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一片延綿深鬱的崇山峻嶺,而在那莽莽的層巒疊峯間,有一道嶺脊像一條境蜒的灰蛇般伸展出來,又消失在下面蒼黃的林幽中了,這道山嶺,它有個悽怨的名字:“斷魂嶺”!
現在,紫千豪與他的大隊人馬,已經來在了“斷魂嶺”的三里前一處高地上,他們駐騎凝視,良久無言。
明天,便是“孤竹幫”約戰“青城派”的日期了,毫無置疑的,這將是一場血漓漓的殺戈,一個生與死的聚會,雖然明天隔着今天仍有一段,但這一段卻是恁般悄然的即要消逝的啊……
久經戰陣的孤竹豪士們業已在血腥中熬慣了,在搏鬥裏磨堅了,對於一場接連一場的拚殺早視同日課般的自然與平凡,可是,他們任是這樣的粗獷瞟悍,任是這樣的閒淡,每在一次新的血戰來臨之前,卻依舊免不了有一抹隱隱的悵茫籠在心頭,有一種輕微的憂慮跳動於脈搏,那總是暴力與鮮血的揉和啊,只要是個正常的人,不管他對這一方面有了豐富的經驗,卻永遠也無法做到安之若貽的……
紫千豪跨着“甲犀”駐馬在前,他默默眺望着遠處的“斷魂嶺”,野風吹拂着他的豹皮頭巾,吹拂着他的衣角,有輕細的“獵獵”聲揚起,看上去,他是如此沉靜,如此深蓄,又如此秀逸,襯在發蒼蒼的天幕下,他就宛如是肩起了漫天陰霾的重擔了……
低徐的,他後面馬上的苟圖昌道:
“老大,前面就是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
“是的,斷魂嶺。”
伸長脖子瞧着,熊無極咕咕的道:
“看過去那地方好似已真有幾分悽慘慘的味道,‘斷魂嶺’,這熊名字也不知是那個作孽的人取的……”
回首一笑,紫千豪道:
“熊兄,山仍是山,永遠是山,全沒有什麼不同,不同的,卻是人們心靈間的感受罷了。”
呵呵一笑,熊無極道:
“説得可是,紫幫主,天下之大,有些地方卻偏生起了些惡虯虯的名字,這‘斷魂嶺’若改名叫‘長壽崗’‘風流坡’什麼的,不是就動人得多了麼?”
紫千豪莞爾道:
“不過,或者將這山嶺取名為‘斷魂嶺’的人卻和你有着不同的想法呢……”
眨眨眼,熊無極道:
“這小子一定是個傷心人了,要不,他也包管脱不了‘嫉世憤俗’的毛病!”
微拂頭巾,紫千豪道:
“我們不追究它的名字,熊兄,倒是要早點空出些時間來籌劃一下明目的大戰為要呢。”
苟圖昌接口道:
“老大,天色業已不平,我們今晚在那裏宿營?”
朝坡下的一片疏林子指了招,紫千豪道:
“那林中如何?”
端詳了一會,苟圖昌頷首道:
“還合適。”
紫千豪舉起右臂,大聲道:
“啓行。”
於是,幾百匹健騎,隨即揚起鐵蹄,奔下高坡,雲湧雷動中,片刻後便已來到林外了。
第一個拋蹬下馬,紫千豪交待苟圖昌道:
“今晚宿營,圖昌,叫兒郎們提高警覺,耳目放靈活些,別擠在一堆,分開躺下,哨卡守衞輪班派遣,值勤的時間不要長,明樁儘量少,多安插些暗卡,記着將大頭領級的弟兄按照位置調妥!”
苟圖昌忙道:
“遵諭,老大。”
紫千豪站在馬旁,目注手下們魚貫入林,直到押後隊的‘白辮子”洪超、‘毛和尚”公孫壽也全到了,他才踱往一邊由苟圖昌自行去安排調遣去了。
熊無極也快步跟了上來,笑吃吃的道:
“幫主,你好像有心事呢?”
紫千豪停步轉身,笑道:
“何以見得?”
這位盛名喧赫的‘金煞手’,道:
“你眉心微鎖,神情沉戚,加上沿途以來極少開口,時時都在尋思什麼,這不全乃存着心事的證據麼。”
目光越過熊無極的肩頭,紫千豪注視着那些甫始下馬,正在林裏林外和忙進出的手下們,一邊談談的道:
“熊兄,你像還能未卜先知了……”
一呲牙,熊無極道:
“未卜先知不敢説,卻是善觀氣色罷了。”
頓了頓,他又道:
“明日約戰‘青城派’,紫幫主,是約在嶺上,抑是約在嶺下?”
紫千豪平靜的道:
“嶺上!”
點點頭,熊無極道:
“可指明瞭詳細地點?”
紫千豪低沉的道:
“‘斷魂嶺’上有一處四周生長有白楊木的地方,看起來似是一片曬穀場,成大略的四方形狀,地面相當平坦,附近山地的居民叫它做‘鬼圍場’,傳説這個所在每到陰雨之後,時常有冤魂悲泣與厲鬼叫嘯之聲傳出,當然,這不過僅是一些山野之人傳言附會的無知之談而且;那處‘鬼圍場’於‘斷魂嶺’西側方,有數十丈的闊幅,每有風起,四周的白楊木俱皆蕭蕭滾顫,襯着沉鬱峯巒,幽幽深嶺,卻也確是有些悲慘慘,陰悽悽的味道……”
舐舐唇,熊無極忙道:
“指明的地點,就是這什麼‘鬼圍場’?”
紫千豪微笑,道;
“不錯。”
搓搓手,熊無極搖頭道:
“又他孃的是個叫人心裏發毛的名稱,那地方如果再真出幾條人命,恐怕一些古怪的傳説就更多了!”
紫千豪笑道:
“怕是如此。”
搔着滿頭亂髮,熊無極有些感觸的道:
“紫幫主,説老實話,我看你一天到晚確是擔足了心事……就拿眼前來説吧,剛做完了買賣,又趕着去對付那單光,才將姓單的整治了,跟着便得與‘青城派’大興干戈,了結宿怨……這些麻煩可真叫人頭痛,那一柱也是不好辦的,那一端也是夠辣手的,虧了是你,緊幫主,若是換了我來坐你的位子,一定早就搞得暈頭轉向,手足所措了……”
笑了笑,紫千豪道:
“不見得。”
熊無極道:
“怎麼説?”
報抿嘴,紫千豪道:
“我承認,熊兄令我擔憂的事情很多,我也承認,我的確經常處於沉重及焦急的情境下,但是,我只得如此,因為這付擔子業已排上了肩,在責任上,遵義上,淵源關係上,我全得負荷下去,儘管我多麼疲累,多麼乏倦了,也須要一直挑下去,理由僅有一個——我本該如此!”
看着對方,紫千豪又道:
“同樣的道理,然死,如若你是一幫之主,你也定然不會做得比我差,因為你已坐上這個位置,責任驅策着你,道義推迫着你,弟兄們的親情圍繞着你,你只能撐下去,盡且,還得頗以全力的作下去!”
吁了口氣,熊無極道:
“幫主,不論怎麼説,我服你了……”
拱拱手,紫千豪道:
“高抬高抬……”
在他們談話中,林子裏,苟圖昌與祁老六兩人齊肩往這邊行來,隔着好幾步,祁老六已叫道:
“老大,我們可否到四面去看看有無人家?叫他們弄頓熱食吃吃了這些日子來老是啃乾糧,委實啃慌了心……”
紫千豪皺皺眉,道:
“不許擾民,老六。”
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祁老六道:
“我們是綠林好漢,黑道幫農,那些百姓良民看到我們出遇見官兵還更要來得含糊三分,可是,經過老大你這一番律令,我們差點就和管那些百姓們守案衞堡的鄉丁一樣了……”
紫千豪笑道:
“老六,我們不擾百姓,不欺善良,這才是孤竹一脈所以尚能屹立不倒的最大原因,假如我們也和一般強梁毫無二致,胡作非為的話,將來的情景就可預見不會太美好了……”
嘻嘻一笑,祁老六道:
“老大説得對是對,不過我呢,可就蹩了一肚子問氣無處發泄啦!”
旁邊,苟圖昌笑罵道:
“就是你一個人成天哈喝咯吱,羅嗦個不歇不停;吃熱食?我撒泡尿給你捧着喝,包管燙到心窩裏!”
“呸”了一聲,祁老六道:
“扯卵蛋!”
紫千豪亦笑道:
“誰不是啃乾糧來着?就你一個人受不了麼?這樣吧,你也別嚷了,老六,等到事情過去,我請你好好吃上一頓,保證熱燙滾燒!”
嚥了口唾沫,祁老六忙道:
“真的?老大,我要吃三鮮十全火鍋子,配芙蓉雞、酸甜肉、燒蹄膀、獅子頭,外加老白乾三斤……”
苟圖昌笑道:
“再給你上一道龍心鳳肝!”
吃吃笑了,祁老六道:
“只要你能拿得出來,二大爺,我祁老六還有吃不下的道理?那可是壯陽補腎的哪!”
苟圖昌打趣道:
“難怪你對採陰之術有如此高深的道行,原來你連用什麼玩意兒進補也這般清楚呢。”
獨眼一霎,祁老六笑道:
“要學學麼?二大爺。”
一抹黑髯,苟圖昌道:
“老漢髦矣,再怎麼學,只怕也學不得你這年青小夥子的本事啦……”
和老六正要反攻兩句,紫千豪已笑着阻止道:
“好了好了,越説越不像話了,圖昌,宿營防守之事可已全部辦妥?天色即將暗了。”
連忙面容一整,苟圖昌道:
“全已排定分派好了。老大,明哨三處,暗卡二十一處,以外,巡邏弟兄九撥,警戒範圍遠出林外千步!”
點點頭,紫千豪道:
“很好,等會交待下去,大家用過乾糧之後,除守職弟兄外全部休愁,非經准許,不得擅離林間!”
苟圖昌道;
“是,老大。”
略一沉吟,紫千豪又道:
“藍揚善和貝羽他們呢?”
苟圖昌笑道:
“他們正在巡視檢點,看看一切全已辦齊了不曾……”
紫千豪抬頭看看天色,緩緩的道:
“今宵,恐怕會很冷……”
苟圖昌低聲道:
“老大放心,這汰出來,大家全多帶了一條毛毯,夠保温的了。”
這時,祁老六忽道:
“老大,那‘斷魂嶺’上我們的約戰‘青城派’老牛鼻子的地方,是否須要預先派人前去隱伏監視?”
紫千豪平靜的道:
“當然,今夜初更之時便要先派人去守着!”
祁老六忙道:
“老大,我去如何?”
“嗤”了一聲,苟圖昌在旁道:
“你這麼急着毛遂自薦,小子,裏頭一定有文章!”
連連喊起冤來,祁老六道:
“我這全是一片赤膽忠心,搶着做前鋒,又有什麼文章來着?二大爺,你可是冤枉好人了……”
紫千豪一笑道:
“老六,你下去。”
祁老六急道:
“那……那誰去呢?”
笑了笑,紫千豪道:
“熊無極熊兄去。”
怔了怔,祁老六插着光頭道:
“為什麼叫熊老兄去呢?老大,我不一樣也是塊材料麼?”
紫千豪正色道:
“很簡單,老六,你的功夫不及熊兄,而且在這裏也須要你協同調度;做那種事首先要深沉機警,不衝動、不魯莽,次要在萬一之際可以安然脱身——這就全憑本領了,你脾氣操,肝火旺,而且常常貿然行事,頗不適宜,在那等環境中,主要全是探查敵情,靜觀其變,再做當機立斷的措施,譬如説及時通知大隊,傳述對方陣勢,分析敵人佈署等等,這全是暗地進行的工作,若是你一個人不小心露了痕跡,或一時忍不住火,擅自行動,其重要性就要大大的打折扣了……”
撫掌大笑,熊無極喜悦的道:
“這靜候窺敵,刺探虛實之事,我呢,可是最恰當的人選,紫幫主,這個差事給我,是再正確沒有了。”
祁老六猶自不甘的道:
“可是,老大,我——”
擺了擺手,熊無極搶着道:
“老弟,別爭生意,這可不是你們黑道上的獨門訣竅了,習武之人誰也曉得這一套,呵呵,老弟,而既是紫幫主交待,我便先立頭功啦!”
紫千豪低聲道:
“就是如此決定,熊兄,煩你跑一趟,不過,恐怕在隱伏持敵的時間裏,得要忍受點枯寂與寒冷呢。”
熊無極笑道:
“小把戲而且,幫主,這算不了什麼。”
笑了笑,紫千豪轉對苟圖昌道:
“圖昌,叫大家用乾糧吧,吃完之後,沒有事的弟兄就開始休息,以外,所有大頭領級的弟兄到我這裏來會商明日約戰‘青城派’的策略!”
答應一聲,苟圖昌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道:
“是了,老大,你今夜的寢卧之處,我業已令人整布妥了,可要一起去看看?就便也歇歇?”
微微頷首,紫千豪道:
“好,一起去吧。”
祁老六搶過來為紫千豪牽着馬,幾個人緩步行人疏林之內,而這時,一干孤竹豪士們早已安排妥當,整片林子裏,全零零散散的躺坐着人,在周遭的隱密處,更可發現守衞着仍面現動的身影。林中雖有這麼多的人駐留着,卻是毫無喧譁噓囂之聲,一切俱是井然有序,有條不紊,不説別的,就看此一端,已可令人明白這是一支如何訓練有素的江湖勁旅了。
注視着眼前的情形,紫千豪道:
“晚上冷,叫大家蓋厚點。”
苟圖昌笑道:
“是,我會關照下去的。”
説着,他們已經來到林子右側,這裏,有三株枝丫參差的雜木樹成三角形生長着,而在這三株樹木的中間技幹上,就縛撐起一面篷布來,篷布四周,全垂下青色厚呢簾帳,苟圖昌上前掀起簾帳,裏面約有丈許方圓,擺着一張鋪有白熊皮的,可以拆卸的木榻,一張小鐵桌,四隻鐵椅——全能以拆卸,現在,鐵桌上已擺好一碟燻雞、一碟臘腸、一碟滷肉及一碟泡黃瓜,外加一錫壺酒一隻酒杯與兩大塊烙餅!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
“很好,圖昌。”
熊無極看了一遍,稱羨的道:
“紫幫主,行騎在外,露宿荒林,這等享受業已如帝王啦,你還真懂得安排哪……”
紫千豪笑道:
“其實,這種享受的話,我還寧可在傲節山待着好些。”
苟圖昌插口道:
“老大如今力求簡單平實,這等宿營佈置,比起宣老大從前來已經差得遠了,熊老兄,如若你以前見過宣老大的行寢,只怕還更要驚奇呢。”
紫千豪一曬道:
“圖昌,你可以去傳諭了,熊兄稍待與我並進膳,記着,在你們食罷之後就到這裏來聚合。”
苟圖昌答應着和祁老六轉身去了,紫千豪攜同熊無極彎身進入帳幕之中,坐下後,他先將杯裏注滿了酒,捧到熊無極面前,笑道:
“敬你一杯,熊兄。”
熊無極忙道:
“不敢,紫幫主,我該先敬你才是。”
笑了笑,紫千豪道:
“你客我主,那有客先敬主之理?熊兄,無庸客套,你幹了以後我再喝吧,他們只准備了一隻酒杯,我們兩人只好將就點食用了。”
哈哈一笑,熊無極不再推辭,一口乾了,又為紫千豪斟滿,紫千豪也竭盡後,二人便開懷吃喝起來。
一邊吃喝,熊無極邊道:
“紫幫主,我有一句話想請問一下。”
嚥下一片泡黃瓜,紫千豪笑道:
“請説。”
熊無極先大口塞進一塊雞肉,咀嚼着道:
“明日之戰,幫主你可有勝算?”
紫千豪喝了口酒,道:
“當然我還有這種希望的,不過,事實上卻不敢逆料,熊兄,兩軍交刃,非但瞬息萬變,且有着各端致股或失敗之客觀原因。就更莫論其中的機運與意外了,這一點,想你也知道……”
點點頭,熊無極道:
“話是不錯,但如果在事先前將敵方實力探查清楚,-若指掌後,再加以慎研應對之法,補短隱拙,見機而為,則又往往可收事半功倍,反敗為勝的奇效,幫立以為然否?”
笑笑,紫千豪道:
“這是兵家的老格言了,熊兄,我自是明白……”
也大口喝了半杯酒,熊無極又道:
“如今幫主可知道‘青城派’的虛實?譬如説,他們有多少人馬、有若干高手,此次前來應戰,大約會來些什麼角色等等……”
紫千豪平靜的道:
“老實説,能兄,這一點我也已經考慮到了,遺憾的卻是,雖在我們盡力刺探之下,得到的內情卻不多。”
有些神秘的笑了笑,熊無極道:
“‘青城派’差不多全是方外人物,其源流發揚於川境之‘青城山’,大致來説,‘青城派’在早年的作風一直是平和寬厚的,非但極少與其他武林同道發生糾葛,甚至他們的弟子連‘青城山’也很少出,保持着一種近乎不聞世事,高遠脱俗的恬淡味道,他們的歷代掌門亦大多是些飽學經典,涵養深湛之輩,是而頗能約束門人,做到不驕不狂,獨善其身的地步,因為‘青城’一脈少與外閃速系,久而久之,對他們內部的情形,一般江湖朋友也都逐漸隔閡與陌生了,紫幫主,你現在卻曉得些什麼事呢?或者我可以多少補充一點也未可定——”
紫千豪高興的道:
“這麼説來,熊兄,莫非你對‘青城派’的內幕十分清楚?”
連連擺手,熊無極道:
“你先別興奮,幫主,我也只是大略知道一個大概罷了,詳細情形亦並不太明白,説不定還沒有你所曉得的多呢……”
“哦”了一聲,紫千豪道:
“‘青城派’可真叫‘固步自封’,在那險峻巍峨的青城山上,有的便是道觀,觀裏住着道土,這便是‘青城派’的班底了,若是一個俗人要自外頭進去刺探什麼,非但極為不易,而且搞不好便弄巧成拙,因此,我們得到的消息十分有限,有些是聽人傳説,有些是推斷猜測,至於由我自己探悉出來的內情,卻少得可憐,熊兄,眼前我們不妨把知道卻説出來印證研討一下……”
熊無極老實不客氣的微了條大雞腿啃着,一邊道:
“還是你先説,我補充吧。”
輕咳一聲,紫千豪正要開口,帳幕外,一陣沙沙的步履聲響已迅速朝這邊移近,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大約是圖昌他們來了。”
説話中,帳外,果然傳來苟圖昌沉厚的語聲,道:
“老大,弟兄們全到了。”
紫千豪笑道:
“都進來吧。”
於是,掀開垂簾,苟圖昌、祁老六、藍揚善、貝羽、洪超、公孫壽等六個人便魚貫彎身入帳。
椅子不夠,大夥索性盤膝席地坐下,但剛坐下,祁老六又跳起來,一面拉大嗓門,道:
“外頭業已暈暗暗的了,這帳幕裏卻更是黑黝黝的一團,老大,怎的不掌燈哪?”
紫千豪笑道:
“我倒一時未曾注意……”
祁老六在牀腳下摸出兩隻大臘觸來,敲着火石用綜紙點燃了,帳幕中頓時明亮起來,他將騰燭在鐵桌上插好,拍拍手道:
“看,這該多光明,多温暖,又多和煦,不比剛才那與黑沉暗的場面好得多麼?”
苟圖昌笑道:
“好了好了,你能,行不?快坐,來吧。“
縮腿坐下,祁老六嘿嘿笑道:
“我有這等為大家服務的熱誠,至少回山的時候你二大爺也該多分我一份紅吧?”
悄悄的,苟圖昌道:
“多分你一巴掌!”
坐在一旁的藍揚善聽得清楚,他笑呵呵的道:
“如若就點了個燈便多分一份紅,老六啊,咱也一天到晚。都替大家點燈好了……”
祁老六悻悻的道:
“用你的一身肥油去浸燈蕊子吧!”
這時,紫千豪吁了口氣,道:
“現在,我們開始商議一下,明日與‘青城派’的約戰之事。”
笑謔隨即作業,帳幕中的七雙目光,全投注向紫千豪的臉孔上,他微閉着眼,道:
“方才我已和熊無極熊兄,談論到‘青城派”的虛實問題上,如今我們再接續下去。”
看着熊無極,紫千豪道:
“熊兄,若你沒有吃飽,可以繼續下去,我們邊吃邊談。”
熊無極的嘴巴正塞滿了一口雞肉,聞言之下,連連點頭,含糊不清的道:
“見笑見笑……”
祁老六的獨眼一轉,賊嘻嘻的道:
“一看熊老兄的模樣兒,我似乎又餓了……”
瞪了祁老六一眼,紫千豪低沉的道:
“‘青城派’如今的掌門人,算是第六代的掌門人了,號稱‘銀羽客’,名日凌澄,這個老道雖説表面上和他們以前歷代的掌門人一樣也是一付悲天憫人,淡然出塵的姿態,骨子裏氣量卻極其狹窄,甚為護短,對他自己的門人弟子尤其偏袒,因此,才有着那‘玄雲三子’曲理而回,他卻不問是非反向我們大肆威脅的事情發生……”
頓了頓,他又道:
“‘玄雲三子’在‘青城派’中,也是第六代的弟子,換句話説,他們與掌門人凌澄老道乃是師兄弟的關係,至於他們‘青城派’一共有幾個大代弟子——也就是説有多少比較辣手的角色,這一點,我們卻不大清楚。”
藍揚善啓口道;
“老大,他們六代弟子中,可有俗家人物?”
搖搖頭,紫千豪道:
“這卻不知道了……”
祁老六也接着道:
“那麼,‘青城派’有些什麼特殊的厲害角色呢?譬如説在武林里名頭較響亮的……”
紫千豪平靜的道:
“據我所知,他們在武林中比較有名的角色有好幾個,除了‘玄雲三子’外,一個是‘白猿’靜明,另一個便是‘眼前報’靜空了,其他的,倒沒有聽説還有什麼揚名於外的……”
藍揚善又道:
“他們這一次和我們約戰,老大,可能會來多少人?又會有些什麼樣的好手偕來呢?”
微微頷首,紫千豪道:
“很好,這個問題問到了重點。據我判斷,以我孤竹一脈的聲威與實力來説,他‘青城派’的‘玄雲三子’早已領教,因此,他們這次前來就必定不敢稍有輕漫之心,易言之,恐怕他們是會大舉出動的了!”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貝羽,這時啓聲道:
“大哥,‘玄雲三子’這三個老牛鼻子在上次鍛羽而歸之後,定然會在他們掌門人之前大事渲染,百般擴大的,要不,他們就更沒面子了,因此.我也判斷他們這次應約的人數不會太少!”
抿唇一笑,紫千豪道:
“不錯,但‘青城山’深峻奇險,內中所建道觀極多,當然那些道士們不會個個習武,更不會傾巢齊出,他們實有人數的多少並不值得太過貢視,兵在精而不在多,弄些監芋充數的窩囊廢夾在其中,非但於本無補,更且會憑添累贅,這個道理,相信‘青站派’發號施令的人物也一樣明白,當然,他們會選派一些有斤兩的弟子來,此一層已無可置疑,來多少人,則在未知之數,恐怕我們須要等到熊兄先行刺探之後的消息才能知曉了。”
祁老六插言道:
“可是,如果這些牛鼻子比我們晚到呢?”
紫千豪一笑道:
“有此可能,那我們就只好到了時候再自己數啦。”
摸摸光頭,祁老六道:
“依我看哪,老大,‘玄雲三子’是包管來了,那什麼‘白猿’,什麼‘眼前報’一定也少不了,其他的青城好手,恐怕亦將大批隨至呢……”
紫千豪冷靜的道:
“所以説,我們便該盡全力預防!”
雙垂的肥下頷一顫,藍揚善道:
“老大,‘青城派’的掌門人凌澄老道大約也會親身蒞臨樓?”
點點頭,紫千豪道:
“我想,他會來的。”
算了算,祁老六又道:
“就以目前所知的情形來説,對方實力固然不弱,但也沒有什麼驚人之處,唬不着誰……”
貝羽也道:
“而那‘白猿”靜明,‘眼前報’靜空,既與他們第六代的弟子道號起字不同,看樣子只怕就是第七代的弟子了,大哥,目前‘青城派’現存的最高輩份就是他們的六代弟子了吧?”
紫千豪道:
“是的。”
藍揚善笑嘻嘻的道:
“和清一色的道上擺擂台,咱這尚是頭一道,想着他們那一個個名付其實的‘道貌岸然’之狀,委實有些可笑!”
淡淡的,紫千豪道:
“不要輕敵,揚善,等我們全部安然脱險回去了,那時你再開懷大笑也還不算太遲!”
急忙止笑,藍揚善尷尬的道:
“是,是,老大説得是……”
傍邊,祁老六悄聲調侃,道:
“胖哥,我們當家的在特別夾磨你呢……”
藍揚善狠狠盯了他一眼,蹩着火道:
“你不要幸災樂禍,渾小子……”
桌上,又聽紫千豪道:
“熊兄,我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了,假如你另有什麼可以見示的,尚清説出來大家研討一番。”
帳幕中,燭光的景黃光芒映照着,有些微微的搖晃,於是,把每個人的形像也幻映得明暗不定了,整座帳幕是一片寂靜,大家全等待着熊無極的肩言,那些長長的影子拖印在幕簾上,氣氛在沉默裏帶着一絲兒期盼……
乾咳一聲,熊無極清了清嗓子,道:
“方才,幫主你提的來的一些有關‘青城派“的事情,與我所知道的大路來説都差不多,但是,有兩件事情各位卻似尚不知曉。”
紫千豪忙道:
“且請説明。”
搓了搓那雙粗糙又厚實的手掌,熊無極頷首道:
“當然,我這就提出來與大家做個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