下微震,一齊向地上望去,地上已現出一列腳印,奇的是這些腳印並未深入土內,竟如烙在地上一般。
走到對方身前約兩步處,突然站住,雙目精光四射,喝道:“小子出掌!”
孫蘭亭面對強敵,不敢大意,雖知自己功力最近已增進不少,但究竟已至何種程度,並不知道,急將“三清一氣神功”運出護體,立時三清歸一氣,全身似重疊布起三道氣牆,這種功夫防禦力究有多大,他也弄不清楚。
同時暗將全身功力聚積右掌,緩緩伸出,眼看兩掌就要相交,驀地對方掌上出一股潛力,其勢如火,只聽兇魂馮冰“嘿”的一聲,右掌如電,直向孫蘭亭掌上搭來,如這掌被他搭上,孫蘭亭這條右臂必被燒焦,成為殘廢。
那知他有掌尚未搭上孫蘭亭的手掌,忽覺被一層氣體阻住,心知不好,急凹腹吸氣,想將右掌撤回,他快,孫蘭亭掌上那層氣體更快,霍的一分,竟分由三面將他右掌緊緊包住,他頓感胸中一陣血氣翻湧,自己掌上那股勢力循臂而上,變成引火自焚,自食其果。
兇魂馮冰總算應敵經驗極為豐富,知道種功夫的反震作用與對方擊出的力量成正比,雖危不亂,急將右掌功力散去,緩緩由那層氣體中抽出,更尚幸他只用出五成功力,另五成功在體內恰好將對方反震的力量抵銷,否則,就是能夠把掌撤回,也是不堪設想。
掌才撤出,身形急閃,向後躍出八步,低頭苦思,竟不知對方用的是何種功夫。
孫蘭亭看見地上烙出的腳印,想到以前曾聽神龍尊者谷桑田説過這種功夫,不由心中一驚。説道:“前輩‘純陽金剛’練得如此精純,在下不勝佩服。”
他這話確是出於至誠,但對方聽來,卻是一種諷刺。
兇魂馮冰面孔一紅,轉頭向師弟厲魄趙冷説道:“這小子是武林奇人,再比也不是對手,咱們走!”
人影一閃,已不見二人蹤影。
孫蘭亭對這兩個勇於服輸的態度,心中感到十分敬仰。
雙兇走後,院中鴉雀無聲,原來劉靈虛的一羣手下全被驚得怔在那裏了。
他們想道:“這小子那次在峨嵋下院並沒有多大的本領,尚不是我們的對手,才幾個月未見,怎的功力如此精進!”
劉幽香見了一聲嬌笑,説道:“別發怔了,進屋去準備吃飯罷!”
這時,張龍李豹二人再也不敢輕視孫蘭亭,幾步急走,走到孫蘭亭身前,抱拳説道:“蒙少俠惠予援手,我兄弟這廂致謝。”
孫蘭亭忙道:“這是我應做的事,何足掛齒”
張龍向其他眾人説道:“你們立刻到前面去吃飯,飯後準備隨姑娘出發。”
眾人應聲向前面散去。
劉幽香等四人走進內廳,小丫環月兒躲在門邊,劉幽香向她説道:“去通知廚房,飯準備好立刻開飯。”
孫蘭亭向廳中一看,見佈置得極為古雅不俗,傢俱一律紫檀木製成,幾件古玩,配合得恰到好處,牆上掛着幾幅畫畫,都是古時名人手筆。
正在觀賞,忽聽劉幽香在身後説道:“孫大哥對字畫如此欣賞,想必也是個能手,將來有空空,教我畫畫好不好?”
孫蘭亭轉身答道:“家父對此頗有研究,在下自己幼耳濡目染,略知皮毛,因天生愚魯,始終不能登堂入室,自己尚且如此,豈敢談到教人”
二人正在談話,那邊菜飯已擺好。
張龍在旁説道:“一切準備妥當,請入席罷。”
四人就座,劉幽香道:“因你大病才愈,沒有準備酒,請大哥原諒。”
孫蘭亭見菜擺了一桌,山珍海味,無不俱備,聞言答道:“在下從不飲酒,菜餚如此豐富,已足感盛難意受了。”
四人不拘形式,邊吃邊談,談得十分投機。
劉幽香一聲輕嘆,説道:“那次神女峯的事,本來是爹和那蒙面人的不對,方才那兩人武功又高,我們又理虧,真把我怕死了。”
張龍道:“方才如山主在家,這兩人就別想活着出去,也是這兩個老小子命大。”
劉幽香道:“張大哥,這你就不對了,我們已經做錯,就不再錯,世上總有一個‘理’字,我們不能不講道理呀!”
李豹説道:“咱們山主可只認得力量,不論道理,道理二字,只是騙騙那些傻瓜的,在江湖上如講道理,一定吃虧。”
劉幽香道:“你和張大哥真是一對蠻人,我就不信江湖上沒有一個‘理’字,江湖上也有好人和壞人,好人就講理,壞人就不講理,爹在家中不是很講理的嗎!”
張龍嘿嘿笑道:“山主在家中如和在江湖上一樣,那不成了笑話!”
劉幽香道:“對呀,既然在家中講理,在外面當然就講理,否則就是自私或欺人。”
張龍等二人嘿嘿兩聲,未再答言。
少停,劉幽香又説道:“方才那兩人一臉正氣,又頗能守信,倒不像是壞人,怎會那麼兩個難聽的綽號。”
孫蘭亭道:“這二人據説是著名的兇人,人稱武林雙兇,方才我看到他們的行為,也感到很是奇怪……”
説到此處,他突然“哦”了一聲,繼續説道:“我明白了,眾人説是壞人不見得就是壞人,眾人説是好人也不見得就是好人;先賢孟子所説‘國人皆日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就是這個道理,越是唯唯否否的鄉愿者流,越易得到很好的名譽。”
劉幽香聞言讚道:“孫大哥,你説得對,一點也不差。”
張龍二人只在低頭吃飯,未發一言。
孫蘭亭看了他們一眼,向劉幽香問道:“在下昏倒排雲洞前,如何被姑娘及兩位大哥搭救到此,可否將詳情見告。”
劉幽香幽幽答道:“那天,我們本來在山下旅店中等候義父回來,義父走後,我們便到山中尋找那生長仙物的排雲洞,看看那洞究竟有何奇特處,尋了一天,沒有找到,第二天上午,終於被我們尋到,那個地方好險,小妹幾次幾乎跌下崖去。到了洞前,見你正昏迷在地上,原以為你是身受重傷,走近一看,卻是生病,就由張大哥把你揹回店中,因為揹你,我們還抬了一陣子槓……”
説着她向張龍望了一眼,張龍嘿嘿兩聲,沒有答話。
劉幽香繼續説道:“回到店中,診斷不出你的病症,可把我急死了,你的脈搏正常,呼吸正常,就是昏迷不醒,一睡就是七天,病狀並無變化,因在店中一切均不方便,於是我們就決定把你抬回來,那知直到今天,你方才醒來……”張龍在旁突然插口道:“孫少俠你這怪病好不了的話,我們姑娘保險也活不成了。”
劉幽香聞言,狠狠的向他瞪了一眼。
飯罷,劉幽香在小環月兒耳邊低語數句,月兒點頭走出。
這時,桌上般碗盡皆撤去,另有傭女送上香茗,劉幽香並未急着要啓程,四個人坐在廳中東拉西扯的閒談。
少頃,月兒託着一個長方形木盤走進廳來,將木盤往桌上一放,退到一邊。
孫蘭亭閃目向木盤中望去,見盤內放着文房四寶及各色顏料,另外還有幾張上等宣紙,劉幽香笑道:“孫大哥家學淵源,敬請揮毫,作個紀念。”
孫蘭亭並不推辭,笑道:“畫不好,請別見笑。”
由盤中取出一張宣紙,用手把它展開,並未使用顏料,持筆一陣勾畫,不一會,就見他將筆向盤中一擲,笑道:“見笑了!”
劉幽香等三人一齊向紙上望去,好一副墨畫,濃淡適度,蒼勁自然,卻是個中能手非同凡響!
紙上畫着一塊玲瓏山石,旁邊生着幾葉蘭草,另外配了點苔痕,古意盎然,十分素雅。
在山石上方並題了“幽蘭吐香”四個字,字的左下方寫的是“孫蘭亭敬塗”。
不單畫畫得好,字寫得更好,一手趙字,剛健有力。
劉幽香在旁讚道:“孫大哥真是多才多藝。”
孫蘭亭忙道:“姑娘過獎了。”
劉幽香未再説話,對畫凝視沉思了一陣。很珍重的把這幅畫拿進她的繡房,收在箱底;又把自己的應用物收拾了一下,準備出發。
天已漸亮,曉色蒙瓏,在眠山北山中走出一行人物,正是孫蘭亭和劉幽香他們。
劉幽香心中極為高興,一路上説説笑笑,每個人都被她影響得喜洋洋的,不覺已出了山口。
張龍突然喝了一聲:“止步!”
眾人一驚,一齊向他望去,他向劉幽香説道:“由這裏到武當山,路途遙遠,姑娘別盡步行,請上輿台。”
劉幽香答道:“不,坐在輿台上多彆扭,我要自己走。”
張龍道:“姑娘如不肯坐上輿台,若被山主遇上,我哥倆可擔當不起。”
劉幽香道:“不要你擔當。”
孫蘭亭在旁勸道:“姑娘請莫客氣,兩位老大哥説的對,還是坐上的好。”
劉幽香無奈,正欣登上輿台,忽聽孫蘭亭道:“張大哥你看,那是什麼?”
眾人一齊循着他所指方向望去,見半里路外山坡上,幾塊巨石間,正有一堆東西似在蠕動,因距離甚遠,看不甚清。
孫蘭亭目力奇佳,説道:“不好,是一個人正在那裏與虎搏鬥。”
語音一落,他立即向那個方向飛躍而去,眾人也各展開身形,隨後飛趕。
孫蘭亭到達後,舉目一看,心中一怔。
只見一個巨人,頭如笆斗,面如塗漆,正伏在地上,伸出蒲扇大的雙後,各按一隻黃牛大的猛虎,他並不把這兩隻猛虎打死,只一口一口的向猛虎身上咬去,猛虎已被他咬得奄奄一息,卻尚未死去,每當他咬上一口,老虎就一陣抽搐。
這兩隻猛虎是背脊朝下,四腳朝天,巨人上身一件棉襖,已變成寸縷,想是被這猛虎利爪撕破。
孫蘭亭站在一旁並未出聲,劉幽香等人亦隨後來到,孫蘭亭向他們搖了搖手,示意他們噤聲。
驀地巨人一聲大喝,聲如靂靈,四山皆應,突由地上站起,雙手掄起兩隻猛虎,向地上一陣狠摔,直摔得血肉橫飛,肝腸外流。
巨人一站起身子,眾人同是一驚,只見他身高丈二,像貌奇特,眾人和他一比,特別顯得窈窈矮小。
巨人一低頭,看着地上老婆婆屍體,咧開大嘴,哇呀呀一聲大叫,雙手向上一甩兩隻猛虎竟如彈丸般的向十餘丈外落去,就憑這份臂力,就足以驚世駭俗。
他一哈腰,將人頭拾起,湊在嘴上,一陣親吻,然後又咧開大嘴,放聲大哭,聲如連珠巨雷,聲勢確是嚇人。
孫蘭亭見他哭個沒完,向前走了幾步,勸道:“這位大哥,人死不能復活,我看還是把屍體掩埋了罷。”
巨人一聽身後有人説話,也沒聽清楚説的是些什麼,—聲大叫:“傻小子,去你的!”
右手猛的向後一推,正好推在孫蘭亭肩頭上,孫蘭亭並未躲閃,知他力大,早已拿樁站穩,心想你就是能夠生搏虎豹,也不見得能把我推動。
那知這巨人天生神力,這一推至少有五千斤的力量,孫蘭亭可沒想到他當真有這麼大的氣力,拿樁不穩,被推得登登向後退了兩步。
孫蘭亭看出這人是個渾傻之人,毫不發怒,反讚道:“這位大哥好大的氣力,小弟無惡意,請勿仇視。”
巨人身軀一轉,雙目瞪如銅鈴,伸出蒲扇大手,指着孫蘭亭叫道:“咱不叫大哥,咱叫傻大個,你這傻小子,別跑!”
説着長腿向前一邁,伸右手就向孫蘭亭抓來。
孫蘭亭心知這類渾人,如不給點厲害他看,必會糾纏不休。
傻大個見自己手腕被人攢住,心中大急,猛力往回收臂,想將手腕奪出。孫蘭亭順勢向前一送,“噗通”一聲,傻大個已推金山,倒玉柱的跌坐在地上。
傻大個並未立即站起,坐在地上,似有所思,突然,咧開大嘴,放聲大哭。
張龍在旁説道:“這小子沒出息,摔個筋斗就哭,別理他,咱們走罷!”
正説着,忽聽傻大個哭叫道:“奶奶被貓咬死,以後傻大個沒人管飯了。”
驀地,他翻身爬起,拔腿向另一個方向跑去。眾人不知他何意,一齊循蹤望去,只見他跑到很遠一塊石後,俯身拾起一塊木板似的東西,掉頭又急忙跑了回來。
待他跑回,眾人向那塊木板一看,不覺齊吃一驚,原來那不是一塊木板,卻上一把大菜刀。
這把菜刀長有三尺,寬約二尺,背厚刃薄,不甚鋒利,刀把粗如茶杯,長有—尺,全系熟鐵打造,刀口鑲有三寸寬的純鋼,尚未開口,估計重量,至少在四百斤以上。
他把菜刀向孫蘭亭一指,叫道:“傻大個餓啦,你這傻小於管不管飯,如不管飯,就先把你當豬肉切了。”
原來他以前曾幫人家殺過豬,賣過肉,後來打了一把切肉刀當做兵刃,仍沒把切肉忘記。
孫蘭亭見這情形,心中一動,想道:這人想必是和他祖母一同路過此地,他到那石後去方便,他祖母就在這時候被虎咬死,像這樣力大無窮的渾傻之人,如留在此地,餓極了可能真會吃人,何不把他帶走,以免貽世人。
主意已定,説道:“以後我管你的飯,你願意和我起走。”
傻大個聽了,心中大樂,叫道:“願意,傻小子,你真好!”
孫蘭亭道:“既然願意,以後可得聽我的話。”
傻大個叫道:“傻大個一定聽話。”
孫蘭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年齡?”
傻大個叫道:“奶奶説過,傻大個叫做張同,今年二十二啦!”
孫蘭亭問道:“你練過武沒有?”
傻大個答道:“練過呀!我會‘霹靂叭擦’‘嘻哩嘩啦’。”
眾人一聽不懂,再問他也説不清楚,劉幽香只在旁邊用手帕堵着嘴笑。
孫蘭亭又問他家住何處,家中尚有何人,他卻一問三不知,莫名其妙。
孫蘭亭無奈,説道:“以後你不準稱呼我傻小子,應稱呼我為兄弟,我以後叫張大哥。”
他用手向劉幽香一指,説道:“應稱他為姑娘或妹子。”
傻大個果然聽話,但他雖把稱呼改了過來,卻在每個稱呼上加了一個“傻”字。
孫蘭亭又道:“來,我先幫你把奶奶埋了。”
他説罷向前走了幾步,氣凝丹田,雙掌平舉,“嘿”的一聲,雙掌向下按去,唿的一響,在地面現出一個五尺深,丈餘長的土坑。
張龍等人見他竟有這等功力,先是微微一怔,緊接着就是一片喝采聲。
眾人幫着張同把他奶奶屍體放入坑內,孫蘭亭雙手齊扇,揚起大片沙石,將坑填平,積成一座墓。
他又走到一塊巨石前,一掌向石上劈去,“轟隆”一聲,劈下一塊大石頭,雙手連劈帶削,將石塊修成碑形,駢指如干,“嗤”“嗤”連聲,在碑上刻下幾個大字,眾人一齊向碑上望去,見上面刻着:“張同祖母之墓”
將碑植好,傻大個在旁放聲大哭,眾人聞聲,全感一陣悽然。
孫蘭亭向劉幽香説道:“此間之事已了,姑娘請上輿台,我們走罷!”
劉幽香無奈,向孫蘭亭説道:“有僭了!”
登上輿台,四個大漢將她抬起,一行人向前緩緩走去,傻大個把大菜刀往身後帶上一插。頗像背了一塊門板,緊隨眾人之後,威風凜凜。
行了一程,到了一處小鎮,吃過飯,又再踏上行程,一路上他們説説笑笑,倒也頗不寂寞。不久,已入甘肅地界,走的全是山徑小路,正行間,忽聽路旁一座土丘那邊似乎有人正在拼鬥,孫蘭亭道:“這荒山之中,不知何人正在動手,我們何不繞上前去,看個究竟。”
劉幽香螓首輕點,表示同意,孫蘭亭向傻大個張同説道:“傻大個,待會可不許你亂叫亂喊。”
説着眾人已繞過土丘,土丘這邊是一塊平地,抬頭望去,紅影連閃,果人四個人正在酣鬥。這四人全都功力極高,招法詭異,身法並不甚快,但舉手投足便真力四溢,十分驚人。
孫蘭亭見場中是兩個紅衣番僧和兩個玄衫老者,俱皆髯眉俱白,年逾古稀。
兩個番僧生得面目獰惡,一眼便知不是善類。
孫蘭亭正自觀看,劉幽香已走下輿台,在旁嬌呼道:“原來是兩位叔叔在此,你們上!”
張龍李豹,四大長隨、琴劍二童一齊身形閃動,立將場中四人團團圍住。
場中四人,兩個是西藏紅教高手,兩個是歸隱多年的武林奇人,雖在動手,早將四外景況看清,一個長髯老者—邊動手,一面向劉幽香問道:“賢侄女,何以不見老神君?”
那兩個番僧聽到“不老神君”四宇,心中一驚,立萌退意,未等劉幽香答言,呼呼兩聲,已各將絕技“大手印”施出,這種西藏絕技,確是驚人,兩股熱浪,像潮水般分向對方兩個老者湧到,場外諸人,立感熱氣炙人,一齊向後躍退三步方脱出熱力範圍。
劉幽香心中一驚忘記了立刻向那老者答言。
那兩個老者見熱浪襲來;識得厲害,兩聲長嘯,均騰身而起,身形如電,恰將熱浪閃過。兩個焦痕之中,各現出一個烏黑的手印。
眾人見了,驚得咋舌不已。
兩個番僧在兩個老者躍身空中時,身形一閃,躍出圈外,説道:“今日你家佛爺尚有要事,不能久陪,咱們將來到中原再會。”
人隨聲起,兩條紅影齊向一座山坡上疾射而去,因身法太快,張龍等人不及阻攔,幾個起落,已不見二人蹤影。
兩個老者落地後,見二僧已走,也未追趕,轉身向劉幽香問道:“何以未見令尊?愚叔等正欲到岷山尋他。”
劉幽香答道:“義父探查飛雲山庫,尚未回山,不知二位叔尋找義父何事?”
兩個老者,並未答言看了孫蘭亭及傻大個張同一眼,問道:“那兩位是誰?”
劉幽香轉向孫蘭亭説道:“孫大哥你過來。”
孫蘭亭走至近前,劉幽香向他説道:“孫大哥,這兩位是我的義叔……”。
她指一個長髯老者説道:“這是南叟諸葛元叔叔。”
又指着一個短髯老者説道:“這是北叟夏侯丹叔叔。”
她向南北二叟介紹道:“他是孫蘭亭是侄女義兄,那個大個子叫傻大個張同,為人渾傻,叔叔別答理他。”
孫蘭亭聽説這二老就是他師父曾提及的南北雙叟,心中一驚,這兩人在數十年前,就已享譽武林,和鳩杖婆、託缽仙翁他們是同輩人物。
他急向二老一揖到地,説道:“晚輩拜見兩位老前輩。”
南叟諸葛元向他微一凝視,説道:“少俠神光內藴,骨格清奇,確是武林罕見之才,老夫倒願收你做個徒弟。”
劉幽香在旁説道:“他是武林七絕中神龍尊者的徒弟,本事大極啦,武林雙兇和他交手一招便即驚走,他對人也好,又會書畫,確是多才多藝。”
南北二叟歸隱甚久,這次出山,雖聽説過武林七絕及雙兇等人,但對他們尚不十分明瞭。現見這們侄女對這位少年讚不絕口。心知她已對他芳心暗許,二人心中暗笑,北叟夏侯丹説道:“英雄出少年,賢侄女之言不是虛,令尊對孫少俠想必也非常滿意了。”
劉幽香和孫蘭亭知他言外之意,便玉面一紅,劉幽香説道:“義父現尚不知侄女和他行在一處。”
孫蘭亭也忙説道:“劉姑娘是晚輩的救命恩人,老前輩請別誤會。”
北叟夏侯丹面孔一沉,向劉幽香説道:“如此説來。賢侄女私自出山的了?”
劉幽香雖説二老和他義父稱交莫逆,恐怕他們將她阻回山去,急道:“義父雖未回山,但侄女與張龍李豹他們同行,豈能算是私自出山。”
北叟夏侯丹向張龍、李豹二人斥道:“你二人好大的膽子,竟敢帶着姑娘出來!”
張龍當着劉幽香的面,不便將實情説出,只得説道:“因武林雙兇進犯本山,無人能敵,如非孫少俠在,早已不堪設想,因此,小的們和姑娘出來尋找神君,尋到後,立刻回山。”
北叟夏侯丹道:“既然如此,你們要小心了。”
張龍急忙應道:“是。”
劉幽香見這們義叔已不再阻攔。心中大喜,問道:“不知二位叔叔為與兩個番僧動手?”
南叟諸葛元答道:“這兩人叫做札木蘇,一個叫做噶腦海,都是西藏紅教中的高手。我們在未歸隱前就和他們有過節,今日在這相遇,想不到他們竟已將‘大手印’練成。”
劉幽香問道:“何謂大手印?”
南叟諸葛元道:“這是西藏布達拉宮中的一種絕技,本是一種靜坐的功夫,練成後,能將體內真火由掌中發出,確是厲害無比!”
孫蘭亭問道:“難道就沒有破解這種功夫的辦法嗎?”
南叟諸葛元答道:“以前武林中只有老神仙和冷麪秀士能夠破它,老神仙練的是玄門最高的氣功。冷麪秀士練的是純陰毒功。”
劉幽香問道:“這二人現在何處?”
南叟諸葛元答道:“老神仙將冷麪秀士廢除武功後,二人同時歸隱,老神仙年齡已高,可能已不在人世了”
孫蘭亭問道:“既沒有人能夠破解大手印,那兩個番僧豈不成天下無敵了?”
北叟夏侯丹冷笑道:“天下無敵候不見得,我們這幾個老傢伙雖然不能破它,可中也未必能傷的了我們。”
劉幽香問道:“不知二位叔叔有何要事要尋義父?”
北叟夏候丹道:“聽説你父親重入江湖,恰好我們二個也靜極思動,又聽説現在武林中出了—個奇人,創設了什麼黑衣教,並將許多歸隱多年的老傢伙請出,所以我們想尋你父親一同到江湖上去湊湊熱鬧。”
南叟諸葛元接口説道:“既然你義父不在山中,我們就不到岷山去了,我們另有要事,不便同行,我們各走各的。”言罷,二人身形疾閃,已向另一條小徑奔去。
二人走後,劉幽香向孫蘭亭説道:“這兩人與我義父情同手足,我方才真怕他們將我阻攔回去。”
孫蘭亭見這二老一身正氣,不覺對他們心生敬重。
眾人又繼續踏上行程,經西固,過康縣,這天已到陝西漢中,在城內打過尖,沿着漢水北岸向東行進,走了不久,見岸邊行人絕跡,數枝白楊,枝葉禿落,景物十分荒涼,忽見河中有一無篷漁舟,似乎纜繩已斷,緩緩向下遊流去,舟上不見一人,僅在舟尾放着一個不大的籮筐,裏面放着一個斗大的圓形物品,不知何物。
眾人正觀看間,驀地那圓形物品疾射而起,斜向岸上落下,落地後,竟迎着孫蘭亭這一行人滾滾逼近,眾人一看,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