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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85章

    第83章

    莫離果然厲害,死人都拿出來用,屍體都不放過,幸好那些人都死在隱秘之處,堂外仍未天明,看這些人的反應也對白長老已死之事全不知情,只要能夠全身而退,無論他用什麼方法,我全無意見。

    藍長老冷着臉拍掌,堂外忽有鋭聲悠揚,我張大眼,只見一道亮光升入高空,之後猛然炸開,照得夜空亮如白晝。

    他這是要用煙火傳訊給誰?那羣死人嗎?

    青長老在白光中長身而起,對莫離拱手,“右使客氣,只是我等老邁,深夜出莊多有不便,還請右使海涵。老三身邊的那些朋友乃本莊貴客,原不該由右使招待,夜深露重,不如請右使的屬下們也入莊一敍,我等自當備下盛宴,到時大夥齊聚一堂,共謀一醉,豈不快哉。”

    “青長老説得好,只是平安誤中噬心蠱之毒,她功力淺薄,拖延太久恐有性命之憂,我看着她這病怏怏的模樣,喝得也不痛快,不如藍長老惠賜噬心母蠱,我則派人送白長老與諸位的朋友一同返還,長老們兄弟相聚,我也不必再掛心於她,大家不談雜事,專心一醉,如何?”

    廳外煙火散盡,恢復黑暗,夜空中沒有一絲回應,黃長老臉色一變,恨聲道,“大哥,看來三哥他們是出事了,咱還跟他羅嗦什麼?直接將他拿下去要人就是了,我就不信他手下那些小嘍羅敢不顧他的死活釦住我們的人不放。”

    藍長老一抬手,“不可。”

    青長老同時説話,“我們怎可不顧老三的死活?”

    我正為莫離所説的話感動,再聽到這兩句話,又覺這兩個老頭倒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忽然厲風撲面,兩道冷光已近眉睫。

    那兩人竟在説話間突施辣手,着實陰損,我未及反應,莫離已經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縱身躍起,那兩枚暗器貼着他腳底而過,兇險非常。

    莫離身在半空,趁而他們暗器出手未及拔出兵器的間隙,沒有一絲猶疑,猛地撲向廳堂正前方的藍長老,劈面就是一鞭,鞭勢如虹,凌厲無儔,眼看就能將藍長老一破為二。

    藍長老未料到莫離避過暗器之後不退反進,一時錯愕,手已握住劍柄,來不及出鞘莫離的長鞭已經逼近面前。但莫離身在半空,兩側忽有風生逼近,卻是青長老鐵扇一張便反攻而來,黃長老也不落其後,抽出腰間的金煙桿與青長老一同夾擊,這兩人出手如電,莫離若不回手自保,便要被鐵扇與煙桿同時貫穿。

    莫離出手對敵,注入我的體內的真氣自然消失,劇痛洶湧反撲,我在震盪顛簸之中痛得昏天黑地,五臟六肺都像是在被利爪生生撕裂,但我心裏明白,若我呻吟出聲,必定擾亂他的心神,因此咬碎牙槽只是苦忍,一聲不發,但此刻青長老的鐵扇與黃長老的金煙桿眼看就要插入他的身體,我驚恐無比,終於無法剋制地張嘴尖叫。

    “小心!”

    身體騰空而起,卻是被莫離反手一擲,將我扔出了戰局。

    我身在半空,只見莫離長鞭去勢未變,鞭柄處突然暴長,寒光猛現,瞬而與長鞭一分為二,竟是一把短劍。

    寒光掠起,鏘一聲格住鐵扇,又順勢反削,血光暴現,青長老收手不及,一聲慘叫,執扇的那隻手竟被連着手腕齊根削去,噹一聲同那鐵扇一同落在地上。

    那邊藍長老雖縱身急退,但他身後有桌椅高牆,莫離長鞭又有如狂龍出洞挾着萬濤之力洶湧而至,退無可退之間,藍長老暴喝一聲,翻起一雙肉掌就要去抓那鞭梢,不曾想鞭梢的目標卻根本不是他,瞬而回轉,啪一聲抽中桌上鐵盒。

    電光火石之間,莫離出鞭逼退藍長老,擊碎鐵盒,又用短劍傷了青長老,但黃長老的煙桿仍是插入了他的身體,“哧”一聲悶響。

    這一鞭有雷霆萬鈞之力,那鐵盒被抽得當場碎裂,我體內的劇痛隨之一起消失,耳邊只聽得莫離沉聲呵斥,“走!”

    我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發生,那煙桿插入他身體時發出的悶響如同筆直敲在我的心上,體內劇痛已去,但心臟卻猛地縮成一團,窒息感比噬心蠱所帶來的折磨劇烈萬倍。

    藍長老怒喝一聲,對着堂外叫,“拿下她!”叫聲中拔劍反撲,青長老斷掌處血如泉湧,臉上露出猙獰至極的表情來,也不後退,伸足挑起地上鐵扇,扇頭直指莫離,寒光點點,無數細小暗器激射而出,而黃長老一擊得手,更是趁勢加力,直似要一氣將煙桿穿透莫離的身體。

    莫離將我拋出的力量漸盡,我的身子開始下落,廳堂外暗影僮僮,不知有多少人向我撲來,但我眼前除了莫離已看不到任何人,雙足一落地便折腰回頭向廳堂內縱身,根本不顧有多人在我前後左右。

    噬心蠱已消失,先前莫離注入我體內的真氣又仍有殘留,我這一縱身如風影閃過,飄過所有人的頭頂,轉眼又入了廳堂。

    莫離短劍削斷青長老右手之後沒有一絲遲疑,反手便向已經插入腰側的煙桿削去,煙桿不知是何材質製成,堅硬無比,被短劍劈中竟絲毫無損,青長老鐵扇中飛出的寒光閃過,莫離憑空下腰,一記幾乎貼地的鐵板橋,黃長老驚噫一聲,着急收杆揮擋,莫離短劍順勢貼着煙桿而上,刷地掠過他的手腕,慘叫聲中,又是血光飛濺。

    藍長老眼見莫離剎那間傷了兩個兄弟,驚怒交加,怒喝一聲,一劍向莫離劈下,莫離身子幾乎平貼地下,短劍已經向黃長老揮出,長鞭才收回手邊,根本不及揮出,眼看就要被一劈兩半。

    我目睹這一情景,腦中突然一片空白,再有意識人已飛撲到莫離身上,腦後“鏘”一聲響,卻是莫離拉開長鞭,硬擋了藍長老的一劍,又順着這一劍壓下的巨力後退,後背貼地帶着我向後滑出丈許。

    我身子就在他之上,兩人眼睛對着眼睛,他目色暗沉,竟是滿眼狂怒,也不知是氣我不聽話地半途折返,還是氣我居然如此大膽敢跳到他的身上,但我眼中卻只見到他渾身被鮮血浸透,哪裏還顧得上其他,伸手死死拽住他,腳尖點地,拼出這輩子最大的力量施展縱雲之術,拉着他就逃。

    三長老又怎肯讓我們如此輕易逃脱,立刻追了上來,廳堂外其他人也一同追擊,一時暗器破空之聲不絕於耳,但慶城縱云為天下輕功之首,我又是拼了性命地發力狂奔,腳尖點着樹梢,兩下起落便與莫離一同躍出高牆之外,那些暗器雖然凌厲,但都是還未貼近我們背後便被他揮鞭掃落。莊中突然又響起呼喝聲,有人大呼,“着火了!有人縱火!”

    我們已經落到莊外,眼前忽有數匹奔馬疾馳而來,莊內又有人衝出,我見前後受敵,驚惶中又想拉着他拔足奔逃,馬上人卻對我們叫喊,“尊上,快上馬!”

    我猛抬頭,只見馬上一抹青衫,原來是青衣帶着人來接應。

    莫離身形一起,轉眼躍上一匹黑馬,我與他雙手緊握,當然也被帶着一同上了馬,黑馬神駿非常,立時奮蹄發力,轉眼衝到隊伍最前頭,將藍家莊遠遠拋在後頭。

    我在馬上回頭,只見火勢蔓延極快,那座莊子轉眼火光沖天,潑剌剌地染紅了半邊墨色天空。

    ……

    第84章

    青衣策馬上來,奔馳中開口,“尊上,紅衣按計劃燒莊,在莊後發現長老們囤積火藥,現已盡數炸滅。”

    “紅衣呢?”

    “也已離開,會在離此不遠的金山鎮與我們會合。”

    莫離只“嗯”了一聲,並不多言,我就坐在他背後,之前的恐懼仍未散盡,我的雙手只是緊緊抓着他不放,兩人身體相貼,我漸覺手下濕冷,血腥味隨着一路顛簸益發濃郁。

    我喉頭髮緊,努力兩次才發出聲音,“莫離,先停下,停下包一下傷口再走……”

    莫離並未回答我,連頭都沒有動一動,倒是青衣問,“尊上,可是平安受傷了?”

    天明在即,但我們在林中小道穿行,暗影重重,莫離原就着一身緋色,滿身的血竟無人發現,我兩手濕透,憂心得六神無主,正要向青衣開口求助,身側忽有微風,一點微光破空而來,像是要筆直插入我的身體。

    青衣大叫,“尊上小心!”

    原來那微光竟是一支羽箭,莫離反應快絕,揚手一鞭便將那支箭打落,但嗖嗖聲不絕於耳,這支箭被擊落後又有無數支向我們飛來,一時間漫天箭雨,直似要將我們這數人數騎淹沒其中。

    莫離反過手來,將我一把抓到身前,催馬疾馳,其他人緊緊跟上,隨行眾人都是有功夫底子的,俱都邊騎邊拔出武器抵擋,但箭雨如蝗,終不能全數撥落,轉眼間就有兩聲慘叫響起,不知是誰被射落馬下。

    我身子被莫離按住,耳邊只有馬蹄急促利箭破空的聲音,之後紅馬猛然躍起,眼前光亮一片,竟已經奔出叢林,到了一處斷崖之上,一線鐵索長橋橫穿山谷,風中輕微晃動,地勢險極。

    天色將明,正是曙光初現的時候,林中有連綿呼哨,驚起羣鴉無數,竟像是有無數人追逼而來。

    “青衣,帶他們上橋,走!”莫離大喝一聲,勒馬回身,青衣原本跟在我們之後,莫離這一停,兩匹馬轉眼貼近交錯,只聽莫離沉聲道,“接住平安。”説完就要將我提起送出。

    我腦中已是一片混亂,兩隻手卻自生意識,只管死死攥住他,十指幾乎要掐進他的肉裏,他這一下竟沒能將我從身上拉起,青衣也並未再往前一步,也是迴轉馬頭,急道。

    “不可,尊上,還是你先走。”

    其他人也齊齊勒馬停步,竟沒有一人先行上橋。

    我一向知道這些人對莫離極為尊崇,斷不肯先行離去,我也同樣,只要不與他分開,生死倒並不是太放在心上。

    林中仍是暗黑一片,那些放箭之人躲在暗處,無一人跟出林外,只聽弓弦隱約,轉眼又將是一陣箭雨,此時天已放亮,我們立在空曠之地,敵暗我明,無一處可藏身,真如最好的靶子一般。

    莫離環視他們一週,最後目光落到我的臉上,他已經帶上面具,看不出臉色,只有一雙眼睛,沉如秋水,最後開口説了句,“全都下馬。”

    所有人都是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地跳下馬來,我也雙足落地,被他推到身後,又聽他揚聲道,“是哪位長老?可否見面一敍?”

    林中無一人回應,風聲一陣緊似一陣,山上晨霧漸起,更是看不清林中有何動靜。

    所有人都舉着武器嚴陣以待,青衣在一邊低聲説話,“尊上,中原不產火藥,莊中卻屯了那麼多,來歷蹊蹺,您看長老們會否勾結了一些其他門派,江湖上……”

    我又想起那些黑衣騎士的臉來,心裏一陣陣發寒。

    霧中傳來聲音,“莫先生請了。”隨之有人緩步而出,走到離我們兩丈開外之處停下。

    莫離微微眯眼。

    那人一口流利的漢語,不帶絲毫異域口音,並未帶着面具,面目斯文,卻是個漢人。

    我只匆匆看了一眼,忽覺此人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更不敢再次露頭,只躲在莫離身後,恨不能把自己整個都藏起來。

    “我等主上誠邀莫先生出關一聚,還望莫先生不要推辭。”

    “你是何人?報上你與你主子的名號。”

    那人搖頭,“莫先生與我出關,見了我家主上,自會明白他究竟是何人,在下地位卑薄,不敢妄言主上名諱,況且我只是一個傳訊之人,名號對於莫先生來説也不重要。”

    莫離冷笑,“誠邀一聚?暗箭傷人在前之後?遮遮掩掩不以真面目示人在後,就連名號都不敢報出,這樣的誠邀我倒是頭一次見識。”

    “在下所帶之副將對莫先生有些誤會,適才魯莽出箭,多有得罪,還望莫先生海涵,事畢我必責罰與他。”

    “哦?是什麼誤會讓他要置我們於死地?”

    那人抬手,霧中立時又有人走出,走到他身後用另一種言語説話,語速奇快,讓我全不能理解。

    當先那人開口打斷他,“説漢語,沒見有客人在此嗎?”

    青衣卻在一旁開口,“尊上,他説的是墨族語,説莊後有他們前鋒人馬的屍體,還有白長老也死了。”

    我心一涼,果然,這些人與那硯台裏走出來的墨國脱不了干係。

    莫離撫着長鞭淡笑,“他沒有誤會,那些人是我殺的。”

    我正心涼,聞言頓時驚住,其實那些騎士多數是被髮狂的丹桂所殺,但莫離此時這樣回答,顯見是故意要與這些人翻臉一戰。

    之前説話那人猛地把臉轉向我們所立的方向,此人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即便是跪着也令人生畏,鐵罩覆臉,再加上眼中的怒火激烈,更是形容可怖。

    另一人也清楚聽到了莫離的回答,竟也不動氣,仍是語帶客氣,“原來如此,也罷,若莫先生應主上之邀,那自是我們尊貴非常的客人,我所帶的人馬衝撞貴客,被施以教訓也屬應當。”

    這句話説完,我方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而林中忽響起一陣騷動,該是對此人不把自己人性命當回事的態度極為不滿。

    “若我不應你們主上之邀呢?”莫離反問。

    “主上惜才,求賢若渴,對莫先生盛意拳拳,還望莫先生莫拂了主上的一番好意。我與手下這些部屬一路入關,千里奔波只為先生,先生若推辭,那我等只好多有得罪了。”

    我向天翻眼。果然,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早知道你要説這句,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想硬留我?你憑什麼?就憑這些躲在暗處見不得人的弓箭手?”莫離雙目一睜,青衣等人也握緊武器,兩邊氣氛緊張。

    那人道,“莫先生獨力斬殺數十精騎,就連白長老都難逃一死,在藍家莊力戰三長老,進出自如,如入無人之境,如此神功無敵,在下是萬萬不能匹敵的。”

    他説得沒錯,我望着莫離的後背發呆,莫離,你武功這樣高絕,我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只是再怎樣的絕世高手,身體都是肉做的吧?你身上那麼重的傷,真的不要緊?

    “廢話少説,我不知你所説的主上是何來歷,但爾等勾結本派長老,又出手暗算與我,我對藏頭露尾之徒毫無興趣,也不想見此人,你們休再羅嗦,要戰便戰,不戰便滾。”

    莫離話音剛落,那原本跪在地上的大漢就猛地長身而起,大吼一聲,也不知在説些什麼。

    當先之人抬手阻止他,還要説話,但林中突有弓弦作響,我未及反應便有一陣箭雨射出,來勢奇猛,崖上無躲藏之地,我們背後又是萬仞懸崖,場面驚險萬狀。幸好所有人都早已嚴陣以待,此時立刻揮動武器撥擋,耳邊叮噹聲不絕,只聽莫離説了聲,“退!”大家都開始移步往那鐵索橋上退去。

    我被莫離護在身後,只退了幾步,一腳已經踏上了鐵索橋狹窄的橋面,身後有數個先上橋的人護住後方,前頭又有青衣滴水不漏地揮擋箭支,我與莫離走在最中間,兩人身體幾近相貼,情況雖兇險,但我除了擔心他傷勢加重之外,全無恐懼之感,只覺得只要是與他在一起,再沒什麼是可怕的。

    那人在箭雨中厲聲叫,“都給我住手!”聲音惱怒非常,像是非常不滿這些屬下不聽自己指揮,但那方的攻擊沒有停頓,箭雨反一陣緊似一陣,倒像是故意要與他作對。

    此時我腳下已隨着大家一起退過了鐵索橋的大半程,再有幾步便能到達山谷另一頭,心裏越來越松,再聽到他這樣的叫聲,幾乎要笑出來,卻聽那頭一聲暴吼,又是那個虎背熊腰的副將發出來的。

    青衣突然叫了一聲,“不好!他們要拆橋!”

    我不知發生什麼事,但腳下猛地晃動,鐵索橋原本狹窄的橋面顛簸如風中一片碎葉,再一下巨震,竟像是要翻轉過來。

    我兩手原本抓着橋兩邊的鐵索,但在這巨震之下又哪裏抓得住,轉眼便被顛翻了出去,幸好莫離騰出手來一把抓住我,我只一手被他抓住,整個人都已懸空,而我身後兩人原本就在揮舞武器撥擋箭雨,這一下沒能穩住身子,雙雙跌下橋去,橋下白霧瀰漫,慘叫聲劃破虛空,尾音拖曳綿長,山谷間迴音久久不斷,也不知這斷谷有多陡峭深邃。

    眨眼間莫離所帶的人只剩下數人勉強支撐着懸吊在鐵索之上,只要再有一陣箭雨,所有人必死無疑,我勉強仰頭,想在濃霧中看清莫離,但臉上突然有濕意,鼻端血腥味濃郁,我驚恐地伸手去摸,摸到的竟是一手鮮血。

    莫離的聲音在濃霧中響起,“所有人沿着鐵索爬上去,快!”

    有人答“是”,但還未及動作,鐵索猛地一沉,像是連着山谷另一端的部分也開始鬆動。

    我聽遠處傳來一聲大吼,“鐵木爾,不可!住手!”

    來不及了,鐵索橋原本便只留一線連接在斷谷之中,山風中帶來最後的裂崩之聲,我聽到青衣的驚呼,而後身子一輕,便隨着整座橋面一同落了下去。

    濃霧中的吼聲仍在繼續,“別傷了那女子!主上要她毫髮無傷!鐵木爾,你敢抗令!”

    我身子還在半空中,聽到這句當場崩潰。

    原來這一切又是因為我,原來他們要的人是我!

    為什麼?為什麼!

    我已經淡出江湖隱姓埋名假死逃生此生再不求拋頭露臉了,為什麼就是會有人不願放過我,為什麼每次都是我是我還是我!

    第85章

    我在水聲中醒來,只怕自己是死了,又怕見到自己已身在黃泉,身邊就是無數惡鬼,一時竟不敢睜眼。

    但耳邊水聲不斷,四肢百骸又無一不痛,我突然醒悟,死人又怎會覺得痛?一念閃過,雙目已經猛地睜開。

    陽光如利箭射下,令我雙目刺痛,我畏光地閉了閉眼睛,前額抽痛,腦中嗡嗡作響,身子半浸在水中,水流無止歇地從我身上流淌而過,嘩嘩作響。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幕情景回來了,我雙手無意識地摸索,想找到那隻始終握住我的手,那個始終在我身邊的人,但是手指間只有流水不斷湧過,再如何努力都抓不到一樣實物。

    莫離!

    我想大聲地叫他,但喉嚨撕裂般劇痛,根本發不出聲音,心裏的恐慌卻越來越重,再無法在原地這樣躺下去,拼力掙扎,終於從水中爬了起來。

    身體在水中不知浸泡了多久,四肢沉重,我努力許久才爬上岸,未及立起便四處張望,眼前是寬闊河道,水面平緩,岸邊鋪滿了形狀各異的卵石,回看遠處峭壁高聳,兩側山峯如被刀斧劈開,應該就是那鐵索橋所在的斷崖之處。

    之前鐵索橋傾塌掉落,所有人一同掉落,我總以為自己定會粉身碎骨,沒想到谷底卻是一道暗流,將我衝到此處。

    既然如此,那與我一同墜落的其他人應該也在附近,我沿岸四處找尋,雙足無力支撐身子,索性手腳並用,岸邊碎石稜角分明,不多時我的掌心膝蓋便被劃破割碎無數處,但我只要一想起墜落前從莫離身上一直滴落到我臉上的那些鮮血,心中便憂急若狂,哪裏還能感覺得到疼痛,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莫離,你究竟在哪裏?

    他傷重如此,還帶我一路奔走,最後又從斷崖跌落,萬一他沒有落入水中……萬一他沒能被衝到岸邊……萬一他已經……

    我腦中這些念頭頻閃而過,再想往前去,卻突然發覺自己渾身打顫,雙手合在地上,手指抖得底下的卵石都在輕微作響,驚恐之下,竟是動彈不得。

    水聲不絕,我咬牙痛罵自己:平安,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他不在你身邊,你就怕成這樣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將這條河道爬一遍,也要把他找到。

    我罵完這兩句之後,身上力氣像是又回來了一些,再抬起頭來,不遠處的水中突然出現一抹緋色,從我所在處望去,沉浮不定,忽隱忽現,像是一個幻影。

    我低叫一聲,爬起身來,筆直往那裏衝過去,雙足踏入水中,水花潑濺,水底卵石滑膩,我又跑得急,不出兩步便滑倒在水中,我咳嗆着爬起來再看,他卻又被衝出老遠。

    我急得發瘋,不顧一切地再往前追過去,水流越往前越是湍急,眼看着他被衝得離我越來越遠,我不知哪來的力量,翻身竄上河中央的一塊巨石之上,拼盡殘存的力量,使出輕身功夫,一躍而起,手指奮力前伸,終於被我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浪花翻湧而來,又卷着他的身子而去,我又怎肯放手,死死拽住那片衣角,另一隻手抓住岸邊低垂的樹枝,想停住我倆的身子。但是水流湍急,我第一下抓住的樹枝又太過細小,啪一聲便斷裂成兩半,我伸手再抓,如此反覆數次之後,終於讓自己停了下來。

    我將他拖上岸邊,翻過他的身子,讓自己能夠看清他的臉,陽光明晃晃地落下來,他的身體卻沒有一點温度,那張臉蒼白若紙,烏黑眉睫沾滿了水,平順服帖,卻一片死靜。

    我抓着他的手,再想看他,眼前卻已是白茫茫一片,腦中也是,像是天地間的一切都突然遠去,而我被獨自丟棄在一個虛空的荒野裏,永不得出路。

    他死了,他死了!

    他已經死了,我還在這裏做什麼?我還活在這世上做什麼!

    我握着他的手坐在岸邊,只覺天地空茫,再無一點生趣,突然手中一動,我正心痛惘然,竟不知覺,手中顫動再起,我猛醒過來,漫天白霧忽地散去,而他的臉就在我眼前。

    我緊握住他的手,只見他仍是雙目緊閉臉色蒼白,但眉間青氣鬱結,指尖顫動,雙肩微攏,即使在毫無意識之時都能看出他正在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但他還活着!

    我大悲之後乍喜,又怕自己是魔怔了,看到的全是幻覺,立刻俯下頭去把臉貼在他胸膛上,他身上衣衫盡濕,冰冷一片,只有心窩處微弱起伏,遊絲般幾不可覺的跳動。

    “你……”

    耳邊有嘶啞的聲音響起,我猛地抬頭,見他雙目微啓地看着我,竟是醒了。

    我彷彿從地獄猛升至天堂,一時被狂喜打倒,愣愣地看着他,只是呆了,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眉間青氣仍在,雙眉蹙起,再想説話,卻嘴唇發抖,無法壓抑地發出一聲呻吟來。

    我從狂喜中回到現實,雙手放在他身上,又不敢亂動,緊張地問,“莫離,你怎麼樣?要不要緊?”

    “你……你又做了什麼?”他雙肩緊攏,勉強抬起手,顫抖着往心口處抓去。

    我猛地明白過來,立刻原地跪了,握住他的手發誓,“你放心,只要你無恙,我就絕無想死之心,一定會堅持不懈地活下去,誰逼我都不死,一定不死。”

    他手上無力,只能被我握住,但臉上線條僵硬,原本張開的雙目再次合上,很明顯對我的所作所為忍無可忍,但我卻只看到他眉間青氣開始散去,原本緊繃的身體也鬆弛下來,該是身體中的異動漸漸平息了下去。

    我在這一刻,情不自禁地欣喜若狂,再想看清他,眼前卻又是模糊一片。

    “你哭什麼?手腳怎麼了?”他又開口,聲音低啞微弱。

    我反手抹臉,果然是滿臉的熱淚奔湧。

    “你沒死,我太高興了,我手腳沒事,一點事都沒有。”我高興之餘哪裏還會顧及到手腳上那點擦傷,心一鬆,也不怕丟臉,索性握着他的手哭了個痛快。

    他被我抓住手猛擦眼淚,雙眉再次蹙起,但稀奇的是,這一次他竟沒有開口斥責於我,只是側過臉去不看我。

    我哭過之後終於鎮定下來,伸出雙手去扶他,他啞着聲音問我,“其他人呢?”

    我搖頭,很是難過地,“我不知道。”

    他半晌不語,我又急了,緊張地問,“你傷口怎麼樣了?要不要我替你包紮?”

    他低哼了一聲,“不用,我已封過傷處穴道。”

    我去看他腰側傷處,果然已經沒有鮮血滲出,頓時驚訝,“你什麼時候封的?我在橋上的時候還以為你傷口裂開了,嚇得我。”

    他不語,雙目又慢慢合上。

    我不安起來,他既然傷處無礙,為什麼至今都無法起身?比我恢復得還慢,難道是跌下來的時候摔傷了?

    我怕他是真的摔到哪裏,伸手想去摸索,沒想到手指才碰到他的前襟他就睜開眼來。

    “你幹什麼?”他聲音雖低,但語氣凌厲。

    “我想看看你還有哪裏受傷了。”我説老實話,然後後知後覺地紅了臉。

    我這是在幹什麼?在脱他的衣服嗎?

    果然,江湖真是個毒害人的地方,就連我這樣一個自幼長在深宮的皇家之女都在這環境裏迅速地不知羞恥了起來。

    “不用看了,我不是受傷,是中毒了。”

    “中毒?”我叫出來。

    他咬牙,“你把我的上衣脱了。”

    嘎?我呆住。他這是主動要我脱他的衣服……?

    我雖然呆了一下,但仍是聽話地脱了他的衣服,他渾身沒一點力氣,沉沉地靠在我身上,我從未想過他也會有這樣虛弱的時候,憂心緊張,手腳都不聽使喚,好不容易才將他的上衣脱了,才看了一眼,又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身上傷痕交錯,大多是舊傷,我記得季風説過,他十五歲便與父兄一起戰場殺敵,受傷總是難免,但我在陽光下一眼望去,這麼多刀劍舊痕,再夾雜血跡斑斑的新傷,尤其是心窩上方,長長的一條傷疤,像是曾被人剖心而出那樣,即使早已癒合也讓我觸目驚心。

    “在我肩上。”他低聲開口。

    “哪裏?”我撇開眼不敢看他身上,湊過臉往他肩上看,卻沒找到一點血跡。

    “看仔細了。”

    我將臉湊過去仔細看,果然,他肩上有一點黑色,很是細小,像是一個針孔。

    “是被針刺的嗎?沒有血啊。”我想伸手去撫,還未碰到他的皮膚便被喝止。

    “別碰,這是青長老的透骨釘,有劇毒,小心。”

    我吃過那幾個長老手中毒物的苦頭,聽到劇毒這兩字就哆嗦了,又着急,“那怎麼辦?”

    他低頭看一眼那針孔,咬牙説話,但氣息不足,聲音總是低微。

    “這是那老東西藏在鐵扇裏的暗器,入體隨血脈遊走,讓人全身麻痹,我之前無暇將它逼出來,一直都在用內力將它壓制,但落水時失去意識,仍是着了它的道,現在麻煩了,要解毒就得先把它取出來。”

    他一氣説了這麼多話,臉又白了幾分,身子發軟,只是往後仰去,我趕緊合攏雙手將他抱緊,再不敢放開,憂急之下,聲音都打了顫。

    “那怎麼才能取出來?要開刀嗎?”

    他氣息漸弱,許久才答,“你會嗎?”

    都這種時候了,他還來反問我這句話,我幾乎要瘋了,拼命搖頭,“我怎麼會?啊,對了,成衞會,他給我開過刀,他一定可以把你治好。”

    “你敢……”他開口回答,聲音已經低到幾近於無,“你敢把我交給文德的手下……”

    我又要哭了,想勸他,莫離,性命攸關,你就別把跟我師父那點莫名其妙的不愉快放在心上了吧?但還未開口就覺手中一沉,再看他整個人都已倒在我身上,完全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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