衞擎宇聽得悚然一驚,他突然發覺這個老領班不但説話有技巧,而且對事情的看法也有其獨到之處。
因而,不自覺地回頭驚異地問:“劉領班,你來麟鳳宮多久了?”
劉和堂趕緊回答道:“老奴以前是先主鳳宮仙子的轎伕!”
衞擎心中再度一驚,噢了一聲,不自覺地將坐姿轉了過來,同時謙聲道:“失敬失敬,那麼……那麼你一定也到過不少地方了?”
他本待想道:“那麼你一定也見過我爹了?”
但是,他突然覺得提起當年往事,必然會扯出兩老的戀情,也必然有許多不便之處,因而才隨便改説了那麼一句。
只見劉領班不禁有些嚮往地微微一笑道:“當年抬着仙子走南闖北,的確跑過不少地方!”
衞擎宇由於有了方才的顧忌,僅會意地哦了一聲,沒敢再問什麼。
但是,老經世故的劉和堂似乎窺透了衞擎宇心事似的,也改變話題謙恭地問:“島主連夜離宮,可是要去看天坤幫的黃幫主?”
衞擎宇虎眉一蹙,也技巧地問:“你認為我不該去?”
劉和堂立即凝重地道:“老奴認為島主應該在其他方面着手!”
衞擎宇對這位老領班已有了新的看法,因而鄭重地問:“你説説看?”
劉和堂也認真地道:“其他方面的人為什麼要劫走小姐,因為老奴不在內宮,無法揣出對方的動機和原因,但老奴卻是可以肯定小姐不是黃幫主劫去的!”
衞擎宇立即正色問:“你可是根據外傳黃幫主和我之間……”
話未説完,劉和堂已正色道:“不不,老奴敢於如此武斷,還有另外一個最大原因!”
衞擎宇心知有異,因而不自覺地急切問:“那你快説出來聽聽!”
劉和堂不答反而問道:“島主可知黃幫主擔任後宮女管家期間,她和晉總管兩人曾經引進不少武師護院和僕婦侍女來?”
衞擎宇聽得大吃一驚,俊面立變,不由脱口急聲道:“竟有這等事?”
説此一頓,突然又關切地問:“這些事三位老奶奶是否知道?”
劉和堂正色道:“前宮、後宮多了這麼多人手,三位奶奶怎會不知道?”
衞擎宇根據黃清芬派人送來的那張紙條,再想到那上邊的偏激言詞,突然信心有些動搖了,因而焦急的道:“這麼説,君妹是他們動的手腳了?”
豈知,劉和堂竟斷然道:“不,他們那些人和島主一樣地在分頭焦急地找!”
衞擎宇心中一驚,噢了一聲,不由目注劉和堂,驚異地問:“你一直在注意他們?”
劉和堂肅容道:“回稟島主,老奴不敢相瞞,黃幫主前後共引進來男女有二十二個人之多,僅其中一個貼身丫頭,也是去年用小船偽裝村姑接您來的那一個被她帶走了。其餘二十一個男女仍留在原來位置上!”
衞擎宇的確吃了一驚,不禁有些焦急地問:“黃幫主留下這麼多的人究竟是何意圖呢?”
劉和堂凝重地道:“這就要請島主見了黃幫主問一問了,他們目前都很規矩,工作也很努力,每個人的身手在宮裏也稱得上是一流的,不過他們從不炫耀,據老奴揣測,這些人很可能都是黃幫主座前的八十一死士!”
衞擎宇神態迷惑,面現驚疑,不由遲疑地自語道:“宮裏有這麼多外線人活動總不是件好事,這一次如能見到她,倒真的要探探她的口氣……”
劉和堂立即贊同地道:“屆時島主不妨問一問黃幫主,好在這二十一個男女好手都在老奴幾個人的監視中!”
衞擎宇一聽,不由驚異地問:“你們幾個人?”
劉和堂謙恭地一笑道:“沒什麼,都是以前跟着先宮主餵馬、抬轎照顧行囊的人,如果島主願意見他們,等您回來了招呼老奴一聲!”
衞擎宇立即謙誠地連聲應了兩個好,同時關切地問:“這二十一個人中的領導人物,你們可曾摸清楚了?”
劉和堂一聽,不禁有些遲疑地道:“以前是黃幫主帶走的那個標緻丫頭,之後他們各安各位,各盡各人的職責,也就看不出誰是首腦人物了。”
衞擎宇唔了一聲,緩緩頷首,再度進入了沉思。
他知道,劉和堂説的那個標緻丫頭,就是黃清芬的心腹姐妹胡秋霞,也是黃清芬最得力的一位精明助手。
現在根據劉和堂的述説,更加肯定了蘭夢君不是黃清芬劫走的,但是她埋下這麼多男女暗樁,直到今天還不撤走,這又為什麼呢?
莫非是她的心情不好,把這些人給忘了?
衞擎宇搖了搖頭,他覺得這不成為一個理由。
繼而一想,恍然似有所悟,必是黃清芬發現了藍衫上的劍籍,一心想着閉關苦練劍法而忽略了。
但是,曾為這些人首腦的胡秋霞,難道也把留在麟鳳宮的這些人給忘了?
難道她也參與了練劍?
一想到練劍,他立即聯想到他在卧牛山穿了多年的那套藍衫。
説也奇怪,那套藍衫雖然外面有一兩處破了,但裏面一點兒沒爛,當時他只知道髒了洗,洗過了穿,做夢都沒想到,那上面還有一套舉世無匹的玄奧劍法。
一想到了洗衣,他又聯想到曾經為他洗過藍衫的柳家妹子柳鳴蟬。
回想他那天學成了父親的驚世絕學百步揪心和隔山碎碑時,慌里慌張地跑下了卧牛山,糊里糊塗地見了賊僧和瞌睡仙,又被他們點了穴道抬到柳家更衣洗澡,當時三位怪傑就曾談到這位柳家老妹子,只是當時不知道她的名字叫柳鳴蟬罷了……
由於思維又拉回了三四個月以前的時光,因而不自覺自語道:“柳……鳴……蟬……”
蟬字剛出口,對面已響起劉領班的笑聲道:“噢,那是我們家的表小姐……”
衞擎宇驟然一驚,立即跌回現實,急忙抬頭一看,這才發現梭舟疾進如箭,對座奮力划槳的劉和堂正謙恭地望着他笑,因而關切地問:“你説什麼?表小姐?”
劉領班立即頷首道:“是的,島主方才説的那位柳鳴蟬姑娘,就是我們家的表小姐!”
衞擎宇一聽,依然有些迷惑地問:“你是説那位柳姑娘,就是你們小姐的表姐或表妹?”
劉和堂不由正色道:“就是呀!她就是先宮主的孃家侄女嗎!先宮主的名字叫柳馥蘭嘛!”
衞擎宇一聽,頓時恍然大悟,不由連聲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劉領班突然又迷惑地問:“怎麼?表小姐今天沒有告訴您,她就是先宮主的堂侄女呀?”
衞擎宇聽得再度暗吃了一驚,不由脱口急聲問:“什麼?今天?你説柳姑娘今天也來啦?”
劉和堂聽得先是一愣,接着正色道:“就是島主方才上船的半個時辰前,柳姑娘才離去的嘛!”
衞擎宇噢了一聲,頓時懊悔,不由自語似地道:“竟有這等事,我怎的竟不知道呢?”
劉領班吶吶了半天,想是礙於身分地位,終於沒有開口,但是他旋即目光一亮道:“島主,距岸不遠了,您該準備下船了!”
衞擎宇會意地噢了一聲,回頭一看,滿天繁星的西天邊,果然現出一片灰白色的蘆葦堤岸。
他僅僅回頭看了一眼,依然低頭沉思,突然又望着劉和堂,迷惑不解地問:
“她既然來了,為何沒有去見我,為何沒有人為我們引見?”
劉和堂這才怯怯地道:“老奴以為柳姑娘一定有不滿島主的地方……”
衞擎宇立即正色道:“我既沒和她見面,又沒有和她發生爭執,更沒有什麼事得罪過她呀?”
劉和堂依然怯怯地道:“柳姑娘來的時候,一張小臉蛋兒就緊繃着,心眼兒裏好像就不痛快!”
衞擎宇揣測道:“那可能是半路上和人家打架了!”
劉和堂聽得眉頭一皺,暗自搖頭,以下的話似乎不好再説了。
一陣沉默,劉和堂突然道:“島主,碼頭上有燈光,好像有人在接您!”
衞擎宇驚異地哦了一聲,急忙回頭,只見快艇剛剛駛進兩邊蘆花的水道,而堤岸上果然站着兩個人影,左邊一人手中尚提着一盞紅燈。
打量間,已聽岸上的一人朗聲道:“是島主嗎?”
劉和堂一聽,立即道:“果然是來接島主的。”
説罷,又扯開嗓門兒大聲道:“是的,是島主到了。”
衞擎宇心中迷惑,覺得奇怪,一切都講好了,為何又派人來接?
只聽劉和堂低聲道:“島主,可能是老奶奶另有要事交代您!”
説話之間,快艇已到了碼頭上,岸上的兩個提燈人,也正由堤上奔下來。
衞擎宇急忙站起,卻似有所悟地低聲道:“劉領班,那二十一個人的事,請你們幾位多加註意,暫時不要告訴三位奶奶……”
劉和堂趕緊低聲道:“老奴曉得……不過,他們的身手都是一流的……”
衞擎宇立即會意地道:“先監視着,等我回來之後再説!”
劉和堂急忙應了是,兩個提燈壯漢已站在碼頭上,恭聲道:“參見島主!”
衞擎宇向着劉和堂揮一個手勢,飛身縱上碼頭,同時望着兩個壯漢,和聲道:“兩位辛苦了!”
兩個壯漢同時恭聲説了聲不敢,其中一個繼續恭聲:“方才老奶奶飛鴿交待,每處麟鳳錢莊銀號都為島主備好了馬匹……”
衞擎宇立即不高興地道:“我已經説過,有馬出門是個累贅……”
話未説完,另一個壯漢已恭身聲道:“老***意思是説,夜間趕路當然不需要馬匹,如果白天趕路有馬,那就快多了!”
衞擎宇一聽,深覺有理,金嫗、富婆、姥寶煙三人交代的事,大都是由經驗中得來,的確,不管你有多急的事,在白天裏你也不能在官道上展開輕功飛馳。
這時一聽,立即欣然頷首道:“請回稟老奶奶,就説我會遵照她老人家的意思去做的。”
説罷轉身,逕向堤岸上急步走去。
兩個提燈壯漢和仍立在梭舟上的劉領班一見,立即抱拳躬身,同時恭聲道:“恭送島主!”
衞擎宇略微回身揮了揮手,立即展開身法,飛身縱上堤岸,直向西北方越野馳去。
他這時沒有別的想法,只希望先到達北邙山,雖然丐道曾經警告他,對方不可能將蘭夢君囚禁在會面的地點,但他總覺得先對方到達總較遲去有利。
施展輕功,連夜飛馳,較之白天徒步,何止快了數倍?
而他最感懊惱的,也就是白天趕路。
如今有了六位怪傑出的好主意,白天乘馬,夜間飛馳,加之麟鳳宮的銀號錢莊遍佈各地,所到之處,早已備好了馬匹,行程果然快多了。
這樣一來,衞擎宇既不用在外宿店,也用不着在酒樓飯店打尖,每到一處自家的銀號錢莊,對島主的恭敬伺候,情形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是,這樣一來,衞擎宇不但失去了,發現歹徒行跡的機會,也聽不到各方傳播的武林消息了。
他好像脱離了江湖,也好像變了另外一個人,這對他急急北上的目的,似乎也有些背道而馳。
一連數天緊趕,較之平時當然快了許多,但蘇皖豫南各地,河川如織,渡口逾百,不單渡河麻煩,等候渡船尤為浪費時間。
衞擎宇雖然內心焦急,但計算一下時日,限期尚早,加之夜間遇到大河,依然要等到天明才有渡船,因而仍決定白天乘馬趕路,夜晚宿於客棧休息。
其次,一過河南華西縣,麟鳳宮的銀號錢莊已不普遍,而他最後換乘的黑馬,又是一匹萬里挑一的烏騅,放開鐵蹄,狂馳如飛,心中十分歡喜,這也是促他改為乘馬趕路的原因。
他雖然改變了趕路方式,但仍時時想着不管閒事不惹是非的原則,怕的是節外生枝,無法依限趕達邙山。
※※※
這天午後,衞擎宇飛馬繞過了新鄭縣城,官道上的行旅客商,來來往往,一如往常,也有人飛馬經過他的身旁。
但是,衞擎宇漸漸發覺,今天飛馬馳過他身旁的武林人物增多了,而且,有的人競覷目向他偷瞧,目光輕蔑,神情冷傲。
而最令衞擎宇感到驚愕的是,其中的二三人,似乎在前一兩天的途中碰見過。
有了這一發現,衞警宇頓時提高了警覺,算算里程,如果今晚星夜趕路,明天拂曉時分就可以趕到邙山了。
心念及此,不由冷冷笑了,知道他已進入了對方歹徒的勢力範圍,而他的一舉一動,也俱都受到對方歹徒的監視。
但是,當他以威稜的神色,炯炯的目光注意迎面飛馳而過的馬上人物時,而這些人便再沒見他們撥馬馳回來。
一陣疾馳,前面已現出一座千户人家的大鎮甸,因而也漸漸將馬速慢下來。
衞擎宇凝目一看,發現鎮上街道寬大,兩街均有商店,街上行人不少,看來極為繁華。
由於街上停有車馬,加之隱隱傳來激流水響和吆喝聲。衞擎宇斷定鎮的那面必然又是渡口。看看到達鎮口,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如密雨般的快馬疾奔聲。
緊接着,隨着驟至的鐵蹄疾奔聲,就在身後不遠,突然響起一聲悠長震耳的怒馬長嘶。
一陣勁風,一團灰影,挾着滾滾塵煙,就在他的馬側一尺處如飛馳過。
衞擎宇心中一驚,急忙撥馬靠邊,本能轉首一看,只見一匹昂首豎鬃,依然狂奔的青鬃梨花大馬上,赫然坐着一位一身銀緞勁衣,背插寶劍的美麗少女。
只見,銀緞勁衣少女,年約十八九歲,高挽的烏黑秀髮上,束着一個綠絲蝴蝶結,生得橢圓臉,柳葉眉,晶瑩大眼,紅潤小嘴,皮膚細白嬌嫩。
她的那身銀緞勁衣尤為別緻,由肩頭到袖口,綴滿了寸把長的金絲穗,那柄銀鞘的劍柄和劍穗也是一色的金絲綠色,看來有些奇特,也覺得別具風韻。
但是,也就是在他轉首的同時,那位銀裝少女也似有意似無意地略偏螓首,微蹙柳眉,神情冰冷地斜了他一眼。
緊接着,玉腕一揚,叭的一聲脆響,細而長的小馬鞭,再度抽在馬股上。
青馬又是仰頭一聲怒嘶,飛縱般衝進鎮內。
衞擎宇看得虎眉一蹙,覺得這位姑娘一定有了十萬火急的大事情,否則,已經進了街口,何必再揮鞭催打馬匹?
豈知:心念方動,胯下突然起了變化,坐下的烏騅馬,一俟銀裝少女的青馬馳過,也突然昂首嘶了一聲,逕向銀裝少女追去。
衞擎宇心中一驚,剛待收繮,烏雖馬已經追上了銀裝少女,烏雖馬猛地一伸長頸,逕向青馬的尾部吻去。
前面的青馬本來正在發怒之際,這時突然有同類吻她的尾股,頓時大怒,一聲怒嘶,急飛後蹄,猛地就是一蹶子。
事出突然,青馬上的銀裝少女嬌軀猛地向前一傾,脱口一聲嬌呼,所幸功夫了得,及時雙腿將馬夾住。
衞擎宇大吃一驚,心中頓時慌了,連聲吆喝,急忙收繮,一張俊面頓時漲得通紅。
青馬上的銀裝少女,只氣得嬌靨鐵青,杏眼圓睜,狠狠瞪着衞擎宇,一排晶瑩貝齒緊咬着下嘴唇,似乎要斥喝什麼,似乎又懶得開口。
衞擎宇神情尷尬,又慌又急,這時一見姑娘怒目瞪來,想到是自己的座馬闖的禍,險些把人家掀下馬去,趕緊苦笑拱手,繮繩一鬆,烏騅馬再度一聲低嘶,伸長了脖子再向前面蹦跳前進的青馬尾部吻去。
衞擎宇被閃得身形一晃,神色一驚,趕緊再去收緊絲繮。
青馬上的銀裝少女,嬌軀一晃,也有些神情緊張,趕緊回頭去拉緊繮繩。
説也奇怪,衞擎宇的烏騅馬,就像瘋了一樣,不停地怒嘶,硬伸長了脖子去吻青馬的尾部。
青馬正在怒火高熾,哪有這份心情,不停地怒嘶暴跳,後腿連踢。
衞擎宇尚可平穩地坐在馬上,但青馬上的銀裝少女,卻不停地被掀動嬌軀,連聲發出嬌斥。
兩匹神駿大馬,一對英俊男女,嬌斥怒喝,馬嘶蹄奔,絲繮蹦跳着到了街心,惹得兩街人眾,商旅行人車伕等,紛紛圍觀喝好看熱鬧。
驀然有人大喝道:“姑娘還不放馬快跑?”
一句話提醒了美麗的銀裝少女,一聲嬌叱,放馬向街的盡頭如飛馳去。
接著有人大聲笑着道:“姑娘如果不喜歡這個調調兒,馬屁股上最好多抹一點辣椒!”
話聲甫落,立即惹起兩街人眾的哈哈大笑。
衞擎宇緊蹬雙鐙,猛拉繮繩,作着撥馬回頭之勢,但他仍十分抱歉地看着飛馬馳去的美麗銀裝少女。
只見銀裝美麗少女,一面縱馬馳向鎮外,一面漲紅着一張如花嬌靨,圓睜着杏目,恨恨地向着衞擎宇瞪來。
衞擎宇看了這情形,心中愈感不安,驀聞兩街歡笑的人眾中,有人笑聲道:“奉勸少俠,乾脆讓它們倆配一下,生下來的準是一匹千里馬……”
話未説完,又是一片哈哈大笑。
衞擎宇聽了又惱又氣,但他也明白了那位銀裝少女的青馬,正在發情期。
他本待等一會兒再前進,怕的是再碰上了那位騎青馬的銀裝少女。
但是,兩街人眾的訕笑,使他無法再呆下去,只得放緩絲繮,策馬緩行。
一經放緩絲繮,烏騅越走越疾。
衞擎宇心中一驚,再度將絲繮勒緊了一些。
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算把烏騅的情緒穩下來,同時也出了鎮口。
只見一道大河,水流滾滾,寬度足足有一里地。
再看坡下渡口碼頭上,兩邊麇集了百艘大貨船,貨物堆滿在岸邊,人羣擁擠,馬嘶人喊,數百腳伕正在那裏吆喝裝船,情形十分混亂。
衞擎宇不敢催馬下河邊,先仔細謹慎地遊目察看,他這時最擔心的還是那位美麗的銀裝少女有沒有上船。
碼頭上的人馬雖多,但他只需察看一眼,便知那位銀裝少女不在碼頭上。
而這時有一艘大渡船離岸,如果銀裝少女沒有趕上那艘船,便是在鎮口的客棧裏落了店。
因為這時紅日已經偏西,最多個把時辰天就黑了。
由於銀裝少女不在碼頭上,衞擎宇的一顆心頓時輕鬆下來,立即策馬向坡下的碼頭上走去。
衞擎宇早已計劃好了行程,他決定先過了河再宿店。
明天絕早趕路,甚或半夜裏起程,都方便。
前進中,他發現擁擠的車馬人羣中,有三個土衣健壯青年,正不時向拉馬的客人點頭哈腰,似乎是在討錢,因為他看到一個拉馬老者搖了搖頭。
看看將到人羣前,驀見一個上衣健壯青年向着他目光一亮,立即滿面含笑地向他奔來。
衞擎宇看得虎眉一蹙,正不知對方何意,驀見健壯青年已含笑朗聲道:“公子爺,渡船剛開,你老要是趕時間,可搭小的篷馬船,擺渡一次僅要三分銀子!”
説話之間,青年已奔至馬前,並伸手拉住烏騅馬的前籠頭。
衞擎宇舉目一看,河寬一里多地,渡船才剛離岸,因而毫不遲疑地問:“你的篷馬船在哪兒?”
健壯青年立即興奮地轉身一指西河邊,恭聲道:“公子爺,你看,平安大貨船的旁邊,那艘新席篷圍新油布的就是小的的船!”
衞擎宇循着指向一看,果見一排大貨船中有一艘的船頭上漆着平安兩個字,但是,有好幾艘篷馬船停在平安號的旁邊,不過其中確有一艘是新船。
打量間,又聽健壯青年急切地道:“小的船寬大,人馬分開,坐位上都是新棉墊……”
衞擎宇未待青年説完,已頷首道:“好吧,就坐你的船。”
説罷離鞍,立即縱下地來。
健壯青年一見,立即興奮地道:“公子爺,小的拉馬前進,您老可以坐在馬背上面。”
衞擎宇當然不會自己高高地坐在馬背上,讓別人在地上拉馬前進,但他僅揮了揮手並沒有説什麼。
健壯青年會意,立即愉快地拉馬向西邊走去。
衞擎宇坐這種篷馬船已是第三次了,這種船是專供那些暴躁劣馬,和怕水不敢上渡船的馬所準備的,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是急於趕路,乘馬客人的專用渡船,這種船也大都在寬大河面上做生意。
衞擎宇一面跟在馬後前進,一面看一眼碼頭上的人羣。
只見人羣中,有車轎騾馬,有販夫走卒,當然也有不少身穿勁衣,佩帶刀劍的武林人物。
有的人高聲談笑,有的人默默等船,也有穿梭在人羣中的吆喝小販。
打量間,驀聞健壯青年謙恭地道:“公子爺,到了!馬先上船!”
衞擎宇聞聲回頭,發現果然到了那艘嶄新的篷馬船前。
只見篷船四周圍着桐油布,船頭的防雨垂簾業已掀開,一塊特製的寬大搭板由船頭直伸到河灘上來。
健壯青年一聲吆喝,極熟練地拉着烏騅上了船頭。
衞擎宇也不怠慢,接着也舉步上船。
他登上船頭,發現艙內並不寬大,兩邊各有一條長凳,最多能坐六個人,這時左邊長凳上已坐了一對中年男女,女的着勁衣,男的穿長衫,根據他們身上都有兵器,顯然都是武林人物。
健壯青年見衞擎宇站在船頭不下來,一面拉馬走進垂有大布簾的騾馬艙,一面笑着道:
“公子爺,就差您一位啦,船馬上開……”
話未説完,業已拉馬走進了後艙內。
衞擎宇謙和地笑一笑,舉步走進了艙簾內。
一進艙簾,神情一呆,衞擎宇的左腳立時又縮了回來。
竟然這麼巧,那位美麗的銀裝少女,正坐在右邊長凳的一角,一臉寒霜地瞪着他。
也就在衞擎宇神情一呆的同時,後艙內突然“咚咚”連聲,鐵蹄亂蹦,四五匹馬紛紛發出驚急怒嘶。
接着是一個蒼勁的聲音,惶急大喝道:“二虎兒,快拉出去,再踢幾下當心船漏了底……”
衞擎宇心中一驚,急忙抬頭,發現那位健壯青年,神情慌張,額角滲汗,急急忙忙地又將黑馬給拉了出來。
健壯青年一見衞擎宇還愣在艙口沒下來,立即忙不迭地愁眉苦臉道:“爺,您的馬脾氣太大啦!”
正感懊惱,埋怨,湊巧衞擎宇一聽,也忙不迭道:“好好,請你拉出來吧!”
説罷後退,轉身向船下走去。
但是,當他轉身之際,卻看到那位美麗銀裝少女,竟得意地望着他噗哧一聲,掩口笑了。
衞擎宇走下船來,越想越氣,竟然這麼巧,河邊停着馬船四五艘,偏偏她就在這條船裏頭。
健壯青年將烏騅拉下來,雙手交給衞擎宇,連連打躬作揖,一迭聲地致歉説對不起。
衞擎宇無奈,誰叫人家姑娘先上船呢,接過馬來搖搖頭,逕向不遠處的另一艘馬船前走去。
等候渡船的人愈來愈多了,到處三五成羣一夥兒圍在一塊兒高談闊論。
就在這時,驀聞不遠處有人笑着道:“照你小子這麼説,那位衞島主不是豔福齊天了嗎?
娶了鳳宮仙子的絕美女兒,還在外面金屋藏嬌……”
衞擎宇聽得心中一驚,急忙循聲轉頭,只見數丈外的一夥人,正在那裏精神抖擻,談得起勁兒。這夥人個個身着勁衣,俱都攜有兵器,有的四十多歲,有的二十八九,有的戴着氈帽,有的則青巾包頭,根據他們的衣着扮相,均非知名的高手人物。
只見方才發話的那個人,就是靠右邊頭上包着青巾,背上插着單刀,一臉大麻子的中年人。
另一個黑麪膛腰纏亮銀索子鞭的健壯大漢,卻望着一個猴兒臉的年輕小夥子,笑着道:
“猴三兒,你小子説了半天,那位衞島主要藏的嬌,到底是誰呀?”
猴兒臉的小夥子見問,立即機警地看了四周一眼,有些膽怯地壓低聲音道:“還會有誰?
當然是天坤幫的美人幫主嘛!”
其他幾個人一聽,立即不信地低斥道:“去你孃的,人家是一幫之主,怎會給衞島主做小老婆?”
猴兒臉的小夥子一聽,面色立變,不由焦急地央求道:“俺的親孃祖奶奶,小聲點兒,這要是給天坤幫的高手聽見了,這是要腦袋的呀!”
另一個瘦削漢子卻滿不在乎地道:“這也沒有什麼好怕的,誰不知道黃幫主早已給衞島主穿了?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又不是光咱們幾個在這兒胡扯?現在衞島主已和鳳宮仙子的女兒成了親,她黃清芬不當小老婆又當什麼?”
如此一説,其餘幾人立即頷首附和着道:“這話倒是真的……”
猴兒的小夥子突然正色低聲道:“你們恐怕還不知道,黃清芬她現在不當小老婆也不行了!”
其餘幾人聽得神色一驚,不由同時“噢”了一聲,齊聲機警地問:“猴三兒,怎麼?你又聽到了新消息?”
被稱為猴三兒的小夥見問,立即神氣地一晃腦袋,十分得意道:“告訴你們,黃幫主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啦……”
衞擎宇一聽,頓時大怒,心頭突泛殺機,急忙暗運神功,揮掌就待向那個猴兒臉的小夥子遙空劈去。
但是,就在他運功提掌的同時,卻見那個年齡較長的中年人,正色頷首道:“這事倒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衞擎宇心頭猛地一震,提起的右掌也頓時忘了劈出。但他的心裏卻忍不住驚呼道:“什麼?芬姊姊竟然有了孩子?”
心念問,那幾個人也齊聲驚異地問:“真的有這麼回事兒?你們兩人是聽誰説的?”
只見那個年齡較長的中年人,不答反而正色詰問道:“你們最近可曾聽説黃幫主出巡,她的七十二分舵的事?”
那幾人聽得一愣,彼此對看一眼,同時頷首正色道:“不錯,是好久沒聽他們天坤幫的人談起他們幫主出巡的事兒了!”
猴兒臉的小夥子尚不知方才差一點兒丟了小命,仍在那兒得意地一晃腦袋,同時兩手比了一個大肚子,道:“挺着個大肚子怎好出門?萬一別人問起來,孩子他爹呢?”
衞擎宇聽得心中一驚,神情同時一愣,因為,他被那個爹字給震呆了!
他自小就從沒有喊過這個字,因而他對這個爹字感到既新鮮又陌生,他當然也知道,將來那孩子出了世,他就是那孩子的爹!
是以,他愣愣地望着夕陽斜照的河灘,右手撫摸着自己的面頰,他心裏似乎有着抑制不住的興奮和激動,因而,他不自覺地,喃喃念着那個字:“爹?……爹?……”
就在他痴呆自語之際,身後不遠上突然響起一個興奮的聲音,恭聲問:“爺,您要過河嗎?”
衞擎宇心中一驚,急定心神,剛待回頭,身邊已奔過來一個濃眉大眼,皮膚黝黑的青年。
只見那青年再度向他一哈腰,興奮地恭聲問:“爺,您要過河嗎?小的船就還差您老一位了!”
衞擎宇一聽就還差您老一位了,不由急忙轉首去看方才銀裝少女先搭的那條篷馬船,因為他怕眼前的這位青年就是那條船上的人。
轉首一看,就這一會兒的工夫,那艘嶄新的篷馬船早已離岸了。
打量間,身邊的青年已愉快地恭聲道:“爺,小的船在這一邊!”
衞擎宇回過頭來一看,發現身邊的青年正舉手指着身後不遠的一艘大篷船。
於是頷首應了一聲,順手把手中的繮繩交給了他。
黝黑青年高興地將馬接過去,立即拉向船前。
衞擎宇沒有及時跟去,轉首再看那幾個談話的武林人物,這時也正嘻嘻哈哈地向渡口碼頭上走去。
沒聽到最後他們又説些什麼,衞擎宇心中多少有些失望,但繼而一想,這些人的話哪裏能信以為真?
心念及此,轉身向那艘大蓬船前走去。
到達船前,青年已將馬拉進了後艙內。
衞擎宇不再遲疑,沿着寬大搭板,急步登上船頭,定眼向艙內一看,兩邊的長凳上,果然已坐好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中,一個健壯老者,兩個青年書生,另一個是容貌端正,但卻一望而知深具內功的中年婦人。
衞擎宇微一頷首,不管對方理不理,邁步進入艙內。
由於健壯老者和兩個青年書生已共坐了一條長凳,衞擎宇只好和中年婦人坐在一起,但他卻離開了一些距離。
他僅本能地看了一眼每個人的衣着,對他們的面貌,看得並不仔細,尤其是那位中年婦人。
他一坐下來便目光遲滯地望着艙口外的河堤,心裏仍想着方才那幾個武林人物談論的話題,他當然也知道,同船的其他四人,必然也正在向他打量。
一陣吆喝,搭在船頭上的踏板已被撤了下去,接着篷船也開始了向前移動,而他的目光,也由河堤-向了天空。
這時,第一個浮現在腦海裏的不是被劫走的蘭夢君,而是曾經和他數度纏綿的黃清芬。
在他的幻想中看到的黃清芬,就像他平常看到的孕婦一樣,穿着寬大的羅衫,走路蹣跚,腹部又高又突出,在這樣的情形下,當然不能出巡她的七十二分舵。
他幻想着孩子的誕生和是男或是女?
是男,是否白胖可愛?
是女,長大了是否像她娘一樣明媚豔麗,學得一身高不可測的武藝?
想到高興處,他不自覺地啞然笑了!當然,這時他是在他自己的領域裏,不會覺得船在航行,更不會想到其他人正對他注意。
但是,當他想到黃清芬正在閉關苦練劍法時,他的神情又痴呆了!
因為,一個懷了孕的女子,怎還能飛騰跳躍,疾進旋退地去練劍?
有了這一想法,他頓時想到了那幾個武林人物的話很可能是捏造的,雖然男女纏綿會生出他們的第二代,但他不相信會真的那麼湊巧!
再者,果真黃清芬懷了孕,她必會派人和他聯絡,她難道願意這個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爹?
繼而想到他當時離開她時的絕決無情,他的心情再度開始動搖了,他不自覺地喃喃自語道:“她會的,她會的!”
現在,他已經斷定黃清芬的練劍,只是一種因懷孕而不能外出的掩飾之詞,她只有以練劍為藉口才能獲得齊南狂叟,糊塗翁等人的深信不疑。
有了這一發現,再根據黃清芬派人送去的,那張無稱呼也不具名的紙條加以判斷,黃清芬懷了孕是絕對不會讓他衞擎宇知道的。
心念及此,內心既焦急又懊惱,他深悔沒有聽從金嫗的話,在前來邙山之前,先繞道去一趟天坤幫的峴山總壇。
一想到邙山,立時使他想起了被人劫走的蘭夢君。
一想到蘭夢君,他的心頭便立時充滿了懊悔、憤怒和殺機,這一次他曾發下重誓,不管歹人是男是女,他都要把對方的心揪出來,看看他那顆心是否是血肉生成的。
尤其,當他想到對方不可能把蘭夢君擄到邙山來,而讓他前來邙山只是交出玉心的贖人地點,他更是恨得雙拳緊握,發出了輕微響聲。
當然,在這種心情下,他自是不會再注意到同船的其他四人看得蹙眉不解,變顏變色了。
只聽一陣吆喝聲,接着船身一陣震動。
衞擎宇悚然一驚,急定心神,這才發現暮色已濃,同船的健壯老人,兩個青年書生,以及那個容貌端莊的中年婦人,俱已由長凳上站起來,顯然正在準備下船。
他急忙起身,翹首向艙外一看,果見濛濛的暮色中,十數丈外即是一道河岸,河岸上的葱籠樹木中尚有房屋瓦面,間有燈光透出來。
打量間,已聽拉馬上船的青年恭聲道:“爺,請先上岸,馬隨後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