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侖心情緊張,他實在不知道杜天嬋為什麼會找到客棧裏來?而且還能找到他住宿的上房。
想到昨夜在她家莊外,原本是躲她,她偏偏由身後撞上來,而且撞了個滿懷,如果她就以這個理由前來糾纏,那可就慘了。
因為,師父臨終時的遺言:在沒有找到失蹤多年的小師妹前,絕對不準與任何女子發生瓜葛情感。
尤其杜天嬋,不但性子野,行為也潑辣,這種女孩子更是招惹不得!
心念間,發覺裏面已沒有了聲音。
心中一動,決定看看裏面的動靜,如果杜天嬋已到了外間去,正好趁機進去將披風拿出來,先到別家客棧寺院裏避了避。
於是,悄悄將眼睛湊近窗紙裂縫向內一看,心中更是叫苦不迭!
因為,杜天嬋已將他的銀緞羚羊披風挽掛在她的左臂上,小嘴咬着右手拇指,正在炕前低頭徘徊。
根據她的目光直盯着地面,顯然在想心事,當然是他白玉侖到底去了什麼地方?他知道杜天嬋不是個傻子,稍身細加研判,很可能會推開後窗看一看。
遊目一看,發現由房屋的左邊繞過去,可以直達前店。
正待屏息離去,裏面房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冷冷的少女聲音問:
“裏面有人嗎?”
白玉侖聽得心頭一震,急忙剎住了邁出的步子。
因為,他聽出問話少女的嗓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兒聽過,只是心緒不寧,無法想起來是誰?
只聽杜天嬋既吃驚又迷惑的問:
“你?……你是幹什麼的?”
先發話的少女似乎也吃了一驚,也以驚疑的聲音問:
“這話應該由我來問,你待在他屋裏是幹什麼的?”
白玉侖大吃了一驚,恍然想起,發話的少女正是三個紅衣背劍女子中的一人,想到她們是冤家對頭,她們三人很可能會在此地殺了杜天嬋。
驚急間,急忙將眼睛湊近窗紙裂縫前一看,只見杜天嬋站在室門口,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門框,羚毛大披風仍掛在她的小臂上。
而外間站着的只有一個紅衣背劍女子,而且已戴上了朱漆大竹笠和一圈紅紗,根據她的身段體形看,正是昨天在酒樓上坐在桌左邊時那一個。
由於只來了一個,白玉侖放心不少,因為紅衣女子一個人要想殺杜天嬋,成功的希望就小多了!
只見杜天嬋傲慢的淡然道:
“要我回答你問題,當然可以,但必須先説出你是什麼身份,現在是什麼地位?”
紅衣背劍女子“噢”了一聲,問:
“這麼説,你已經有了身份地位了?”
杜天嬋微一頷首道:
“也可以這麼説,你沒看到我待在他屋裏,還代他拿着衣服?”
紅衣背劍女子顯然一愣,但仍沉聲問:
“你到底是他的什麼人?”
杜天嬋斜望着紅衣背劍女子,哼聲道: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紅衣背劍女子略微一頓才漫聲道:
“噢!……我想起來了,你是他老婆!”
白玉侖聽得大吃一驚,不由在心裏怒斥道:“胡説,怎麼可以這樣嗎?但他心裏也明白,紅衣女子很可能故意揶揄杜天嬋的!
豈知,杜天嬋毫不生氣,竟有些得意的説:“現在説還賺早了些!”
白玉侖一聽,頓時愣了!心裏更多的是焦急!
“那就是未過門的妻子嘍?”
杜天嬋有些得意的“晤!”了一聲道:
“已經差不多了!”
紅衣背劍女子冷冷一笑道:“鬧丁半天,八字還沒有一撇……”
杜天嬋趁機漫聲問:
“那你已經有了幾撇了呢?”
紅衣背劍女子似乎被問得一愣,道:
“我為什麼要回答你?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痴心追求他的俠女可以由這兒排到城門口,個個比你武功高,也都比你長得美……”
杜天嬋哂然含笑,毫不生氣,反而譏聲問:
“那你是排在第兒位?”
紅衣背劍女子再度愣了,突然怒聲道:
“我還有我的正經事,沒有閒工夫跟你在這兒嚼舌頭,請你告訴白玉侖……”
“白玉侖?你説他叫白玉侖?”
紅衣背劍女子一聽,不由極輕蔑的“格格”笑了,同時也嘲道:
“連人家姓啥叫啥都不知道,還厚着臉皮説是人家的老婆?告訴你,我不但知道他叫白玉侖,還知道他是關東錦州人,我和他的關係是不是比你深?比你親?”
只見嬌軀有些顫抖的杜天嬋,突然大聲厲叱問:
“你到底是他的什麼人?”
紅衣背劍女子冷冷一笑,有些得意的説:
“告訴你也沒關係,我遲早是他身邊的人,至於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那就要看我的造化和運氣了!”
説此一頓,特地又以輕蔑的口吻,繼續説:
“雖然得到他極不容易,但我也絕不會穿着睡衣,故意撞進他懷裏讓他親一親……”
白玉侖聽得大吃一驚,心知要槽!
果然,只見杜天嬋嬌軀一顫,花容大變,脱口一聲怒叱飛身疾撲,玉掌一翻,逕向紅衣背劍女子的鮮紅紗抓去,同時怒聲道:
“原來你是那些女賊一夥的!”
紅衣背劍女子早已有備,一聲輕哼,貼足疾退,疾退中在右手玉腕一繞,逕點杜天嬋的脈門。
杜天嬋咬牙切齒,怒目剔眉,飛撲的身形不變,疾抓的右掌一揚,繼續扯向紅衣背劍女子的面紗,白玉侖看得目光一亮,瞪大了眼睛要看個仔細,看看這個紅衣女子的面貌到底長得什麼樣子。
因為,他已看出來,杜天嬋的武功要比紅衣背劍女子高多了,只怕紅衣女子很難躲過這一擊。
果然,只見紅衣背劍女子上身疾仰,失身嬌呼,驚急間左掌閃電推出……
一聲輕響,兩掌相觸,紅衣背劍女子悶哼一聲,趁勢飛身退出房門。
杜天嬋哪肯就此罷手,“哪裏走”,飛身追了出去。
白玉侖沒有看到杜天嬋扯下紅衣背劍女子的面紗,心中當然有些失望,但更懊惱的是,杜天嬋仍將他的羚毛大披風掛在她的左小臂上。
也正因為她的左小臂上掛着他的大披風,所以才沒能揭開紅衣背劍女子的面紗!
杜天嬋雖然追了出去,但自知不敵的紅衣背劍女子已先一步騰身飛上了房間。
也就在這時,前店方向突然傳來瘦小老人的招呼道:
“嗨?白玉侖,你小子躲在這兒幹啥?”
白玉侖聽得一愣,但看到準備追上房面的杜天嬋突然循聲向前店奔去,這才恍然大悟,瘦小老人的招呼顯然是要把杜天嬋引走!
但是,杜天嬋把他的羚毛大披風也帶走了,卻不知如何才能把它要回來!
想到兩女的尖鋭對話,彼此都不知道羞恥害臊,不由感慨的搖了搖頭,心想:難道女人們彼此説話,就要隨心所欲了嗎?
也就在他搖頭的同時,身後驀然響起了一個少女的聲音,淡然問:
“苦於應付了是不是?”
白玉侖心中一驚,倏然回身!
只見就在鄰房窗後不遠的一株樹下,赫然站着一個身穿紫絨金邊勁衣,肩披紫絨劍氅,背後露出一截紫穗劍的少女。
紫衣少女看來已二十出頭,不算太白細的皮膚,但生了一副甜甜可愛的面容,右腮有一個酒窩,正斜倚着棗樹,緊抿着小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尤其,她的兩眼不大,卻有兩道長而密的睫毛,由於她似在含笑,因而已看不見她的眼睛。
白玉侖急定心神,只得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根本不認識她倆……”
紫衣少女淡然含笑道:
“你把我當成三歲娃娃了吧?我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呢!”
白玉侖知道她不信,只得正色辯白道:
“真的!在下的確不認識她倆,更談不上有什麼瓜葛糾紛……”
紫衣少女“噢”了一聲問:
“那她倆怎樣知道你叫白玉侖,還知道你是關東錦州人?”
白玉侖知道她也是剛聽紅衣背劍女子向杜天嬋炫耀時説的,因而不答反問道:
“你又是怎樣知道我叫白玉侖,是關東錦州人呢?”
紫衣少女綻唇一笑,露出一排編貝皓齒,道:
“我是聽我師叔祖告訴我的……”
白玉侖劍眉一蹙問:
“你的師叔祖是?……”
紫衣少女含笑道:
“就是昨晚在酒樓上陪你喝酒的‘三寸丁’老前輩……”
白玉侖神色一驚,不由失聲問:
“你説那位黑袍小老人,就是當年嫉惡如仇,黑道聞名喪膽的‘三寸丁’老頭輩?”
紫衣少女微一頷首道:
“不錯!正是他老人家,也是我師門碩果僅存的一位長輩……”
白玉侖不自覺的問:
“不是説他老人家早已仙逝了嗎?”
紫衣少女一聽,粉面倏沉,不由嗔聲道:“你怎麼咒他老人家?”
白玉侖悚然一驚,趕緊歉聲道:
“對不起,我也是聽外界這麼説的!”
為了改變不愉快的氣氛,只得拱手謙聲問:
“姑娘的芳名是……”
一問“芳名”,紫衣少女笑了,同時有些羞意的説:
“我叫袁玉瓊,河北燕州……”
白玉侖急忙拱手道:
“原來是袁姑娘,失敬,失敬!”
紫衣少女袁玉瓊微一欠身,含笑問: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站在這兒嗎?”
白玉侖先看了一眼鄰房半掩的後窗,含笑搖頭笑道:
“袁姑娘不説,在下怎會知道?”
紫衣少女袁玉瓊立即道:
“我是奉我師叔祖之命前來幫你的,我就住在你隔壁房裏,有什麼事要我代你效勞的?”
白玉侖一聽,立時想起了被杜天嬋拿走的羚毛銀緞大披風,只得有些懊惱的説:
“杜姑娘把我的披風拿走了……”
袁玉瓊立即寬慰道:
“你放心,我負責把你的披風要回來!”
説着,逕向前面走去。
白玉侖見袁玉瓊説的如此有把握,不由興奮的問:
“真的?”
走到面前的袁玉瓊竟篤定的説:“你在這兒等着,她一回來就會把披風交給我!”
説話之間已到窗前,伸手將窗門推開了。
白玉侖神色一驚問:
“你要做什麼?”
袁玉瓊依然篤定的説:
“她馬上就會回來,我先到你屋裏去等她!”
她字出口,貼足已縱進了窗內。
白玉侖卻蹙眉問:
“你怎的知道她馬上回來?”
袁玉瓊卻一面拉着窗門一面詭秘的説:
“你白玉侖根本不在那兒,我師叔祖也絕不會笨的等着她前去追問!”
問字出口,“蓬”的一聲已將窗門關上。
白玉侖心想:是呀!“三寸丁”前輩的目的只是將杜天嬋引開,夠得她和紅衣背劍女子打起來,呼喝自然就離開了。
根據這一點判斷,“三寸丁”老前輩可能也宿在這家客棧裏頭?也就是他師侄女袁玉瓊的隔壁一間。
心念及此,決定先過去看一看,也許“三寸丁”前輩已經回來了。
正待舉步,屋前驀然傳來一陣衣袂帶風聲。
白玉侖心中一動,斷定是杜天嬋回來了。
湊近窗紙裂縫向內一看,果然是滿面怒容的杜天嬋。
只見她既懊惱又怨憤,業已快步奔到了房門前,看神情,似乎已知道中計受騙,顯然連“三寸丁”老前輩也沒看見。
再看室內的袁玉瓊,嬌靨含笑,神態悠閒,正好整似暇的坐在炕沿上。
纖影一閃,室內一暗,杜天嬋已飛步奔到了內室門口前,同時,她也呆住了內室門口前。
她微張着小嘴,瞪大了兩眼,既震驚又意外的望着袁玉瓊。
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就她出去這麼一會兒的工夫,白玉侖的房裏又多了一個長相甜甜的紫衣少女?
袁玉瓊自然含笑,由炕緣上緩緩站起來,禮貌的謙聲問:
“你可是杜姑娘?”
杜天嬋急定心神,剔眉怒聲問:
“你是誰?你怎的知道我姓杜?”
袁玉瓊含笑“哦”了一聲道:
“我叫袁玉瓊,是玉侖叫我來的……”
杜天娟聽得腦際“轟”的一聲,嬌軀一晃,急忙伸手扶住門框!
這聲“玉侖”叫得多親熱,連姓都刪掉了,袁玉瓊的關係較之紅衣背劍女子,不知又親密了多少倍。
而她呢?昨天夜裏雖然撲進了他懷裏,卻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要不是方才那個紅衣背劍女子説出來,只怕直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叫白玉侖呢!
一想到紅衣背劍女子,立時想起了她説的話……痴心追求他的俠女,只怕由這兒可以排到城門口。
心念及此,不由指着袁玉瓊,怒目顫聲問:
“你?……你是排在第幾位?”
袁玉瓊當然知道杜天嬋問話的意思,但她卻佯裝不知,略微一蹙黛眉,道:
“我們姊妹六人,今生誓死生活在一起,決心共同伺候玉侖一輩子,彼此都是好姊妹,還分什麼大小?排什麼順序?”
杜天嬋一聽“姊妹六人”,突然有如萬箭穿心,一雙美目中,立時湧滿了淚水,惱怒交織,不由恨聲怒叫道:
“不要臉!怎麼可以六個女人共一個丈夫?”
袁玉瓊毫不生氣,反而兩手一攤,振振有詞道:
“這有什麼不要臉的?一個男人娶七個妻子多的是,只要她們甘心願意,還不是生活的甜甜蜜蜜?”
杜天嬋早已氣得嬌軀顫抖,淚珠直落,指着袁玉瓊,怒目顫聲道:
“告訴我……白玉侖他現在在哪裏?”
袁玉瓊一臉無奈的説:
“何苦呢?他要是願意見你,也不會叫我前來了!”
杜天嬋怒聲問:
“他叫你來作什麼?”
袁玉瓊一指杜天嬋左小臂上的銀緞大披風,道:
“叫我來拿他的披風……”
杜天嬋怒聲道:
“他自己為什麼不來拿?”
袁玉瓊無奈的聳肩攤手道:
“他現在正和我那幾位好姊妹在一起喝早酒呢!”
和那麼多女人混在一起,那還不是左擁右抱?
一想到這幅景象的杜天嬋,簡直恨透了白玉侖,不由脱口怒罵道:
“不要臉!一窩子狐狸精。拿去!”
怒罵聲中,咬牙切齒,將手中的大披風,狠狠的擲給袁玉瓊,口中卻繼續恨聲怒叫道:
“回去告訴白玉侖,下次再讓我碰見了,不狠狠咬他幾口,我就不姓杜!”
杜字出口,倏然轉身,飛身縱出了房門。
袁玉瓊冷冷一笑,道:
“下次見了他,只怕你就捨不得了!”
但是,飛身縱出房去的杜天嬋業已失去了蹤影。
袁玉瓊把話説完,立即望着後窗門,淡然道:
“人都走啦,還呆在外面幹啥?”
白玉侖一聽,只得滿心懊惱的將窗門推開,貼足縱進了室內。
袁玉瓊一看白玉侖的神情,不由譏聲道:
“怎麼?心疼啦?”
白玉侖只得有些懊惱的説:
“我總覺得這樣作太過份了些!”
袁玉瓊立即瞪起眯眯眼,嗔聲道:
“你知道什麼?我們女人最怕的就是遇上這種事情,一碰上了感情糾紛,不但理性喪失,甚至會發瘋,不這麼氣她,她會把你的披風給我……”
白玉侖依然蹙眉懊惱的説:
“披風是拿回來了,可是也為我惹下了麻煩.她下次碰見我,説不定真的會咬我兩口。”
袁玉瓊“噗哧”笑道:
“告訴你,下次真的碰上了她,只要向她賠個小心就沒事了!”
白玉侖沉聲道:
“你説的容易,她走時你沒看到?粉面鐵青,目露寒芒,如果我當時現身,她真的會撥出劍來殺了我……”
袁玉瓊依然極有把握的説:
“你放心,我説不會就不會……”
白玉侖聽得一愣,不由迷惑的問:
“你怎的知道?”
袁玉瓊含笑正色道:
“你別忘了,我也是女人,尤其她還和你親了親……”
白玉侖神色一驚,不由急聲問:
“昨晚你都看到了?”
袁玉瓊卻答非所問的説:
“我現在想起來都臉紅,拿去吧,總算不辱所命。”
説着,將手中的大披風向前一送。
白玉侖一面伸手去接,一面感激的説:
“真是謝謝你,袁姑娘!”豈知,就在白玉侖的手將要接住大披風的同時,袁玉瓊竟又嬌軀一閃,忽然説:
“不過,我可是有條件的喲?”
白玉侖一窒,不禁升起一股怒火,但仍捺着性子沉聲問:
“有什麼條件?你説!”
袁玉瓊一見白玉侖的俊面沉下來,急忙含笑寬慰道:
“你放心,我已經有了心上人,絕不會藉這個機會糾纏你……”
白玉侖一聽袁玉瓊已有了心上人,當然放心不少,倏然升起的怒火也剎那沒有了,立即和顏爽快的説:
“有什麼條件你儘管説,只要我白玉侖能力所及,我一定答應你!”
袁玉瓊欣然贊好,道:
“你必須幫我找到‘玉麒麟’……”
白玉侖渾身一顫,俊面立變,頓時呆了!
袁玉瓊看得一愣,不由蹙眉迷惑的問:
“你怎麼啦?白少俠!”
白玉侖急定心神,“噢!”了一聲,蹙眉道:
“這種撲風捉影的人物,往哪裏去找他?”
袁玉瓊嬌靨一沉,立即嗔聲道:
“你不要想耍賴推拖……”
白玉侖不由蹙眉為難的説:
“真的嘛!大家都是繪聲繪形的這麼傳説。”
袁玉瓊極為生氣的説:
“他的俠盜事蹟傳遍了大江南北,轟動了整個武林,有些事還都是由一方領袖或武林前輩親口説出來的,這還假的了?”
白玉侖依然為難的説:
“話是不錯,可是,誰又親眼見過‘玉麒麟’長得是什麼樣子呢?”
袁玉瓊立即斷然道:
“我認為一定有人見過!”
白玉侖心頭一震,不由“噢”了一聲問:
“他長得是什麼樣子?”
袁玉瓊倔強的説:
“我確信一定有人見過,只是那人為了他的安危和日後順利工作,不對外宣佈罷了!”
説此一頓,探手紫絨錦囊內,接着將玉手向前一送道:
“喏!你看這是什麼?”
白玉侖低頭一看,心頭猛的一震,頓時呆了!
只見袁玉瓊的手掌心上,正託着一個漢玉精雕的麒麟。
這隻玉麒麟長約一寸,高逾八分,雕刻是十分精美,栩栩如生,尤其那對眼睛,晶瑩鮮紅,閃閃生輝,顯然是一對寶石。
白玉侖看罷,又抬起頭來凝視着袁玉瓊的面容。
袁玉瓊見白玉侖熠熠生輝的目光直射在她的嬌靨上,令她不由得心跳“蓬蓬”,香腮飛紅,心中也生起了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情,覺得又害怕又歡喜!
白玉侖指着袁玉瓊掌心上的玉雕麒麟,驚異的問:
“這可是外界傳説‘玉麒麟’留下的標記?”
“是呀!你為什麼這麼激動……”
白玉侖依然驚異的説:
“我一直相信江湖上這麼一回事,原來真的有人進入贓官惡霸家裏……”
袁玉瓊立即沉聲辯白道:
“我家裏既不做官,也不是惡霸……”
白玉侖聽得一愣問:
“那你哪來的這個玉麒麟?”
袁玉瓊見問,嬌靨上立時露出了幸福希冀之情,道:
“這是他進入我的房間後,走時留下的……”
白玉侖神色一驚,脱口急聲道:
“原來他去偷過你的東西?”
袁玉瓊立即瞪起眯眯眼斥聲道:
“你不要説的這麼難聽好不好?”
白玉侖被斥得一愣,正色道:
“本來嘛!深更半夜進入一個美麗少女的閨房裏……”
袁玉瓊一聽,立即指着白玉侖俊面,鄭重的説:
“我先警告你,你可別把他的事想歪了喲?”
白玉侖迷惑的問:
“你是説………?”
袁玉瓊加重語氣哼聲道:
“告訴你,他只查看了一下我的首飾就走了……”
白玉侖朱唇哂笑了,似乎有些得意,又似乎有些不屑,那表情實在令人難以捉摸。
袁玉瓊看了心裏有氣,不由嗔聲問:
“你是什麼意思?陰陽怪氣的,討厭!”
説着,狠狠瞪了白玉侖一眼。
白玉侖只得無可奈何的説:
“好了好了,我負責替你找,告訴我,‘玉麒麟’長得什麼樣子,大約多少年紀……”
話未説完,袁玉瓊已憤聲道:
“你這人是怎麼搞的?我要知道他長得什麼樣子,穿什麼衣服,用什麼兵器,我還拜-你?”
白玉侖聽得一愣,不由懊惱的説:
“鬧了半天,你還是沒見過‘玉麒麟’呀?我還以為那天晚上你倆兩個……”
袁玉瓊嬌靨一紅,立即叱聲道:
“不準胡説!告訴你,他連我的繡帳都沒摸一摸……”
白玉侖輕蔑的哼聲道:
“何必動手去摸,隔着帳子也看得見呀!”
袁玉瓊一聽,頓時大怒,但她剛一剔眉,突然又驚“咦”一聲問:
“你怎的知道我的帳子是透明的?”
白玉侖神色一驚,急忙解釋道:
“帳子都是紗織的嘛!難道你的不是?”
袁玉瓊不答,側着螓首冷冷的斜望着他,似乎要看透他的心。
白玉侖神情緊張,內心焦急,不知道袁玉瓊為什麼要這樣子望着他?
恰在這時,他的肚裏“咕嚕”響了一下,心中一動,道:
“噢!餓了一早上,該去吃東西了……”
袁玉瓊立即道:
“早飯我也沒吃,我陪你去!”
白玉侖本待趁機走出房去,這時一聽,只得道:
“我早上都是在房裏吃……”
袁玉瓊欣然正色道:
“好呀!就叫店夥送兩份來!”
白玉侖蹙着眉為難的説:
“這樣不大好吧?”
袁玉瓊嬌靨一沉,問:
“有什麼不好?”
白玉侖只得道:
“你是已有了‘心上人’的人,萬一被‘玉麟麟’看到了,他的名聲又響,武功又高,他即使不要我的命,也會打我個鼻青臉腫……”
話未説完,袁玉瓊已冷冷一笑道:
“你想趁機擺脱我?”
白玉侖佯裝一愣,道:
“我為什麼要擺脱你?只是我怕被你的心上人‘玉麒麟’撞見了,自己惹禍上身,當着你的面被他打個頭破血出,滿地亂滾,那麼丟人?”
袁玉瓊依然冷着粉面哼聲道:
“你也用不着冷諷熱嘲拿我開心,告訴你,別想離開我的視線範圍,規規矩矩的替我去找玉麒麟!”
白玉侖無可奈何的連聲贊好,但卻又正色問:
“萬一‘玉麒麟’是個糟老頭子呢?”
袁玉瓊聽得花容大變,嬌軀一顫,但口裏仍斷然道:
“絕對不會!我想,他不會超過三十歲!”
白玉侖似乎另有想法,搖着頭道:
“可能不止喲?”
袁玉瓊的嬌靨上已有了愁雲,不由憂慮的問:
“依你的看法他會是怎樣一個人?”
白玉侖立即以判斷的口吻説:
“首先,他的武功高,三十歲以前不可能練達如此驚人的境地……”
袁玉瓊正色分析道:
“那也未必,説不定他天生異秉,又智慧奇遇,加之是武林異人的徒弟……”
白玉侖驚異的看了袁玉瓊一眼,急忙附和道:
“這麼説當然也有可能,不過,我仍認為他可能是個糟老頭子……”
袁玉瓊有些不自然的“噢”了一聲問:
“你根據什麼這麼斷定?”
白玉侖毫不遲疑的説:
“當然是根據我自己……”
袁玉瓊黛眉一蹙問:
“根據你自己怎樣?”
白玉侖一整臉色,鄭重地説:
“首先,我是個男人,而且是個血氣方剛地年輕男人,如果我看到銀紗羅帳裏睡着像你這樣的豔麗美人……?
袁玉瓊的目光一直盯着白玉侖的俊面上,她不但有些激動,也有些顫抖,不自覺的顫問:
“你會怎樣?”
白玉侖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道:
“我先把話説在前頭,我白玉侖可不是神仙聖人……”
袁玉瓊不禁有些憂急氣憤的問:
“你是説你會向我動手?”
白玉侖尷尬的一笑道:
“至少我會在你的香腮上親一下……”
親字方出口,袁玉瓊已咬着貝齒恨聲道:
“不要臉!算我瞎了眼……”
恨罷聲中,急步向前,玉掌一翻,猛摑白玉侖的俊面。
白玉侖佯裝一驚,尖叫一聲,貼足縱上了炕前小桌子上,同時急聲解釋道:
“我只是對你袁姑娘打個比喻,你何必生這麼大的氣?説實在的,只有‘玉麒麟’是個糟老頭子,看了你睡在帳裏才不動心,我白玉侖是個凡人,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我看了漂亮的女人,當然……”
本來準備繼續攻擊的袁玉瓊一聽,急忙舉手將耳朵掩住,向着白玉侖“呸呸呸”一連啐了三口,切齒恨聲道:
“你白生了一副像樣兒的面孔,卻有一副醜陋邪惡心腸,我袁玉瓊發誓,永遠不再看見你!”
説到最後幾個字,聲嘶音啞,幾乎使盡了全身的力氣,猛的一個回身,如飛奔出了房門。
白玉侖愣愣的望着袁玉瓊的身影消失在房門口,感慨的搖了搖頭,緩緩坐在了桌面上,這是他下山來看最多不愉快的一個早晨。
根據他的估計預感,像今天這樣的麻煩,今後會愈來愈多,而且層出不窮!
他仰望着房頂梁椽,輕輕籲出一口長氣,並在心中懊惱的説:
“師妹,你到底流落在什麼地方?你如果再不出現,我只好回山跪在師父的墳前去請罪了!”
一連五天過去了!
白玉侖每天夜晚都隱身在城中心的“魁星樓”上監視,希望能捉住潛出活動的飛賊“賽靈猴”。
説也奇怪,莫説飛賊“賽靈猴”沒有出現,就是一般江湖夜行人也沒看見一個。
黑袍瘦小老人“三寸丁”,好像已離開了密雲縣城,而三個紅衣背劍女子,也早已搬出了客棧。
那位決心不放過他白玉侖的杜天嬋,再也沒有來客棧找他,發誓永不再見他袁玉瓊,是真的失去了蹤影。
五天來十分安靜,因而也令他白玉侖覺得該換個環境碰碰運氣了,他不能老是聽説“賽靈猴”在什麼地方作案,再馬上趕去,因而錯失了時機。
傍晚時分,白玉侖走出了上房,逕向前店的酒樓走去。
他有兩三天沒有到酒樓上喝酒了,今天心情煩悶,也希望能在酒樓上聽到了一些有關飛賊“賽靈猴”的新近消息。
一到樓門口,即聽到樓上傳下來的喧囂議論聲。
白玉侖揮手製止了酒保了呼喝,逕向樓上走去。
登上酒樓一看,白玉侖的兩道劍眉立時蹙在了一起。
只見耀眼生花的明亮燈光下,人頭攢動,目光閃爍,乍然看來不下兩百人,而且,幾乎全是勁衣疾服,佩刀帶劍的武林人物。
這些武林人物,大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客,肯花銀子不吝嗇,丟起賞錢來也毫不含糊,説來應該是,最受酒樓掌櫃酒保們歡迎的酒客。
但是,這些大爺們也不好伺候,一個不小心,不是拳打,就是腳踢,最怕的還是在酒樓上碰到了對頭仇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摔碎了椅子桌斷了腿,酒壺碗盤滿樓飛,這都是常有的事,也是讓酒樓掌櫃最痛心的事。
只見那些武林豪客,個個高談闊論,有的人竟説得口沫橫飛。
白玉侖一看樓上情形,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準是江湖上又發生了轟動武林或震駭人心的大事情!
尤其令白玉侖不解的是,竟有人在那裏拍桌大罵,咬牙切齒,面孔鐵青,兩隻眼睛瞪得像銅鈴。
招呼的酒保一看白玉侖是後店的客人,趕緊把他引到樓角唯一的一張空桌上。
白玉侖隨意要了些酒菜,立時對這個亂糟糟的場面注意起來。
他的確沒想到,幾天沒上街,縣城裏竟然湧到了這麼多武林人物,但是他敢肯定,這人談論的絕不是俠盜“玉麒麟”和“一朵紅”的事。
就在他遊目全樓,不遠處“咚”的一聲響起一個用拳頭捶桌子的聲音,只見一個滿腮鬍子的壯漢,憤聲道:
“別家的窯姐兒都是站出來讓嫖客挑,讓嫖客選,他奶奶的,她不是……”
同一桌背刀的大漢立即問:
“她?她怎樣啊?”
絡腮鬍子的壯漢憤聲道:
“她呀!她奶奶的,她叫客人進去讓她選……”
另一個壯漢神色一驚,問:
“這麼説,你老兄也去過‘百花園’啦?”
絡腮鬍子的壯漢有些神氣的一挺胸脯,道:
“當然去過……”
神色一驚的壯漢立即迫不及待的問:
“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絡腮鬍子的壯漢依然憤聲道:
“後來由王八頭兒帶着俺去給那個花名叫‘一串紅’的窯姐兒看,聽説要她看中意了,俺才可以登樓和她見面……”
四周桌的酒客紛紛搖頭慨嘆道:
“竟有這等事!這年頭兒真的變了!”
鄰桌一個背劍中年人,望着絡腮鬍壯漢,極關切的問:
“請問你老兄被她看上了沒有呢?”
絡腮鬍壯漢見問,再度氣得一捶桌子,憤聲道:
“孃的,你看俺這副樣子,比他奶奶的豬八戒好不了多少,你想,她會看上俺嗎?”
由於他的嗓門兒高,聲音大,全酒樓的人都聽到了,立時引起了一陣哈哈大笑!
絡腮壯漢一看,也忍不住笑了,反而有些得意的繼續説:
“聽説這婊子要會文會武的小白臉,能詩能詞的公子哥兒她才願意見!”
説着,遊目看了一眼全樓酒客,又自覺得意的説:
“在座的朋友,想想看,咱們要想見到這位‘百花園’的‘一串紅’,只有轉世投胎啦!”
全樓酒客一聽,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和議論聲。
白玉侖聽得皺了皺眉頭,發現方才酒保送酒菜來時已為他滿上了酒,順手端起杯來喝了一口。
鬨笑甫落,靠窗一桌上的黃衣青年,嘻笑着説:
“老兄,她看不中你怕啥?反正到園子時白逛了一陣,既不要你的金子,也不要你的銀子……”
話未説完,絡腮壯漢已懊惱的説:
“要喲!花紅十兩,少一分也不行……”
全樓酒客一聽,頓時大譁,紛紛憤聲道:
“豈有此理,真是太不像話了嘛,姑娘都沒看到,就要十兩銀子,要是我,不見姑娘不拿……”
但是,絡腮鬍壯漢卻餘悸猶存的正色道:
“不拿怎成?她身邊的幾個丫頭,個個身手驚人,不打你個鼻青臉腫,休想走人……”
人字出口,嘎然而止,想是警覺失言,立即閉嘴不説了。
全樓酒客一看,知道他在“百花園”沒有佔到便宜,不少人又哈哈笑了。
白玉侖這時已完完全全明白了,原來是名欄名妓“一串紅”,為打知名度,故意耍噱頭!
但是,他對句欄院中的丫頭們膽敢出手打客人,覺得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端起酒杯來正待喝酒,桌旁邊底下,緩緩伸出一顆蓬首來。
定睛一看,正是五六天未照面的黑袍瘦小老人。
白玉侖見是“三寸丁”趕緊起身恭聲道:
“原來是老前輩……”
瘦小老人故意哼聲問:
“小夥子,什麼大新聞聽得如此入神,連我老人家到了你身邊都沒有警覺。”
白玉侖只得含笑恭聲道:
“你老人家是幾十年前的武林異人,早巳修成了半仙之體,你前來晚輩當然無法察覺……”
已經坐在桌側圓凳上的瘦小老人,立即低斥道:
“少給我老人家戴高帽子!我老人家可不喜歡油嘴滑舌的小夥子……”
白玉侖聽是一愣,不自覺的説:
“你老人家不是當年的頂尖高手‘三寸丁’前輩嗎?”
話聲甫落,瘦小老人已身着地上“呸呸”啐了兩口道:
“那老小子早已死了多少年了,你怎麼把我當成了‘三寸丁’?你希望我老人家也練武功走火入魔去見閻王呀!”
白玉侖一聽,簡直傻了,不由驚迷惑的説:
“晚輩是聽你老人家的徒孫女説的呀!”
瘦小老人立即沉聲道:
“我老人家連個徒弟都沒有,哪裏來的徒孫女?”
白玉侖極感迷惑,不由自語道:
“奇怪呀?她為什麼説是你老人家的孫侄女呢?”
瘦小老人小眼一瞪問:
“你小子説的她是誰?”
白玉侖毫未思索的説:
“燕州‘古梅山莊’的袁玉瓊嘛?”
瘦小老人立即問:
“你怎的知道她是‘古梅山莊’的人?”
白玉侖心頭一震,急忙補充道:
“是她自己這樣介紹的,她説你是她的師叔祖……”
瘦小老人哼聲道:
“狗屁,我連這丫頭長的什麼樣子都沒見過,怎會是她的師叔祖?”
説此一頓,轉又蹙眉關切的問:
“她怎會好端端的找上了你?”
白玉侖方才説溜了嘴,已不敢再提袁玉瓊要求他代找“玉麒麟”的事,只得簡略的説:
“是她把杜天姑娘打發走的……”
話未説完,瘦小老人已恍然“噢”了一聲道:
“杜天嬋那丫頭走時我看到了,粉面鐵青,咬牙切齒,我看她一定是恨透了你。”
白玉侖一聽,不由懊惱的説:
“都是你老人家……”
瘦小老人立即正色道:
“那丫頭脾氣急燥,心眼兒特多,我在左邊跑,她在右邊截,你這小子嘛偏偏又迎上去,所以才撞進她懷裏。”
白玉侖急忙辯白道:
“你老人應該看到了,是她撞我……”
瘦小老人立即揮手不耐煩的説:
“好了好了,今後小心點兒,最好不要再碰見她!”
説此一頓,轉的又壓低一些聲音問:
“你小子對‘百花園’的名妓‘一串紅’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白玉侖譏聲輕哼道:
“還不是耍噱頭造名聲。”
瘦小老人立即問:
“你不覺得事有蹊蹺,不合情理?”
白玉侖聽得一愣,問:
“老前輩可是已摸出了一些底細?”
瘦小老人有些凝重的説:
“據我的丐幫那兒得到的消息説,‘一串紅’儀態萬千,美逾天仙……”
白玉侖哂然一笑道:
“身為名妓,總要靠幾分打扮!”
瘦小老人竟斷然搖頭道:
“不!她不但人長得美,而且多才多藝,琴、棋、書、畫無一不能,無一不精……”
白玉侖依然不屑的説:
“這類名妓,大都是自小便聘請名師培植……”
瘦小老人立即道:
“你不覺得她身邊的丫頭們個個身手不俗而疑?”
白玉侖頷首道:
“這一點晚輩的確想過!”
瘦小老人更加壓低一些聲音道:
“跑一趟‘百花園’如何?”
白玉侖神色一驚,猛搖兩手道:
“請老前輩原諒,晚輩從不涉足這種地方……”
瘦小老人臉色一沉問:
“你小於已娶了老婆?”
白玉侖趕緊解釋道:
“晚輩剛剛不久,恩師遺命未竟……”
瘦小老人繼續道:
“那就是有了心上人了?”
白玉侖依然蹙眉道:
“晚輩目前根本無心談這些。”
瘦小老人小眼一瞪道:
“那你怕啥?吃飽了飯去一下,二更天我來聽消息!”
説話之間,起身就要離去。
白玉侖心中又急又氣,不由得起身沉聲道:
“老前輩不是已摸透了嗎?何必要晚輩再去?”
瘦小老人止步沉聲道:
“丐幫也是聽‘百花園’的老鴇兒説,‘一串紅’是臨時入班的,説好了四六分帳,這中間不但有問題,也隱伏着殺機,你身為武林新秀,就應隨時行俠仗義,如果‘一串紅’是個俠女,她如此做必然迫不得己,我們就該適時助她一臂之力,假設是個狐媚妖女,別有圖謀,我們就該當機立斷,除此武林敗類,你明白我老人家的意思嗎?”
他們老少兩個雖然談了半天,卻沒有引起任何酒客的注意,因為,那些酒客的精神,都專注在“一串紅”的奇特規矩上。
聽了瘦小老人一番話,白玉侖決定去一趟“百花園”。
他認為“一串紅”立下種種不合常理的規矩,顯然故意造成轟動,藉以引起她的仇家注意。
當然,她忍辱在句欄院裏偽裝妓女,她的仇家自然是個漁色之徒,果真她的主意正確,誠如瘦小老人所説,自然應該暗中給她一些助力。
下了“致美濟酒樓”,街上夜市正盛,也正是章台走馬,欄買醉的好時候。
根據他一年來行走江湖的經驗,只要跟着那些走路搖晃,穢言嘻戲,歪戴着帽子斜搭着肩的紈跨子弟走,總能找到那些地方。
果然,他跟着一羣嘻戲青年前進,終於走進了道花街柳巷兩街盡是門下懸燈,牆掛花名牌的留香妓院。
燈光明亮的富麗門樓下,大都站着兩三名濃妝豔抹的妙齡女子,不時向着門前的走過紈跨子弟,巧笑招呼,頻送秋波。
白玉侖細看這道花街上進出那些院門的嫖客,的確也有些衣着花麗,文質彬彬的公子哥兒,當然也有不少挺胸闊步,攜有兵器的武林豪客。
再轉首看看那些妓門內,更是三五豔女追逐着嫖客,打情罵俏,嗲聲嬌笑,更有彈唱笙歌和猜劃令聲傳出院外。
白玉侖雖然年已二十二歲,也闖蕩了一年多江湖,來這種地方的確還是第一次。
前進不遠,驀見前面一座燈火輝煌的大門樓下赫然懸着一方結綵巨匾,上面果然寫着三個金漆大字……百花園。
白玉侖一看,覺得“百花園”的氣派的確與其他妓院不同,不但門樓高大,雕樑畫棟,僅懸掛在門樓下的四盞綴花紗燈,就頗費了一番心思。
四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一見白玉侖衣華麗,英挺俊拔,而且一直注視着她們“百花園”的大門樓,立即像花蝴蝶似一齊湧下階來,櫻口裏尚不停的嗲聲呼着“少俠”。
白玉侖只覺得鶯聲悦耳,香風撲面,低頭一看,八隻擦滿了香粉的玉手,正伸着纖纖十指向他抓來。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身形一閃躲開了,同時大方的笑着説:“別拉,別拉!我跟你們進去就是!”
四個花枝招展的妙齡少女一聽,立即歡聲叫了起來,八隻玉手有一種職業上的習慣性,再度一齊向他抓來。
白玉侖知道不能再躲了,再躲就有些嬌枉做作了。
是以,任同四個妙齡少女像捉犯人似的,緊緊的抓着他擁緊進了高大門樓內。
由於樓內的兩邊牆上懸滿了花名牌,白玉侖急忙道:“你們先別慌,讓我看看都是有哪些姑娘……”
話未説完,四個妙齡少女已像麻雀噪早般“咭咭喳喳”的指着自己的花名牌,急忙介紹道:
“這是我的花名,我叫‘十里香’……”
“喏!看,我叫‘小翠花’……”
“喂!你快來看嘛!我叫……”
白玉侖哪裏有心聽她們自我介紹,目光立即停在門內正中迎壁上的一方紅漆金字大牌子上。
因為,那方特別醒目的大牌子就刻着三個金漆大字“一串紅”。
“一串紅”的花名牌的確夠氣派,牌子不但大了七八倍,而且中央還特別綴了一個海碗大的紅綢絲球,尚有四盞飾花紗燈整齊的懸在牌頭的正上方。
白玉侖看罷,立即目光不移的問:
“這‘一串紅’,可也是位姑娘?”
四個妙齡少女見問,知道八成又沒希望了,因而個個不高興的説:
“是呀!不過她可是大牌喲!”
白玉侖微一頷首:
“我知道,我就選這位‘一串紅’姑娘好了!”
四個妙齡少女一聽,同時哼了一聲,轉身逕向門口階前走去。
白玉侖兀自一笑,舉步走向院內。
繞過迎壁一看,正面即是一座敞廳,兩廂廊下,廳前院中三三兩兩豔裝女子,正陪着一羣嫖客調笑。
廳上已有幾桌嫖客正在飲酒,有的女子在彈唱,有的女子在端菜滿酒,一些僕婦丫頭,穿梭往來,顯是十分忙碌。
只見一個身穿灰上衣白短裙,頭戴白氈小帽的中年人,一見白玉侖繞過迎壁,立即扯開嗓門高唱道:
“姑娘們見客哪!”
立在院中和廊下的豔裝女子們一聽,立即快步迎過來七八個,紛紛向着白玉侖行禮,同時含笑嗲聲道:
“歡迎少俠光臨!”
白玉侖已有了方才的經驗,立即開門見山的説:
“在下要選‘一串紅’姑娘!”
七八個豔裝女子一聽,有的轉身離去,有的則回頭看那個灰衣小帽中年人。
灰衣小帽中年人一看,立即滿面諂笑的奔過來,向着白玉侖躬身哈腰,恭聲道:
“爺!請隨小的來!”
説着,尚刻意的看了白玉侖兩眼,才轉身向深處走去。
白玉侖立即大步跟在他的身後。
那些走回原處的豔裝女子,紛紛奔走相告,那些在敞廳上飲筵的嫖客等人,俱都以驚呼的目光向白玉侖望去。
白玉侖一看那些妓女嫖客的驚異神情,好像他白玉侖是去老虎嘴裏拔牙似的,不由暗自笑了。
登上回廊,繞過敞廳,又穿過一道月形圓門,眼前視界一廣,竟是一座小型花園。
花園的盡頭是一座燈光明亮的精舍獨院,獨院的中央有一座雕樑畫棟的二層紅漆小樓。
小樓是紅漆,窗簾是紅紗,連二樓欄台正門上的竹簾子也是用紅漆漆成的。
就在白玉侖一面打量一面沿着花徑前進之際,懸着兩盞豔紅紗燈的紅漆院門內,突然傳來一聲嬌叱,接着是一聲殺豬般的刺耳嘶叫!
只見一個藍衣大漢的身體,隨着那聲嘶叫,逕由院門內,翻翻滾滾的橫飛出來,“咚”的一聲跌在門前石板地上,又一連滾了幾滾,才急忙爬起,抱頭鼠竄過來。
在前引導的灰衣小帽中年人,立即緊張的回頭警告道:
“少俠,您可千萬要小心哪!”
白玉侖朱唇哂笑,淡然頷首道:
“在下曉得!”
説話之間,那個抱頭奔來的藍衣大漢已奔到了近前。
只見藍衣大漢抬起他數處紅腫的臉,狼狽驚異的看了白玉侖一眼,繼續抱頭向前奔去。
到達精舍獨院紅門前,灰衣小帽中年人立即扯開嗓門兒向內高唱道:
“有客拜訪紅姑娘哪!”
唱聲甫落,院中立時傳來一聲嬌哼恨聲道:“竟有這什麼多不怕打的豬玀!”
灰衣小帽中年人神色一驚,向着白玉侖肅手道:“爺!您請吧!”
白玉侖知道送到這兒為止了,微一頷首,舉步就向院門內走去。
一進院門,即見四角植有花木的小院中央立着一個明媚大眼,身穿紅衣褲的俏麗少女,靠近小樓門口,還站着一個身穿錦緞襖,下着黑綾裙,發角插着一朵紅花的老婦人。
紅衣少女一見飄逸瀟灑的白玉侖,目光倏的一亮,神情同時一呆,顯然有些大感意外。
老臉上佈滿驚悸的老婦人,想是對紅衣少女方才痛懲藍衣大漢心中仍有餘悸,這時一見白玉侖,也慌慌張張的迎過來急忙一個萬福,恭聲道:
“柳尤氏給爺您見禮!”
白玉侖淡然肅手點了點頭,卻望着紅衣少女,問:
“你可就是‘一串紅’姑娘?”
粉面上早已沒有霜意的紅衣少女見問,未曾開口先已紅了雙頰,急忙含笑施禮,謙聲道:
“少俠也太抬舉小婢了,小婢‘奼紅’給您見禮啦!”
白玉侖劍眉微蹙,淡然“噢”了一聲問:
“那麼‘一串紅’姑娘呢?”
紅衣侍女“奼紅”謙然含笑,肅手向樓上一指道:
“我家姑娘正在樓上,請少俠在這兒和稍候一會兒……”
白玉侖立即舉目向樓上看去,只見樓內兩端都有燈光,唯獨中央一間一片漆黑,但有四盞細紗紅燈懸在欄台外面的紅簾上方。
一看這情形,白玉侖認為“一串紅”如果站在紅簾後,便可以清楚的看到樓下了院中的情形,但樓下的人想看到她就難了。
也就在白玉侖仰首上看的同時,樓下門楣上突然響一陣銅鈴拉動聲。
白玉侖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樓門橫楣上,有一個金光澄澄的大銅鈴,有在不停的晃動,一條細絲繩,由銅鈴直伸到樓上。
他正沿着絲繩向上看,紅衣侍女“奼紅”已興奮的説:
“少俠請上樓吧!”
站在門旁的老婦人一聽鈴響,也不由展顏笑着説:
“爺!紅姑娘已經請您上樓上,您就快請吧!”
豈知,白玉侖竟搖手道:
“慢着,先別慌!”
紅衣侍女“奼紅”和老婦人一聽,都愣了。
白玉侖則煞有介事的繼續道:
“現在她是隔着簾子看中了我,萬一到了樓上,燈光明亮,她不滿意了又把我給轟下來,僅“奼紅”姑娘這一關,只怕在下就很難逃過……”
侍女“奼紅”的粉面已經沉下來,但仍捺着性子説:
“我們姑娘既然允許你上樓,就不會把你再趕下來……”
白玉侖依然搖頭道:
“不行,非和‘奼紅’姑娘試過招後在下才敢上樓!”
“奼紅”緊蹙着柳眉,勉強道:
“好吧!只怕小婢不是你少俠的對手……”
白玉侖立即哂然道:
“你別客氣,方才見你把那麼粗壯的大漢都摔到門外去,現在想來我心中仍有餘悸……”
話未説完,“奼紅”突然剔眉怒聲道:
“我看你是誠心前來找碴的?!”
白玉侖急忙解釋道:
“你錯了,我只是預留退路罷了!”
了字出口,“奼紅”已沉喝了聲“好”,足尖一點,飛身前撲,一隻玉掌迎空一揮,幻起一片掌影,逕向白玉侖的雙肩和麪門拍去。
白玉侖佯裝一驚,急忙側身退步,雙掌一繞,四指捏拿立即捏住了翩翩掌影中的兩隻小手。
也就在他捏住兩隻纖手的同時,“奼紅”已發出了吃驚嬌呼!
白玉侖振腕一抖,“奼紅”的嬌軀已隨着她那聲震驚嬌呼一連兩個翻滾飛向了門樓!
由於白玉侖是順着“奼紅”的飛撲之勢藉力甩抖,因而“奼紅”的嬌軀飛到門樓上方時,也就隨着力竭勁的人,輕飄飄的落在瓦面上。
即使如此,粉面蒼白的“奼紅”,仍忍不住驚悸的去看院中的白玉侖。
白玉侖卻一甩頭,贊聲道:
“沒想到你的輕功也如此俊,難怪那些人個個被你打的鼻青臉腫!”
説罷轉身,對呆立一旁的老婦人看也不看,舉步走進了樓門內。
樓廳燈光明亮,但卻寂靜無人。
白玉侖知道“一串紅”在樓上,逕向鋪着紅毯的樓口走去。
一舉步登樓,即見樓上梯口同樣的站着一個身穿紅衣褲的少女在那裏恭迎。
將到樓上,那個紅衣少女已施禮恭聲道:
“小婢‘嫣紫’,恭迎少俠!”
白玉侖聽得心中一動,覺得這個侍女“嫣紫”的嗓音餘音中,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他無暇多想,頷首一笑,加快步子向樓上登去。
登至樓上一看,上面的陳設竟是意外的簡單。
中央放着一張矮桌,桌前放着一個錦墊,右間整面懸着一幅大竹簾,簾內漆黑,除此一物沒有什麼了。
白玉侖看到劍眉微蹙問:
“為什麼沒看見你們姑娘?”
話聲甫落,漆黑的竹簾內已響起一個表脆嬌滴的少女聲音道:
“少俠請坐!”
白玉侖先已料到了幾分,因而並不感到驚異,他僅看了一眼竹簾,立即循着“嫣紫”的肅客手勢走至小矮桌前,坐在錦墊上。
他知道,簾內發話的,就是名妓“一串紅”。
“嫣紫”轉身捧來一杯香茶,雙手放在白玉侖的面前。
白玉侖欠身示謝,並望着竹簾迷惑的問:
“姑娘為何還不出來相見?”
簾內的“一串紅”卻嬌聲問:
“那你也願意把你的真實身份和來意相告嗎?”
白玉侖聽得心中一驚,他當然不能説出他的真正身份來,只得支吾道:
“在下只是前來一睹姑娘天仙般的容貌,何必一定將真實身份相告……”
簾內“一串紅”哂然一笑道:
“你只是單純來看看我的容貌是否如外界所説的那樣美好嗎?”
白玉侖當然不是,只得道:
“對姑娘如此作法,鬧得滿城風雨,的確也想知道為什麼……”
簾內“一串紅”黯然一嘆道:
“你少俠不會知道!”
白玉侖竟以倔強的語氣説:
“我很想知道!”
簾內一靜,才不解的問:
“只是為了好奇?”
白玉侖淡然搖頭道:
“也不盡然。”
換句話説,也有一份關懷!
簾內的“一串紅”再度一嘆道:
“謝謝你的好意,你幫不了我什麼,現在為了感謝你的光臨,我願意親自撫琴唱一首詩歌給你聽,也算報答你的關懷熱忱了!”
話聲甫落,簾內已響起了“叮咚”琴音。
白玉侖知道簾內的“一串紅”確有難言之隱,因而也不便強求人家説出來。
本待起身離去,但簾內已傳出了悦耳的琴音旋律,只得盤坐不動,耐心的聽下去。
琴音一轉,接着響起了一陣圓潤歌聲道:
“桃花紅綻碧橋邊,楊柳絲絲指綠煙,記得少年會取醉,玉人扶人畫樓船!”
歌聲美妙,直如珠走玉盤,白玉侖倒真的聽得有些入神了!
歌聲甫落,琴音立止,簾內同時傳出“一串紅”的謙聲嬌笑道:
“賤妝獻醜,倒讓你少俠見笑了!”
白玉侖急定心神,起身含笑道:
“哪裏,姑娘唱得太好了,就是我這不懂音律的人,都聽得入神着迷了!”
簾內的“一串紅”突然嬌聲問:
“少俠可知這是誰的詩?”
白玉侖謙聲含笑道:
“我是個粗俗之人,沒讀過多少書,不過,我倒真希望有一天喝醉了酒,有位玉人兒扶我上船……”
話未説完,簾內的“一串紅”已愉快的“格格”笑了,同時笑聲道:
“你倒是一個非常會説話的人!”
説此一頓,突然又關切的問:
“怎麼?你就要走了?”
白玉侖風趣的一笑道:
“在下雖然無緣一睹你的花容月貌,希望將來總有一天能夠看到!”
豈知,簾內的“一串紅”竟笑着説:
“真有那麼一天,只怕滿臉的疤麻把你給嚇壞了!”
白玉侖聽得心頭一震,險些脱口驚啊!
因為,他突然想到五天前在酒樓上看到的三個紅衣背劍女子,她們都用紅紗遮住面容,他就懷疑她們臉上有什麼缺陷。
如今,由於他想以三個背劍女子,因而也恍然想起侍女“嫣紫’的身材和説話的餘音,正是前幾天在客房內砰見杜天嬋的那個紅衣女子。
方才進門時,院中的侍女“奼紅”的那份震驚,顯然是沒想到他會前來而大感意外。
現在,再加上整座獨院和小樓內就她們主僕三人,而且兩個侍女一式穿紅,不是那三個紅衣背劍女子是誰?
心念電轉,正待説什麼,簾內的“一串紅”已歉聲道:
“少俠慢走,請恕賤妾不送了!”
白玉侖急忙拱手,道了聲珍重,竟由樓上欄台掀簾而出,足尖一點樓欄,身形凌空而起,直飛精舍獨院的牆外。
他凌空飛縱中,同時聽到樓內侍女“嫣紫”的意外驚呼聲!
白玉侖雙腳一踏實牆外地面,立即踅身向右,一溜煙似的奔向了精舍獨院的左端牆後。
一到院左牆外,立即騰身而起,飛身直落在“一串紅”左間陽台的欄杆上。
就在他足尖點落在欄杆上的同時,卻發現守在院中樓門口的侍女“奼紅”,已神情驚異的飛身縱上了院門樓,正急急察看着院前昏黑的花園。
白玉侖一看,趕緊閃身繞後廳窗前,當真是輕如狸貓,捷如雪閃,也就在他在廣窗下的同時,卻聽裏面的“嫣紫”驚異的問:“小姐,他為什麼不走院門卻越房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