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什麼變了?……靜靜地坐在一邊看着他,目光陌生,彷彿從未見過他,彷彿從未認識過這個人。
真是陌生啊,就連擦肩而過的點頭之交也及不上的陌生感,從心中某個微小縫隙中緩緩漫出,然後突然鋪天蓋地,洶湧着淹沒了每一個角落。
宿醉,凌小萌無論如何都醒不來,漸漸地窗簾縫隙中的陽光變得刺眼,她才掙扎着睜開眼睛,第一眼接觸到光線的時候感覺刺痛難當,忍不住想呻吟。
她沒有呻吟出聲,因為睜開眼看到的除了晨光還有顧正榮,臉還貼在他的後背上,微微一仰就看到他線條修長的後頸。卧室裏非常安靜,他還在睡,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凌小萌小心翼翼地轉過頭看時間,啊?一個早上就這麼睡掉了!酒色誤人果然是至理名言,幸好今天是週末,她又嘗試着抽回手,打算起牀。
抽手的時候他動了動,沒有放開她,也沒有醒。昨晚的情景在腦海裏有些模糊,但惶恐的感覺還在,突然心裏不安得厲害,唯恐驚醒他,她又不敢動了。
凌小萌嘆了口氣,算了,他要睡就睡吧,不就是醒了不想起牀嗎?好像有點兒餓了,不過她很能忍的,忍無可忍,從頭再忍。
下定決心以後她就不再動彈,可是卧室裏突然有音樂響起,持續不斷,越來越響。
是她的手機鈴聲,手機在包裏,包在卧室地上——怎麼會在這兒?完全沒有印象,她放東西一向很規矩,屋子裏件件東西各歸其位,從來沒有這麼亂七八糟過。
凌小萌怕吵醒他,急着想去接,還沒想好怎麼爬過去,顧正榮已經醒了,這時也沒有回頭,往前傾了傾身子,一伸手就把她的包撈了起來。
"謝謝。"凌小萌有點兒懊悔,一邊小聲道謝一邊接電話,那頭的聲音陌生,但是直接就報了她的名字,"請問是凌小萌小姐嗎?"
"是我。"
"您好,這裏是視覺中國。想邀請你參加這一屆的傢俱設計年展,能約個時間具體談一下嗎?"
"視覺中國?"她聽説過,是國內最著名的家裝雜誌社,每年都會與設計協會聯合辦年展,很多國內設計師都是因此成名的。但是她一向寂寂無名,連自己的工作室都沒有,這麼知名的年展怎麼會找上她?
她覺得詫異,沒回答,先看顧正榮。
他已經坐起來準備下牀,感覺到她的注視,回頭看了過來。
"淩小姐?"那邊在催。
頭頂被輕輕按了一下,他向她點頭,又好像很享受她此刻的表情,微微笑了一下。
顧正榮很忙,中國區第三家店的店址已經確定,他當天下午就飛到廈門,再沒有與凌小萌討論她的參展問題。
其實也不需要,因為視覺中國反應非常迅速,她答應之後就立刻派來專業人士與她接洽,一切發生得太快,別人問她哪裏見的時候她也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可去,直接報了自己最熟悉的餐廳地址。
進門的是一個女生,直髮,穿着幹練,走起路來步子邁得很大,看到凌小萌先自我介紹,伸過手來握,手指很有力氣,作風洋派,語氣乾脆,"淩小姐,很高興認識你,我叫蘇凝。"
凌小萌還是有些不確定,又很難和陌生人迅速熟絡起來,一開始與她交談的時候話很少。
蘇凝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她一陣,心中開始冷笑。
這年頭真是什麼好笑的事情都有,麥凱恩親自推薦、老總又點名要她出面來全程協助的,居然就是這麼一個看上去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
蘇凝又想起今天早上在辦公室裏的對話,"不行,我手頭還有好幾個項目沒完成,怎麼接?"
"那些可以押後。"
"為什麼?她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新人橫空出世?拿過國際獎?新成立了工作室?我怎麼沒聽説過!"
"特別得很,馬上就要橫空出世,不會讓你後悔的。"
就這麼一個説話輕聲細氣的小東西,穿得也簡單,跟她所接觸過的所有設計師都大相徑庭,普通得可以,哪裏特別了?
"設計稿?都在公司裏,你今天要看嗎?"坐在對面的凌小萌還在回答問題。
蘇凝回神了,做事做事,她受過專業培訓,包裝是她的強項,就算是一粒沙子,她也要把她當鑽石賣出去!她一邊想着一邊點頭,"好啊,一切都要加緊,看完挑選之後,我還要聯繫廠家做樣品。"
凌小萌也點了點頭,站起來要結賬,蘇凝立刻阻止,"我來。"
社裏給的經費很充足,還説這次一定有得賺。她實在搞不懂,這年頭都是設計師巴結着雜誌社要打響知名度,哪有雜誌社出錢款待設計師的道理?
大概這就是特別,真的很特別。
老闆跑過來笑得很開心,"小萌啊,是不是談完了?"
"嗯,我要帶蘇小姐去公司。"
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蘇凝,老闆突然向她熱絡地笑,語氣異常誠懇,就差沒有拉住她的手加強效果了,"蘇小姐,這頓我請客。"
"啊?"蘇凝一下呆了。
"謝謝你幫忙小萌啦,呵呵。"
蘇凝已經説不出話了,耳邊只聽到凌小萌的聲音,尾音有一點點拖,又不像是撒嬌,純粹習慣的感覺,"不行啊,吃東西怎麼能不付錢?"
老闆還在笑,"那我跟別人算,一起算。"
凌小萌唯恐他一不留神把顧正榮也報出來,立刻投降,"好啦好啦,我先走了。"説完率先走了出去,步子明明不大,落地也輕,但奇怪的是轉眼就到了門口,還回身招呼蘇凝,"蘇小姐,不走嗎?"
蘇凝越來越看不懂了,走出門的時候她還在瞪着凌小萌的背影瞧,難道是她看走眼了?這個凌小萌,説不定真的有什麼異常特別的地方呢。
蘇凝年齡並不大,但是出道早,又在頂尖的雜誌社工作,接觸設計界很久了,雖然自己不搞設計,但是看設計師的眼光還是有的。
她性子明朗,做事幹淨利落,與凌小萌初接觸的時候還有些不能接受,但是等看完她的所有設計稿之後立刻改變態度。
原來是她井蛙之見,這世上的確有些設計師外表也好性格也好根本不像設計師,但是沒關係,只要她有才華就行。
凌小萌雖然不擅長跟人打交道,但是對別人對自己的態度一向都很敏感。
雖然蘇凝臉上一直有笑容,可是一開始交談的時候她怎麼都覺得有點兒不對。奇怪的是,等到看完她的稿子之後蘇凝突然變得情緒高漲,對她也熱情起來,拖着她不放,出了公司也沒有想跟她再會的意思,在附近找了個地方繼續談。
"這些稿子都很好,我建議做一個系列,包括小的軟裝,視覺衝擊比單一分開的作品要大,你覺得如何?"蘇凝在café裏抓着杯子滔滔不絕,越説越興奮。
説到這些凌小萌倒是進了狀態,帶了一些稿子出來,她一邊隨手拿筆在上面勾畫一邊點頭,"也可以啊,不過要挑一下,需要軟裝嗎?會不會過頭了,反而注意不到傢俱本身?"
她一邊畫一邊説,句子順暢,沒有意識到身邊的人已經沒了聲音。最後又描了一筆,抬起頭,突然看到蘇凝雙眼發亮地看着自己。很少被別人這麼直勾勾地盯着看,凌小萌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聲音就低下去了,"是不是不贊成……"
"不是不是,你繼續説。"老總之所以成為老總,絕對是有其道理的,現在才明白早上那句話的意思,蘇凝好想仰天大笑。
很好,就算是一粒沙子,她也要把她當鑽石賣出去,更何況這本來就是一顆鑽石!
蘇凝又覺得面前的凌小萌越看越順眼,原來她挺耐看的,可是……怎麼……剛才還很自然的表情突然變了,目光先是定在一點,然後又看左右,看完左右看桌面,頭都要埋進稿子裏去了?
到底怎麼了?蘇凝沒法理解,順着她第一眼的方向回頭看去。
是週六,Café裏的人挺多的,走進來的是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對着她們的方向面現喜色,拍了拍另一個人的肩膀示意他先走,然後筆直地就朝着她們走過來了。
看來看去的是凌小萌,站起來的卻是蘇凝。
這個男人她認識,董亦磊嘛,新出爐的海歸精英,奧遜剛招聘的國內辦事處首席特助。
奧遜是這幾年國際上新冒出來的美式傢俱連鎖店,經營手法很有進攻性,去年就有意要進入中國市場,雖然現在在上海只有一個辦事處,但據傳聞接下來就要有大動作,因此連帶着這位新回國的首席特助都成了最近圈子裏炙手可熱的人物,各種大場面都遇得到。
不過在這裏也能碰見,太巧了吧?
"董先生,這麼巧?"
"你好,蘇小姐。"答了一句,他的目光又落到另一個人身上,繼續説,"小萌,這麼巧?"
男人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凌小萌被迫抬起頭來,看着他輕輕應了一聲,"是啊,真巧。"
氣氛詭異,蘇凝忍不住問了一句:"怎麼?你們認識?"
"是啊,我和小萌認識很多年了,我出國之後才斷了聯繫。"董亦磊答得順口,"你呢?什麼時候和小萌認識的?"
"今早,"蘇凝在職場混了多年,一向見人説人話見鬼説鬼話,這時候一問一答很流利,又對董亦磊的來意本能地有些警惕,立刻把話放明瞭,"我們社裏剛邀請小萌參加今年的年展,派我全程協助,今早我們第一次見面,呵呵。"
"年展?"沒料到她會這麼説,董亦磊稍微沉默了一秒鐘,然後直接望着凌小萌説,"是嗎?恭喜啊,小萌,這麼大的好消息,我大概是第一個知道的吧?"
"是啊,你説有多巧,我們才開始談。"蘇凝搶着回答。
她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來董亦磊和凌小萌過去的關係一定非比尋常,凌小萌的神態自他出現後就變得不安而且抗拒,而他説話時姿態親密,言辭熟稔,根本不像是尋常客套的語氣。
國內設計師她接觸得很多,有才華的設計師最麻煩的就是策劃項目做到一半,突然被一些國外有實力的商家或者展會看中,然後橫刀奪愛,這種情況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出於本能,蘇凝現在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直接把那些在她工作過程中出現的同行歸入勁敵。
況且凌小萌又是那麼與眾不同,在她眼裏就跟雞雛似的,所以連考慮都沒有,蘇凝直接挺身而出,開口就把董亦磊的話接了過來。
凌小萌完全不介意自己被當做透明人,看着面前的兩個人一問一答,一聲都不吭。
一開始的震驚與不安過去之後,她開始不明白,越看越不明白。
面前這個男人,曾經是她生命中最熟悉的人,直到現在她都能夠清楚地説出他手指的紋路轉向哪裏。她曾經以為他們會有一生的時間在一起,她曾經無比肯定地覺得,就算有一天她最終白了頭髮,蹣跚了步子,最後只能坐在庭院裏欣賞眼前風景的時候,回頭還能笑着叫他小石頭。
可是現在呢?同樣一個人,給她的感覺居然是陌生。
上次落荒而逃,他在她耳邊説對不起,自那以後,不知是什麼改變了自己,她居然不認得他了。
兩年的時間而已,其實他並沒有改變多少,依舊是言語斯文,笑起來和風細雨,站着的時候習慣性地將右手插在褲袋裏,大拇指露出來,指節修長。
究竟是什麼變了?蘇凝的強勢插入使她得以解脱,凌小萌不再説話,靜靜地坐在一邊看着他,目光陌生,彷彿從未見過他,彷彿從未認識過這個人。
真是陌生啊,就連擦肩而過的點頭之交也及不上的陌生感,從心中某個微小縫隙中緩緩漫出,然後突然鋪天蓋地,洶湧着淹沒了每一個角落。
最後凌小萌幾乎是被蘇凝拖走的,臨走董亦磊還在看她,目光爍爍,她覺得後背被看得有點兒不舒服,頭一低,加快了步子。
出門時蘇凝還在説:"記得手稿什麼的都要保存好,別隨便讓別人看了啊。還有,如果有莫名其妙的人找你,一概別理睬。"
凌小萌一邊點頭答應,一邊又看了蘇凝一眼,突然覺得蘇凝很像自己小時候的同桌,特別硬氣的一個女生,有一天懷裏揣着一隻小雞到學校來,很小很黃嫩的那種,唧唧喳喳叫得婉轉,被幾個男生搶去玩,她不哭也不告訴老師,一巴掌拍過去,奪回來,瞪了那些男生一眼,掉頭就走,強勢得很。
她那時候特別崇拜那個女生,回家還一個人偷偷練了一下那個動作,雖然沒人看到,但是揮出去的時候還是將臉打紅了。吃飯的時候爸爸媽媽還納悶,這孩子不是病了吧,怎麼耳朵根都是紅的?
回神蘇凝已經拖着她到了車邊,做慣了金牌策劃,她説話做事都很直接,"小萌,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最近你會很忙,保存精力,好好休息。"
怎麼感覺自己多了一個小媽?凌小萌向她靦腆地笑笑,"不用了,我昨天把車停在路邊了,還要去拿車,你先走吧,我叫車過去。"
"在哪兒?我送你。"蘇凝説得很乾脆,拉她上車往停車的地方駛去。
凌小萌憑着記憶給她指路,剛看到那棟洋房蘇凝就邊打方向盤邊側頭看了她一眼,滿眼詫異。
"怎麼了?"凌小萌沒想太多,低頭掏鑰匙。
"你連裴家的人都認識?"
"裴家?沒有啦,我只見過他一次,昨天一個剛認識的朋友把我拖過來參加派對而已。"那麼烏龍的前因後果,還有更加烏龍的裴加齊和齊格格,凌小萌實在不想多解釋,隨口一句帶過。
聽她的口氣,她連大名鼎鼎的裴家都完全不放在心上。蘇凝已經被鎮住了,木木地擺了擺手,目送她走向那輛一點兒都不特別的黑色小POLO。
裴家是設計世家,祖祖輩輩都是建築設計的大家,早就全部移居海外,世界上許多城市的標誌性建築都是他們家的人設計出來的。現在留在國內的只有一個剛回來不到一年的直系第三代,雖然為人很低調,估計在國內也不會多待,但圈子裏對這個消息還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再説這棟屋子是裴家在上海的老宅,裴老先生出國前一直住在這裏,要説是設計師聖地也不為過,上海的設計師誰不知道啊?
蘇凝滿腦子亂七八糟的,眼睛看着凌小萌的背影,腳踩在剎車上,全忘了開車離去。
四下裏沒有聲音,這條小路就算是白天也安靜至極,行人稀少車影不見,一片空蕩堪比純正私家路。極目四顧,也只有凌小萌這一輛車孤零零地停得理直氣壯,偏偏她還毫無所覺,甩着手走得輕鬆。到了車邊直接拉門,突然又轉回前窗盯着刮水器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從那下面取出一樣東西來。
距離有些遠了,蘇凝看不清,依稀是一張紙吧,凌小萌瞪着它看了很久才直起身子,側頭又看到仍舊愣愣地留在原地的蘇凝,再次招手,再見的意思非常明顯。
不得不踩油門走了,蘇凝一邊開車一邊回首,又揉了揉眼睛,特別得很——這個凌小萌,也特別得太誇張了吧!
蘇凝沒有看錯,被壓在刮水器下的的確是一張紙,這時正被凌小萌捏在手裏盯着看。
其實上面寥寥數語,字跡清晰有力,一目瞭然,就是她怎麼都看不懂,所以看了一遍又一遍。
小萌同志:
昨晚聚會多謝你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又對你備受大師推崇的設計好奇不已,不知是否有幸得見。來而不往非禮也,擬近日登門拜訪,希望不吝賜教。
裴加齊
字寫得很漂亮,雖然是用鋼筆一揮而就,但轉折流暢,隱隱有柳體風骨,措辭也客氣有禮,文縐縐的。可在她看來怎麼都覺得難以理解,盯着看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始大喘氣,擬近日登門拜訪?登誰的門啊?顧正榮的嗎?
這美人真是,唉,真是紅顏禍水,天生的麻煩!
凌小萌想直接找他説清楚,但一側頭看到蘇凝還在原地直直地看着自己,再次揮手道別,直到那輛車消失無蹤她才回身,吸了一口氣,她目標明確,直直朝着那棟宅子走了過去。
雕花鐵門緊閉着,圍牆裏草木葱蘢,悄無聲息,連一個走動的人影都沒有,保存完好的典雅宅子在陽光下一片沉靜,與昨晚的熱鬧相比截然不同。
凌小萌全憑一時衝動,等按下電鈴之後她才開始忐忑,覺得自己莽撞,又很不安,才按了一下,沒有人應答,凌小萌收回手,步子慢慢往後退。
才退了一步就被人扶住肩膀,一驚回頭,背後春山如笑,陽光都成了陪襯,裴加齊很調皮地擠了擠眼睛,聲音輕快,"小萌同志,你來得挺晚啊。"
低頭看了一眼她手裏的紙條,裴加齊伸出手指輕輕去抽,"你看到了啊,如何?能否給一個讓我欣賞大作的機會?"
看着他的手指伸過來,凌小萌本能地往回縮手,可是眼一花,那張紙已經被他拿在手中,正在向她微笑呢。
這男人真是奇怪,讓她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歐洲電影,容貌妖豔的魔術師,動作幅度一直很小,可是張開手掌就可以抓到一切想要的東西,奇異得很。
習慣了一個人神遊天外,凌小萌當着他的面開始眼神飄移,又記着還要拒絕,可是拒絕一向不是她的長項,張了張嘴就是沒説出話來。
裴加齊覺得好笑,又覺得奇妙,繼續問她:"行不行?"
"啊,那個,你如果真的要看的話,我身邊就有一些……"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登門拜訪,凌小萌只能出此下策,説完了又忽覺自己犯了錯誤——剛才蘇凝還特地提醒她,別隨便讓別人看手稿。混亂了,她一臉痛苦。
想亡羊補牢,但是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從包裏掏出來一接,是顧正榮。
凌小萌看了裴加齊一眼,想退到他聽不到的地方去接,又覺得不禮貌,一時躊躇着。
鈴聲不斷,一咬牙她還是接了,那頭聲音清晰,顧正榮心情好像很好,帶着一點兒笑意,"小萌,收拾東西去機場。"
"啊?"凌小萌就答了一個字。
"機票是五點的,會有人打電話給你,直接將你送到機場,到了廈門給我電話。"
"唉,等一下……"還沒説完那頭就掛了,她握着電話眼睛發直。
凌小萌一回神就看到裴加齊仍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彷彿在欣賞什麼名家經典。
他不是什麼無聊男子,只是覺得她很奇妙,又對她有好感。
凌小萌讓他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歐洲電影,清秀蒼白的小女孩,一直孤身走在路上,場景切換不多,最後在大海邊停下,跟一個第一個找到她的男人回家。
"對不起,公司突然有事要我出差,時間來不及了,下次再聊。"隨便打了個招呼,她轉頭就要走。
"出差?怎麼這麼突然,是你老闆嗎?"
凌小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回頭很快地"嗯"了一聲,繼續前進。
是顧正榮嗎?裴加齊還想問的,不過她步子匆匆,轉眼已經走出去好遠。
裴加齊把手插進褲袋裏,聳了聳肩。
他對這個女孩子很好奇,昨天從齊格格那裏瞭解了一點兒她的背景。其實齊格格知道的也不多,只説了一句:"凌小萌?顧老闆的首席啊,剛才跟我爸媽去參加顧老闆家的派對,才認識的。"
顧老闆,她説的是顧正榮。雖然沒有交集,但這個人他還是聽説過的,尤其是在年展上匆匆一個照面,印象深刻。
因為凌小萌。
當時他和她聊得興起,突然人羣聚集,閃光燈頻閃,他看着身邊這個女孩一下子手足無措,眼神飄忽,飄了半天才停下,最後落到某一點死死盯着一眨不眨。
全場都在留意她,他卻多長了一個心眼兒,順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儘管有很多人,但是顧正榮站在人羣中仍顯得突兀,鶴立雞羣,臉上表情很淡,看着這個方向微微一笑。當時他只是微覺奇怪,也沒有想太多,現在想起來,這種情況並非偶然吧。
凌小萌是很吸引人,有人愛護也無可厚非,可是據他所知,顧正榮是有家室的男人吧?
別人的私事而已,雖然對她有好感,但還沒有到窺探隱私的地步,只是陽光下看着她細窄的背影,突然有明珠暗投、美玉蒙塵的感覺,要真是那樣,實在是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