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節,洛陽正陷入酷寒,錢大的雪花,一層又一層的向地上鋪蓋着。
灰黯的天色更錯暗了,看那嫋嫋的炊煙,就知道已是薄暮時分。
在這般時辰,如此酷寒氣温之下,關洛道上卻揚起一陣得得蹄聲。
那是一隻小毛驢,背上坐着一位婦道人家,她胸前的老羊毛大襟敞開着,縫隙之中是一個十分可愛的娃娃小頭。
蘋果似的小臉凍得紅紅的,兩隻烏黑的大眼卻時時在轉動着,有時他甚至伸出一隻嫩藕似的小拳頭,像要由羊毛大襟之內跳出來。
驢背上的少婦將他的小拳頭放進懷中,還嚇唬他道:“聽點話好麼?你再要這麼調皮,小心我告訴你爹去。”
就在此時,一陣雜沓的腳步之聲,向少婦迎面奔來,她舉目一瞥,見是十餘名大漢,拖着一人在雪地上飛奔。
堅硬的冰雪,使得被拖之人傷痕遍體,那十餘名大漢還在大聲嬉笑着,以別人的生命來換取他們的樂趣。
光天化日之下,豈能如此橫行,那少婦忍不住發出一聲嬌叱:“住手!”
這一聲嬌叱,宛如黃鶯出谷,語音雖然鏗鏘,但卻十分悦耳,那十餘名大漢微微一怔,就應聲停了下來,一名橫眉豎眼,身穿羊皮的大漢嘿嘿一笑道:“小娘子是叫咱們麼?”
少婦冷哼一聲道:“此處別無他人,自然是叫你們了。”
身穿羊皮的大吧縱聲狂笑道:“俺秦樹德交子桃花運了,有嬌滴滴的娘們當街呼喚,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另一大漢鼓掌叫好道:“説的是,秦三爺該請咱們哥兒們喝杯喜酒才對……”
此人“對”字不過剛剛出口,劈拍兩聲脆響,他與那位身穿羊皮的秦三爺,一人各捱了一記大耳光,一個左臉,一個右臉,清晰的印上五根手指的痕跡。
那少婦雖然俏目圓睜,一臉怒火,但她依然穩坐驢背,似乎沒有移動半分,那麼這兩記耳光是天外飛來的了?要不,天色才只入暮,難道就出現了鬼魂不成。
那位秦三爺,到底久走江湖,見多識廣,他認定騎着毛驢的少婦,必然會使什麼障眼法兒。因而嘿嘿一聲冷笑,一振掌中的鬼頭大刀道:“臭娘們,你敢在秦三爺的眼前發橫?告訴你,障眼法兒三爺見的多了,我只要咬破中指一噴,準會叫你當場現眼,不信咱們就試上一試!”
少婦“哦”了一聲道:“是這樣的麼?只是我這個障眼法兒與眾不同,不要説咬破中指,縱然碰破腦袋也不行。”
另一大漢道:“別聽她的,秦三爺!咱們一起上,準教她吃不了兜着走。”
秦樹德道:“對,咱們上。”
這一眾江湖暴客,可不懂得什麼江湖過節,明知對方只是一個孤身的婦道人家,懷中還躺着一個不到百日的小娃兒,依然一擁而上,刀棍像雨點般砸了上去。
這般人並不是花豢繡腿,手底下還真的有點門道,尤以那位鬼頭刀的秦樹德,刀沉力猛,招式不凡,一刀疾劈,勁風橫溢,他這柄鬼頭刀,少説點也應該有十幾二十年的火候。
他們存心毀了那名少婦,出手一招,全都使出了壓箱底的本領,單恁那一陣嘩啦啦暴響,也足以令人喪魂落魄,魂膽皆驚了。
但一招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下文,原來適才那陣暴響,是他們兵刃折斷之聲,他們一共七條大漢,沒有一個兵刃是完整的。
再看那名少婦,人家可是絲毫無損,她不僅已脱出他們的包圍之外,還縱容不迫的將他們拖着的傷者救了起來,不管這是不是障眼法兒,這羣暴客再也不敢招惹了,他們呆立片刻,才呼嘯着向白馬寺奔去。
此地距洛陽還有二十餘里,風雨太大,天色又是那麼昏黑。那位懲治了惡客的少婦。就打定主意在此寄宿一晚,她向那名被救起的傷者道:“這位大哥,你傷得怎樣?我要投店歇息,不能再照顧你了。”
那名傷者道:“謝謝夫人活命之恩,不過此地壞人太多,夫人單身一人,只怕十分不妥,夫人如不嫌棄,還是到咱們莊上去安歇吧!”
少婦道:“好是好的,只是小東西要吃奶,走遠了可不行。”
傷者道:“不遠,就在洛陽近郊。”
少婦道:“洛陽還有二十來裏,天這麼黑,風雪又如此之大,而且,餓壞了小東西,他爹會怪我的。”
傷者為難的搓着雙手道:“夫人説的是,但……唉,咱們如果不趕回冷家莊,那般惡人忠不會放過咱們,夫人縱然不怕,也有點不勝其煩。”
少婦一怔,道:“冷家莊?你是冷家莊的?”
傷者道:“是的,在下冷楓,是奉命來探聽消息的。”
少婦大喜道:“原來你是楓大哥,我是索媸,你不認識我了?”
冷楓愕然一怔道:“你真的是索姑娘?我瑤兄弟呢?”
索媸神色一黯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他中了毒,咱們到石弓山求醫又分散了。我後來被師父帶去學藝,最近才下山來找他……”
冷楓向她懷中的小娃兒,打量一眼,問道:“他是……”
索媸道:“是大哥的,他還不知道呢!”
冷楓高興得忘了傷痛,哈哈一陣大笑,道:“恭喜你了,弟妹!我想吉人天相,瑤兄弟定會平安回來的,咱們還是回莊吧,小侄兒稍餓一會不要緊的。”
雖然風雨滿天,夜色悽迷,在他們練武之人來説,二十里地實在算不了什麼,因而他們一騎一行,逕向冷家莊奔去。
在途中,索媸問起冷家莊的近況,冷楓一嘆道:“為了一空穴來風,引來了一羣失去理性的瘋狗,似乎天下武林都集中到洛陽來了。”
索媸道:“楓大哥不必着急,船到橋頭自然直,咱們總會想法子度過難關的。”
“想發子度過難關?哼,只怕你連老夫這一關就闖不過去。”
一股陰陽怪氣的聲浪,由前面路口傳來,索媸舉目一看,只見白遍地,一望無際,連一個鬼影子也瞧不到,哪裏有半絲人跡?她撇撇嘴進:“楓人哥,是有人在説話?”
冷楓進:“我想是的。”
索媸道:“此人怎麼瞧不到人影呢?八成是野狗在叫吧!”
索媸語音甫落,一股勁風帶着大量冰向冷、索二人迎面撞來,索媸甩也鐙飄身,迎向那股勁風,一掌推出,“轟”的一聲巨響,她身形落地,那股勁風也被她擋了回去。
一招硬拼,雙方誰也沒有佔到便宜,索媸的心情卻有點沉重起來,她取一條黑帕蒙着雙眼,緊了一下腰帶,再拔出紫蓋衝劍,一切準備妥當後,才沉聲叱道:“出來吧,朋友!不要再裝神弄鬼了。”
在一座堆之後,走出一名面貌清瘦,身形矮小之人,他的身後跟着一個身材碩長,丰姿俊美的少年,這兩人正是百葉幫主共三化,及他的愛途任天寵。
同時現身的,還有二十餘名手執長槍,腰掛弓矢的大漢。
他們兩旁一分,將索媸及冷楓圍了起來。
共三化向索媸瞧了一眼,回顧任天寵道:“你説她是你的媳婦?怎麼這等奇形怪狀?”
任天寵道:“絕對錯不了的,師父!她就是索媸。”
共三化道:“天殘門下全是雙目皆盲之人,天下女人多的是,你要一個瞎婆作什麼?”
任天寵道:“她還有六成視力,並不是雙目全盲,而且弟子走遍天下,就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
共三化道:“她懷裏的娃兒呢?是你的麼?”
任天寵道:“不是的,也許是姓冷的吧!”
共三化怒叱一聲道:“已經是一個破瓶子了,你還要她作什麼?”
任天寵哀告道:“破瓶子比小姑娘更能迷人,師父,你就答允弟子吧!”
共三化哈哈一笑道:“你小子對女人倒真的懂得箇中三昧,好,師父就成全你吧!”
這一雙師徒,當真無恥已極,什麼不堪入耳的話,他們也能説得出口,索媸還沒有怎樣,冷楓已經忍不住了,這位冷家莊的年輕高手,一聲怒吼,縱身就向共三化撲去。
共三化哼了一聲道:“找死!”兜頭一掌,疾如奔雷,冷楓悶哼一聲,一連倒退數步,依然仆倒下去。
索媸大吃一驚,急忙解下蒙跟黑帕,扶起冷楓道:“楓大哥,你受了傷了?”
冷楓抹掉嘴角的血絲,怒目圓睜道:“弟妹!咱們姓冷的講的是忠孝節義,寧肯五步橫死.也不能毀掉咱們祖宗的清譽!”
索媸道:“我知道,你先吃點藥調息一下,這般人由我來對付。”
她取出兩粒師門療傷靈丹交給冷楓,然後嬌軀一近,緩緩向共三化走來。
共三化向她雙目一瞥,只見目凝秋水,潔如皓月,天下任何一雙眼睛,都無法與她媲美,那裏像是隻有六成視力?更令人駭然的,是她那雙美目之中,有一股高貴聖潔,不容褻瀆的湛然神光,共三化那輕薄的神態,竟不由自主的變得莊重起來。
在共三化身前八尺之處,索媸腳步一停,道:“你們剛才信口雌黃,是在説我麼?”
共三化“啊”了一聲道:“那是小徒無知,請你不要見怪。”
任天寵估不到共三化的態度,會轉變得如此之快,不由大急道:“師父,你怎麼啦?”
共三化道:“你不是説索媸的視力只有六成麼?眼前的這位顯然不是索媸了。”
任天寵道:“弟子在白馬寺親耳聽到她與這位冷楓對話,那還錯得了?她的眼可能經過醫治,師父不信,叫她解開蒙面紗巾瞧瞧。”
也許由於天氣太冷吧,索媸眼部以下,蒙着一條紗巾,只看她的半面,已夠動人的,面對國色天香,誰不想一窺她的盧山真面目呢?因此,共三化咳了一聲道:“是嗎?姑娘,能不能解下你的紗巾讓咱們瞧瞧?”
索媸道:“不必,我就是索媸,要怎樣你們劃下道來就是。”
共三化道:“劣徒崇拜姑娘,幾茶飯至不思,老夫怎能對姑娘用武。”
索媸道:“閣下既然無動武之意,咱們就此作別。”
任天寵伸手一攔道:“慢一點,媸妹子,咱們聊聊好麼?”
索媸冷冷一哼,説道:“禽獸,誰是你的媸妹子?”
任天寵柔聲道:“那天愚兄喝醉了,糊里糊塗竟做出對妹子失禮之極的事,後來你一學將愚兄打得狂噴鮮血,愚兄是罪有應得,絕無半點怨恨之意,妹子,你是心地善良之人,該不會忘記咱們往日的一段感情吧!”
此人不僅長相英俊.還具有表演天才,縱然分明知道他在騙人,又令人有點不得不信。他説到後來,甚至聲淚俱下,教人看不出他有半點不實的成分。
索媸心地善良,對人處處往好處着想.經過侄天寵這一表演,她又有點不忍起來。
任天寵何等奸詐之人,一見有機可乘,立即兜頭一揖道:“妹子,我師父説過,我只是對你崇拜而已,並沒有半分非分的企圖……”
索媸淡淡道:“謝謝你,任大俠,索媸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沒有什麼值得崇拜的。何況我是有夫之婦,希望任大俠能夠原諒我的苦衷。”
這位來自天殘谷綺年少婦,經過心琮師太一番調理,不僅武功大進,眼疾已除,連説起話來也今非昔比了。
但任天寵並不因此死心,他兩手一攤,擺出一個優美的姿態,道:“我知道,媸妹子,愚兄與瑤兄弟是患難之交,你又救過愚兄的性命,咱們的交情,原本就不是泛泛可比。所謂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你説瑤兄弟能夠反對麼?”
索媸道:“也許任大俠説的對,但交朋結友,是男子之事,索媸是一個婦道人家,只好辜負任大俠的心意了。”
共三化哈哈一笑道:“索姑娘説的是,訂交之事,還是待見到冷少俠再説吧,現在天寒地凍,在外面待久了對冷小公子頗為不宜。天寵,咱們還是請索姑娘到屋裏暖和一下吧!”
任天寵道:“對,媸妹子,你與這位冷兄,也該歇息一下了,大冷天,凍着了小侄兒可不是好玩的。”
冷楓經過一陣調息,傷勢已大見好轉。此時哼了一聲道:“咱們冷家莊近在咫尺,閣下的盛意冷某心領。”
任天寵微微一笑道:“適才家師誤傷冷兄,兄弟願向冷兄致一點歉意,咱們百葉幫在江湖上也薄有虛名,跟咱們論交也不致失了你冷兄的身分。”
冷楓道:“百葉幫震威宇內,名噪北國,可惜冷家莊對賢師徒高攀不起。”
任天寵道:“冷兄要是這般固執,咱們只好單請媸妹子,那麼冷兄請便吧!”
冷楓哼了一聲道:“你想留下我的弟妹,你是打錯了主意,不要説她不會聽你的,就是她願意也不行,我是冷瑤光的大哥,她就得聽我的。”
任天寵面色一沉道:“咱們好言相請,你竟敢門出惡言.難道百葉幫當真留你不下麼?”
索媸見他們把話説僵,可能會弄成一個難以收拾之局,一旦動起武來,索媸自信尚不致被他們留着,但對方人多勢眾,還有幾十只勁矢強弓,在絕對劣勢的處境之下,她實在沒有保護冷楓的把握,因而輕咳一聲道:“任大俠……”
任天寵道:“對不起,媸妹子,我是為你着想,估不到這位冷兄説起説來竟然如此難聽。”
索媸長長一籲道:“楓大哥説的是真話,他是我丈夫的大哥,我自然要聽他的了,不過,我可以勸勸他,也許他能讓我留一會兒。”
跟着轉身走近冷楓,悄聲道:“楓大哥,你騎着我的毛驢先走一步好麼?”
冷楓面現不滿之色道:“你當真相信姓任的鬼話?”
索媸道:“我絕對不相信,但又不得不暫作停留。”
冷楓道:“此話怎講?”
索媸道:“楓大哥瞧瞧眼前的態勢,一旦説翻了,咱們能安然出圍麼?”
冷楓哼了一聲道:“冷氏門中沒有貪生怕死之人,留下受辱,倒不如奮戰而死。”
索媸道:“可是這個小東西呢?他還沒有見到他的爹啊!”
冷楓道:“侄兒縱然因此遭到不測,冷氏祖宗也不會怪你的。”
這兩句話説得十分平淡,但氣節凜然,力逾萬鈞,有着巍然不可動搖之勢。
索媸道:“楓大哥,你誤會小妹的意思了,小妹習得靈胎九影身法,千軍萬馬,也攔我不住,只要你……”
冷楓面色一霽道:“對不起,弟妹,我適才沒有明白你的用意,小侄兒要不要讓我帶走?”
索媸道:“這到不必,你只是儘快回莊,我會追上你的?”
冷楓道:“好的,弟妹要小心一些。”
索媸微微一笑,回頭向任天寵道:“楓大哥同意離開了,咱們到哪哪兒歇歇?”
任天寵道:“咱們臨時總舵在山後,妹子,請青跟我來。”
此時冷楓已騎上毛驢,直向冷家莊狂菇,索媸等待冷楓去遠,才“啊”了一聲道:“不好!我還忘了一件重要之事必須告訴楓大哥,任大俠請先回總舵,我一會兒就來。”
她説話之間,已然邁動腳步,沿官道緩緩行去,任天寵待要橫身攔阻,她已置身一丈以外了。
她這種看似緩慢,其實快速無比的身法,任天寵師徒都神色一栗,他們想不到這位綺年少婦,竟會身具如此驚人的武功。
在四周採包圍態勢的百葉幫高手,未得幫主命令,不敢對索媸加以攔截,眼看縱魚入海,放虎歸山,不足一丈的距離,索媸就可脱出包圍之外了。
任天寵見狀大急,向那些束手觀望的幫中高手叱喝道:“你們這般該死的東西,還不攔住她!”
那些手執長槍的大漢,像是如夢初醒,一聲叱喝,橫身擋住索媸的去路。
但他們的動作似乎稍嫌過遲,只見勁風颳衣,人影若矢,他們還來不及採取任何行動,索媸已脱圍揚長而去。
共三化究竟不愧為一幫之主,他仰天一聲長嘯,身形沖霄而起,雙袖一盤,勢若飆風,像驚虹劃天一般,逕向索媸身後飄落。
這位西葉幫主已然動了殺機,他尚懸身空際,五指疾吐,猛抓索媸的天靈蓋穴。這一抓是他畢身功力所聚,只要讓他指尖碰上,索媸就得當場斃命,絕難倖免,可惜他力與心意,那一抓竟然未能如願。
這位名滿湖溥的一代宗師神色一呆,跟着抖手一掌,擊出一股十分奇特的掌力,此時他與索媸相隔不過八尺,“呼”的一聲,那一掌不偏不倚的遙遙印在索媸的後心之上。
索媸嬌軀被掌力擊得飄了起來,像輕絮隨風一般,向那漫天風雪的黯夜之中投了進去。
共三化及任天寵跟蹤急迫,一前一後撲向索媸飄落之處。在這雙師徒的想法,索媸中了那一掌,縱然不致當場橫死,也必然失去活動之力。但他們找遍附近每一寸地方,依然鴻飛冥冥,連一點蹤跡也找不到,這雙師徒只好敗興而返了。
雪壓香山,冰凍伊水,冷家莊籠罩着一片愁雲慘霧……
環境確屬極端不利,以冷家莊彈丸之地,三百來個人口,縱然每人都有一身不凡的武功,也不能與天下武林為敵!
不過冷家莊沒有一個人氣餒,他們一條心、一條命,以堅強不屈的意志,堅守着祖宗交給他們的這片基業。
約莫三更向盡,一陣急驟的蹄聲隨着風雪遙遙傳來。
冷家莊數樓上的石炮強弩,已經對準了來路,一隊勁裝疾服的武士,在莊門之後待命出擊。
蹄聲逐漸清晰了,敵樓上的守望着,也現出了詫異之色,他們發現了來騎,卻只是一頭健壯的毛驢。
雖然那兩人一驢,不可能對冷家莊構成什麼威脅,但戒備者依不敢鬆懈,他們靜靜的伏伺着,讓來騎者直達莊門之前。
“開門啦,我是冷楓。”
“啊!”
敵樓之上傳出吹呼,莊門也同時打了開來,冷楓及毛驢剛剛進入莊門,一名守衞者已迎上來道:“辛苦了,楓大哥,這位是誰?”
冷楓道:“索媸,瑤兄弟的媳婦!”
“瑤兄弟呢?”
“現在不要問,還是快去守望吧!”
“是,楓大哥。”
守望者回到崗位,冷楓則領着索媸直奔冷府後堂,他參見了冷夫人,再將探聽敵情不幸被擒時經過,向冷夫人一一陳述。
索媸也藉機參拜道:“媳婦索媸參見婆婆。”
冷夫人淡淡道:“瑤兒呢?他為什麼不跟你在一起?”
索媸螓首一垂道:“媳婦無能,沒有能夠好好的照應大哥……”
接着,她將由冷家莊走以後,一切悲歡離合之事,為冷夫人一一詳述。
他們的遭遇,不只是多采多姿,驚心動魄之處也不在少數,但冷夫人鳳目微闔,凝坐如山,聽完索媸的全部敍述,她連正眼都沒有瞧看索媸一下。
最後,她冷冷的道:“你説這孩子是瑤光的?”
索媸道:“是的。”
冷夫人回顧侍立身後的遏雲道:“將孫少爺抱給荀大娘去,她的孩子剛剛斷了奶,請她好好替咱們帶帶。”
索媸一怔道:“婆婆,我有奶……”
冷夫人道:“我知道。”
知道?知道為什麼不讓索媸帶自己的孩子?一個初生孩子,初為人母的少婦,母愛之深,是難以比擬的。因而索媸哀告道:“婆婆,我會帶孩子,咱們母子由興安嶺前來,走過了千山萬水……”
冷夫人怒叱一聲道:“住口!哼,你的膽子太大了,冷氏門中,還沒有敢向婆婆頂嘴的媳婦!”
這是家教,既然當上了冷家的媳婦,就得遵守冷氏門中的家規。於是,她的淚水悄悄的流了出來,卻不得不讓過遏雲將她的命根子抱走。
跟着,冷夫人向身後另一侍婢曉嵐道:“帶少夫人去西院安歇,你就留着伺候少夫人吧!”
索媸辭過婆婆,隨着曉嵐來到西院,這是一幢別墅式的建築,精舍數檻,聳立在假山荷池之間,如果不是隆冬,應該是花木扶疏,景物優美的好所在。
但她此時的心情,是仙宮也無法安枕,母子連心,教她怎能放心得下。
這是她離開天殘谷以來,最為傷心之事,她呆呆的瞧着窗外,那一團團冰冷的雪花,每一朵都像打在她心坎中似的。
曉嵐同情的咳了一聲道:“少夫人,你餓不餓?小婢替你弄點吃的好麼?”
索媸道:“謝謝你,我不餓。”
曉嵐道:“那麼少夫人安歇吧,不久就要天亮了,整夜不睡會傷身子的。”
索媸道:“我知道,你先去睡吧!”
她不睡,丫環怎敢先睡,連另兩名專責西院的老人也弄得神魂不安。
最後,曉嵐忍不住道:“少夫人,你是想念孫少爺麼?其實荀夫人會好好照顧他的,明兒你不妨到荀家去瞧瞧。”
索媸道:“荀家有多遠,咱們現在就去瞧瞧好麼?”
曉嵐道:“深夜造訪,只怕不太方便……”
索媸道:“咱們不必驚動荀家,只要瞧一眼咱們就回來。”
曉嵐無可奈何,只好點頭應允,她們逕由西院越牆而出,向東一拐,不過半箭之地,便已到達地頭。曉嵐輕車路熟,領着索媸越過一道矮牆,撲到一面窗檻之下,她伸頭瞧了一眼,悄聲道:“少夫人看,孫少爺睡得好乖。”
索媸向窗內一瞥,只見一條暖炕之上,睡着大小三人。
左側靠牆之處正是她的愛子,果然睡得十分香甜,中間睡的是一名三十出頭的少婦,右側是約莫三歲的小孩。
她原本打算瞧一眼就走的,此時瞧到了,她卻雙腳釘地,怎麼也舉不起來。曉嵐大為焦急,道:“少夫人,咱們暗中偷窺是失禮的,被人瞧到了難免弄出是非,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曉嵐説的確是事實,她只好依依難捨的退出牆去,奔出來及十步,一股奇異的聲浪自天際遙遙飄來,索媸愕然止步道:“曉嵐,你聽出這是什麼聲音?”
曉嵐道:“不知道,小婢從來沒有聽過如此難聽的聲音。”
索媸道:“聲音雖然難聽,它卻暗含先天真力,此人如是衝着咱們而來,只怕是冷家莊的一大勁敵!”
曉嵐道:“少夫人,你説這怪聲,會是人類的麼?”
索媸道:“自然是人了,他在香山之上,居高臨下,俯瞰全莊,顯然含有示威之意。”
怪聲還在繼續着,而且正由香山移向莊門,那不僅是示威,簡直叩門挑戰,目中無人。
冷家莊在怪聲騷擾之下忙亂了起來,本晚,荀巨卿輪值全莊戒備及巡查之責,他一面差人飛報冷夫人,自己則倒提長劍,奔上敵樓。
他剛剛爬上敵樓,怪聲已及門而止,那份速度,比飛鳥似乎還要快捷。
此時,風雪已停,灰濛濛的天空,已露出一絲暑光,荀巨卿向莊外一瞥,竟然忍不住打了兩個寒噤。
莊門百步之外,立着三名奇形怪狀之人,一人形似猿猴,一個吊眼麻面,這兩人的長相,已經夠難看的,如果與另一人相比,他們倒變做二名英俊的美男子了。
另一個人生着一個大頭,下豆上鋭,形如三角,眼鼻均擠在三角尖端,只有一張血盆大口長在三角的底部,這份醜惡之狀,實在天下少見。
但他也有過人之處,兩耳垂肩,雙手過膝,按相書上説,他應該貴不可言,也許就恁這點貴相,他當上了名震當代的瘟神。
他絕不在江湖之上露面,但只要是他現身之處就從來沒有一個倖存之人,因而瘟神房詡的大名,可以説家喻户曉,無人不知。
怪聲終於停止了,那麻面吊眼之人,已向敵樓之上傳過話來。
“上面是哪一位?站出來讓咱們瞧瞧。”
這位麻面吊眼的惡客,實在狂得過分,那種狗仗人勢的德性,叫人無法看得順眼,荀巨卿沒有站出來,卻也沒有令他失望。
“在下苟巨卿,你們是誰?到本莊來有什麼指教?”
麻面吊眼之人嘿嘿一陣大笑道:“要説你孤陋寡聞,對俺弔客戴魁不熟識,倒算不得怎樣稀罕之事,如果你説姓苟的竟不知道家師,嘿嘿……咱們喪門弔客就會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荀巨卿冷冷道:“閣下師徒也許十分有名,可惜咱們冷家莊對雞鳴狗盜的下五門賊徒,素來不屑一顧!”
瘟神房詡勃然大怒,他再度發出怪嘯,同時身形一轉,凌空而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逕向敵樓撲來。
荀巨卿怒叱一道,石炮強弩立即以驟雨忽降之勢,向瘟神迎頭猛擊。
這位名震武林的瘟神,果非浪得虛名,只見他雙袖飛舞,勁風如潮,那些石炮強弩被他掌力震得四散,一點也傷他不得。
“轟”的一聲巨響,敵樓已被瘟神撞塌一角,他立身敵樓之上,引頸發着怪嘯,那份赫赫威勢,果然不愧瘟神之名。
荀巨卿心知恁守衞弟子的能力,絕難與這位一代巨魔相抗,因而他率眾退守第一道柵閘,以待冷夫人的援軍。
此時天色大明,夫人已親率莊中高手趕到,在瘟神驟降,全莊戰慄之際,這位冷家莊的女莊主依然神態從容,一副凜然難犯之色。
她秀目雙挑,風目中射出兩股懾人心魄的威稜,迎向疾奔而來的瘟神房詡道:“瘟神房詡,名震江湖,但冷家莊與閣下素無恩怨,夜闖敝莊,閣下必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瘟神房詡在冷夫人丈外之處停了下來,道:“好説,好説,老夫這點虛名,只可以駭唬酒囊飯袋,在姑射雙嬌的眼中,實在是算不得什麼。不過老夫一生之中,只收了這兩個不成才的徒弟,打狗還要看主面,令郎一再向劣徒下手,老夫必須討還一個公道。”
冷夫人一怔道:“閣下是説小兒瑤光得罪令徒了,但小兒離開本莊,已兩年音訊全無,老婆子雖不袒護小兒,但也不便聽信閣下的片面之言。”瘟神房詡冷哼一聲,冷冷道:“令郎當真不在莊上?”
冷夫人道:“閣下應該明白,老婆子並非怕事之人。”
瘟神房羽道:“瘟神所至,雞狗不留,老夫總不能為了你司馬婉如砸了自己的招牌,咱們少説點廢話,還是在手底下見個真章吧!”
老夫人面色一沉道:“很好,閣下劃出道來就是。”
瘟神房詡道:“老夫一旦出手,絕不手下留人,在咱們動手之前。冷夫人不妨再作三思。”
在場冷氏弟子沒有人見識過瘟神房詡,但瘟神所至,雞犬不留,據江湖傳説,那是千真萬確之事。因而,除了冷夫人及幾個少數高手,無不悚然動容。
冷夫人卻神色冷漠的一哼道:“這麼説來,閣下是要對冷家莊開放一條生路了?”
瘟神房詡道:“老夫確有此意……”
冷夫人道:“不必拐彎抹角了,説出你真正的企圖吧!”
瘟神房詡道:“很簡單,交出天殘武學,咱們拍腿就走。”
冷夫人仰天一陣狂笑道:“交出天殘武學,閣下那橫行江湖的招牌就可以不要了?”
瘟神房詡面色一變道:“司馬婉茹,老夫對你已經特別容忍了,當真惹火了老夫,嘿嘿……”
他説話之際,威稜四射,這位名震武林的瘟神,隨時都可能痛下煞手。此時一名年約四旬,面目精幹的大漢忽然挺身而出道:“房前輩!在下有一不明之處,前輩能否賜與解答?”
瘟神房詡向他瞧了一眼道:“説説看。”
那名大漢道:“前輩找的是冷家莊,不是冷姓弟子,自然不在必死之列了?”
瘟神房詡心中一動,暗忖:“好傢伙,老夫正在分化冷家莊,你小子竟然送上門來。”他心頭暗喜,口中卻淡淡道:“如果你不姓冷,老夫倒可以考慮考慮。”
那大漢道:“在下姓耿,單名一個橘字,與冷家無親無故,只是同住一莊而已。”
一個人如果貪生怕死到當眾乞憐的地步,這個人的品格,應該是不明是非,厚顏無恥的。然而耿橘處世方正,大義凜然,在冷家莊他是一個人人敬愛的好漢子,那麼他何以會臨危變節,做出這等丟人現眼之事?
他往日的朋友在嘆息着,所謂疾風知勁草,不到生死相關,利害所擊,要斷言一個朋友的真正品格,將是一件十分危險之事。眼前的耿橘,就是一個最好的説明。
鄙夷的目光,向他紛紛作無言的斥責,他卻視如未觀的淡淡一笑道:“怎麼樣?房前輩!你説我應該與冷家莊完全脱離關係麼?”
瘟稀房詡嘿了一聲道:“當然應該,只要不是姓冷的,老夫都可網開一面,還有誰願意脱離,你叫他們統統出來好啦!”
耿橘身形一轉,面對着冷夫人一揖到地,説道:“耿橘請求脱離冷家莊,並請冷夫人原諒萬死之罪……”
他的語音未落,陡地拔劍擰身,一招下莊刺虎,集平生之力,猛刺瘟神房詡的前胸。
這一招太過突然了,沒有人想到一個貪生怕死,臨危賣友之人,會有這等慷慨激昂,義烈撼天的行為。
在冷家莊,耿橘名列十大一流高手,這一招又是他處心積慮的孤注一擲,去勢之疾,當真宛如飛星,只聽到“剝”的一聲,長劍已然插入瘟神房詡的右肩之上。
瘟神房詡不愧為一代巨魔,他不僅在電光石火之間避開了要害,並於長劍穿肩之後,仍能揮動右臂猛拍耿橘的天靈。當耿橘閃身跳避之時,他那五根鋼鐵般的手指,已抓在耿橘的右肩之上,“克嚓”一聲脆響,耿橘整條右臂,已被他活生生的折斷了下來。
這位當代瘟神,已然大發兇性,他丟掉斷臂,再施毒手,五指暴伸,插向耿橘的胸腹。
這場血淋淋的激戰,打得驚心動魄,兇險無比,雙方觀戰之人。全都目瞪口呆,眼看着那瘟神那單掌一插,耿橘必會肝腸破肚,濺血橫死,卻沒人有那搶救之能。
魔爪帶着勁風,向耿橘作致命的一擊,瘟神的血盆大口,也在發着扣人心絃的怪嘯。
他是陰溝裏翻船,竟會栽到一個後生晚輩的手裏,適才那一劍雖然要不了他的老命,但至少也要休養個十天半月,他恨極了這個不知死活的耿橘,存心掏出他的八寶來泄泄氣。
就在他的指尖剛要觸及耿橘的胸衣之時,倏地寒芒耀眼,冷焰砭肌,一股凌厲的劍氣,直掃他的腕脈。
瘟神大吃一驚,他做夢也未想到會有如此高明的人物,急忙縮臂飄身,但手指也傳來了陣劇痛。這位魔頭的左肩還插着一柄顫顫的長劍,右手竟又失去兩根指頭。
他雖是急怒攻心,卻也知道不可再留,否則他們師徒三人,就可能埋骨此間,連報仇的機會也沒有了。因此,這一代巨魔,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嘯,身形破空而起,晃眼已到數里之外了。
瘟神所至,雞犬不留,但在冷家莊他卻傷肩斷指,負創而逃,這實在是一件駭人聽聞之事,不過冷家莊所付出的代價倒也不輕,耿橘喪失右臂,幾乎成為廢人。
這是一場變化多端的惡夢,每一事故的發生,全是那麼出人意表,而事件的慘烈不僅扣人心絃,變化之快,也令人難以適應。雖然事過境遷,惡夢已醒,場中之人還在錯愕的呆立着。
半晌,冷夫人才長長一嘆道:“我幾乎錯怪了他了,蒲大叔,快看看耿兄弟的傷勢怎樣?”
蒲秉權應了一聲,與一部分人擁向耿橘,他們全都含着激動的淚水,滿臉呈現着無比欽敬之色。
另一些人奔向適才以神妙的一招劍術,挽救耿橘,使瘟神斷指而逃的那位高人。
第一個奔上前去的是婢女曉嵐,她得意忘形的高聲叫嚷着,道:“少夫人棒極啦!你那一劍簡直像閃電一般,快得叫人眼花撩亂。”
不錯,當今之世,除了二暉玄紫劍法,絕無如此神來之筆,那位出手拯救耿橘的,自然是來自天殘谷的索媸了。不過,興安嶺一載苦學,她已今非昔比,二暉玄紫劍法也經過心琮師太畫龍點晴,使這套天殘劍術,當真成為冠蓋武林的曠代絕響。
這位心地善良的小婦人,並無半點矜驕之心,還害怕婆婆見責,因而吶吶道:“你不要瞎説,我只是急於救人,才出手快了一點罷了。”
曉嵐櫻唇一噘道:“少夫人八成是在騙人,哪一天我也急一急試試,看能不能急出如此奇妙的劍法。”
曉嵐天真的言語,引起一片喧笑之聲,冷家莊緊張的氣氛,也轉到了輕鬆的一面。
在一個晌午時分,一名面色憔悴的紅衣女郎,由開封東行緩步入城。
她風塵滿身,神態疲乏,但眉梢眼角之間,卻有一股冷冽的煞氣,令人一目之下,就會敬而遠之,雖然她有着絕代風姿,也沒有人敢來招惹這株有刺的玫瑰。
鳳鳴酒樓,是開封城首屈一指的老字號,此時車水馬龍,正擠得水泄不通,這位紅衣女郎的腹中正大唱空城計,她向鳳鳴樓瞧了一眼,便邁步跨了進去。
酒樓之內,有兩名身着長衫,年約四旬的大漢,在負責接待賓客。他們不是店夥,像是身具武功的江湖人物。
紅衣女郎剛剛跨進酒樓,那兩名大漢便已迎了上來,他們向紅衣女郎打量了眼,其中一人道:“請恕在下眼拙,姑娘是哪一門派的?”
紅衣女郎冷冷道:“你管姑奶奶是哪門派的,哼!簡直莫名其妙!”
那名大漢面色一變道:“姑娘是找碴來了!”
紅衣女郎道:“到酒樓吃飯也叫找碴麼?我看你才是自尋死路呢!”
那名大漢嘿嘿一陣冷笑道:“很好,祝某倒要試試你叫大爺如何死法。”
此人説話之際,已然一掌飛出,五指帶着勁風,扣向紅衣女郎的腕脈。
開封古都,果然藏龍卧虎,別看此人隨意一掌,手法的玄奧快捷,竟然不同凡俗。
紅衣女郎怒叱一聲,猛的翻腕一勾,纖纖玉指以難以思議的速度,反扣着那名大漢的手腕,左掌有如電光石火,同時平胸一吐,那名雄赳赳的大漢,竟像蔑雜紙糊一般的飛了出去。
他砸倒了不少桌椅,碰得盆碟齊飛,落地後只是微微抽搐一下,便像麥條似的癱了下去。
“打死人了!快來呀!”
紅衣女郎這一掌,惹來不小的亂子,姓祝的剛剛倒地,已經有人叫了起來。
此時人羣之中走出一名年逾三旬,面貌威猛的中年大漢,目光一轉,威稜四射,舉動之間,有一股威懾羣倫的氣勢。
他先向姓祝的瞧了一眼,再目注紅衣女郎道:“是你殺的麼?”
紅衣女郎淡淡道:“不錯。”
那位長相威猛的大漢,似乎估不到紅衣女郎會這麼坦然自承,他微微一怔道:“開封是有王法的地方!”
紅衣女郎道:“那很好,我想一個孤身女子的自衞,應該獲得王法的諒解。”
威猛大漢神色一呆,道:“這個……”
紅衣女郎道:“對不起,我餓了,你們這兒不賣飲食,我還得到別處買食物充飢。”一轉身,逕自下樓而去。
站在威猛大漢身後的一名身着重裘的老者,忽地踏前兩步道:“張大人!請恕老朽斗膽……”
威猛大漢咳了一聲道:“我知道金老英雄説的意思,但……咳,咳,祝兄搶先出手,這點確是有點不該……”
金姓老者道:“大人明鑑,咱們酒樓宴客,並未招惹於她,小徒縱有點不是,她也不能夠動輒殺人!”
姓張的大漢微一沉思道:“依兄弟之見,金老英雄最好按江湖規矩解決,兄弟就此告辭了。”
金姓老者道:“大人好走,接待不周之處,還望大人海涵。”
送走那位張大人,金姓老者立即面色一沉道:“童寬……”
一名目光亂轉,滿臉陰沉之色的魁梧大漢應聲道:“屬下在。”
金姓老者道:“釘着那女人,並隨時報告她的行蹤。”
童寬躲身道:“是。”他舉手一揮,立即奔出十餘名大漢,每人都抄着兵刃擁着童寬奔下樓去。
金姓老者名不換,是汴京一帶的武林霸主,掌中二柄點穴钁,有着極深的造詣,中原黑自兩道,誰都要賣他幾分情面。此人不僅財雄力厚,而且手眼通天,連武威王府的侍衞大人,他也能夠攀上交情,卻想不到酒樓宴客,竟闖來一個武林煞星。
童寬是金不換的得力部屬,武林固然逸俗超羣,心機更是高人一等,除了金不換,在中原道上童寬算得是一個極具權威的人物。
他率眾奔出酒樓,立即查出紅衣女郎在“老味道”飯館進餐。他在路口守候着,並派人通知金不換。
一片刻之後,紅衣女郎出來了,她向路口童寬瞥了一眼,冷冷道:“是等候我麼?”
童寬嘿嘿一聲道:“姑娘果然聰明,只是過分狂了一點。”
紅衣女郎冷冷道:“要怎樣?説吧,我無暇久候。”
童寬冷冷道:“殺人償命!咱們想向姑娘討點公道!”
紅衣女郎一哂道:“欠債自然要還的,就是現在麼?”
童寬道:“本晚二更,請姑娘前往郊龍亭一晤。”
紅衣女郎向天色瞧了一眼道:“太久了,咱們何不現在解決?”
童寬“啊”了一聲道:“姑娘既然如此性急,咱們倒是恭敬不如從命了。朱西,你去稟告老爺子,就説咱們在北門外河套上向這位姑娘請教。”
一名大漢應聲奔去,童寬再向紅衣女郎道:“童某帶路,請跟我來。”
紅衣女郎冷冷一哼,蓮步姍姍,跟在一羣凶神般的大漢之後。一直奔向北門。當她到達那浪滔天的黃河堤岸之上,童寬等也已擺好了一個聯手攻擊的陣勢。
紅衣女郎神色漠色的冷冷一哼道:“就是這些麼?”
童寬怒叱一聲道:“就是這些已足使你服貼了,難道你的胃口竟然如此之大!”
童寬一怒之下,居然口不擇言,説出這等輕薄的言語,但當那紅衣女郎伸手握向刀把之際,這位江湖知名的人物竟嚇得倒退兩步。
紅衣女郎的粉頰之上,原來就冷如嚴霜,此時伸手一握刀把,另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機奔放而出。
童寬走南闖北,會過不少兇名久着之人,想不到紅衣女郎一握刀把,竟能使他喪魂落魄。如果不是金不換率眾趕到,他幾乎想赴水而逃。
金不換不愧為一方霸主,他一到堤岸,就感到一股不太平凡的氣氛,向紅衣女郎一瞥,他同樣面目失色。
金不換及童寬,全都久走江湖,見多識廣,他們一目之下,就已瞧出紅衣女郎氣湧河山,只要她刀出手,將如雷霆一擊那麼凌厲。
於是,金不換微微一笑道:“姑娘是哪一門派的高人?還有姑娘的芳名,能否一併賜告?”
紅衣女郎道:“血刀門下黃瑜,一個名不經傳的人物。”
金不換心頭一栗,道:“黃姑娘是血刀門下?這當真失敬了。”
黃瑜哼了一聲道:“血刀門下並不是什麼名門正派,閣下大可不必客套。”
金不換面色數變,道:“鬼影血刀黃大俠與姑娘是什麼稱呼?”
黃瑜道:“是家父。”
金不換道:“老朽與令尊曾有數面之識,既是故人之女。殺徒之仇,老朽倒不便追仇了。”
童寬接道:“江湖之上,以義為先,老爺子既與黃大俠有舊,這場誤會,只好就此作罷。”
金不換哈哈一笑道:“不錯,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適才之事,咳,賢侄女不要放在心上。”
黃瑜估不到這位中原霸主金不換,還是一個性情中人,但如此一來,她倒有點過意不去,因而向他襝衽一禮,道:“侄女年少無知,敬請伯伯多多擔待。”
金不換仰天一個哈哈道:“不必説這些了,走,伯伯的蝸居離此不遠。咱們回去慢慢的聊。”
黃瑜道:“對不起,伯伯!侄女還有要事待辦,不能到府上打擾了。”
金不換道:“這是什麼話?你不接受伯伯的招待,要叫你爹知道了,伯伯還要做人麼?任恁什麼緊要之事,也不在乎一天半天,走吧!否則伯伯要生氣了。”
在情不可卻的形勢下,再有天大的事,也只好暫時擱在一邊。於是,她隨着金不換,走進了一幢巍峨的建築。
在後堂,黃瑜拜見了金伯母,她是一個年近六旬,面目慈祥的老婦人。這位金伯母,似乎不喜應酬,只是略作寒渲,便逕自回到一座精巧的佛堂之內。
(瀟湘書院圖檔,chzhj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