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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步驚雲體內的劍氣,其實只有霍家劍氣與及黑衣叔叔“悲痛莫名”的劍氣,瞧這白衣漢子如斯緊張,他口中的“他”,步驚雲相信必是黑衣叔叔無疑,遂破例張口答道:

    “我……”

    “已知道……”

    “你在説誰。”

    “可惜,我雖然……”

    “很想當‘他’的傳人,”

    “卻始終無緣……”

    “當他的傳人。”

    白衣漢子聽罷步驚雲這句一分為七的話,霎時不由有點失望,茫然沉吟:“是……

    的,真的可惜!”

    “你,是一柄悲痛的劍,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劍中奇材,若你能成為‘他’的後人,他日在劍方面的成就,肯定不比我與他遜色,可惜,真是可惜……”

    “以‘他’那樣一個愛材的人,何以偏不納你為徒?”

    步驚雲冰冷的目光竟然罕有地若有遺憾,答:“他,當年不納我為徒,”

    “其實是為我設想。”

    “我很明白。”

    “所以從不怪他。”

    “我只怪我自己……”

    “倔強!”

    白衣漢子眼見步驚雲即使不被納為徒,亦為‘他’説公道説話,眼神之中不期望流露無限欣慰之色,温然道:“不!你能為他説話,他當年不納你為徒,便是他自己的損失!年輕人,你可也別要氣餒,以你的練劍資質,將來一定會自成一家!”

    “他若是劍中神話,你將來便一定會是震驚武林的——劍中傳奇!”

    在旁的聶風一直聽得莫名其妙,他從不知道以一雙冷手使動排雲掌的雲師兄,居然曾經習劍,也居然差點成為“某人”的徒兒,而對於一二人話中的“他”.聶風更愈聽愈是迷惑,不由問那白衣漢子:“前輩,晚輩有一個很冒昧的問題。請問……

    “你,是否鬼虎叔叔的……

    “主人?”

    乍聞“主人”二字,這名白衣漢子陡地渾身一震,繼而又是一陣深深嘆息:“對不起,年輕人,我雖然與你所説的那個鬼虎主人,擁有幾乎相同的命運,但,我並沒有那樣的福氣,可以成為別人的主人……”

    聶風大奇,追問:“前輩既不是鬼虎的主人,那前輩到底是……

    聶風本想問白衣漢子到底與鬼虎主人有何關係,誰知話未説完,突聽身後仍然軟跪地上的四君子中之老大,一臉獰笑道:“嘿嘿!老子已經知道你這個白衣傢伙……”

    “到底是誰了!”

    此言一出,茶室內的一眾人等,皆朝四君子的老大回望,但見他一臉猙獰,似已記起一個極度震撼的江湖傳聞一般,君子之風已蕩然無存,只聽他吃吃笑道:“還記得,當年的武林前輩曾對我提及,那個武林神話,曾有一個與他同樣利害、同樣命途的所謂好兄弟,可惜此人甚不長進,武林神話的所謂好兄弟,居然……”

    “賣!”

    “國!”

    “求!”

    “榮!”

    “哈哈哈哈……”

    賣國求榮?這是多麼嚴重的罪狀!縱是武林神話亦無法擔戴得起!眼前這個也如同神話的白衣漢子,竟然曾是一個賣國賊?

    所以……

    為了逃避世人批判的鄙視目光,他才會在這窮鄉僻壤隱姓埋名?

    白衣漢子乍聞此,一時間竟沒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苦苦一笑,悽然道:“賣國?”

    “你知道的內情又有多少?”

    “我根本不用向你解釋,根本不用為自己的聲名解釋……”

    説着説着,他居然放棄為自己辯白的機會,已然轉身離去,誰知就在他轉身同時,四君子的老大又再絮絮不休,説他一句:“嘿!有云‘物以類聚’,‘未觀其人,先觀其友’,武林神話的好兄弟尚且賣國求榮,那個武林神話又怎會是好人?想必,‘他’,也曾與你一起——”

    “賣國!”

    一起賣國四字,簡直字字如雷,轟得那白衣漢子全身顫抖,他遽地轉身,瞪着四君子的老大,義正詞嚴、一字一字的為他的好兄弟辯白:“不!”

    “他!”

    “絕!對!沒!有——”

    “賣!國!”

    這名白衣漢子,本來一直不在乎四君子老大恥笑他如何賣國求榮,然而乍聽見涉及他那位好兄弟的清名,他便不由分説,忙不迭馬上替他辨護,可見他如何在乎這個兄弟。

    “如果你們硬要説當年有人賣國,你們就説我好了!‘他’,只是於最後關頭放我一馬,‘他’,絕對沒有賣國!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千秋萬世,若有人要唾罵賣國求榮者,就唾罵我吧!”

    他竟然把全部罪名都獨攪身上,他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又為了何人?聶風與步驚雲深感納罕。

    四君子的老大為了扭轉自己軟跪面前的鬼態,不由又邪笑道:“呵呵!那你即是承認當年曾賣國了?哼!你這個十惡不赦的賣國賊!”

    白衣漢子又是苦澀一笑,道:“是!我當年確曾賣國又如何?中國全民皆苦,活在昏庸無道的皇帝手上,這個由無道皇帝管治下的中國,早就該給我這樣的賣國賊賣掉!”

    四君子的老大道:“好啊!你終於也親口承認了?嘿嘿,也好!反正我們仍未找出那武林神話是生是死,今日能羞辱他生前的所謂好兄弟,亦總算大快用心!”

    説着朝茶室內的商旅道:“各位!此人既直認是賣國賊,便應受盡千人萬人唾罵!

    大家若是愛國的話,就向他吐一口吧!”

    茶室掌櫃及夥計們當然不以為然,惟眾商旅卻是面面相噓,似在猶豫,想不到,這四君子的老大如此懂得挑撥人心,居然想煽動羣眾屈辱白衣漢子。

    然而就在眾商旅面面相覷之際,突聽一個冷冷的聲音道:“我,”

    “絕對相信——”

    “他並沒賣國!”

    説這句話的人,正是一直不大言語、其冰冷神情令眾商旅感到心寒的——步驚雲!

    步驚雲一語乍出,聶風也當場站了起來,道:“不錯!我相信,這位前輩,絕對沒有賣國!”

    四君子老大聞言冷笑:“哼!你倆異口同聲認為他沒賣國,從何見得?”

    聶風一瞥白衣漢子,氣定神閒解釋:“這位前輩身負神話般的劍氣,舉手投足間已能令人劍屈服,此等神而明之的修為,你以為是賣國能換來的嗎?”

    “習武的人若要練至一個超凡入聖的境界,第一件事便需摒棄一切雜念,摒棄一切私慾,他又怎會貪慕虛榮或金銀財帛而賣國,這根本不合情理!”

    是的!聶風説得一點沒錯!步驚雲雖然並沒解釋,似亦與他持同一想法。

    四君子老大道:“呸!連他自己也承認了!你們兩個,又何必枉作小人?”

    步驚雲與聶風不約而同朝白衣漢子一瞥,只見他本已苦澀的表情更苦,步驚雲益發隱隱感到這個本可成為神話傳奇、如今卻又寂寞潦倒的白衣漢子,背後一定有着不足為外人道的苦哀,也許,更藏着一段令他五內吐血、有苦自知的哀傷故事……

    果然!這名白衣漢子,眼見聶風仗義直言維護他,不動的心,似乎深深有所感動,他遽地嘆息着道:“我曾在這個茶室之內,説盡幾許江湖故事,可是,我心中一直有一個故事,從沒有説出來。”

    “本來,我預算終此一生,也不會再對任何人説及這個淹沒了的故事,然而今天,竟然有人會懷疑我畢生最好的兄弟——‘他’,也是賣國之賊,他縱然已死,也不應受到如此懷疑,為澄清他的清譽,看來,今日我已不能不説出這個故事了……”

    一語至此,白衣漢子又幽幽的看了看步驚雲及聶風,看了看掌櫃與夥什們,還有滿屋商旅,與及那隴山四君子,蒼涼而又蕭素的道:“這將會是我在這裏所説的最後一個故事,這故事,其實是關於兩個命運糾纏半生的男人,他們亦敵亦友亦兄亦弟的故事……”

    白衣漢子至這裏,不由有意無意地朝步驚雲及聶風一望,彷彿,以其超凡修為亦已一眼瞧出,聶風與步驚雲,將來亦會象他和他的好兄弟一樣,亦敵、亦友、亦兄、亦弟……

    接着,他便再次提起他手中珍之重之的古舊胡琴,一下一下地拉動着令人碎心的琴音,他的人,亦霎時回到了過去……

    一連串的名字更霎時湧上他寂寞的心頭,那是一連串與他曾有緊密關連的名字,他的前半生,就在這一連串的名字中,轉來轉去,終於轉致如今一敗塗地!潦倒收場!那一連串的名字就是……

    慕龍。

    小瑜。

    僧皇。

    劍聖。

    還有他今生今世,將永不會忘記的一個名字——無名!

    無名,也曾喚作——英雄”、”英名”……

    無劍之劍,是為真劍;

    無心之心,是為真心;

    也許,無心成為英雄的英雄,才是真正的……

    英雄。

    碧世蒼茫,某代某年某月,也曾有一個令天下羣豪競折腰的無名英雄。

    他不堪的身世,已是久遠以前的故事。

    而他坎坷半生的故事,也由他畢生的其中一個宿敵展開……

    那個宿敵,有一個天下人都應尊崇的外號。

    劍聖!

    劍中之聖!

    他從不笑。

    他不笑,全因為他從來也沒真正的滿足過。

    何以他從不滿足?緣於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已經得到太多。

    他,五歲學劍,七歲已青出於藍,九歲一劍成名。十三歲時更已悟出更高境界的劍道,從此創下聖靈劍法,功力益發爐火純青;若他不喜歡的話,無人能近其身三尺,亦由那時開始,他在劍術的比試上,從無敗績!

    後來,江湖人更尊稱他為——劍聖!

    可知他的劍藝已是何等超凡入“聖”!

    可是,劍聖並不快樂,因為他今年還只得二十七歲。

    二十七歲!想想也覺可怕!他人生的路,還只是走至二十七歲,已經得到一切劍術、修為、尊崇與榮譽,已經得到太多,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只是……

    他還沒死!難道真的要他就此抱着“劍聖”這榮譽終老?成為劍中之聖,便是他一生所求的極限?

    不!心高氣傲的他猶不滿足!他認為,在這世上某個角落,一定還有一個與他旗鼓相當的絕世劍手,只要與這個絕世劍手一戰,他一定可以將自己已經超凡入聖的劍藝再度提升!

    惟普天之下,是否真的有一個與他同樣利害的劍手?會否,這世上根本便沒有更強的劍手?劍聖,已是劍中之聖,劍道之終極巔峯?

    他不知道!正因為他不知道,所以今日,他才會前來這個地方。

    但見二十七歲的劍聖,正靜立於一座古剎的大殿之內,他翹首看着殿內安放着的釋迦大佛,連一點尊敬的意思也沒有,更遑論會叩拜神佛!

    這座古剎,喚作“彌隱寺”,是方圓百里內最大的寺院,不過劍聖今日前來此地,非為拜佛,他從不信天佛,他只深信,命運就在他自己手中!

    他今日前來此彌隱寺,無非是找一個人——彌隱寺這一代的主持。

    僧皇!

    眾僧之皇!

    據聞,這個僧皇,自小已精通佛、醫二理,他更是全神州僧侶們最推崇倍致的高僧,故有“僧皇”之稱。

    再者,這個“僧皇”除了精通佛醫二理,還有一種本事。傳説他額上嵌了一塊“照心鏡”,可以看盡紅塵內的世人世事,神妙無窮。

    劍聖今日找他,便是要僧皇為他一看,究竟這個浩瀚人海,還有否值得他再拔劍一戰的超級劍手?

    他手中所握的無雙劍,已快要封塵了……

    劍聖等不多久,終於被一個小和尚請至寺內東廂某個廂房之外,小和尚道:“劍聖大俠,僧皇主持最近微感抱恙,本欲謝絕一切訪客,不過今日乍聞劍聖大俠親自造訪,僧皇主持竟然嘆了一句‘要來的人終於來了’,於是不由分説,便遣弟子前來相請。劍聖大俠,看來,僧皇主持與你相當有緣啊!”

    “是嗎?”小和尚一片熱心相告,劍聖卻是冰冷回應:“那你何不快快住嘴,去幹自己的事?別妨礙我與你們主持説話!”

    小和尚不虞自己一片熱誠,卻遭受劍聖冷言相向,登時窘態畢露,不知如何應對,幸而,此時廂房內已傳出一個蒼老慈祥的聲音為他解圍:“法顯,唸誦晚課的時分將至,你何不前往普心殿好好準備?這位劍聖施主,就由為師招呼好了。”

    這個號作法顯的小和尚,真是巴不得有這個機會,連忙打躬作揖,吶吶而答:“是……

    的。僧皇主持,弟子這就立即往……普心殿。”説着已趁機溜之大吉。

    原來適才那蒼老慈祥的聲音便是僧皇?劍聖不禁眉頭一皺,心想僧皇果非徒負虛名,單聽適才那祥和的聲音,已知他佛法之深。

    可是劍聖仍是目中無人,也沒得僧皇同意,伸掌一推,便把廂房的門推開,只見廂房之末,正背坐着一個身披素淨袈裟的和尚,這個和尚的背影看似並無特異之處,惟劍聖修為極高,已隱然感到,這和尚身負一股祥和之氣,是高手!

    “你,就是那個傳説可看盡紅塵一切世事的——僧皇?”劍聖不屑的問。

    僧皇對於劍聖語中的不屑竟置若罔聞,他落落大方的答:“貧僧正是。”

    劍聖冷嘲:“嘿!既是出家守戒的所謂‘貧’僧,何以又會冠以‘僧皇’如此浮誇霸道的法號?”

    僧皇笑語解釋:“俗世凡人,心常失主。他們永遠可望有更高深的人為他們釋疑解困;貧僧被一眾僧侶冠上‘僧皇’之名,亦只是一種吸引世人入信的法門。當世人皈依之後,才好好向他們宣揚正信的佛法。”

    劍聖道:“你倒是能言善道!不過你既被稱為能看盡紅塵世事的僧皇,又可知道我劍聖此行目的?”

    僧皇未待他把話説完,已緩緩轉身,看着倨傲不羣的劍聖,神色霎時變得有點黯傷道:“貧僧早已知道你此行目的。劍聖施主,你是前來想問貧僧,究竟這人間還有沒有仍值得你一戰的劍手,是不是?”

    “劍聖施主,貧僧可以立即告訴你……”

    “有!”

    “這個世間,仍有一個人可以與你一戰!”

    劍聖向來恃劍自負,驕橫江湖,此刻亦不由感到愕然;他愕然,一來是僧皇轉身之間,他已徹底看清楚僧皇的臉!

    只見這個傳説中的僧皇,約是六十上下年紀,一臉祥和已不在話下;最奇妙的,是他的額前真的嵌着一塊徑闊兩寸的細小銅鏡,光可照人,彷彿真的可看盡人海眾生一切煩惱糾紛,就連劍聖的煩惱,亦在他意料之中,因為如今“照心鏡”鏡中映照之人,正是劍聖!

    第二件令劍聖感道愕然的事,便是僧皇竟真的未卜先知,預先猜得他此行是為求知道誰可與他匹敵而來。

    然而,劍聖不愧也是一個聖者,彈指間已能平佛自己心中的驚愕,但見他臉色一沉,道:“想不到你早已知道我此行目的,好一個僧皇!那麼,你如今還是別要浪費本劍聖的光陰,快告訴我!那個可與我匹敵的劍手是誰?他如今又在何方?”

    僧皇凝視劍聖,滿目滿臉同情之色,恍如在看着一個失敗者,一個人生的徹底失敗者,悲嘆:“劍聖,你又何苦硬要找出這個人?須知道,即使貧僧告訴你這個人如今在哪,你也必需耗盡半生歲月才可等着這個人,然而生命苦短,除了劍,難道你已無法想出另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何苦把終生生命浪費於劍之上?”

    劍聖向僧皇橫眼一曬,反問:“嘿!我自小生於江湖,長於江湖,便要劍霸江湖!

    若不是要威震江湖,揚名立萬,當初又何必闖蕩江湖去?”

    僧皇勸道:“但,縱使最後能劍霸江湖,你又將如何?”

    “誰知道!”劍聖已有點不耐煩,江湖人向來都對他敬畏萬分,他從沒説超過三句話而仍未答致目的,他道:“人在江湖,便一定要揚名立萬!當你不能成為強者,誰會對你青睞?戰敗的狗,只有帶着戰敗的恥辱回家,比戰勝者更痛苦!”

    “我,今日一定要你説出,那個可與本劍聖一戰的劍手究竟棲身何方!即使走遍天涯海角,我亦要把他揪出來與我一戰!”

    僧皇問:“你不後悔?”

    “哼!即使日月滄桑,星辰轉移,我亦絕不會是言悔的人!我,絕不後悔!”劍聖不假思索反駁。

    僧皇黯然的道:“但你若真的找得這個劍手,你將會不再是——劍聖!”

    “哦?”劍聖心忖,這禿驢怎麼愈説愈不合情理?

    “一個敗了的劍手,便再不能稱為劍聖;劍聖二字本就應該永遠不敗的!所以你現下收手,還不太遲。”

    劍聖聞言只是冷笑:“很好,僧皇,那本劍聖對這劍手益發感興趣了。他到底是誰?”

    僧皇又是一陣哀傷的嘆息,然而這次卻並非為劍聖這未來的失敗者而嘆息,而是為了一個命運比劍聖更令人唏噓、更可歌可泣的人而嘆息,他道:“他,將會是武林的一個神話,亦將會是一個舉世矚目的英雄,可惜,剎那人生,英雄彈指老;任教你與他豪情蓋世,終不敵似水流年;他的一生,將會比你的一生更令人惋惜……”

    “世上英雄的誕生,大都需經過人世千百般的滄桑,唉……”

    劍聖愈聽愈覺失笑,不屑的問:“是嗎?這世上真的有比本劍聖更光芒萬丈的人?

    他如今在哪?”

    僧皇凝視着劍聖,一字一字道:“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你還找不到的地方!”

    “僧皇!你已浪費本劍聖太多説話!別再拐彎抹角,乾脆點!告訴我他在何方!”

    僧皇似看見劍聖正在犯下一個彌天大錯,無奈答道:“唉!我本已竭力勸阻你的命運步向灰黯,可惜,你還是堅決若此,看來,縱使你已是聖,還是有擺脱不了的因緣與業,好吧!就讓我告訴你,你要找的對手……”

    “就在東方!”

    “只要你一直向東行,便會找着你渴求的對手,你不需知道他的名字,因為屆時你會有方法知道!不過,你不會真的找出他,你只能找着他的過去……”

    他的過去?

    劍聖但覺僧皇愈説愈玄,然而既已得知對手棲身東方,他也不由分説,立想起行。

    “好!僧皇!本劍聖就姑且信你一次!但你要給我好好的記着!”

    “你曾預言本劍聖此戰必敗,這個屈辱,我一定要你全力承擔!若本劍聖此去真的敗在這人手上,我也無話可説,會甘心遁隱江湖;但若然是我勝了的話,亦即是你侮辱了我蓋世無雙的劍道才華,本劍聖一定會回來……”

    “把你整座彌隱寺……”

    “夷為平地!雞犬不留!”

    此語一出,劍聖手中的無雙劍,驀地寒光一閃!它,終於不再封塵了!

    他已抽劍!

    赫聽一聲“隆”然巨響!置於僧皇身後的一尊丈高金佛,赫然便被劍聖以無雙劍勁隔空劈為兩半,然而,立於劍聖與金佛之間的僧皇,卻絲毫無損!

    好出神入化的劍法!劍聖怎能不傷當中的僧皇而劈開其身後的金佛!

    僧皇仍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劍聖卻是冷哼一聲,收劍回身,揚長而去。

    僧皇一睹地上一開為二的金佛,又看了看劍聖步出其廂房的倨傲背影,不禁又再深深嘆道:“好劍法!好傑傲不羣、佛阻劈佛的一顆劍聖之心!”

    “可惜,劍聖你可知道,無論你的劍法多好,你的命運也不會因而轉好?你此去只是求‘敗’,你始終還是逃不出你的執念,你的宿命……”

    “你可知道,命運不但安排你今生求劍,還安排了你下生也要求劍?無論你經歷多少次的輪迴,你亦要生生世世求劍下去,除非……”

    “有一生,有一世,有一日,有一念之間,你能真正的放下你的執念,與及——”

    “你的劍!”

    “但,你——”

    “可以嗎?”

    “唉……”

    又是長長的一聲嘆息,僧皇終於在被破開的金佛前跪了下來,開始誦經祝禱。

    這一次,他並非為劍聖而祝禱,而是為另一個將要生生世世被劍聖糾纏的人而祝禱……

    還有另一個人。

    一個與此人命運幾乎相同的人。

    他們兩個,都是可憐人。

    都是驀然一朝驚覺,命運原來不在他們手中掌握的人……

    劍聖一直向東行,走過一條小村又是一個小鎮,走過一個小鎮又是一個小縣。

    可是,不知不覺間,他已走了半月之久,還沒有絲毫那個劍中高手的蹤影。

    劍聖不免有點氣,惟他求戰之心極為熾盛,仍是不斷強逼自己這樣想:“一定可找着那個能與我匹敵的劍手!僧皇那老禿驢能夠一語便道破我的來意,倒是有點本事,他既然説那人在東,便一定在東!只是,他為何又説,我此行僅能找着他的過去?”

    儘管劍聖半信半疑,他還是毫不間斷的向東進發,沒有半刻歇息,可知他求遇“難得一戰”的對手之心,如何心癢難熬。

    這樣一面思忖一面前進,劍聖又不知不覺間走了半日路程,時已漸近黃昏,劍聖正思量着該在那兒投棧度宿之際,眼前,猝地出現了一塊精雕玉琢似的石碑,上刻“慕龍鎮”三個大字。

    “慕龍鎮?”劍聖稍為駐足,他雖是一介江湖人,也曾略聞“慕龍”這個大名。這個“慕龍”,其實是當今皇上一度曾極為賞識的一位名將,後來不知如何,慕龍像厭倦了什麼似的,突然於還不太老的年紀,便告老還鄉。

    饒是如此,慕龍為官時的俸祿,已足夠他奢華一生。眼前這個慕龍鎮,想必是慕龍所居之鎮,鎮民遂以他的名字作為鎮名。

    劍聖眼見夕陽西下,再走下去,只不知還有否地方投宿,於是不假細想,便步進慕龍鎮,望能於入夜前投棧。

    誰知甫進慕龍鎮,劍聖猶沒找得合適的客棧,卻已在鎮內一條大街始端,發現了一座巍峨無比的建築……

    慕府!

    好一座慕府!單是府前那道精鋼大門,亦足有兩丈之高;圍着慕府的外牆,亦達半里之闊,外牆更雕琢得美侖美奐,氣派不凡;這座“慕府”,想必正是那個告老還鄉的慕龍將軍府邸。

    惟慕府雖是氣派萬千,在以聖為尊的劍聖眼中,也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源出於的無雙城,氣派也自不少,故劍聖亦沒為慕府的壯闊而瞠目結舌。

    劍聖只是稍為駐足,便欲再向前行,詎料就在此時,他遽地發現慕府門前,有一些值得他再作駐足的事物。

    只見慕府門前,竟有無數竹葉,齊齊朝着慕府之門,以半月形排成一列,儼如這些竹葉,正在向門內的一個人朝拜一樣。

    慕府附近滿是竹林,門前灑滿竹葉原亦不足為奇,惟看竹葉排列如斯整齊,即使是劍聖,亦深感納罕,正看得出神之間,劍聖突聞慕府內傳出“軋”的一陣推門聲,有人正要步出慕府!

    劍聖不欲給人發現自己這一代聖者在慕府門前留連,於是迅即拔地而起,便躍上附近一株五丈高的參天古樹之頂,窺看着什麼人將要推門而出。

    但見鋼門推開,步出來的並不是什麼要人,而是兩個家丁打扮的男僕!

    二人手中拿着掃帚,飛快把門前的竹葉掃開,其中一個家丁還一面嘀咕:“呸!真是活見鬼!這半個月來,為何每日都有竹葉整齊排列門前?可真是邪門得很!害我們多幹不少工夫!”

    “唏!阿福!説話可要小心點!你這番話若給老爺聽見,只怕他以為你想學懶,一定會有你好受的啊!”

    原來,這些竹葉整齊排列的異象已出現了半個月?劍聖陡地記起,民間有一個傳説,天若生異人,必先生異象;傳聞當年一代忠臣岳飛誕生之時,便有大鵬於屋外長鳴,岳飛的“飛”字,亦因而得名。如今,慕府門外出現竹葉整齊排列的異象,竹,與劍形似,莫非……

    劍聖正想得入神,忽聞那兩個家丁又道:“啊!老爺與夫人出來了!快迎接!”説着已急不及待分立於鋼門左右恭迎。

    好大的架子!劍聖心想,這個慕龍雖已告老還鄉,還要家丁如兵卒般恭迎他,派頭倒也不小,當下也好奇起來,要看一看這慕龍將軍是甚麼貨色。

    誰知就在劍聖靜心以待這個慕龍步出大門之際,他猝地感到五內翻湧,一股激烈澎湃的感覺在壓逼着他!

    那是一股劍的感覺!萬劍之王的感覺!

    劍聖心頭陡地一陣忐忑,他生平所遇的劍中高手多如恆河沙數,但從沒有一人能給他如此王者的風範;這種萬劍之王的感覺,像在告訴他這個劍中聖者,王者將要降臨,王者,將要從這道鐵鑄的大門中步出來!

    惟是,正要步出來的,不正是慕龍?難道,慕龍將軍真人不露相,他,極可能便是劍聖此行所要找的對手?

    劍聖握着無雙劍的掌心,霎時竟爾冒出源源汗珠;這真是一種奇妙的經驗,他握劍半生,身經百戰千戰,從未曾掌心冒汗;他握劍的手,向來都乾而冷,如今,他終於感到有一個與他旗鼓相當的劍手存在!不!這個劍手,甚至可能比他更強,他是一柄可令劍聖掌心冒汗的萬劍之王!

    一條魁武偉岸的漢子身影終於步出大門,劍聖斜目一瞥,但見這名漢子約是四十多歲年紀,生就一張異常方正的臉,目如鷹隼,眉烏如墨,鬚髯濃虯,威武飛凡,一望便知,此人並不是一個普通人,想必是那個慕龍將軍無疑。

    這個慕龍由頂至踵,皆充滿一股剽悍霸氣,若他只是一介武官,便絕對沒令劍聖失望,然而,若論萬劍之王,根本便是風馬牛不相及!

    因為他的身上,並沒散發任何劍氣!只是散發一股雷霆一般的掌氣!這個慕龍,其實是用掌的內家高手!適才那股萬劍之王的氣勢,並不是發自他的身上!

    然則,劍氣,發自何人身上?

    劍聖驀然有一種足以“驚心動魄”的預感,他的目光,不期然落於正在慕龍身後跟着走的一個人——慕夫人!

    天!以劍聖聖者的修為,他已即時辨出,那股萬劍之王的劍氣,竟是……

    發自慕夫人的身上!

    這個慕夫人約是三十上下年紀,麗質天生,神情相當温柔,看來也是一個好心腸的婦人;惟觀其弱質纖纖,根本不可能散發一股萬劍之王的劍勢;劍聖隱約感到的那股劍勢,原來是發自慕夫人的——腹部!

    她原來有了六個月的身孕,腹部已微微隆起!

    至此劍聖方才恍然大悟,所謂天將降異人必有異象的説法,可能不假,這位慕夫人所懷的孩子,儘管仍在孃胎,已天生一股令人窒息的王者劍氣,她這一胎,必會產下一個足可與劍聖匹敵的孩子!

    難怪僧皇曾忠告劍聖,他此行亦不能真的找着他的對手,只能找着他的過去;是的!

    在這孩子還未成為一個無敵劍手之前,他的童年,甚至他還在孃胎之時,也總算是他的過去………

    可惜,這個王者一般的劍手,亦正如僧皇所料,將要耗用劍聖一段極為冗長的歲月,以等待他成長,等待他能成為他的對手……

    然而,劍聖對於這個至少需再等待十多年方能一戰的對手,還是死心不息,他只是苦苦一笑,他既然找至天之涯海之角,才找得這罕世難得的王者對手,他決不能就此放棄。

    茫茫如蟻人海,要找一個自己夢寐以求的人談何容易?無論那人是一個情人、知己、或是敵人……

    即使再等十九年,即使再等六千九百三十多個無聊無意義的朝暮,他還是必須等他成長為止,必須以此子證明他是天下無敵的劍手為止!

    慕龍與其夫人甫踏出慕府之門,慕夫人登時精神一振,道:“真是很久也沒如有此開懷了。整天呆在府內,人也變得暮氣沉沉,龍,只不知我們何時才可真真正正過一些無拘無束的生活?”

    那個滿是虯髯、威武不凡的慕龍將軍,卻沒有即時回應,只因他心中亦有愧。

    這些年來,他身為朝廷名將,官海縱橫,樹敵頗多,即使告老還鄉,還日夕擔心會給當年所樹的官敵行刺,他自己身負蓋世掌法,也還罷了,但其妻子弱質纖纖,惟有經常留在府內以策萬全,可憐慕夫人,直如一頭籠中之鳥,養在深閨。

    慕夫人見慕龍不語,亦深明其夫難處,知道不便再談這個話題,唯有岔開話題道:

    “是了!數日前曾到府後韋大嫂秋娘的屋子探望,斯時她已身懷六甲,待生之日,好像還與我相距不遠,不知她如今的景況如何?”

    慕龍略帶鄙夷的道:“唏!夫人!那家窮鬼算是什麼?你何必把那個什麼韋大嫂掛在心頭?這些低三下四的人,又怎可與我們相題並論?你最好還是快快把她忘掉,免得污了胎氣。”

    慕夫人温柔的道:“不是的,那個韋大嫂,是個很可憐,亦很可敬的女人,她的丈夫一直不長進,偏好嫖賭飲猜,以致家徒四壁。她一個女人家腹大便便,還要替人縫補衣裳,幫補家計,上次我前往看她時,本想給她一些銀子,誰知她很有骨氣,堅拒不要,她説,若想腹中的孩子有骨氣,她自己便必須以身作則,不能無功不受祿,即使是女人,也須有做人的骨氣;唉,我真想再到府後那小屋探望她……”説着,慕夫人雙眸竟帶一點乞求的目光。

    慕龍不屑的道:“夫人!你何必為那野婆娘唉聲嘆氣?那樣的女人,神州滿地都是!

    她一家所住的那間小屋,寒酸殘舊,卻正正座於我們府後,真是有礙觀瞻。我已在想辦法攆走她們一家!”

    這個慕龍,雖曾是一介將軍,卻是刻薄寡恩,且動輒便狗眼看人低,與其夫人的“深明事理”背道而馳,慕夫人聞言急道:“不!龍!你別要攆走韋大嫂吧!她已是可憐的很,你這樣做,教我如何安心?”

    慕龍生怕她動了胎氣,唯有假意應承:“是了是了!娘子!你還是儘快回府休息吧!

    我們在外若逗留過久,當心會遇上危險……”

    話未説完,一股危險的感覺已逼近來了!慕龍但聽腦後“颯”的一聲!一道劍影已從後射至!

    慕龍曾貴為親率千軍萬馬的大將,掌底下功夫並非徒負虛名,反手一挾,已把從後射至的劍夾在兩指之中,定睛一看,方才發覺那裏是一柄劍?那只是一紙薄如蟬翼的字條!好利害!能把薄如蟬翼的短箋勁射如劍,來人定是一個劍中超級高手!

    慕龍掃視四周,只見已渺無人煙,來人想必已經遠去,唯有打開字條一看,只見字條之上寫着數行蒼勁又令人觸目驚心的字:

    “慕府門外生異象,

    百竹恭迎萬劍王;

    十九年後中秋夜,

    劍聖前來戰兒郎!

    立戰書者:劍聖”

    劍聖?慕龍當場心中一沉!勢難料到,名動一時的劍聖竟會認為他們未出世的孩子,會是萬劍之王?更不惜要等十九年,以求與他一戰?

    真是一個劍痴!慕龍雖身負一套剛猛無敵的掌法,惟對於這個早已在江湖戰無不勝的劍聖,一時間亦感到有點忐忑不安;慕夫人也立時瞧出有點不妥,忙問:“龍,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你臉色看來很差,字條上究竟寫了些什麼?”

    慕龍為免其妻傷了胎氣,強顏道:“夫人別太操心!只是一些自以為是的頑童的惡作劇吧了!時候亦已不早!我們快回府裏去吧!”説着已忙不迭牽着其妻一起踏進府內。

    自以為是?不錯!劍聖真的是自以為是,然而,他亦實在有足夠的實力自以為是!

    只是,這一次,劍聖的戰書,未免下得太疏忽了!

    因為,將要與他糾纏半生的一個無敵劍手,可能,並不是慕夫人腹內的孩子!

    慕夫人腹內的孩子,將來也可能真的會成為一個萬劍之王,惟是,這個人間,還有比王者更高一層的境界,那就是……

    天劍!

    足可與天比高的天劍!也許還會與萬劍之王成為知己的天劍……

    而這柄人中天劍,此刻,也還沒有誕生,也還在一個婦人的腹中。

    那個婦人,就居於慕府之後……

    夜已漸深,漸涼,秋娘的一雙眸子,亦開始有點昏花了。

    然而,她還是強忍倦意,一針一線的縫補着人們交來的衣裳,她要多掙一點銀子,作為生下她腹中孩子之用。

    她如今所在的家,雖然位於美侖美奐的慕府之後,惟卻破爛不堪,可是她一點也沒有抱怨自己的命不好,誰叫她當初千挑萬選,選了一個喜好嫖賭飲猜、不務正業的丈夫——韋耀祖?不堪的家境於是更不堪了……

    耀祖耀祖,一個最尋常不過的名字,卻揹負着先人過於沉重的期望,可是,韋耀祖他可一點也不光宗耀祖呢!只要他願意稍為長進一點,家裏已不用這樣窮了!惟,秋娘還是沒有抱怨他!就像今夜,他正蹺起二郎腿,斜倚在牀畔喝着悶酒,她也沒有抱怨半句!事實上,她亦忙個不可開交,明天,那些衣裳都要準時交回。

    耀祖看着她忙得兩眼昏花的樣子,顯得極不耐煩的大呼小喝道:“喂!你怎麼熬至這麼夜?你不睡,我也要睡呀!”

    多糟的男人!妻子身懷六甲,他並沒有細心慰問,還在抱怨她礙他就寢。

    秋娘温然答道:“耀祖,別要鼓躁!我這樣做,也只為想多掙一點錢,作為孩子出世之用,這是我們頭一個的孩子,萬事也須有個準備。”

    耀祖有氣沒氣的答:“哼!是嗎?這個可是你一意孤行想要的孩子!我老早便不贊同,早已吩咐你找大夫用藥打了它!你看!我們家徒四壁,窮得可以,這樣不堪的一個家,只會養出不堪的兒子……”

    話未説畢,秋娘已打斷他的話,温柔的撫着自己的肚皮,低語:“不!我有一種很奇妙的預感!我們這個孩子,會是一個男的,而且,我們這個孩子將來長大成人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很有作為的人,一個……英雄!”

    “耀祖,我已經想過了,如果是個男的,便把他喚作‘英雄’,如何?”

    “英雄?”耀祖冷笑,就連他這個糟透了的爹,亦不信自己會有一個這樣的兒子!

    “嘿!我看你還是別要造你的春秋大夢了!龍生龍,鳳生鳳,我們這些窮賤人家,又怎會生出一個英雄?簡直是痴人説夢!”

    秋娘卻仍是堅持己見:“不!天底下最失敗的人,莫過於連自己也認為自己貧賤一生,渾沒出息;耀祖,你也快當父親了,即使你不為自己設想,也希望你能為肚內的孩子設想………”

    耀祖但聽她竟要自己發奮,本來愛理不理的他有點腦羞成怒,嗔道:“哼!想個屁!

    我也懶得與你在為那孩子瞎纏下去!我到街尾操幾手!你這樣能幹,還是獨自留在家裏替孩子設想將來吧!”

    説罷已奪門而出,“砰”的一聲重重帶上屋門!

    “耀祖!”秋娘想叫住他亦來不及;她一番熱誠,欲與他商量孩子的將來,沒料到反給他冷言相譏,如今,破舊的屋子,只餘下她寂寞一人,和那一大堆要趕着縫補的衣裳。

    這個孩子,她懷得可真辛苦;已經懷了六個月了,這個時候,她其實最需要關懷照顧,與及丈夫的噓寒問暖,可是,她還要如斯勞碌,徹夜縫補衣裳。

    天下男兒的心,為何鐵石至此?

    然而,秋娘雖然感到勞碌辛苦,卻並不寂寞,因為,她並非孤單一人,還有她肚內仍未出世的孩子在陪伴着她。

    想到這裏,秋娘不禁又輕輕撫着自己的肚子,垂首半甜半苦一笑,淚盈於睫地悽悽沉吟:“孩……子!你的命可真……苦呀;還沒出世,你的爹……已不想要你了;不過,你不用……擔心,即使你爹……不要你,孃親也……會好好看顧……你。”

    “無論如何窮,如何辛苦,娘……一定會把你……生下來,還要好好的……把你撫養成人,因為娘深信,命運是握在人的手中,貧賤庸碌並不是命中註定;只要你肯發奮,你,一定不會再像爹孃一般貧賤一生,你——”

    “一定會成為孃親寄予厚望的英雄!”

    懷着無比堅定的信念,秋娘復再開始她的縫補生計;可是,她的每一針,每一線,都不是白縫的,一切一切,都是為她的孩子鋪路……

    只不知,這個孩子的一生,會否如他的慈母所願——

    成為萬眾矚目的神話英雄?

    這一夜,不但秋娘要徹夜無眠;在與她境況直如有天淵之別的慕府之內,也有一個人徹夜無眠。

    慕將軍——慕龍。

    慕龍一直為今日劍聖那紙戰書耿耿於懷,無法成眠,唯有召其師爺“鮑仲人”往書房,與他商量對策。

    “鮑師爺,這個劍聖,在江湖上是久已聞名的戰痴,他既揚言十九年後中秋之戰,屆時便一定會來,依你認為,此事如何是好?”

    這位鮑師爺,在此帶向以機智著稱,甚至在慕龍未曾告老還鄉之前,亦已跟從慕龍;但見他捋須一想,鬥地眼珠子一轉,睛光閃爍的問:“慕老爺,此事其實十分簡單;若夫人所懷的孩子真的如那個劍聖所言,將來會是萬劍之王,你會怎辦?”

    慕龍想了一想,答:“那當然會極為珍惜此子,絕不會讓他出戰!因為即使他是萬劍之王。也未知會否在與劍聖之戰有所死傷,我還有一些大事需要兒子去辦!”

    鮑師爺一笑:“這就是了!慕老爺既然不忍心孩子冒險,就索性不讓孩子冒險好了。”

    “但,孩子若不應戰,劍聖這怎肯幹休?他一定不會放過我的孩子,與及我們慕府所有人!”

    鮑師爺又笑了笑,淡定地答:“慕老爺又何足懼哉?劍聖既然從沒見過夫人將要誕下的孩子,屆時候,你找誰去代替你孩子應戰,他也未必察覺。”

    慕龍好像已經開始明白他的意思,道:“你的意思是……”

    鮑師爺邪笑道:“我的意思,是隻要老爺能有多一個的兒子,一個老爺毫不在乎其生死的兒子便可!譬如,一個與老爺的孩子同齡、從小傳予武藝的養子……”

    慕龍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咧嘴大笑:“哈哈!我明白了!只要我自少養有一個義子,屆時候,便可命他應戰劍聖,一來可解決問題!二來我的孩子也不用冒這個殺身之險!”

    “正是!”

    “但,怎樣找一個我毫不在乎的義子?找誰的孩子來當我孩子的替身?”

    “哈哈!慕老爺!那實在太簡單了!只要你願出白花花的銀兩,這個世上,一定會有那些為錢不惜出賣骨肉的父母,爭相來賣自己的賤種的!你何愁找不着這樣一個死不足惜的………”

    “賤孩子?哈哈哈哈……”

    鮑師爺所言非虛,慕龍亦終於釋懷,開始再露笑容,與他一起豪笑起來。

    然而,他未免笑得太早了!

    因為他造夢也沒想過,命運將會安排給他的養子,是一個他絕不能輕視的養子。

    一個直至他死方始發覺,他原來也異常痛惜的一個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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