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不平。”齊天鵬忽然濃眉一剪,叱道:“老夫殺人的時候,一向不用試刀。”
“你想殺我?”柳二呆緊了緊手中長劍。
“不殺你殺誰?”齊天鵬驀的身形微變,步踏中宮,一刀劈了過來。
這一刀並不快,甚至很慢。
憑柳二呆剛才對付申不雨和丁能的身手,閃過這一刀是輕而易舉的。
也許齊天鵬是有意讓他有閃避的機會。
柳二呆卻沒閃,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因為他隱隱覺察到,刀鋒雖然還在幾隻以外,那股狂湧的刀風已在他四周激盪成氣。
這是很神奇的一刀,莫測高深的一刀。
這一刀必有變化。
對付這種變化莫測的刀法,唯一的上策就是沉住氣,以不變應萬變。
柳二呆當然懂得這個道理,他屏息凝抑,淵停獄峙。緊緊地盯着那把刀。
那把力卻越來越慢,幾乎是在一寸一寸的移動,刀環輕響,齊天鵬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越來越枯槁,嘴唇也不停地顫動,失去了血色。
好像他人已探幹,全副精神凝注在力鋒上。
看樣於這還只是前奏、只是序曲,真正的一刀顯然還沒開始。
蓄勢如此之盛,一發必然驚天動地。
他説不想試刀,意思是不想用第二刀,打算第一刀就活劈了柳二呆。
他自成名之後,極少用刀,因為很難碰到對手。
今天不但用刀,居然還拼出全身功力,似乎已看出柳二呆十分扎手。
柳二呆依然沒動,眼睛卻越睜越大。
他顯然也感覺到,正在生死毫髮之間,劍尖也在輕輕抖動。
這表示他已功力凝聚,蓄勢待發。
全場鴉雀無聲,只有沈小蝶不經意地移動了一下。
她身材織柔。步履很輕,誰也沒有注意到她想作什麼。
忽聽“嘩啦”一響,席面上的兩雙大瓷盤驀地滑落下來,登時跌得粉碎。
這種意外的聲響,在沉寂而緊張的氣氛中,宛如晴空一聲焦雷。
齊天鵬怔了一下,心抑為之一分。
説時遲,那時快,柳二呆霍地而起,但見刀光一閃,細如蛛絲般衝破了刀堤。
不是青霜,也不是紫電。只是一柄普通的劍。
但這一劍太快速、太突然,就像蒼穹中一粒小隕石變成了流星,劃空而過,閃擊千里,本來極普通的凡鐵,也變成了百鍊精鋼。
衝力之大,無敵不破,無堅不摧。“奪”的一聲,扎進了齊天鵬的胸膛。
刀沒染血、劍僅一招,沒發生掠天動地的激戰。
但這已解決了一切。
劍刺出快,收回更快。
柳二呆一閃而出,一閃而退,在燈光照耀下只不過人影一花而已。
只聽“吭當”一響,刀已落地。
齊天鵬依然直挺挺的站在那裏,臉上在剎那間恢復了紅潤,居然還用根手指,筆直指着沈小蝶。
“你……你……”忽然卜通一聲,仰面倒下,胸前噴起老高一條血柱。
扣人心絃的一幕結束了,沒鬧得翻江倒海,僅僅跌碎了兩隻瓷盤。
白玉樓照樣燈火通明,秦淮河依然笙歌囂耳。
只不過死了個齊天鵬。
死了個齊天鵬只不過人間小事,在江湖上卻是轟傳大江南北的大事。
人們通常都有種好奇的天性,這宗事本身就是十足的傳奇,尤其還牽扯上幾個秦淮名妓,傳奇中又添加了香豔色彩。
傳奇加香豔,怎不叫人津津樂道,口沫飛濺。
柳二呆木頭木腦,在金陵城只有點小名氣,殺了齊天鵬之後,忽然間在江湖上成了大名。
江湖上本就像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在江湖上的風雲人物,終有倒下的一天。
只不過齊天鵬倒得太突然,太戲劇化。
柳二呆不但在江湖人的心目中取代了齊天鵬在江南的地位,甚至猶有過之,因為他是傳奇人物,建立了新鮮的形象。
但盛名多累,實在沒有做呆子快活。
路冷香埃,月射書齋。
這所簡陋的書齋,就是柳二呆往日讀書的地方;但如今空庭寂寂,蛛網塵封,已不見柳二呆的影子。
不知是誰,在木門上歪歪斜斜寫了幾個大字,“金陵大俠柳二呆故居。”
柳二呆哪裏去了?
不但金陵城裏找不到柳二呆,連秦淮河畔沈小蝶也已悄然隱跡。
一個人可能一輩子默默無名,但當成名之後,要想使人立刻忘記,也是很難辦到的事。
尤其像柳二呆這種傳奇性的人物,驟然成了大名,短短幾個月時間,各種談論和猜測,在江湖上正自方興未艾,江湖甚至突然熱鬧起來。
於是京洛之間,燕趙之地,出現了許多鮮衣怒馬的豪客;巴蜀古道,以至江南江北,也隨時可見遊俠健兒的搬絲帽影。
這些人紛紛湧向金陵,就為了想見柳二呆。
見他做什麼?
當然,説詞各有不同,有的只想一瞻風采,有的是懷着一股崇敬之心,也有的豪情萬丈,索性挑明瞭説,想找他比劃比劃。
其實,這些都不是心裏的話。
這些人最主要的目的也許只有一個,就是想知道柳二呆是不是真的到過天香谷。
天香谷,雨花宮,一個令人密寐以求的地方。
江湖攻殺,原是司空見慣的事。
為仇、為財、圖霸,都是殺人的理由,因為江湖上沒有法律,強者為將。
能殺人的就是英雄,殺的人越多就越是英雄。
但這回不同,被殺的足位鼎鼎大名的江湖霸主,殺人的卻是個一向名不經傳的書呆,這才震驚了武林,引起江湖騷動。
因此不免有人會問,他的武功哪裏來的?
不論是問到別人,還是問到自己,都會猛的一拍桌子叫了起來:“對了,天香谷。”
柳二呆不但成了英雄人物,也成了神秘人物。
更神秘地是他忽然蹤跡沓然,神秘的出現,又神秘的隱去。
到了金陵撲空的人,當然不免悵然。
但這些有心人並不因此灰心,甚至還懷着一股狂熱,打算追蹤到底。
江湖人既無恆業,也無桓產,有的就是精力。
其中更有自命像豬葛亮、劉伯温之類的人物,善發奇想,居然想到了沈小蝶。
這是在秦淮河畔打聽出來的,沈小蝶不但麗質天生,而且才情膽識過人,像這樣一位風塵俠女,豈不就是天香谷中的奇葩?
這一發覺令人鼓舞,狂熱中更加振奮。
於是這些三江五湖的豪傑,就在金陵城裏像炸彈開花般爆了開來。
一個個像獵犬般追尋自己的目標。
江南五月,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通往棲霞山的二字路口,有家賣熟食的野店,涼棚下襬了五六張白木桌子。
客人不多,只有一張白木桌上圍了四五個人。
柳蔭下掛着有馬,無車。
這批人年歲不一,有三十不到的壯年,也有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看上去個個結實硬朗,但都像經過長途跋涉,掩不住臉風塵之色。
尤其神色打扮,既不像一般負販的行旅,也不像尋幽覓勝的旅客,既不吃飯,也不喝酒,每個人只要了一盞清茶,閒坐遠眺。
偶爾也幾個頭碰在一起,竊竊私語一番。
無論如何,這是幾個很神秘的客人,甚至有點鬼頭鬼腦。
這樣的客人在平時並不多見。
中午時分,忽然出現了頂鏤花小驕,打從東面而來,後面跟着兩名青衣丫環。
五月的和風拂動窗幔,隱約可見端坐轎裏的是位紫衣麗人。
像是霧裏看花,風姿綽約,若隱若現。
涼棚下的五個人立刻如中魔魘,瞪大了眼睛,連呼吸都屏往了。
小轎在小字路口繞過了彎,直向棲霞山而去。
扛轎的是四名壯漢,步行甚緩,久久才轉入山路,隱沒在蒼林一角。
“是她,是她,就是她。”涼棚下一個濃眉短鬚的漢子,忽然沒頭投腦的叫了起來。
“是誰?”一個青臉漢子問。
“還有誰,當然是沈小蝶啊!”他説得很肯定。
“你認識她?見過她?”
“咱哪裏見過。”濃眉漢子道:“咱打從出孃胎起,就沒見過這樣漂亮的女人。”
“漂亮的女人就是沈小蝶?”
“這……”
“江南地方風光明媚,水色好,漂亮的女人多得是。”青臉漢子道:“你要是到了姑蘇,到了杭州,只怕連眼睛都會看花。”
“莫非你到過?”濃眉漢子反問。
“我?”青臉漢子呆了一呆:“我當然沒到過,但我聽人説過。”
“怎麼説?”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哈哈,原來就是這兩句老話。”濃眉漢子説:“咱耳朵都聽膩了。”
青臉漢子啞住了。
“走。”其中一個紫膛臉漢子忽然站了起來:“這就追上去。”他是五人中年紀最長的一個。
“大哥,你是説……”青臉漢子掉過頭來。
“江南地方漂亮的女人雖然很多,平時大都住在高樓繡閣,不禁風露。”紫膛臉漢子説:“這女人倒是很怪,卻到這窮山絕嶺幹嗎?”
“大哥説得對。”濃眉漢子欣然道:“依咱看八九不離十,準是沈小蝶。”
紫膛臉的大哥居然點了點頭。
棲露山羣峯重疊,層巒聳翠,幽谷深速,每當初夏季節,一片繁花如海。
五個人策馬入山,約莫二里之程,已到谷口。
五個人並騎而立,流目四盼,不禁心曠神怡,宛如到了神仙世界。
“大哥。”濃眉漢子龕動着鼻子,大為驚異,喜孜孜的道:“莫非這裏就天香谷?”
他顧景生情,不禁想起了江湖上盛傳的那個妙不可言的地方。
有美人、有百花,國色天香;好像一點不錯。
“倒是真的很像。”紫膛臉大哥頓時雙目一亮:“先進去再説。”
“好。”其餘四個人都興奮起來。
好花好景看不盡,馬蹄得得入翠薇。
進得谷口、一路香風迎人,百花吐蕊,目不暇接,五個人精神一振、都咧開了嘴巴。
濃眉漢子的嘴巴咧的最大。
居然找到了天香谷,人逢喜事,免不了有種歡笑之情自然流露出來。
“咦,”紫臉漢大哥道:“那頂小轎呢?”
“剛才還看見的。”濃眉漢子眼尖:“對啊,轉過山角去了。”
“哦。”
“説不定轉過去就是‘雨花宮’。”天香谷、雨花宮,他倒是蠻有記性。
而且説隨活靈活現。
“大家記住。”紫膛臉大哥叮嚀道:“到了這種地方不可粗魯無禮。”
“知道啦。”大家齊聲應話。
“要彬彬有禮。”紫膛臉大哥再次叮嚀:“要像個讀書人,像個君子……”
“對了,”濃眉漢子道:“柳二呆就是讀書人。”
“咱們沒念過書怎麼辦?”其餘三個人不禁皺起了眉頭。
“真要讀書不容易啊,那得十載寒窗。”紫膛臉大哥道:“裝個樣兒就成了,反正這裏又不考狀元。”
“聽説大哥念過書?”
“嘿嘿,不多。不多。”紫膛臉大哥先謙虛了一下,然後得意的道:“一本千字文我念了兩年,一本百家姓唸了三年,一本一字經又唸了兩年,前後一共七年,只可惜,唉……”
“大哥,可惜什麼?”
“若是再讀三年,我也是十年寒窗。”
“這就夠啦。”
“不夠不夠,”紫膛臉大哥深知學海無涯,嘆息説:“不過至少也算個讀書人。”
“是是是。”濃眉漢子道:“大哥天份高,又比別人聰明,聽説那柳二呆是個書呆子,他念的書未必比大哥的多。”
紫膛臉大哥寬慰的笑了。
轉過山角,又是一條峽谷。
谷中藏谷,更秀麗、更幽絕,遠遠望去,但見百花盛放,目迷五色,奼紫嫣紅。
峽口豎着一方木牌,木牌上寫着八個大字,筆走龍蛇,分作兩行並列。
天香絕谷
温柔之鄉
“天香”這兩個字,原就在江湖上盛傳之久,想不到竟然還是“温柔之鄉”,這四個字不僅動人遐思,甚至能令人心跳欲狂。
但這方木牌本色未變,黑漆猶新,似是豎立不久,而江湖傳言卻已多年。
這五個人似未留意,尤其是紫膛臉大哥,別人也許不懂這四個字的含意,他念過千字文,也念過三字經,這四個字當然難不倒他。
因此,他更比別人起勁。
“哈哈,温柔之鄉,哈哈,好一個温柔之鄉……”他心花怒放,身上每一根神經都起了變化。
“大哥這是……”
“好事情,好事情。”紫膛臉沒時間解釋:“快,快進去。”
“慢點。”遠處花叢中忽然傳來一聲輕叱。
隨着話聲,只見眼前出現了兩個花衫少女,像兩隻花蝴蝶,分花拂柳而來。
五個人同時一怔,一齊跳下馬來。
花光人面,人面如醉。
兩個好標緻的少女,除了輕盈的體態不説,就憑兩張細嫩勻紅的臉蛋兒,四隻水淋淋的眼睛在這五個人眼裏,已經是人間絕色。
“姑……姑娘……”濃眉漢子開始巴巴結結。
“別叫姑娘。”為首的一個少女道:“我們都是娘子,我兩個是接引娘子。”
不叫姑娘要叫娘子。到底是誰的娘子?至少叫起來更有意思。
“啊,娘子,娘子……”濃眉漢子一揖到地。
“要去天香穀雨花宮,是不是?”
“這個……這個……”濃眉漢子結巴了半天,忽然啪的一響,掌了自己一個嘴巴、罵道:“該死。”
“有點緊張對不對?”那少女笑了。
“是的,是的。”濃眉漢子鼓足了勇氣,為了表示輕鬆,居然嘻嘻一笑。
“好,”那少女道:“先通名報姓。”
“我們是龍潭五霸,五霸鎮龍潭。”紫膛臉大哥首先介紹自己:“在下宋湖。外號翻天虎。”
宋湖?莫非是宋江的弟弟?
也許他真有此意,當年那位梁山泊的宋江是大哥,他也是大哥。
於是其餘四個人,一個個依次報名。
濃眉漢子叫鄔角,外號過山虎,青臉漢子叫梁勝,外號就是青面虎,其餘兩個,一個邱大角,一個叫康九,分別是姚山虎、繞山虎。
“好名字,好名字。”那少女讚道:“又是霸,又是虎的,可真響亮。”
五個人一齊笑了。
“説了半天,這龍潭到底在那裏?”另一個少女忽然發問。
“在南陽府。”宋湖説:“南陽以西七十里。”
“地方大嗎?”
“總共一百三十七户。”
“啊,大碼頭,一定虎踞龍皤,商賈雲集。”為首的那少女口角一曬:“你們霸的地方真不小。”
“哪裏,哪裏。”鄔角説:“娘子誇獎了。”
“好,這一關已過。”為首的那少女道:“現在要考一考。”
“考?”五個人齊是一怔。
“放心。”兩個少女同時展露了笑面:“既不考文章,也不考武藝……”
“那考什麼?”
“只看身體壯不壯,肌肉結不結實。”
“好,好咱們經得起考。”鄔角道:“娘子,要怎麼考呢?”
“脱光衣服,讓我們瞧瞧。”
“這……這……”畢竟在光天化日之下,鄔角有難色:“要光屁股嗎?”
兩個少女忽然咯咯笑了起來,笑得花枝招展,笑彎了水蛇腰,“不用啦,只脱上身就夠了。”
脱光上身,當然看得到肌肉,肌肉結不結實,自是一目瞭然。
但為何要考肌肉,真叫人想入菲菲。
好在這容易得很,並非難事,天霸五虎自信經得起考驗,片刻之間一齊褪下了上衣,果然個個肌肉見結,精壯無比。
尤其那過山虎鄔角,胸前黑毛茸茸,更為出色。
“棒,棒極了。”為苗的那少女嘖嘖讚道:“果然是虎,五虎將……”
“姐。”另一個少女道:“我看做牛。”
“都差不多。”為首的那個少女笑道:“只要有力氣,能幹活就成。”
像虎像牛五個人倒不在乎,只盼能夠中選。
至於幹什麼活,為何要用力氣、五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作了個會心的笑。
“嘿嘿,咱最會幹活。”鄔角漸漸放肆大膽,嬉皮笑臉起來:“包管娘子滿意。”
“真的?”兩個少女同時嫣然一笑。
五個人再次互相對望了一眼。眨了眨眼睛,連骨頭都酥了。
“行啦。”為首的少女道:“可以入谷了。”
“兩位娘子……”
“我們還得接引別人。”為首的那少女道:“你們自己進去吧。”
“是是是,但……”
“擔什麼?”另外一個少女道:“這條路一直通到谷底,就是你們要去的地方。”
“是‘雨花宮’?”
“別嚕嗦,到了就知道。”
“好好好,娘子,咱們不嚕嗦,不嚕嗦就是。”鄔角嘻嘻一笑。
“馬匹不許入谷。”為首的那少女説。
於是五個人只好棄馬步行,一個接一個像一條長鞭,沿着一條花叢小徑走去。
鄔角居然還向兩個少女擠了擠眼。
夕陽將下,深谷今暮靄四起。
宋湖等龍潭五霸,居然被關入一個木籠裏,隨身攜帶的兵刃也被沒收。
開始他們不服,竟被一個花衫少女一旋一轉之間出指如風,一個個被點了穴道,然後被幾名壯漢像拎小雞一樣丟進了木籠。
這木籠剛好可容五個人,是用粗如碗口的原木列成一排欄柵,十分堅實牢固。
圓木的間隔頂多不過五寸,伸出雙手臂倒是約綽有餘,就是鑽不出頭來。
木籠放在一排樹影下,同樣的木籠還很多,但大小不一,有的是空的,有的已關滿了人,林森濃蔭,看不十分真切。
在昏沉的夜色中陰森慘淡,令人觸目驚心。
武林中傳説了多年,一直令人嚮往的天香谷,居然是這樣一副景象。
“大哥。”鄔角哭喪着臉:“咱們好像完啦。”
“唉……”大哥在嘆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鄔角不甘心的問。
“倒黴。”青面虎梁勝幾乎在咆哮:“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咱?”鄔角反唇道:“腳生在你腿上啊!”
“我沒有腳,我騎的馬。”
“那也是你的馬。”
“現在已經不是我的馬了。”梁勝埋怨道:“命也送在你手裏。”
“哼哼,咱自己難道不是命嗎?”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在本籠裏爭吵不休,要不是木籠太小,轉動不夠靈活,幾乎動起手來。
“別吵。”忽然傳來一個陰森低沉的聲音。
緊接着履聲索索,聽來不疾不徐,打從濃蔭下走出一個人來。
嘿,這那像人?簡直是半截鐵塔。
這是個巨靈,一個碩大無比的巨靈,頭大如鬥,披散着一頭亂髮,懷中抱着一把刀。
人大刀大,是柄厚背鬼頭刀,刀長五尺以上,寬約八寸,在依稀的星光下一閃一閃,森寒逼人。
宋湖等五人,不禁機伶價打了一個寒噤。
巨靈走了過來,弓下腰,凸着一雙像松花皮蛋的怪眼睛,向木籠裏看了看。
“哼,好像這樣的小腦袋,老子一下可以砍下十個。”
形象嚇人,話也嚇人。
這話也許不算吹牛,像這樣一條巨靈之臂、巨靈之手,這樣一把碩大無比的刀,一刀擦去,不砍下十個腦袋,至少也可以砍下幾個。
木籠裏五個人瑟縮在一起,連大氣都不敢出。
“幸好老子今天已砍下三十幾顆腦袋,過足了癮。”那巨靈道:“要不然現在就拿你們開刀。”
木籠裏五個人牙關打顫,像爆米花般畢剝作響。
“再敢吵一下,老子就找點外快,砍下你們五個小腦袋,當作宵夜。”
原來早先砍的三十幾顆腦袋,算是正餐。
本寵裏五個人已面如死灰,嚇得幾乎昏了過來。
巨靈緩緩伸直腰幹,緩緩轉過身子,這才緩緩踱了開去。
木籠裏五個人吁了一口氣。
深山五月,夜涼如水。
龍潭五霸宋湖等五人困在木寵裏又冷又餓,甚至連天明以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有人在嘆息,有人在啜泣。
這五個人原不是什麼真的好漢,只不過有幾分蠻力,學了幾招莊稼漢的把式,於是就夜郎自大,在那種偏遠的鄉鎮上自封為五霸。
如今五霸栽了,哭了。
不是好漢,當然沒有骨氣,更不懂什麼叫做英雄有淚莫輕彈了。
這種假好漢,江湖上還多得是。
二更時分,遠處忽然出現了兩盞紗燈;漸來漸近,燈影下出現了三條窈窕的人影。
兩名青衣少女掌燈,一位紫衣麗人在後。
衣聲籟籟,有暗香浮動,不知是不是白天那頂小轎裏的佳人。
“大個子呢?”紫衣麗人聲音甜美。
“小的在。”那個巨靈般的巨人大步走了過來:“小的沒有偷懶。”
是他?他居然是“小的”。
這麼大一個人居然自稱“小的”已夠滑稽,還説沒有偷懶,想必以前他經常偷懶。
這半截鐵塔般的巨人,在這位紫衣麗人面前,好像忽然矮了一截,不像剛才那樣高大。
“好,明天有賞。”紫衣麗人道:“鹿肉一方,白酒五斤。”
“謝謝總管。”八個子哈腰道謝。
原來這位紫衣麗人只是一位總管,並不是天香谷中的主人。
有這樣一位美麗的總管,主人一定更出色。
這位主人,也許就是江湖上所傳説的雨花仙子。
紫衣麗人就着燈光,向木籠裏回掃了一眼,點了點頭道:“好像都乖。”
“不,總管。”
“怎麼?”
“這邊木籠裏的倒是很乖,就算有人鬧事,咱唬嚇一下,也就不敢響啦。”大個子説:
“那邊鐵籠裏的可兇得很,一直叫罵不停……”
“現在怎麼沒叫罵?”
“也許罵倦了,口叫幹了。”
“這也難怪。”紫衣麗人燦然一笑:“鐵籠裏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
原來還有木籠鐵籠之分,鐵籠裏的才是厲害的角色。
龍潭五霸只配關在木籠裏。
忽聽對面樹影下一聲怒叫:“臭婆娘,你過來,老子要問問你。”
“你是誰?”紫衣麗人搖過頭去。
“老子就是關天朔。”那怒叫的聲音道:“西南三十六寨總寨主關天朔。”一聽頭銜赫赫,居然是位大人物。
大人物也栽了,照樣身繫牢籠。
“這有什麼了不起。”紫衣麗人曬然一笑:“比你強的還多呢。”
“老夫只問你,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天香谷。”
“哼,騙人。”那關天朔怒道:“老子只不過一時糊塗,上了你們的當,你們這些臭婆娘,若是真有本事,就跟老子真刀實槍幹一場。”
“不急,”紫衣麗人道:“等些時再説。”
“再説?你們要把老子怎樣?”
“不怎麼,只不過先磨磨你的火氣。”紫衣麗人微微一笑:“你又不是鐵打的、鋼澆的,頂多十天半月,你就不會這樣毛燥了。”
“老子就是鐵漢。”
“別吹牛,等着瞧吧。”紫衣麗人冷笑一聲,轉身叫道:“大個子……”
“小的在。”巨人不但恭謹,而且温順。
“記住,凡是自稱鐵漢的,大吼大叫罵的人,一律不給飲食,餓他個半死。”
“是,小的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