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説到,墨明智來到一處巖洞,看到巖洞裏不但有牀有被褥,還有糧食和一些生活日常用品。過去,這巖洞四周十多里內沒有人煙,而現在,在這巖洞不遠的山坳上,出現了一户人家。這户人家,只有一對中年夫婦,平日裏靠打柴為生。其實這對夫婦,也是武林中的少有高手,他們一直深藏不露。他們是子寧和小魔女打發來這裏的,既是子寧的耳日,也是負責看管和打掃藏英洞的得力家人。
子寧帶墨明智來這裏,目的就是要造就墨明智成為當代武林中的一位奇人,在江湖上行俠仗義,除暴安良,使自己西歸後,也有一個傳人。
墨明智帶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巖洞裏的一切。這個巖洞沒有他住過的九幽洞那麼寬大迷離,更沒有他姑姑所住的巖洞那麼險峻怪異,但卻小巧玲瓏,乾爽光亮多了,他驚訝地問:“阿公,這巖洞不是有人住嗎?他回來了,不怪我們嗎?”
子寧笑道:“這巖洞是我住的。除了我和我家人外,別人不會來這裏。”
墨明智茫然了:“阿公,這巖洞是你的家嗎?”他心中不明白,一個讀書人,怎麼住巖洞的?
子寧説:“明兒,別再問了。我喜歡遊山玩水,這裏是有名的南嶽衡山中的一個山峯,我往日遊衡山,不想去住客棧,便找到了這偏僻荒涼的巖洞住下。好了,你在這裏專心讀我那本書吧!待學會了我那十字秘訣的運用方法,以後與人交手,就不會一下震斷了別人的手腳,頂多將他震飛而已,使他們不敢輕易冒犯你。”
墨明智驚喜:“真的!?那不比我姑姑教我的武功更好?”
子寧也不多説,便督促墨明智學那十字秘訣的運用方法。四個月來,子寧不但將嶺南怪老人一身的絕學,也將自己多年的心得,傾囊傳授給墨明智。這樣一來,使墨明智武功大進,達到了震今爍古的境地。他不但可以揮綢成棍,隔空封人穴位,更可以凌空攝物,身不動,只要暗運真氣,便可以將空中飛過的鳥攝取下來,墨明智本身的怪異真氣,已渾厚得無法比擬,過去只是不會控制,駕御,運用而已,現在,他學會了武林中絕頂上乘武功—一十字法,從這十個字中,又演變為深奧莫測的種種上乘武功,如摧心掌、無形劍、隔空點穴、凌空飛渡等等。到了這時,他才成力真正駕御自己體內真氣的主人,真正能控制自如,運用由心了。同時也像一代奇俠子寧一樣,達到了反璞歸真的最上乘境地,目光神藴收斂,任何武林上乘高手,再也看不出他身懷驚人的絕技和一身奇厚的真氣了。因為練內功練到了爐火純青的上乘境地時,一個人的氣質、外神都完全收斂了,外表如常人一樣,別人怎麼也看不出來。
子寧見墨明智在短短的四個月中,便將神功練成,不由暗喜。唯—遺憾的,就是墨明智體內的真氣,並不是自己的九陽真氣,嚴格來説,還不算是自己真正的衣缽傳人,只是自已的一個門人而已。因為九陽真功,是一種純陽的內功;而太乙真功,是純陰的內功。可墨明智所練成的怪異內功,卻是陰陽兼併,近乎少林寺“易筋經”的內功,但又沒有易筋經內功那麼純和。以武林正派人士來説,墨明智練的是邪派中的最上乘的內功。其實武功一途,根本沒有正邪之分。為心術不正的人掌握,就可為非作歹,為害江湖,為正義人士掌握,就可行俠仗義,造福武林。武功分正邪,只是武林人士一種門派的偏見和極不正確肪説法。
再説子寧見墨明智神功初成,可以放心讓這個渾小子一個人到江湖上走動了,便説:“明兒,我知道你武功極好,我希望你注重‘武德’兩字。”
墨明智愕異:“武德!?什麼武德的?”
“武德,就是武林人的道德,千萬不可特藝凌人,更不可濫傷無辜。幾十年前,武林中以漠北怪丐的武德最好了,他不但不恃藝凌人,濫傷無辜,就是不會武功的人罵他、打他,他也不還手。他的武功又是極好的,舉手之間,便可以取人性命。以你來説,你是絕不會去欺負人和無故傷人的。就怕你碰上了一些橫蠻不懂武功的人打你罵你,你會忍不住出手的。”
“阿公,那我任他打和罵嗎?”
“你最好能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和他講道理。”
“阿公,萬一他不講道理,把我打傷了怎麼辦?”
“明兒,以你現在體內的真氣,不會武功的人不管怎麼打你,也傷不了你的。你可以一走了事,不去理他就是了。”
“好吧,阿公,我以後不理他們就是。”
“當然,對一些為惡又會武功的人,你不但不能任由他們打你,就是見到了他們殺害別人時,你可要去管呵,千萬不可不理。”
“阿公,這一點我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呀!”
“對,對。不過,對為惡不多的人,你只可以懲戒他們一下,千萬不可亂傷人命,對十惡不赦的匪徒,你可以用你劉爺爺的六合掌法,取了他們的性命,以免他們再為害他人。”
墨明智睜大了眼睛:“殺了他們?阿公,這行嗎?”
“哦!?為什麼不行的?殺一個惡人,可以救很多的好人呀!”
墨明智搖搖頭説:“阿公,一個人是沒有權去殺人的。”
子寧不由一怔:“那你任由他們為惡了?”
“阿公,可以捉了他們,交給官府呀!”
子寧一聽,不由好笑起來,暗想:我還擔心這渾小子今後會濫殺無辜,看來這是多餘的了,這渾小子不但不會傷人性命,簡直太天真了!官府才不理你江湖上的恩怨仇殺哩!説不定還罵你給他們添麻煩。不過這樣也好,起碼這渾小子不會亂傷人命的。以後如何,只能讓這渾小子去碰碰釘子,接受教訓了。便説:“你能這樣做就更好了。明兒,你在這裏面住了四個月,該動身去四川了。這次我卻不能與你同行了。”
墨明智吃了一驚:“阿公,你不去四川了麼?”
“我去是去,要是你和我在一起,明年四月,你就趕不到四川成都了。”
“阿公,我可以揹你走呀!”
“你揹我走,我怎麼遊山玩水的?再説,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逗留一段時間,看看當地的名山勝景。明兒,你還是一個人去四川會你兄弟,我們以後自有相見的日子的。”
墨明智呆了半晌不出聲,他是十分不願意離開子寧的。可是一想到阿公出來的目的是遊歷各處的名山大川,總不能要阿公跟着自己趕路的,便問:“阿公,我什麼時候動身呢?”
“明兒,以你的武功,要趕去成都,一個月便夠了,現在離明年四月,還有半年多的日子,所以你不必急着走,過三、四天你再走吧,我還有些話要和你説。”
墨明智“唔”了一聲:“阿公,那我三、四天後才走吧。”從內心來説,墨明智十分不願意離開他心目中的“阿公”。四個月的相處日子裏,墨明智感到阿公對自己像親人似的關懷,既隨和又親善,但教起自己來,又是那麼的嚴厲。墨明智從懂事以來,除了自己的親爺爺,從來沒有人像長輩似的關心、愛護過自己。九幽峯上的劉爺爺,也沒這麼關心自己,他對自己可以説不聞不理,平常冷冷冰冰的,任由自己一個人玩和生活。只有在劉爺爺臨死前幾天,才對自已顯出關心。而這位阿公就不同了,一開始和自己接觸,就百般的關心自己,教自己讀書識字,更教會了自己如何運氣,使自己今後不會失手傷人。在他心目裏,已視阿公為自己最可親的親人了。他十分不願立即離開阿公。但他心地純厚,更不願為了自己而給別人添麻煩,便只好忍痛離開阿公,不想再去妨礙阿公遊玩名山大川的興趣。
子寧也不想離開墨明智,但為了讓這個渾小子去經經風雨,見見世面,在江湖上磨練和成長,只好放他一個人在江湖上走動了。因為在温室和花盆中,永遠也培養不出千里馬和萬年松來。要想使墨明智成才,只有在江湖上磨練才行。
三、四天來,子寧不但給墨明智講了很多有關武林中的奇人怪事和江湖上的種種險惡,更教墨明智如何處事做人。在分手時,子寧又語重心長地對墨明智説:“明兒,我有兩句話,你可要認真記在心中。”
“阿公,你説吧,明兒會記在心裏的。”
“明兒,這兩句話就是:別以小善而不為,別以小惡而為之。”
“阿公,我記住了。阿公,以後明兒要找你,去哪裏找你好呢?”
“明兒,你不用來找我,我自然會去找你的。”
“阿公,你以後會知道我在哪裏的?”
子寧一笑:“你不是去四川成都嗎?而且你還要去峨嵋山的,我去四川一打聽,不是知道了麼?”
墨明智一想也是,但心裏暗睹納悶:怎麼阿公不想我去找他的?大概是他終年在外,極少在家裏,怕我碰釘子,心裏感到失望,所以不想我去找他了。墨明智怎麼也想不到,這位關心他愛護他的阿公,會悄悄地跟蹤他,在暗暗地保護他呢!
墨明智拜別了子寧,怏怏地往長沙而去。第二天中午,他便風塵僕僕地出現在長沙西邊的嶽麓山下了。這時已是九月天氣,正是秋高氣爽,萬里睛空,沒半片浮雲。嶽麓山一帶楓樹極多,一入深秋,楓葉殷紅似火,在麗日的照耀下,瑰麗異常。儘管墨明智並非文人騷客,但當他看到滿山彷彿被一片紅雲擁抱着的奇麗景色,也不由心醉神迷了。山麓之下,一座玲瓏別緻的小亭隱現在楓林中,遠遠望去,恍如仙境一般。墨明智一時高興起來,打算到小亭裏休息片刻,好好觀賞這殷紅似火的楓林秋景。可是他剛一走入小亭裏,不由嚇了一跳。只見小亭裏卧若一位鶉衣百結、骨瘦如柴、白髮如銀的老叫化。起初,他還以為是沒影子莫長老,細看之下,這老叫化比莫長老老得多了,也瘦得多了,卧在亭子裏一動也不動,也聽不到他的氣息,好像是具殭屍似的。墨明智怔了半晌。他打心裏來説,除了莫長老,幾乎對叫化沒有什麼好感。想想,先是丐幫的銀笛子與其他高手聯手圍攻過他,繼而是一陣風的暗算,見到叫化子,心裏仍有餘悸,害怕又碰上了丐幫中的人.可是見這老叫化卧在亭子裏一動也不動,沒有半點氣息。墨明智暗想:看來這個老叫化已經死了,大概是餓死在這裏的,不會是丐幫中的人吧。墨明智又不由起了一陣憐憫之心,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蓋在老叫化身上,然後向四周打量,打算找個地方將這老叫化埋了,以免他暴屍荒野。最後,墨明智看中了亭子下面的一塊草地,對屍體一揖説:“老人家,我現在找了個地方將你埋葬,希望你好好安息在九泉之下,請別怪我草率。”説完,正想彎腰抱起老叫化。突然之間,老叫化一隻僵硬如柴的手,扣住了墨明智手腕上的命脈,人也坐了起來。
墨明智大吃一驚:“你,你,你沒,沒,沒有死嗎?”
任何武林高手,只要手腕命脈合人扣住,哪怕武功再好,也會動彈不得,只能乖乖地聽人擺佈。可墨明智一身真氣奇厚得與人不同,何況又是突然受襲,墨明智在驚愕中,體內真氣就不由自主產生了極為渾的勁力,在驚愕中,也一下將老叫化的手震開了,震得者叫化手臂隱隱發痛。本來墨明智拜別子寧時,子寧曾經叮囑他千萬別在別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武功,但墨明智在情急中,還是不由自主地暴露了這一上乘的武功。老叫化先是一怔,跟着又是哈哈大笑,説:“九幽小怪,老夫幾乎走了眼,讓你騙過了。這麼一試,便將你試了出來。想不到你內功竟然練到如此奇境,叫別人看不出來。”
墨明智更是怔住了:“你,你,你也是來追殺我的嗎?”
這位白髮如銀的老叫化,可以説是丐幫僅存的元老之一,是前任丐幫龍幫主的師弟,今年已八十多歲了,內外功夫已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一根打狗棍,在當今武林中已罕有敵手。本來丐幫幫主應由他來接任,但他性情淡泊,更怕俗務纏身,故而把幫主之位讓給瞭如今的魯幫主,獨自一人在江湖上漂泊,四海為家,時而出沒鬧市街頭,時而醉卧名山古剎,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得了個神龍怪丐之名。他極少捲入武林之爭,就是幹了俠義之事,也不現形留名。雖説一陣風和沒影子在武林頗有名氣,成為武林的兩大怪丐,其實真正的怪丐才是他,只不過他的行為有些近似以前武林八仙中的隱俠子君,所以不為一般武林和江湖人士所注意。這次他在嶽麓山楓林中的小亭裏出現,主要是丐幫幫主身受重傷,而丐幫中一等一的上乘高手一陣風,也折在九幽小怪的手下,魯幫主以本幫最高的“竹符”飛傳給他,請他回來,同時更帶傷親自懇求他出來對付九幽小怪,為武林除害。在這種情況之下,他不得不出山了。但他為人異常慎重,每逢幹什麼事情之前,總是先將對方瞭解清楚後才下手,絕不魯莽行事,以免誤傷了好人。
自從墨明智傷了一陣風后,跟着便在江湖上莫明其妙地失了蹤,誰也不知小怪去了哪裏。但小怪曾在桂北湘南一帶出現,看來小怪也不會走出湖廣,只不過不知隱藏在何處罷了。只要小怪一露面,丐幫是不會不知道的,何況峨嵋、武當、華山、點蒼、崆峒等幾派的人,也在追尋小怪的下落,尤其是點蒼一派,幾乎出動了全部高手,四處找尋小怪。
三、四個月來,神龍怪丐除了追蹤小怪的下落外,更暗暗打聽小怪的為人。當他了解到小怪在融縣,柳州、桂林、全州的行為後,又問清楚了黃晃交手的情形時,心裏不禁疑惑起來,暗想:這樣看來,九幽小怪卻是俠義一流的人物,並不是什麼窮兇極惡的小魔頭。不錯,他行為是有些怪異,是天性如此,還是他恃藝凌人,這就要等見到小怪後才弄得清楚的了。所以當墨明智在衡山附近出現時,立刻引起神龍怪丐的注意。不過,倒不是他看出了墨明智的上乘武功和一身的真氣。因為幾個月下來,墨明智已練到反璞歸真的境地,神龍怪丐當然看不出來了。但他卻看出了墨明智身上帶着令一般黑道人物垂涎的金銀財富,一個身沒武功的少年,帶這麼多金銀上路,不怕人搶劫嗎?就是這一點,引起了老江湖神龍怪丐的注意,便一路俏悄跟蹤而來。另一方面,他看出這個少年似乎什麼也不懂,也有暗中保護之意。到了嶽麓山,他決心要試試這少年會不會武力和是不是小怪了。就算不是,也問問這少年帶這麼多金銀在江湖上亂闖幹什麼。所以他悄悄先入小亭,以龜息之法卧在小亭之中,看看這少年心地如何和為人怎樣。
神龍怪丐做夢也想不到少年這般好心,竟然脱衣相蓋,還要為他擇地而葬,心裏已有幾分高興了。但他仍不放心,便突然出手相試。因為凡是會武功的人,哪怕掩藏得再好,在這突然的襲擊下,便會本能地亮出武功來,不會武功的人,也會嚇得大驚失色。神龍怪丐意想不到的是,墨明智兩方面表現都有,既大驚失色,也抖出了武功來,而且這種極為上乘的內力,也令怪丐為之一怔。他一下肯定眼前這位少年,有九成是小怪了。一問,墨明智又是這麼的回答,這真是不打自招,無異承認自己是九幽小怪了。要是墨明智江湖經驗豐富,善於察顏觀色,沉着冷靜,控制着自己體內的真氣,神龍怪丐怎麼也看不出墨明智是九幽小怪,頂多認為墨明智是個心地善良的少年,説不定會喜愛上他,就算不收他為徒,也會傳授他一些功夫,讓他今後能防身自衞。
神龍怪丐這時打雖着墨明智,見他一臉的天真、純樸,沒半點奸險之像。但又想到,自古一些梟雄之徒,何嘗給人不是一個好印象?要是王莽早死,誰又會想到他是個野心極大的梟雄?還不認為他是個匡扶漢室的周公?正研謂人心叵測,海水難量。神龍怪丐想到這裏,雙目如冷電,冷冷地問:“那麼,你自認是九幽小怪了?”
墨明智搖搖頭:“我不是小怪。”
神龍怪丐一怔:“你不是小怪?”的確,他從心裏希望這個善良、天真、純樸的少年不是九幽小怪,不然,就太可惜了。
“是呵,我不叫小怪,叫墨明智。”
沒名字!?世上有這樣的名字嗎?神龍怪丐不由冷笑一下,問:“你既然不是小怪,為什麼説我來追殺你?”
墨明智睜大了眼睛:“那麼你不是來追殺我的了?”
“嘿!嘿!你既然是九幽小怪,我當然是來追殺你的了。誰叫你打死了點蒼派的歐陽少俠,又傷了我丐幫的幫主和一陣風長老?”
墨明智跟隨了子寧四個多月,不但知道了武林中的各門派,也懂得了一些江湖上的規矩和稱呼,並且也知道了眼前這位老叫化是武林中的奇人,連忙説:“老前輩,我不是有意的呀,是他們逼我的。”
“哦!?他們怎麼逼你?你説來聽聽。”
墨明智便一五一十將在黃晃時的情形説了出來,也將自己碰上一陣風的事説了一遍。
神龍怪丐聽了半晌沒作聲,因為墨明智所説的情形,與他所瞭解到的一樣,沒有半點隱瞞和虛假。同時他憑自己久閲人世的經驗,也看出了墨明智一派天真無邪,對武林中的事什麼也不懂。可惜世人不清楚這一點,而且還以訛傳訛,將這樣一個天真無知的少年説成是行為怪異,有些人更把這少年的好心當成了惡意,胸無城府一片真情的説話竟認為是有意輕視、調侃自己。要是找尋小怪的各派高手瞭解到這一點,就不會鬧出黃晃的事件了。這樣看來,錯不在這少年,而是在峨嵋、點蒼派等人身上了。並且更感到一陣風用這種手段來對付這麼一個心地善良無知的少年,簡直是丟了丐幫之醜,枉他活了這一把年紀。他不由問道:“你真的不想與中原武林為敵?”
“是呀!我怎麼會與他們為敵呵!”
“那麼,你跑出來幹什麼?”
“我想弄清劉爺爺的冤屈呵!”
神龍怪丐愕異:“劉爺爺!?他是什麼人?”
墨明智感到奇怪:“你們不是説他是九幽老怪麼?”
神龍怪丐一怔:“你所説的劉爺爺就是九幽老怪?他姓劉?”
“是呀!”
的確,不但是神龍怪丐,武林中人只知道二十多年來,江湖上出現了一個武功莫測的九幽老怪,專與武林中的正派人士為敵,不少武林高手,更傷在他的雙掌之下。而九幽老怪姓甚名誰,卻是誰也不知道。
神龍怪丐於是又問:“他叫什麼名字?”
“他叫劉常卿。”
神龍怪丐又是一怔:“劉常卿!?是不是人稱江湖遊俠的劉常卿?”
“是呀!老前輩,你也認識他麼?”
“認識,認識。要真是他,過去找和他的交情還不錯哩!他為人一身傲骨,好義豪爽,可是自從他一家遭到鉅變後,他便失蹤了。他怎麼變成了殺人魔頭的九幽老怪了?”
墨明智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呀。但我感到劉爺爺頂好的,曾經救過我。”墨明智又將自己所知道有關劉常卿的事説了出來。
神龍怪丐又是驚怔了:“他説他一家是上靈道長殺害的麼?”
“劉爺爺是這麼説呵!”
“他有沒有記錯了?我聽人説,他一家是巴山雙梟殺害的,上靈道長還為他報了仇……”
“老前輩,劉爺爺説,這正是上靈道長用心險惡的地方。”
神龍怪丐一時沉默不語了,暗想:要是這事像劉常卿所説的,上靈道長又是一位武林中的偽君子,手段極其卑鄙的梟雄,真是莫看直中直,須防仁不仁了。便問:“你這次出來,就是想殺了上靈,為你劉爺爺報仇?”
墨明智搖搖頭:“我不會殺他的。”
神龍怪丐大感意外:“你不殺他,又怎樣為你劉爺爺伸冤報仇?”
“老前輩,不瞞你説,我想弄清這件事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我只要上靈當眾認罪,親門到我爺爺葬身的地方叩頭認錯就行了。要不是真的,我也不去找上靈道長了。”
神龍怪丐不由暗暗點頭讚許,暗道:要是出於誤會,這事還好辦。要是真的,試想上靈這樣一個偽君子,能當眾認罪嗎?那不比殺了他更難受?説不定在事情沒有弄清以前,就將小怪幹掉了。想到這裏,神龍怪丐有點為墨明智擔心了。他不由又打量了墨明智一下,見墨明智一臉的孩子氣。暗想就憑這樣一個毫無江湖經驗的少年,又怎能辦得了這麼一件牽動武林的大事?這事我不知道罷了,既然知道,我又怎能不理?少不了我要暗中為這小怪周旋一番。便問:“小兄弟,你真的叫沒名字嗎?”
“是呀,我姓墨,叫明智呀!”
“好,好,我以後就叫你為墨明智了。小兄弟,這事要是出於誤會還好辦,萬一是真的,恐怕你不但不易辦到,今後還危險重重哩!你要小心才是。”
“多謝老前輩的關心,我會小心的。”
神龍怪丐突然一聲大喝:“誰!給我滾出來!”
墨明智嚇了一跳,不明白神龍怪丐説得好好的,一下會大聲喝喊起來。他一看,只見不遠處的草叢裏鑽出一個叫化子來。本來墨明智一身真氣盈體,附近一帶有什麼風吹草動,他都會聽出來。但他一來缺乏江湖經驗,沒有武林高手那種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高度警惕性,時時提防敵人的暗算;二來他專心於同神龍怪丐的談話,所以一時沒去注意。墨明智看了來人一下,心裏又是一怔:這不是在黃晃時與人聯手圍攻自己的那個冷麪中年叫化嗎?這個中年叫化,正是丐幫中的銀笛子。
神龍怪丐冷冷地望着他,問:“你鬼鬼祟祟地藏在那裏幹什麼?”
銀笛子連忙磕頭説:“屬下見您老人家在這裏與人談話,不敢過來驚動。”
“你藏在那裏多久了?”
“屬下剛剛才到。”
“哼!你為什麼不走來?是不是在偷聽我們的説話?”
銀笛子大驚:“屬下怎敢偷聽您老人家的談話?屬下的確是剛剛才到的。”
“好吧。”神龍怪丐一指墨明智,“你知不知道這位小兄弟是誰?”
“老人家,他就是九幽小怪,是我們要追蹤捉拿之人。”
“我告訴你,今後丐幫的人,不可再去為難這位小兄弟了。”
“這一一!”
“這什麼?這位小兄弟犯下了什麼滔天罪行?他殺害了多少無辜人的生命?傷害了多少人?你説給我聽聽。”
銀笛子一時給問得傻了眼,心想:怎麼魯幫主不給他講的?他只好説:“老人家,這小怪先傷了峨嵋派的草上飛,後殺死了點蒼派的歐陽少俠,接着又傷了華山派的黑白雙女俠,最近我幫的風長老,也重傷在這小怪的掌下。”
“哦!?還有沒有的?”
銀笛子暗想:他是不是老糊塗了?一條人命,重傷四個,還不夠嗎?他望着神龍怪丐,—時不知怎樣回答才好。神龍怪丐説:“怎麼?沒有了吧?看來你知道的還沒有我老叫化知道多。我告訴你,這小怪在融縣除了當地的土皇帝費四爺,在馬平活擒了江湖巨盜玉面郎君,在全州又傷了桂北四虎。同時,我也還知道,他在永福縣的太和山中,只交手兩招,便除了黑道上赫赫有名的兩個大魔頭——一條鞭和閃電刀,你怎麼不説了?”
銀笛子大吃一驚。他所知道的:一條鞭和閃電刀這兩個黑道上的魔頭,出沒無常,武功極好,自問自己也不是他們兩個人的對手。這小怪竟然只交手兩招,便殺了他們,怪不得風長老也傷在這小怪的掌下了。
神龍怪丐繼續説:“我真不明白,放着罪行累累的一條鞭和閃電刀不去追殺,卻偏偏千方百計的要追殺這位小兄弟,這算什麼俠義人士?”
銀笛子委屈地説:“老人家,屬下這是奉幫主之命的。”
“就算是奉幫主之命,你也應該弄清事情的前因後果,分清是非才對。難道幫主叫你去殺一個無辜的人,你明知這個人無辜,你也去殺麼?那麼你與黑道人物和邪派人士又有什麼區別?再説,風長老和你們對付這小兄弟的行為和態度,夠光明磊落嗎?配不配稱俠義人士?”
銀笛子給神龍怪丐問得哭笑不得,心想:莫不是這老人家喝酒喝多了,盡説些糊塗話?對付九幽老怪的傳人,這樣一個邪魔歪道的人,能講江湖道義嗎?何況這小怪武功莫測,招式怪異,行為怪僻,生性險惡,只能不擇手段對付他才是。看來這小怪不知對補龍怪丐説了什麼話,弄得他不幫自己人,反而為小怪盡説好話。但心裏雖然這樣想,卻不敢説出來。
神龍怪丐掃了他一眼,問:“你不服是不是?你試捫心自問,你們在黃晃是怎麼對付這小兄弟的?自以為是名門正派,俠義人物,一副盛氣凌人的態度,而且還先動手傷人,逼得他不得不出手自衞,才落得個一死三傷,這怨誰?只能怨你們自己。幸而這小兄弟心存仁厚,只是閃避你們的進招,不得已才偶然出手。要是他也像你們這樣,不是我説一句喪氣的話,你們之中能活下來的,恐怕也不多吧。”
銀笛子聽了不以為然。的確,論單打獨鬥,誰也不是這小怪的對手。聯手圍攻,這小怪要不是仗着一身怪異的輕功逃脱,又怎知他不喪在我們幾個人的手下?
神龍怪丐説:“好了!我也不多説了,總之今後,我們丐幫的人,再也不準與這位小兄弟為難,別去盯蹤他。”
銀笛子為難地説:“屬下就怕幫主見怪,老人家,你一向在外,恐怕不知道,最近幫主立了一個新規矩。”
“哦!?什麼新規矩的?”
“就是幫主吩咐下來的事,必定奉命執行,不然,將受幫法的處置。”
“錯了的也執行麼?”
“就算錯了,先執行才説。”
神龍怪丐勃然大怒:“這算什麼規矩的?那不成了皇帝的金口玉牙?他要是叫一個人死,那個人就非死不可了?”
銀笛子聳聳肩:“幫主説,不是這樣,就不能維持幫裏的紀律。”
“胡説八道!就算是皇帝,下錯了聖旨,幹錯了事,一些有膽識的將相,也敢直言相諫,甚至用‘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句話來拒絕。難道我們的腦瓜子是白長的?連好壞都不分,還稱什麼俠義人土?在江湖上行什麼俠,仗什麼義?”
“老人家,這事你最好跟幫主説説,免得屬下難做。”
“我當然與他説,叫他廢了這胡説八道的新規矩。我們丐幫立幫以來,能長久不衰,靠的是什麼?靠的是在江湖上能明辨是非,分清黑自,不帶門户偏見,真正在江湖上做到大公無私,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所以才為武林人士敬重,稱我們為俠義之幫。不然,我們與騷擾百姓、為害黎民的門幫會派有什麼兩樣?能在江湖上立足到現在麼?總之,你不可再去為難這位小兄弟,要不,出了事,可別來找我。”
“老人家,我不去為難他就是了。就怕其他門派的人不會放過他。”
“其他門派是其他門派的事,我不管。”
“老人家,不怕他們怨我們不講義氣嗎?”
“什麼義氣的?講義氣也得分清是非曲直。盲目地講義氣,不是被人利用,也會助紂為虐,到頭來,還不知自己是怎麼冤枉死的。我老叫化只知幫理不幫親,你呀,也該明白這一點了。”神龍怪丐又對墨明智説,“小兄弟,你現在打算去哪裏?”
墨明智一直在旁默不出聲,對這位老前輩的凜然正氣不禁肅然起敬。這時見神龍怪丐相問,連忙説:“我現在想趕去岳陽。”
神龍怪丐想了一下説:“小兄弟,不瞞你説,我本想邀你跟我一塊到我幫總部作客,但想到我們幫主對你仍有成見,你去了反而不好。這樣吧,你先在江湖上走走,多做些好事,以取得武林人士對你的諒解,我也跟各派掌門人説説。不過,目前中原武林人士對你成見極深,恐怕一時不易化解。小兄弟,你以後行動要多加小心才是。”
墨明智一揖説:“多謝老前輩的關心和教導,我今後會多做好事,不辜負老前輩期望。”
神龍怪丐大喜:“小兄弟,那我走了,前途多保重了。”他又問銀笛子,“你跟不跟我回總部?”
銀笛子想了一下,搖搖頭:“老人家,小兄弟這一路去岳陽,都有我幫的堂口,我不如相隨小兄弟去岳陽,以免我幫兄弟為難小兄弟。倘若碰上了其他門派人士,我也好説話,使他們不再與小兄弟發生誤會。老人家,我這樣做好不好?”
神龍怪丐怔了一下,他想不到銀笛子竟能轉變得這麼快。他雖然不大瞭解銀笛子的為人,但想到他卻是魯幫主的親信,是因魯幫主介紹而參加丐幫的。沒參加丐幫以前,銀笛子在江湖上也有一些俠義名氣,入幫後,為丐幫辦了不少大事,很快便升為丐幫的八代弟子。但神龍怪丐總感到他的言行不是出自真心,似乎有點譁眾取寵,所以從心裏不大歡喜這個人。這回見他主動提出幫助墨明智,心下暗想:希望他説得到做得到,諒他也不敢向小怪下毒手。便説:“這樣也好,你護送小兄弟—程,要是小兄弟在這條路上出了事,小心我找你要人。”説時,身形一閃,不聽到響聲,更沒見風起,一下便消失在殷紅的楓葉中了。墨明智見了不由暗暗驚訝:想不到這麼一把年紀的老人,功夫卻是這般的俊。
銀笛子説:“小兄弟,我們走吧。”
墨明智説:“多謝大叔照顧了!現在我們先去哪裏?”
銀笛子看看天色,説:“小兄弟,我們先去望城吧,在那裏住一晚,然後去岳陽。”
其實要是墨明智一個人趕路,今夜施展輕功,明天就可以趕到岳陽了,根本不需要銀笛子帶自己。銀笛子相伴他,反而成了累贅。但人家是—片好心,怎好拒絕呢?墨明智只好説:“好的,那麻煩大叔啦!”
銀笛子冷淡地説:“小兄弟別客氣。”説完,自己便在前面帶路,穿過嶽麓山,往北而去。
墨明智想到銀笛子是—片好心,何況又有那位武林老前輩的叮囑,使放心隨銀笛子而去。他怎麼也想不到江湖上人心是那麼險惡,銀笛子早已在心裏暗暗盤算着如何結果墨明智了。他總感到,不除掉小怪,將來小怪始終是自己的大敵,所以才在神龍怪丐面前藉口説看顧墨明智,其實他要將墨明智帶到望城梅林莊的陳少華莊園中,借陳少華之手而幹掉墨明智。
望城梅林莊莊主陳少華,不單是峨嵋派的俗家弟子,也是上靈道長的堂侄,是上靈道長安排在湖廣的一條擎天柱。他的一字穿陽劍法,也練到了上乘的境地。梅林莊內機關重重,就算小怪有飛天的武功,也逃不出梅林莊。墨明智發夢也不會想到銀笛子帶自已往這個閻王殿走去。
黃昏時分,他們來到了望城城外的一處梅樹林中,遠遠只見一條林蔭小道,直通梅林深處,附近一帶並沒有什麼人家。順着林蔭道而行,只見梅林深處,隱現一座大莊園。銀笛子對墨明智説:“小兄弟,你先在這裏等等,讓我進去看看陳莊主在不在家。要是不在,今夜我們只好到別處再找地方住宿了。”
墨明智不知道銀笛子有意撇開自己,單獨先去見陳少華,商量怎樣對付自己。對銀笛子的熱情,萬分過意不去,説:“大叔,你去吧,我在這樹下等你。”
銀笛子暗喜:“小兄弟,你稍坐一會,不管陳莊主在不在,我都會馬上回來。”
“大叔,別忙,我會等你來的。”
“好,小兄弟,我去了。”
於是銀笛子便走入梅林深處,直奔莊園大門,對守門的家丁説:“陳莊主在家嗎?説我銀叫化前來討碗飯吃。”
家丁見是銀笛子,連忙應道:“在,在!小人馬上去稟報莊主前來迎接銀爺。”
銀笛子説:“不用了!你帶我進去見你們莊主好了!”
“那也是,請銀爺隨小人來。”
墨明智內力渾厚,雖然有梅林障礙,但銀笛子和家丁的對答,卻聽得清清楚楚,暗想:看來這位陳莊主,跟銀大叔一定是非常要好的老朋友,不然沒有這麼隨便的。可惜墨明智太過相信人,沒凝神再聽銀笛子進去對陳莊主説什麼。憑他的內力,從這裏到莊院裏,還不到半里遠,他完全可以聽到的。這正像增廣賢文中所説的: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墨明智太大意了,竟放鬆警覺,打量起梅林一帶的景色來。只見夕陽殘照,梅林給染得一片殷紅。而依山勢建築的梅林莊院中,亭台樓閣,隱現於梅林中,真是世外桃源。墨明智暗想;這位陳莊主好富有呵!這麼一個有錢人家,怎麼會與叫化成為好朋友的?他感到世間的一些事情,自己真沒法理解。正想着,只聽見一陣風微起,一看,銀笛子已從林蔭道上走過來,向他招手道:“小兄弟,過來吧,陳莊主在等我們哩。”
墨明智走過去問:“大叔,我們這樣麻煩陳莊主好不好?”
銀笛子不由一怔,以為墨明智已看出了自己的陰謀。但轉而一想,要是這小怪看出來了,會這樣説嗎?不驟然向自己下手才怪,多半他有點疑心而已。不禁問:“小兄弟,你不願在這裏住宿麼?”
“不,不,大叔,我是説麻煩陳莊主不好意思。”
銀笛子一聽,一顆心放了下來,笑道:“小兄弟,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陳莊主為人豪爽熱情,就算是一些不相識的人投奔他,他也會歡迎的。何況我和他是老朋友,走吧。”銀笛子説完,便拉若墨明智的手朝前走,果然,陳莊主已在大門相迎了。
陳莊主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生得頗為偉岸,闊面海口,環眼濃眉,—口短鬚如針刺,使人望而生畏。他身穿一件醬色外衣,內裏是一身勁裝,手裏玩着一副白銅球,滑亮閃光。一眼看去,便知是武林人士。墨明智這才明白,原來這位莊主是武林中人,怪不得和銀大叔是好朋友了。
陳莊主雖然面帶笑容,但一雙目光早已在暗暗打量着墨明智,目光中略露驚詫之色,暗想:這就是近來震動武林的九幽小怪麼?看起來,他好像不會武功呵!難道這小怪真練到了目神不露,反璞歸真的上乘境地?看來不可能,別不是老銀認錯人了?因為任何武林中人,練內功練到了目光神藴不露的境地,除了天賦慧根外,更要有一甲子的功力才能達到。除了傳聞的奇俠一枝梅和太乙門的摘月仙姑外,就是當今九大門派的掌門人,也不可能達到這種境界。這少年不過才十六、七歲,哪怕他從孃胎裏練功,也不可能達到這種境地,準是老銀認錯人了。當墨明智在銀笛子的介紹下,向他施禮致意時,他哈哈一笑:“小兄弟,別客氣。”説時,便挽了墨明智的手,顯得異常親密,表面上似乎與墨明智攜手同進,其實暗運內勁,試試墨明智的內力深淺。
墨明智頓時感到從陳莊主的手掌中,傳來一股凌厲的勁道,好像要捏碎了自己的手。要是墨明智稍有一些江湖經歷,便知道對方在試探自己的功力。受不住的,會失聲叫痛;受得住的,也會以反彈之勁,運力相抵。不管如何反應,對方都能一下試出對手有沒有武功和內力的深淺。
墨明智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以己之心,度人之心,以為陳莊主熱情過度,握人家的手不知輕重,叫痛嗎?他怕失禮。以內力反彈嗎?又怕自己一下不小心,震傷了陳莊主,他只有默默運用子寧傳給他的柔圓之勁,將陳莊主一股凌厲的掌勁化解得無蹤無影。在藏英洞時,子寧便叮囑墨明智,千萬別在別人面前顯露自己的武功來。墨明智以為這樣做,就不會顯露自己的武功了。誰知卻弄巧反拙。這也是墨明智沒有江湖經驗的過失,否則,便會故意失聲叫痛,讓陳莊主誤認為他不會武功,肯定是銀笛子弄錯了人,便會一笑而放開手。
陳莊主用暗勁試探墨明智,見墨明智沒半點反應,好像平時與人挽手一樣,又再運勁,想不到自己的勁力傳到墨明智身上,彷彿如泥牛入海,去得無蹤無影。陳莊主這才大驚,原來這小怪的功力竟是這樣深奧莫測,連忙鬆開手笑道:“小兄弟,果然是好俊的功力呵!”
墨明智感到瞠目,不明白陳莊主怎麼突然説出這麼一句話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上乘功力已驚震了陳莊主。他愕然地問:“陳莊主,你説什麼?什麼好俊的功力呀?”
“好,好,小兄弟,你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了。”
墨明智聽了更是茫然,感到莫明其妙,不知怎麼回答才好。雖然他跟隨子寧讀了一些書,究竟肚裏的文墨不多,不知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的?我可不是什麼真人呵!他所理解的“真人”,是對道士的稱呼。
陳莊主卻認為墨明智在故意裝傻扮蠢,不由向銀笛子看了一眼,暗想:果然這小怪與人不同,行為怪異,也就一笑不再出聲,對身後的管家問:“酒席擺好了沒有?”
“老爺,酒席早已在後院的小亭中擺設好了,就聽老爺吩咐。”
“好,好。你去叫他們上菜,我帶兩位客人馬上就來。”
“是,老爺。”
管家帶了兩位家丁便先去準備。
陳莊主帶着銀笛子和墨明智來到後院的小亭上。這時小亭已掌起了琉璃燈,將小亭照得如同白日。墨明智在燈光下一看,這桌酒席好豐富,有不少菜色他從來也沒有見過。他見陳莊主這樣熱情,心裏感到不安,也有些惶恐。只見筵席旁邊,還有四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丫環垂手伺候。他十足一個鄉下佬,第一次碰到這麼個隆重的場面,連手腳也不知怎麼擺放,害怕自己失禮,見笑於人。銀笛子故作驚喜:“呵呀!陳莊主,你怎麼弄這麼—席豐盛的酒菜來,我老銀以前來,你可沒有這麼招待過我呵!大概你是盛情招待這位小兄弟吧?”
陳莊主笑着説:“小兄弟第一次來,我怎能不熱情招待的?”
銀笛子笑着對墨明智説:“小兄弟,這次我可沾你的光了。要不然,我老銀可吃不到這麼好的菜。”説着,他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對墨明智説:“小兄弟,坐下來吧,別客氣了。”
墨明智聽他們兩人這麼一説,心裏更是感激陳莊主的盛情。他又不會講什麼客氣話,也只好坐下來。
陳莊主笑問墨明智:“小兄弟,你喜歡喝什麼酒?花雕?狀元紅?還是茅台?”
墨明智一向不大會喝酒,這些酒名,除了茅台他在融縣聽過嘗過外,其它都沒聽過。他本想説自己不會喝酒,但主人盛情相問,拒絕怕主人不高興,便説:“陳莊主,什麼酒都行呵!”
“好,好,這樣,我們各樣酒都來一大杯吧!”
墨明智嚇了一跳,暗想:各樣酒都來一杯,那不喝醉了嗎?忙説:“莊主,來一樣好了,要不,我會喝醉的。”
銀笛子大笑:“小兄弟,醉了怕什麼?有人伺候你睡的。”
“銀大叔,明天我們不是還要趕路嗎?”
陳莊主笑道:“好,好,小兄弟,你怕喝醉了,要不喝三、四杯滴珠糯米酒怎樣了這酒又甜,又不醉人,還可以補身體,恢復體力,就不妨礙你明天趕路了。”
“多謝莊主。”
陳莊主向管家打了個眼色,説:“你快去將我那陳年的糯米酒拿來,招待墨小俠。”
管家會意地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陳莊主又問銀笛子:“你喝什麼酒?是不是也喝糯米酒?”
銀笛子一笑:“陳莊主別説笑了,你難道不知道我叫化一向喜歡喝烈性酒的麼?來一瓶滬州大麴罷。”
陳莊主説:“好!那麼我先陪小兄弟喝三杯糯米酒,再陪你喝三杯大麴了。”
墨明智見莊主這麼熱情好客,更不能不喝酒了。他怎麼也想不到,這是銀笛子和陳莊主事先商量好的對付自己的辦法。他們要在酒裏下毒藥,想將墨明智毒死,但又怕墨明智生疑,故此先來這一番做作。而糯米酒呈米黃色,下了毒藥,就更不易發覺。其實墨明智一派天真老實純厚,絕不會想到銀笛子、陳莊主竟會加害自己。
銀笛子怕墨明智中毒死後的慘像會驚恐了那幾個丫環,同時也怕她們一下不慎傳了出去,向陳莊主打了個眼色,説:“陳莊主,你先將這些小女娃打發走吧,我叫化喝酒,最怕有小女娃在身旁,弄得渾身不舒服的。”
墨明智也有同感,説:“是呵!我吃飯也不需要人招呼的。”
陳莊主一笑:“好,好,那叫她們走吧,我們喝個痛快。”他揮手叫那幾個丫環退下去,説這裏不用她們伺候了。
不久,管家將糯米酒端了上來,陳莊主先給自己斟了一杯,然後將酒壺頂略略一按,毒藥便下到了酒裏,斟給墨明智,説:“小兄弟,來,我和你先乾一杯。”自己便一口而見底。墨明智不敢推辭,也一口而下,將一杯毒酒喝得乾乾淨淨。酒一落肚,墨明智頓時感到有如一團烈火在肚裏燃燒起來,不由“呵呀”一聲跳了起來,暗想:這酒怎麼這般厲害呵!幸而他學了子寧的運氣方法,便摧動內力,將肚中的一團烈火壓了下來。
這糯米酒下的不是一般的毒藥,而是最為烈性的毒藥——鶴頂紅和孔雀膽。別説這兩種毒藥混在一起,單是其中的一種,一般人沾上了,便會馬上中毒而死。銀笛子知道墨明智內力深厚無比,便叮囑陳莊主將兩種毒藥混在一起,哪怕墨明智內力再深厚,沒有不死的。陳莊主初時不相信墨明智具有那麼深厚的內力能抗得了其中的一種毒藥,以為只要下一種,就能夠取了小怪的性命。但當他試出墨明智的內力後,才知道這小怪內力真的深厚無比,所以才向管家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將兩種毒藥混在一起。
墨明智摧動內力將一團烈火壓下去後,頓時感到渾身舒暢,倍添精神。他一身怪異的真氣,加上運用得法,這兩種無比厲害的毒藥不但毒不了他,反而給他增強了功力,這又是出乎暗算人的意料之外。的確,世上有那麼一些奸險小人或存心害人的人,想將一個人整得不死不活,讓他處在極端的痛苦、受到極大的精神折磨才稱心如意,或者乾脆想將這個人整死才痛快。往往不擇手段,不是公報私仇,製造各種罪名,將這個人整死,就是諸多刁難,打擊這個人。誰知這樣一來,無異卻練就了這個人的堅強意志,培養了他堅韌不拔的性格,同時更造就了這個人應付一切險惡環境的才幹和生存的本事。這是害人的人怎麼也想不到的。正像陳莊主和銀笛子害墨明智一樣,不但害不了墨明智,反而增強了墨明智的功力,產生了應付毒藥的抗體。
墨明智感到自己精神倍添,仍不知對方是有意在害自己,卻為自己剛才的失態而不好意思,訕訕地笑笑説:“陳莊主,這酒真是太好了,真的能補身體,給人添力氣哩!”
本來陳莊主和銀笛子見墨明智喝下毒酒後,也提防這小怪內力深厚,中毒後會兇性大發,臨死時會不顧一切出手,早已是暗蓄真氣,準備小怪出手。可是聽墨明智這麼一説,不禁相互愕然相視一眼。初時還認為墨明智故意説反話,後來見墨明智並沒出手,卻顯得比初喝酒時更精神,都愕異了,暗想:怎麼毒不死這小怪的?難道酒裏並沒有下毒藥?他喝的是一般酒?又不由用目光打量着管家,含意最明顯不過了,意思在問:你沒有下毒藥麼?
管家愕異的程度更不下陳莊主和銀笛子,暗想:我明明在壺蓋的機關中下了毒藥呀!難道是機關失靈?或者莊主沒按壺蓋頂?他拿起了酒壺又用力按了一下,接着又搖晃一下,又給墨明智斟上滿滿一杯,奸笑着説:“墨小夥,我老胡也敬你一杯。”墨明智見是陳莊主的管家敬酒,不能不喝了,説聲:“多謝管家啦!”又是一口而幹。這杯酒一下肚,比上一杯更為猛烈,墨明智感到自己整個腹部像烈火燒了似的,但他有了上次的經驗,害怕失儀,早已暗暗運氣將這一烈火似的毒酒壓了下去,更是渾身舒暢無比。
陳莊主等三人看得面面相覷,半晌作聲不得,暗想:難道這小怪練成了金剛不壞的身體,不怕任何毒藥?看來毒藥是毒不了這小怪,只有再用其他辦法了。
墨明智見他們不出聲,一雙目光在瞅着自己,感到奇怪,問:“你們怎麼不喝酒的?我喝了兩杯,你們也喝呀!”説着,他拿起那壺有毒的酒,想給陳莊主和銀笛子各斟一杯。
陳莊主和銀笛子面色突變,這壺毒酒,他們怎敢去碰的?陳莊主以為墨明智已看穿他的用意,要用毒酒來回敬自己,頓時目露殺機,剛想出手,銀笛子在江湖上混久了,到底比陳莊主有經驗,連忙説:“小兄弟,這種甜酒我喝不慣。你知道,喜歡喝酒的人,是不喜歡喝甜酒的,還是你喝吧,我和陳莊主還是暍大麴的好。”
陳莊主也連忙説:“是呵!小兒弟,這壺你説好,你就自用,我們喝大麴。”説着,他拿起另一壺酒,給自己和銀笛子斟上,舉起來説,“老銀,小兄弟喝了兩杯,我們也應該暍兩杯才是。”
銀笛子趕忙應道:“對,對!我們也乾兩杯陪陪小兄弟。”舉起酒也一口而幹。
墨明智見這樣,也不便給他們斟酒了,只是笑了笑。
陳莊主拿起筷子説:“小兄弟,來,吃菜,別光顧了喝酒,連菜也忘記吃了。”
他們一邊吃菜,一邊閒談。陳莊主卻一邊暗想:這烈性毒藥毒不了這小怪,那就再用一種陰寒的毒酒來毒這小怪,我就不信這小怪金剛不壞的身體能抗得了兩種不同毒性的毒酒。他想了一下問:“小兄弟,這糯米酒好不好?”
“好呀!只是入肚時厲害了一點。”
“小兄弟,這只是存放了十年的糯米酒,我還有一種存放了百年的糯米酒,它入肚寸半點也不辣,醇和得很,你喝不喝?”
“存放了百年?那不很珍貴嗎?”
“是呵!我一直捨不得喝。小兄弟,我去給你拿來。”
“不,不!莊主,這樣珍貴的酒還是留着吧,我喝這酒就行了。”
“小兄弟,你難得來—次,我怎好不獻出來!這酒對身體更有益哩!”陳莊主説完,親自去取酒了。
墨明智起身想阻止,銀笛子拉着他説:“小兄弟,別客氣了,陳莊主為人頂豪爽大方的,你要不暍一點,他反而會不高興。”
墨明智一聽,只好坐了下來。不久,陳莊主端了一個精緻的景德瓷瓶而來,親自給墨明智斟上滿滿一杯。這酒米黃色中略呈青色,恍如碧玉一般,酒香撲鼻,卻又寒氣逼人,墨明智感到主人盛情難卻,不喝便辜負了主人的一片誠意,端起酒杯便喝。酒一入喉,頓時從心中升起一股寒氣,不由打了一個冷戰,接着感到腹中一陣絞痛。這種最為陰寒的毒酒,哪怕別人舌尖沾上半點,頓時會氣絕身亡,死後變成一具殭屍。墨明智似乎感到自己手腳漸漸僵硬起來,連忙運氣將這股寒流壓下去。墨明智體內這種怪異的真氣,就是由驟寒驟熱而練成的。繼而他又從子寧處學到了極為上乘的運氣方法,因此,這種驟熱驟寒的毒酒一入他體內,卻恰恰適應了他體內已練就的吐納法,所以轉眼之間,他便將這股寒毒壓了下去並馬上吸收了,頓時又感到渾身無比的舒暢清爽,更是神采奕奕。
在當今武林中,哪怕內功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的一流拔尖高手,憑體內渾厚的真氣,也可以將某種毒酒逼出體外,絲毫不會中毒。但如果把冷熱兩種毒灑混在一起,那就任何高手也受不住的。往往能抗熱毒的,卻抗不了寒毒;能抗寒毒的,卻抗不了熱毒。而墨明智體內的真氣就怪異在這方面,不但既可以抗寒毒、熱毒,更能將它們吸收而增添自己的功力。彷彿他喝下的不是毒灑,而是相助自己功力的大補酒。世間上的事物就是這麼奇怪,往往有毒的東西,在一定的條件下,適當的服食,卻成了有益的東西,就像毒蛇之毒液,有時能成為良藥,可以醫治奇難怪症一樣的道理。
陳莊主一心想毒死墨明智,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一來反而幫助了墨明智,使墨明智的怪異真氣更奇厚起來,同時今後還增加了抗毒的能力,能抗拒任何毒物的侵入。用現在的話來説,等於為墨明智打了兩支抗毒預防針。這又是陳莊主和銀笛子所意想不到的。
陳莊主見墨明智喝下了毒酒後,不但沒中毒的現象,反而神采照人,精神倍添,驚疑地問:“小兄弟,你怎樣了?”
墨明智説:“陳莊主,這酒比前一壺的酒更好得多了!多謝莊主的厚愛。”
陳莊主又以為墨明智説的是譏諷的話,可是看墨明智的神情,又似乎不是。他一時摸不透墨明智的意圖,試探地問:“小兄弟,既然你認為這酒更好,那你就全喝了吧。”
“陳莊主,這麼珍貴的百年好酒,我全喝了,那不可惜嗎?”
陳莊主一聽,墨明智這句活異常刺耳,彷彿似一條無形的鞭,狠狠地抽打了他一下,因為他好像聽到墨明智説話的另一層意思:哼!憑你這種毒酒,能毒倒了我嗎?別夢想了!你還是收起來吧,別浪費了。他怔了片刻,暗想:好!你這小怪這樣可惡,你既不明説,我就來個裝糊塗,便笑着説:“小兄弟,你放心,這酒我家中還有幾瓶,你喝吧。”
銀笛子也在旁説:“小兄弟,這酒陳莊主親自給你拿來,你不喝完,豈不辜負了陳莊主一片誠意?”
“這,這,我就再喝一杯好了!”
陳莊主心想:我這極為寒毒的酒,只要一杯,混在其他酒中,便能毒倒一百多人。你這小怪,就算有通天的深厚內勁,一杯毒不了你,難道兩杯也毒不了你麼?我就不信你練成了神仙般的本領,能抗得住寒熱兩毒。便説:“好,好,小兄弟再喝一杯就是。”他又親自給墨明智斟上滿滿一杯。
墨明智已領教過這酒初入口的奇冷,早巳暗暗運氣相抗,慢慢將這杯酒喝乾。不知是墨明智不勝酒力,還是毒性加重,或者是墨明智體內真氣激盪,墨明智突然感到自己體內真氣幾乎要破體而出,一下控制不了,“呵呀”叫了一聲,手中的酒杯叫他用力一捏,頓時粉碎,人也憑空飛躍起來,“嘩啦”一聲,將小亭的亭頂也衝開了,碎瓦,斷木、泥沙,紛紛落在桌面,將一桌菜弄髒了,地下滿是碗碟碎片。陳莊主和銀笛子急躍出亭外,而管家卻給落下來的斷木砸傷了。
墨明智從亭頂飛出亭外,落在—片花木中,仍感到體內真氣奔騰不息,又好像醉了似的,人也失去了常態,雙掌朝樹木拍去,只聽到一片林木折斷倒落的響聲。跟着又向—座假山拍去,又是一陣驚天震地的響聲,一座假石山給他掌勁拍成粉碎,碎石橫飛。墨明智心裏本不想這樣做,但不這樣,自己內力就無法外泄。
陳莊主和銀笛子早已遠遠躲開,他們看見了墨明智這驚世駭俗的掌力,不由面色大變,互相看了一眼,心想:這行為怪異的小怪已中毒了,這是小怪中毒臨死之前的瘋狂。幸而沒向自己下手,只向假山、林木出氣,不然,誰也受不了這小怪的瘋狂掌勁。
不到片刻,陳莊主一個好好的後院,給墨明智的雙掌毀得不成樣,樹倒亭毀,牆傾花折,變成一座廢院,把整個梅林莊的人都驚動了。幸而梅林莊附近沒有人家,不然,這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必然驚動外人。
墨明智揮拍了一陣,體內激盪的真氣漸漸平息下來,人也清醒過來,身體裏面又是格外的舒暢。他茫然地望着四周,見院內樹倒花毀,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原來他在運氣壓下那股奇寒時,體內真氣激盪,已令他達到了忘我的境地,不由自主地抖展出自己的功力。人一清醒後,彷彿作了一場大夢似的。剛才自己幹過的事情,通通都不記得了。他怔怔地望着四周,暗想:我怎麼來到了這個地方的?剛才,剛才我不是在喝酒麼?難道我喝醉了?陳莊主和銀大叔去了哪裏?
陳莊主和銀笛子站在後院的圓門外,聽不到院內再有響動之聲。但是月色朦朦,後院內仍是一片塵土瀰漫,看不清楚裏面的景物。暗想:看來這小怪大概已中巨毒死了。陳莊主説:“我去看看這小怪怎樣了。”
銀笛子説:“慢着,萬一這小怪沒死,他看見了你怎肯罷休?還是我去的好。”
“你去不危險?”
“不怕,我自有話應付他,因為這酒是你敬他的,他不會疑心是我。”
儘管他們在圓門外輕聲低語,墨明智真氣奇厚,還是聽得一清二楚,他對這些話感到莫明其妙,我怎麼會死的?難道我剛才酒醉時,發生了意外麼?要不然,這裏怎麼這樣亂的?銀笛子還沒動身進院,墨明智已循聲掠到了他的面前,將銀笛子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幾步,驚駭地問:“小兄弟,你——!”一面暗中準備,以防墨明智驟然下手。
墨明智卻問:“銀大叔,剛才這裏發生什麼事情了?”
銀笛子故作愕然:“出事啦?沒有呀!”
“那這院子裏怎麼樹倒得一片亂啊!”
銀笛子心想:這小怪行為怪異得真令人難以理解,明明是他雙掌毀壞,還故作不知來問人。好,你扮傻,我就來個裝蠢,便説:“小兄弟,你難道不知道麼?”
“我知道什麼了?”
“小兄弟,看來你一定喝酒喝醉了,這座後院的花木亭榭,是你毀壞的呀!”
墨明智一怔:“我!?”
“你不知道?”
墨明智似乎又想起來,好像是自己乾的,説:“糟啦!我怎麼醉成這樣,我毀了這座花園,陳莊主他一定惱我了!銀大叔,你看,我怎麼辦才好?”
銀笛子暗想:這小怪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裝糊塗?他打量了墨明智一眼,見墨明智一臉的茫然之色,突然想起峨嵋派草上飛曾和自己説過這麼句話:“這小怪行為怪異得有點近乎白痴。”要是這小怪真的有點白痴,那就好應付了。便笑道:“小兄弟,有話説,連皇帝也不會惱醉漢,陳莊主怎麼會惱你?陳莊主正擔心小兄弟酒醉會出事,已命人為小兄弟去弄醒酒湯呢!”
陳莊主早已在外面聽得清清楚楚,心裏既駭然也放下一顆心。駭然的是小怪居然沒死,這份武功怪異得叫人不可思議;放心的是小怪竟然不疑心自己,還怕得罪了自己,便走了進來:“小兄弟,你沒事了?”
墨明智感到自己實在對不起陳莊主,自己酒醉糊塗,毀了人家的花園,連忙説:“陳莊主,真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醉得這麼厲害,我,我,我願賠你金銀,再重修花園。”
陳莊主哈哈大笑:“小兄弟,你這話不怕見外麼?將我看成什麼人了?別説毀了區區一座花園,就是將我整個莊院毀了,我也不會惱你。這都是我不是,要你多喝了兩杯。幸而你沒出什麼事,我就放心了。小兄弟,我再叫人在大廳準備灑菜,我們好好再暢談一番。”
墨明智更是感激陳莊主的豪爽大方,不但不惱自己,還關心自己哩!這陳莊主為人真好,便説:“陳莊主,不用了,我怕我又會醉得弄出事來。”
“那小兄弟也該用飯才是。”
“不,不,我早巳吃飽了!”
陳莊主打量了墨明智一下,又望望銀笛子,便説:“既然這樣,我跟小兄弟也不客氣了。小兄弟,那就早點休息吧。”説着,他對身後的兩個家丁説:“你們好好伺候墨小俠到廂房休息,千萬不可怠慢。”
“是,老爺。”兩位家丁又朝墨明智説:“請少爺跟小人來。”
墨明智跟隨家丁來到一處靠山邊的一間雅緻的房間,這間房是個套間,前面好像是書房,房中有書架、書桌,再進去,便是一個小小的卧室。家丁給他斟好茶後,告辭退出。墨明智趕了一天的路,剛才又揮掌摧毀了人家的一座花園,的確想休息一下,以便明天趕路,誰知他上牀剛想睡下,突然牀板一翻,他來不及弄清是怎麼同事,人便跌進了一個十多丈深的陷阱裏。幸而他急忙提氣,才使自己跌落時沒跌傷。他感到驚愕不已。怎麼陳莊主將牀架在陷阱上面的?又不説明,不怕將人跌死麼?他想縱身躍出陷阱,一看,陷阱口早巳給牀板蓋住了,心想:這下我怎麼出去呵!正想呼喊,叫人將牀板移開,驀然聽到陳莊主在上面問:“小怪已跌下去了?”
“是,老爺。小人一見他上牀,便按動機關,將他翻了下去。”
“好,好,這一下,這個小怪終於給我們擒住了,總算為武林除了一害。”
接着,又是銀笛子的聲音:“老陳,這小怪武功莫測,提防給他跑了。”
“老銀,你放心,就算小怪有飛天的本領,也無法逃脱出來。何況他從這麼窩的地方掉下去,不跌死,也恐怕跌斷了手腳,他怎能跑的?”
銀笛子又説:“老陳,我看我們還是別大意,這小怪深得老怪的真傳,內力深厚得與人不同。你那兩種極為厲害的毒酒,都毒不了他,反而給他毀了花園。我看,他不會跌死跌傷的,我們不如下去看看的好,萬一不行,我看我們別活捉他了,乾脆將他幹掉算了,省得提心吊膽的防他走脱。”
“好吧,我們下去看看也好。”
………
墨明智在陷阱中所得完全怔住了。這時,他就是再天真無知,也知道陳莊主和銀笛子在暗害自己了。這個陰惻惻的銀叫化子,用心是這樣的奸險,將我騙來這個什麼莊的,串同了這麼一個笑面虎陳莊主來害我,真想不到這個笑面老虎,一臉是笑,對人那麼熱情,説話那麼好聽,請我吃飯喝酒,原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要用毒酒來毒死我。要不是我跟“阿公”學了那十個字的運氣方法,那我不給他毒死了?墨明智想到自己喝下毒酒的情景,心裏不禁感到悚然。怪不得我那結拜兄弟和玲姐姐都説:江湖風浪險惡,世上人心難測,叫我千萬別太老實和好心,別太相信人了。墨明智不由又回憶自己跟隨兄弟出來闖江湖的種種情景:柳江河上雷老三的下毒,玉面郎君的陰險手段;一條鞭和閃電刀的兇殘;桂北四虎在酒樓上的假仗義;一陣風的突然下手以及銀笛子和陳莊主的笑裏藏刀。這麼説來,雷老三、一條鞭等人倒不令人可怕,最可怕的是銀笛子、陳莊主、玉面郎君這樣的陰險小人。看來今後我得要多長兩個心眼,提防這些用心險惡的偽君子才是。要是説墨明智跟隨一代奇俠慕容子寧,在武學上大有進展,那麼,他今日所碰到的陳莊主和銀笛子的為人處事,對於他今後如何處世做人卻有了新的啓發,他開始懂得如何識別真偽,再不是一個一味天真的孩子了。這一教訓,幾乎是他用生命換來的,是那麼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但他仍想不明白,陳莊主同自己無仇無怨,為什麼那麼恨自己?莫非他也是追殺自己的那一夥人,麼?
墨明智又暗想:他們説下來看我,他們怎麼不下來呢?怎麼反而走了?對了,一定是另有通道,可以從上面走到這陷阱中來。要是他們從上面跳下來,不怕我出手打他們麼?既然這陷阱有通道,我何不找找看,想辦法走出去?於是墨明智憑着自己在黑暗中可以看物的本領,細細打量着陷阱。他看出這陷阱四周都是堅硬的石壁,其中只有一個地方有些怪異,用手一摸,光滑滑的,用手敲敲,竟發出了金屬的響聲。他一下明白了,陷阱的通道口就在這裏,這是一面精鐵鑄成的鐵門。墨明智想用力將它推開,誰知這鐵門紋絲不動,看來這鐵門重不下千斤,而且是深深嵌在岩石中,是怎麼也推不開的。他想揮掌相擊,將鐵門震倒下來。正在這時,他聽到了外面有腳步聲傳來,顯然是陳莊主和銀笛子下來看自己了。這時墨明智心裏閃動了一下,暗想:既然這笑面虎説我跌下來不跌死也跌斷手腳,我何不假裝跌斷了腳,騙騙他們,看看他們是怎樣打開這面鐵門的,再想辦法出去不更好?墨明智略略暗運真氣,使自己冷汗涔涔,裝出跌斷了一雙腳的模樣,全身靠坐在對着鐵門的石壁下,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噹啷”一聲,鐵門打開了一個小方孔,一道燈光從小方孔射了進來,接着便出現了陳莊主的面孔。陳莊主一看墨明智的情形,便知道這小怪跌斷手腳了,調侃地笑問:“小兄弟,你好呀!”
墨明智故作痛苦地説:“我,我,我跌斷雙腳了,陳,陳莊主,你,你,你怎麼讓我睡到那牀上的?我,我,我知道我打爛你的花園,你惱我,我,我願意賠償的,你也用不着叫我跌斷一雙腳呵!這下子叫我今後怎麼走路呢?”
陳莊主笑道:“小兄弟,真對不起了,我想不到你會跌斷一雙腳的。”接着他説一聲,“將鐵門打開吧。”
銀笛子在外面説:“老陳,慢點,提防這小怪有詐。”
“老銀,你也太多心了!”陳莊主語氣似乎有點不滿,“不信,你看看吧。”
跟着,小方孔出現了銀笛子冷冷的目光。他見墨明智面孔蒼白,渾身冷汗,痛苦無力地靠在石壁下,不由點點頭説:“看來這小怪真的跌斷了雙腳。”
墨明智憑自己一身怪異真氣的運用,竟然將這個奸滑的銀叫化騙過了。
接着又是一陣金屬落下來的響聲,隨後鐵門軋軋移開,縮進石壁中去。原來這道鐵門不是用人推開的,設有機關,就像劉爺爺九幽峯上的巖洞大門一樣,按機關打開,怪不得自己推不動了。墨明智心想:只要這鐵門移開就行了,我便可以出其不意地跑出去。可是一看,鐵門雖然移開了,外面又落下了一道木棍般粗的鐵欄柵門,自己同樣出不了去,看來這陷阱裏的機關多着哩。心裏不禁失望起來。
鐵門移開了,燈光頓時將陷阱中的墨明智照得清清楚楚。墨明智也看清了外面通道上的情形,燈光是通道石壁上燃着的兩盞油燈發出來的,而這一條通道,似乎深得很,盡頭處似乎有一道石階走到上面。
陳莊主和銀笛子的身後,立着兩條一身勁裝的大漢,腰佩長劍,面孔木然。顯然也是身懷武功的人。
墨明智嘆了一口氣,苦着臉説:“陳,陳,陳莊主,你想將,將,將我怎,怎,怎樣?我,我,我願意賠償呵!”
陳莊主笑道:“小兄弟,你放心,等我修好了我的花園後,自然放你出來。”
墨明智已根本不相信他的説話,但卻故意睜大了眼睛問:“那你要多久才修好?”
“這難説了,或者半年,或者一年。”
“那麼你要將我關在這裏半年一年嗎?”
“小兄弟,這是沒辦法的事,誰叫你毀了我的花園。”
“不行,我還要去四川的。”
“你是不是想去峨嵋山找我掌門叔叔?我看你別去了,不久,他老人家會來看你的。再説:你斷了一雙腳,又怎能去四川?你還是安心在這裏坐吧。”
墨明智一怔:“你也是峨嵋派的人?”
陳莊主大笑:“小兄弟,你現在才知道麼?太遲了!”
銀笛子這時冷冷地説:“小怪,我告訴你吧,上靈道長不單是陳莊主的師父,也是他的叔父。你想找上靈道長復仇,等到第二世再投胎做人好了。”
墨明智心裏徹底明白了,陳莊主要用毒酒毒自己,原來他是峨嵋派的人,怪不得他用心這般的險惡。陳莊主為人這麼陰險,看來上靈道長也不會是什麼,好人,説不定劉爺爺一家女是他殺害的了。他問:“你們是不是想殺死我?”
“小兄弟,別這樣説,殺不殺你,我作不了主,只有等我叔叔他老人家來了後才知道,説不定他老人家大發慈悲,會放了你。”
墨明智心想:哼!你作不了主,要不是我學會了運氣方法,你還不是用毒酒將我毒死了?現在説得這麼好聽,你還不是認為我斷了一雙腳,沒法走動才這麼説的。
到了這時,墨明智再也不是一個天真無知,什麼也不懂的少年了,這是敵人逼得他發揮了應敵的潛在才能。他故作失望痛苦地説:“我現在不能行動,你們殺我也好,關我也好,我也沒有什麼辦法。”説時,他想突然躍起,隔着鐵欄柵,一手抓住這個笑面虎,誰知就在這時,發生一件令他驚愕不解的事情。陳莊主竟然突出一掌,將身旁的銀笛子拍飛,銀笛子身體撞在通道的石壁上,“呵呀”一聲慘叫,跌落地上,一口鮮血噴出,顯然他給陳莊主這一突然而來的襲擊,造成重傷。他驚怒交織地問:“老陳,你——!”
陳莊主笑笑地説:“老銀,我這是為了你,不然,你怎樣回去對神龍怪丐説?”
銀笛子苦笑着説:“雖然這樣,你也用不着下這麼重掌呵!”
“不這樣,能瞞過神龍怪丐的一雙眼睛麼?老銀,你快服藥吧,立刻離開梅林莊。不過,你先別急着趕回去,找一個地方將傷養好後才回去。”
“這為什麼?”“你一回去,神龍怪丐知道了,他不來我梅林莊要人?我可不好説話。最好等到我叔叔他老人家趕來時,你才回去。這樣,神龍怪丐就是來,便有我叔叔出面了。”
“好,好,我銀叫化告辭了。”
銀笛子服下了內傷藥丸,忍着痛爬起來,腳步艱難而去。
初時,墨明智愕異這姓陳的為什麼突然給銀笛子一掌,一聽,原來是這麼回事。他們所説的神龍怪丐,難道是丐幫的那個老前輩?對,對,一定是了,因為這位老前輩曾説過,要是我在這條路上出了事,會找銀笛子要人的。這時,墨明智更看清了這兩個人的陰險嘴臉。這個銀叫化,為了欺騙老前輩,寧願自己給笑面虎打傷也幹,真是害人又害已。其實,世上害人又害己的傻人多的是,又何只一個銀叫化?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