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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方式

    時光飛逝,轉眼間已是三年……

    時節轉變,物是人非……

    赫梯的哈圖沙什城又迎來了寒冷的冬季。

    這一年的冬季來得特別早,一連下了幾天的大雪,整個哈圖沙什城都覆上了白雪皚皚的一片,每到入夜之時,就會颳起大風,吹拂着光禿禿的樹木,顯得蕭瑟而清冷。

    寒風肆虐的夜晚,侍衞們巡邏於皇宮內的各個角落,口裏呼出的熱氣彷彿瞬間就能凍結,搓手取暖之餘仍然盡責地守衞着。

    位於皇宮左翼有座赫梯神話中月神阿爾瑪的神殿,在眾多神殿裏它不是最大,最雄偉的,卻是最特別的--因為它是囚禁赫梯皇妃的牢籠。

    燭光搖曳的殿內,一道嬌小的身影坐在軟榻上,身邊堆放着小山高的粘土版,芊白的小手握着書寫工具正在寫字,銅鼎裏燃燒的炭火噼啪作響,橘黃色的火光從鏤空的圖案縫隙中透泄出來,染紅了她美麗無比的小臉。

    空曠的殿內只有她一人,入眼望去,除了莊嚴的阿爾瑪神神像之外,還突兀地出現了圓形巨大的牀褥和日常所需的用品,擺放在一隅的數個櫃子裏陳滿了衣物和首飾,離她不遠處的矮桌上布上了珍饈美食,澄黃的銅盤裏幾串色澤晶亮的葡萄在燭火的照明下更顯水潤剔透。

    時間在安靜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手握書寫工具的玉手終於停了下來,她抬起頭望向紗幔飛揚地窗邊,些許晶白的雪花被風吹了進來,落在地上,化成水漬。

    又下雪了,這是今年的第幾場了?

    阿爾緹妮斯放下手中的書寫工具,緩緩起身,一襲白色的長裙將她玲瓏的軀體包裹得嫵媚典雅,輕移步伐,來到窗邊,藉着月光,一雙美麗的紫眸澄清而藴滿疲乏。

    高掛在天際的月亮,逐漸被厚運遮掩,白雪紛飛,瑟瑟的冷風吹起了她的裙袂,拂起了她長及腰部的銀髮,單薄的衣衫根本阻擋了不了寒風的肆虐,她卻絲毫不覺地冷,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淡笑,這世間已沒有東西能比她的心更冷了。

    靜默片刻後,她又回到了軟榻上,沒有繼續剛才的工作,只是端詳着手裏的粘土版,上面有她娟秀的筆跡,每一筆,每一字都是她的心血所鑄。

    歷時三年,這本赫梯法典,在她的修改和編著下即將完成,移開視線,她環視空曠地四周,淡笑依舊,但參雜着些許哀傷,等它完成之後就會離開這裏造福人民,而她卻一輩子都無法離開這裏。

    這裏是她被軟禁的地方,終生都不得離開。

    她輕笑出聲,音色悽美蒼涼,有什麼可哀怨的,時至今日,還有什麼是可以期盼的?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她孤寂的站起身,突然很想出去走走,依然是單薄的紗裙,緩步走到緊閉地門前,用力推開,寒風肆虐竄入室內將搖曳的燭火吹熄了大半,門外的侍衞再見到她之後,波浪般起伏的俯首下跪,恭敬的聲音齊刷刷的響起,“皇妃殿下!”

    清麗的紫眸因為這聲稱呼,閃過一絲冷意,富貴如雲,她從不奢求,高貴的身份又如何,能給她自由嗎?更何況她本就拒絕了加冕儀式,當初留下只為一個情字,可惜此情卻傷她最深。

    “你們起來吧。”她幽幽且淡然地説道。

    眾侍衞起身望向她,三年來,她似乎有意不出神殿半步,除了定時來服侍她的侍女,和每日必來看望他的兩位王子殿下外,他們也已經很久沒看到她了,沒料到她今日會突然出來,甚是疑惑,想開口詢問,卻被她的美麗驚豔,被她的高貴的氣質懾服,半個字都説不出來,只是痴痴地看着她,更驚異於她的容貌彷彿時間停止了似的,未曾有一點改變,與她初到赫梯時一模一樣,仿若十七、八歲的年紀,倒是風韻越來越濃厚,散發着風華正茂的成熟魅力。

    阿爾緹妮斯踏出一步,迎接她的是交叉的矛器,她冷眼瞥向守在門口的士衞,他們手中的武器阻擋了她前進的步伐,沒有任何退卻,“我只想在庭院裏走走,不會為難你們。”

    兩名侍衞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將手中的長矛分開,恭敬地俯首,“是!!”

    儘管皇帝陛下命令過不準皇妃離開神殿,言猶在耳,但對於善良、愛民如子的皇妃,他們無法拒絕。

    “天氣很冷,讓屬下為您取件披風。”見她衣裙單薄,恐會着涼,其中一名侍衞説道。

    “不用了,只是走走而已。”

    “讓屬下跟着您。”她眼裏的清冷和淡淡的哀愁,讓人頓生股保護欲,沒想要監製她,只想保護她。

    她點頭,然後踽踽向前而行,小小的腳印,在雪中印得很清楚,風雪飄揚在天際,雪花飄落,逐漸覆蓋了足跡,她直視着前方,來到了蓮花池畔,俯視結冰的池面,光禿禿的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幾株枯萎的枝幹竄出冰面,蕭瑟慘淡一如她。

    她想找個地方坐下,不怕冰冷,反而覺得刺骨的冷意可以提醒自己,感覺還存在,身後的侍衞察覺到她的意圖,急步上前,為她拂開積雪,似乎是怕她冷着,將身上的披風卸下鋪在池畔,然後恭敬的退居一旁。

    她沒有阻止,安靜得坐下,仰望天空,雪下了一會兒就停了,厚雲散去,高掛的月亮在沒有繁星點綴得夜空裏,顯得清冷異常,皎潔的月光映在她的銀髮上,互相交輝,像一道潔白的銀光將她包圍。

    靜靜的坐着,先前雪花飄落而下,落在她的發上,臉上,衣服上,匯成水珠滴落。

    她的心突然有些痛,苦笑了一下,小手捂着胸口,本以為這裏早已被掏空,不會再痛了,卻經不起寒風的肆虐,她垂下手,凝望皎月,笑意染上苦楚。

    讓它去吧,等冷到麻木,或許就真的不會再痛了。

    月夜寒重,她獨自坐在蓮池畔仰對明月,此景蕭瑟無比,卻也無可奈何。

    思緒翻滾,往事歷歷在目,算一算,這是她來到這個時代,第十個冬天了。

    膝頭猛然緊扣,微微顫抖的雙手握拳,她突然問自己。

    十年裏,她究竟得到了什麼?

    放棄一切,她究竟得到了什麼?

    地位?她是赫梯地位最高的女性,卻是個不願加冕的皇妃,沒有正式的儀式,卻是人民心中唯一的皇妃,也是第一個被終生軟禁的皇妃。

    權利?她掌握了赫梯一半的軍權和政治,更有一批誓死效忠她的朋友,但為了保護她,他們全都被押進了牢籠。

    孩子?她有三個皇子和一個小公主,卻是個不稱職的母親,為了保護十萬大軍,她親手丟棄了自己的小兒子,令他至今下落不明。

    愛情?她曾經有份刻骨銘心的愛情,但它卻連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

    她失去了一切,只因為她在人民心中地位超越了皇帝的存在。

    慘淡一笑,她哀嘆着:這或許就是選擇離開爺爺的懲罰吧。

    呼出一口白霧,心卻已結冰,眼淚滾落,一滴接着一滴……

    她被囚禁了三年,心痛了三年,也等了三年。

    然而……

    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如同風中最脆弱的花蕊,每一聲急促輕淺的呼吸,都像是一把刀,一刀一刀緩緩割絞着五臟六腑。

    心灰到了極致,只剩絕望。

    為什麼!?他還是不相信她?

    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她的眼裏不再有淚,有的只有被狠狠打擊到的絕望。

    她不反抗的被囚禁,不是她的心死了,而是在給他機會,她在等他想通,等他明白,可是三年了,她已經等了三年了。

    她還有信心再等三年嗎?

    還是,無數個三年又三年?

    悲涼一笑,答案只有她知道。

    就算再絕望,她還是會等,但願她能等到。

    “神眼,我能等到的吧?”寂寥的夜,神眼一直都是她的傾訴對象。

    “你愛他不是嗎?”

    “嗯……”

    因為愛,所以甘願等。

    直到她的心死了為止……

    *

    萬籟俱靜的夜,只有風雪在呼嘯,皇宮裏燭火百盞,亮如白晝,即使風雪再大,這裏也是温暖明亮的,但燃燒的火燭照不亮孤寂帶來的黑暗,也暖不了寂寥所帶來的寒冷。

    自從阿爾緹妮斯被囚禁後,這裏與其説是皇宮,不如説這裏是魔窟。

    沒有歡聲,沒有笑語,只有陰冷。

    默布來到皇帝的寢殿,還沒讓侍衞去通報,殿門就被打開了,出來的是梅諾。

    一見到他,梅諾就詫異地問,“默布大人,有事?”

    默布點頭,“陛下就寢了?”

    “沒有,正和小公主玩耍呢。”梅諾回答。

    默布聽了,明白了,這就意味着,他白來了。

    皇妃被囚禁後,皇帝的脾氣越來越陰沉,個性也越來越殘暴,宛如魔王一般,但對唯一的女兒卻很是寵愛,倘若他是和女兒在一起,就算天大的事,他也不會理。

    “如果大人真有急事,那我去給您通報?”梅諾見他不走,眉毛又皺在一起,好意説道。

    默布趕忙拒絕,“不,不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我看還是明日見了陛下再説。”

    這時候進去,恐怕他這條老命就會沒了,他老了,可承受不住皇帝的怒氣,他還想多活幾年呢?

    想想還是打道回府吧,這天是越來越冷了,他這把老骨頭都快凍僵了。

    見他走了,梅諾才鬆了口氣,剛才説要去通報,完全是隨口説説得,真要讓他進去,他恐怕會當場尿褲子,皇帝和小公主在一起的時候,誰敢打攪,下場通常都會很慘。

    唉……這年頭下人也不好做啊。

    對了,他還得去準備夜宵,免得小公主餓着了。

    梅諾急急地離開,殿外除了守衞,已無他人,寂靜一片,偶爾寒風會呼嘯而過,冷得守衞們唇齒打顫,可寢殿裏卻是温暖如春,燭光閃閃之下,恍若白晝。

    偌大的寢殿裏,一個小小的人影坐在椅榻上,兩條粉藕似的小腿晃啊晃得,那是個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娃,及腰的黑髮,和厚厚地一刀平似的前劉海,都泛出宛如綢緞般的光澤,襯得她的肌膚更是白裏透紅,只是三歲的年紀,精緻五官卻已展露絕色的美麗,活脱脱一個驚世的小美人。

    此刻,她的身邊正擺着一隻金銀色的棋盤,只見她肥嘟嘟的手指將一顆馬型的棋子移動了一下,小臉一皺,好似又覺得不妥,偷覷了一眼棋盤另一邊的薩魯,見他正在假寐,一紫一綠的瞳眸閃了閃,十分靈動和俏皮,她偷偷將棋子移到了另一邊,見薩魯沒有發現,捂着嘴嘻嘻地偷笑,然後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小手摸到敵方陣營,又將敵方的一顆對自己有威脅的棋子給挪了回去,看了一下目前的局勢變成了自己有利,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甜甜地説道,“父皇,我走好了。”

    薩魯張開眼,就捕捉到她臉上的狡黠,看了一眼棋盤,很明顯,棋子被改動了,但他沒有戳破,只是移動了另一個棋子,瞬間就將局勢反轉。

    小女孩看了,臉都皺在了一起,怎麼每次都贏不了父皇呢,這個遊戲真不好玩,隨即説道,“不玩了。”

    薩魯也倒隨着她的性子,輕撫着她的小腦袋,“那你想玩什麼?”

    她歪着腦袋,細細想着,不一會兒説道,“菲兒要騎馬。”

    “騎馬?”薩魯眼裏滿是寵愛,“好,騎馬。”

    這馬,自然就是他這位皇帝了。

    菲兒·瑪麗安,也就是赫梯的小公主,立刻高興地跳下椅榻,衝到他身邊,“騎馬,騎馬,菲兒最喜歡父皇了!!”

    薩魯愉悦至極,此時的他沒有一點帝王的樣子,完全是一個溺愛女兒的父親,他將女兒抱了起來,讓她穩當地跨騎在肩膀上,然後寵溺道,“我的小寶貝,要跑了哦。”

    菲兒粉嘟嘟的臉上因為興奮而泛着紅暈,煞是可愛,一騎到薩魯脖子上,她就扯着他的頭髮,大呼道,“駕,父皇快跑。”

    薩魯聽話的跑了起來,她更是興奮的大叫。

    “哇,哇,父皇馬馬,跑得真快。”她扯着薩魯的頭髮,就像是在扯繮繩,薩魯則在寢殿裏打圈奔跑。

    即使被她扯得頭皮發痛,薩魯也一點怨氣都沒有,臉上依然笑意濃濃,充滿慈愛。

    菲兒高興得大喊大叫,小屁股也跟着挪來挪去,興奮地臉頰通紅通紅的,可一個才三歲的小孩子,精力也就一點點,跑了幾圈,她就露出了睏意,開始打瞌睡了。

    不過一會兒,就趴在薩魯頭上睡着了。

    將她從肩膀上抱了下來,薩魯將她安置到牀上,她咕噥了一聲,捲起身子靠向他,就像一隻偎暖的小貓咪。

    他和衣躺在她身邊,望着她稚嫩絕美的小臉,眼神湧動着一種光芒,彷彿正透着懷中的小傢伙,想念着另外一個人,抬起的手指輕輕的滑過小臉的五官。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一切一切都像極了她。

    可惜頭髮卻非銀色,而是反差極大的黑色,

    記得她曾説過,那是她父親的頭髮也是黑色的關係,所謂隔代遺傳吧,為此她還很高興,玩笑道,女兒幸好不似她,像個白髮魔女似的。

    一想起她,薩魯的眸中盡是糾葛,深得讓翠綠的眼睛失去了顏色。

    露娜……

    露娜……

    他在心裏一遍遍喊着這個名字,渴切至極,湧動在心頭的是思念的啃噬。

    他囚禁了她,同時也囚禁了自己的心。

    囚禁並不是冷情,而是太愛了,愛得害怕失去她,只有這樣他才能抓牢她。

    因為她不愛他。

    即使囚禁了她三年,這句話她還是沒有説。

    頓時,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內心的憤怒開始灼燒他,讓他無法平靜。

    內心的黑暗裏,那個聲音,又開始搗鼓他。

    你做得對,只有這樣,她才不會離開你,只有這樣,你才算擁有。

    每日每夜,聲音就像催眠似的蠱惑他,讓他深信,這麼做沒有錯。

    即使他讓兩個兒子對他怒目相向,失去了父子親情,即使他失去了若干臣子的忠心,即使他變成了一個暴君,即使每個夜晚,他都孤枕難眠,他都覺得無所謂。

    只要她還在這裏,在他的權力之下,這就足夠了。

    露娜永遠都是他的……

    寂寥的夜,他無數次失眠,今夜也是,閉上眼,他腦海裏滿是她的倩影,細細的回味,假想着她就在身邊,就在她懷裏。

    還有,她愛他……

    這是他唯一能選擇的愛她的方式。

    夜,好冷,也好悲……

    *

    深夜的皇宮花園裏,銀月當空,不知為何,今夜的月顯得晦暗,像是蒙上了一層暗影,極為混沌,讓人心生一絲不安。花園裏白雪皚皚,因為月光反射,泛出點點的銀光,就像天上的星星不小心了落了下來,美麗卻也淒涼。

    默布本來從皇帝的寢殿就直接出宮的,哪知半路上想起還有幾塊粘土版落在了議事殿裏,便半路折返,路過花園時,就遇上了一個熟人。

    深夜的寒氣冷得讓人忍不住打顫,可眼前的這個男人不禁衣衫單薄,還不畏嚴寒,仰頭看着月時,風吹過他褐色的長髮,衣衫飄蕩之下,讓他修長的身形看起來更為纖細,他沒有發現默布的到來,彷彿正沉浸在月光的洗禮下。

    “伊斯大人!”默布喚道。

    聽到聲音,伊斯回頭,轉過身體,他看到了默布,揹着月光的他,五官看不清楚,唯有眼睛很是閃亮,就像一汩清泉。

    “默布大人。”他回應道。

    “這麼晚了,怎麼還在這?”默布詫異地問,還穿得那麼單薄。

    伊斯儒雅地一笑,“睡不着,所以出來走走。”他不是睡不着,而是剛被噩夢驚醒,心頭很亂,無法平靜,所以想接着寒冷來讓自己清醒一下。

    又是那個夢,那個阿爾緹妮斯中箭的夢,一次比一次清晰,他很確定這一幕會在未來發生,但至於是怎麼發生的,到底那把箭為何會傷到她,就是無法得知。

    “那也用不着穿得那麼單薄。”默布走到他身邊,忙將身上斗篷褪下,遞給他。

    “不,默不大人,還是您自己用。”伊斯對默布相當尊敬,見他將禦寒的衣物遞給他,急忙推了回去。

    默布雖然年老,但身體還算健康,就是連日來為了處理政務,沒睡上幾個安穩覺,顯得有些疲乏,風一吹,就只打哆嗦,但也好過伊斯的身體,不像個藥罐子,需要拿藥當飯吃。

    加之,路斯比視伊斯猶如親生子,這讓身為他好友的自己,或多或少有些愛屋及烏,免不得也想好好照顧他,路斯比已經走了,他自己也老了,宰相這個位置遲早要讓賢,放眼現在的赫梯年輕一輩,也只有伊斯能擔得起這個職位,其他的要不就是缺乏定性,要不就是不夠穩重。

    伊斯很像路斯比,有一種大賢者的氣質,為人謙和,頭腦也敏捷,只是經驗還少,加以時日必定能成為像路斯比那樣的宰相,這是默布一直寄望的事情。

    比起現在在牢獄裏的那幾個笨蛋,他是要好得太多了。

    皇妃被囚禁時,奧利、塔卡、卡布斯為此三番五次惹怒皇帝,要不是看在皇妃的面子上,,他們幾個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那時,他就很慶幸伊斯沒有跟着犯傻。

    皇妃又不是被殺,只是被囚禁,而且還是被囚禁在皇宮裏,説是被囚禁,可是什麼都不缺,被照顧得很好,地位依然保有,無人敢對她不敬,只不過是失去了自由而以。

    皇帝既然下了命令,就任誰也撼動不了他的決定,只有他自己想通了才行,相信伊斯也是明白這一點,才沒有去激怒皇帝。

    “最近有去看過奧利他們嗎?”默布知道他時常去開導他們。

    伊斯點頭,隨後苦笑了一下,“還是老樣子,精神倒很不錯。”

    默布撫了一把鬍子,叮囑道,“你好好説説他們,別老是那樣毛躁,要學學你,有些事情,我們做臣子的是不能改變的。”

    “明白,我會的。”伊斯應承道。

    默布欣賞的點點頭,“還是你頭腦清醒,最近加布特和戴瑪斯那兩個老傢伙,有沒有找你麻煩。”

    這三年,伊斯已從小相升至元老院的議員,和加布特、戴瑪斯屬通一個機構任職,時不時都會碰面,這兩人一直是反皇妃一派的,還都吃過阿爾緹妮斯的苦頭,早就憋了滿肚子的怨氣,所以阿爾緹妮斯一被囚禁,最高興得大概就是這兩個人了,伊斯又是她這邊的人,免不得在官場上會有摩擦。

    “還好,沒什麼大不了的。”伊斯生性隨和,就算對方再可惡,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那就好,你要是遇到什麼麻煩,儘管來找我。”默布拍了拍胸脯示意道,不光是因為路斯比的關係,更因為他是國之棟樑,理應好好栽培與照顧。

    “謝默布大人,我想我自己可以應付。”伊斯有禮的道謝。

    默佈滿意的點點頭。

    隨後,兩人又討論了一些政事,默布始終是個老人了,精力有限,不過一會兒,便向伊斯告辭,一個人先行離開。

    伊斯獨自站在花園裏,悵然一嘆,當他得知阿爾緹妮斯被囚禁時,其實也和奧利他們一樣,憤慨無比,只想衝去找皇帝理論,但他很瞭解她,囚禁之時,她一點反抗都沒有,以她的個性,這種不公平待遇,她是不可能會接受的,一定會為自己抗爭,可她沒有。

    那時,他就知道,在她的心裏,一定有着什麼計量。

    至於是什麼,他不清楚,只知道,無論是什麼,他都要支持她,幫助她。

    但,當時的他能做什麼?以他的當時的官職和勢力,什麼都做不了。

    於是,他決定冷靜下來,從長計議,與其與皇帝抗爭,不如在赫梯站穩腳步,更為有用,而不是逞一時義氣,讓自己身陷囫圇,什麼也幫不了她。

    他的這個態度第讓卡布斯和塔卡相當不理解,只認為他這是在害怕皇帝降罪,他當然也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們,但早在囚禁事件發生後,他們就喪失了冷靜和理智,結果就是一意孤行,惹怒了皇帝,被關進了監獄。

    每次去看望他們,也是有理説不清,最後總是不歡而散。

    他只好孤軍奮戰,開始力爭上游,逐步踏入赫梯政界最高層,三年來,他不畏幸苦,也不懼壓力,拼命的往上爬,終於讓他進入了元老院,成為了議員之一,這是個很好的職位,不僅可以隨意調配宮中人員,也可以自由出路宮中任何地方。

    因此就算戴瑪斯和加布特處處刁難他,甚至因為他看上去對她的囚禁莫不關心,而遭致很多人暗罵他是忘恩負義的敗類,他都不會放在心上,只要能幫到她,一切都無所謂。

    一切都是為了她……只要想到,將來自己能幫到她,這種甜蜜,已經是他最好的回報了。

    即使那有可能讓自己失去性命,他也無畏,早在很久前,他就知道,他是為了她而存在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無怨無悔。

    只是……那個她中箭的夢……

    他眉毛糾結了起來,彷彿感同身受般的胸口生疼。

    眸中閃着一股不屈的信念,就算那真是她的未來,他也要扭轉乾坤。

    他一定能,一定能的。

    這一次,他一定能幫到她。

    月夜下,他發着誓,寒風中,他昂首而立,握拳的手,微微顫抖,信念在眼裏融匯成萬丈的光芒,比那繁星還要璀璨。

    或許他愛她方式,只有這樣了,默默地守護着她。

    *

    希臘王宮

    面朝波瀾壯闊的愛琴海,米諾斯站在偌大的陽台上,金色的短髮配上英姿颯爽的儀態,清澈的藍眸回閃之間,連璀璨的陽光都微微黯淡了顏色。

    忽然,她海藍眸中像是激起了千層的浪花,湧濤陣陣,將手中的粘土版捏得粉碎。

    她猛地握拳擊向欄杆,霎時鮮血沾染了上去,她像是發泄似的,不知道痛,一遍遍的捶擊,最後從喉間發出憤怒的咆哮。

    亞希彼斯一接到傳召就火速趕了過來,一見到她跟自殘沒什麼兩樣行為,心一顫,急忙制止她不斷捶擊的舉動。

    米諾斯雪白的關節骨已是皮開肉綻,鮮血直流,他難掩臉上的心疼,將那雙手受傷的小手温暖包裹着,她想抽回去,可他堅決不許,但見她臉上不憤之情,他既心疼又無奈,嘆了一口氣道,“就算再生氣,我也不准你這樣傷害自己。”

    米諾斯怒氣滿溢,海藍色的眼睛更像是颶風下的愛琴海,滾浪似獸,駭人無比,用力撤回手,她一把揪住亞希彼斯的衣襟,“你懂什麼?她現在正在受苦,你知道嗎,那個殺千刀的混蛋竟然敢如此傷她。”

    亞希彼斯當然知道她説得是誰。來之前他已經從探查消息的士兵口裏把整件事情瞭解了七、八分,也能想象米諾斯會有多生氣,多憤怒,但卻沒想到她會這樣氣到將自己弄傷。

    他看着傷口,眉頭皺得足以夾死一打蚊子,“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説話間,他又將米諾斯的手抓了回來,準備上藥。

    “我不要上藥,我要去救人!”她大叫道,企圖把手再次抽回來,但亞希彼此説什麼都不肯放。

    “給我閉嘴!!”亞希彼斯素來温和儒雅的臉孔猛地一變,很是兇狠。

    因為太突兀了,米諾斯冷不丁被嚇了一記,第一次看到亞希彼斯這副如狼似虎的模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愣愣地任由他上藥包紮。

    等治療完了,亞希彼斯才開口,“好了,最近千萬不要碰水!”

    米諾斯這才回過神,看着被包紮得像個粽子一樣的手,狠瞪了他一眼,轉過身,背對着他。

    亞希彼斯嘆了一口氣,“你不要意氣用事。”

    “我哪裏有,我是真的生氣。”米諾斯喝道。

    當她知道阿爾緹妮斯被囚禁的事情後,內心的怒火就無法剋制的爆發,熊熊燃燒着她的理智,殺千刀的暴風雨神,竟然敢這麼對待她。

    亞希彼斯見她怒火重燃似的顫着背脊,就知道此刻的她,無論説什麼,都不會聽進去的。

    他知道,她對那位赫梯的皇妃有着近乎姐姐對妹妹一樣的寵愛之情,甚至比她對親生妹妹塞琳娜公主還要寵愛得多,一直都和這位皇妃保持着書信的來往,但在三年前的某一天後,她就再也沒有收到過赫梯皇妃的回信,一開始,她也沒放在心上,只想着可能身為皇妃有很多事情要做,太忙了,等空了自會回信的,可是等了幾個月也沒有,她就有點擔心了,本來打算再寫一封信去詢問一下,哪知希臘附近的諸個小國開始暴動,身為希臘王的她自然需要全副身心的去應付,她也不想戰爭的事情讓赫梯皇妃擔憂,事情就被擱置了下來。

    這場仗一打就是兩年多,等事情平息下來後,她才有空思量,結果是越想越不對勁,所以就派了探子,去赫梯調查這位皇妃的近況。

    萬萬沒想到,探子送回得竟是這位皇妃被終生囚禁的消息。

    這位皇妃被囚禁的事情,似乎並沒有大肆宣揚,或者是赫梯刻意隱瞞了,所以西亞諸國都不知道,倘若不是米諾斯派了探子去暗暗查訪,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有人知道。

    可想而知,十分喜歡這位皇妃的米諾斯會有多生氣。

    這些亞希彼斯能瞭解,但是要生氣道傷害自己,還要打算大動干戈的去救人,他就不能苟同了。

    “這可能會引起希臘和赫梯的戰爭。”他對米諾斯説明其中的利害關係,希臘近兩年都在和周邊小國打仗,實在不適合再戰。

    米諾斯當然知道這不是件小事,拿這個當宣戰的藉口,恐怕希臘官員都會認為她是瘋了,可是她顧不了那麼多,只想到阿爾緹妮斯再受苦,想到……

    想到她可能會做出傻事,心裏就不能平靜。

    她是那麼深愛着暴風雨神啊,被這麼深愛地人傷了,她一定很難過,一定很絕望……

    絕望到……絕望到……

    米諾斯打了一個冷顫,那個她不想説,卻不得不説的方法,或許會讓阿爾緹妮斯付諸於行動也説不定。

    這是她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

    決心一定,誰也無法讓她打消這個決定。

    前世的畫面轟然閃過,那是甘願為了阿爾緹妮斯捨棄一切,劈荊斬棘的承諾。

    誰若是敢傷她,無論是誰,她都要殺了那個人。

    即使現在的她不過是個普通人,就算螳臂擋車,她也要去。

    回過頭,她眼裏是有無法撼動決意。

    亞希彼斯看到了,心裏心疼不已,她似乎一直都在為別人而活,就算她真的是因為討厭男人而甘願拋棄女兒身,但是他知道,這只是小部分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她不得不那麼做,小時候,她是為了保護母親和妹妹,長大了則是為了國家,一切都是為了他人。

    而現在,她又要為了另一個人去做傻事了。

    真是……讓他覺得很難受。

    可是能不管她嗎?

    他做不到,他永遠都無法對她放任不管。

    “你想怎麼做?”他決定幫她,無論她做什麼,他都會幫她。

    “我要親自去救她,把她帶回希臘。”

    從此,就由她來保護阿爾緹妮斯,誰也休想再傷害她。

    “即使要開戰,也不惜嗎?”

    米諾斯眉目間傲骨崢崢,堅定地説,“在所不惜!!”

    亞希彼斯深深地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既是愛戀,也是無奈,“好吧,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但是一定帶上我。”

    她要保護別人,他阻止不了,而她,則會由他來保護。

    聽到他的話,米諾斯藍眸低垂,閃爍着温玉般的光澤,抬起臉時,她問,“亞希彼斯,怨我嗎?”怨她明知道他愛她,卻一直都不給回應。

    亞希彼斯笑了,眼裏的流光就像愛琴海面的粼粼波光,温暖且耀眼,“我很幸福!!”

    因為她就在身邊。

    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容,只要能聽到她的呼吸聲,只要能感受到她的温暖,只要每天都能見到她,他就很幸福了。

    米諾斯高貴依舊,美麗不減,沒有了冰冷高傲,只餘下明眸雪膚,唇邊笑意盪漾,輕輕地靠在他懷裏,“你很傻哦……”

    他們是不可能有結果的,因為她是希臘王,所有人眼裏她都是個男人,這輩子恐怕都不能改變。

    “這是我愛你的方式,我甘之如飴。”

    今生能在她身邊,就足夠了。

    “來世,亞希彼斯,我會比誰都先找到你的。”她承諾。

    “不,我一定會比你更早,更早一步找到你。”

    來世,以一男一女的身份,找到彼此,以彌補今世的缺憾。

    “那時……”

    “我們會很幸福。”

    陽光傾灑,投射到愛琴海上,旖旎且美好……

    愛情只有一種,愛的方式卻有很多種。

    愛情本沒有顏色,是要用愛的方式去渲染,才會展露出色彩。

    是七彩,還是黑白,是幸福,還是痛苦,只看愛的方式是對的,還是錯的。

    愛情很簡單,幸福也很簡單。

    幸福,其實一直都在身邊。

    只是很多人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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