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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逃離

    夢,她又做夢了,但不是原來的夢,而是另一個。

    刺骨的痛。惟心的疼。

    讓她沉浸在夢裏無法甦醒。

    閃着銀光的箭鋭利得彷彿可以刺透任何東西,它沾着血,每滴落一滴,就像是墨汁在宣紙上化開,在大海里,在地面上,越擴越大,直到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猩紅色。

    紅色的天地間,有一個女人,她的背影是那麼地哀傷,她手中握着那把箭,血也將她染紅了。

    猝然間,她回過頭,哀泣的眼中只有空洞,沒有靈魂,悽然地笑讓她美麗的面容愈發的蒼白。

    她蠕動着嘴唇,血淚縱橫。

    然後,箭刺進了她的胸口,噴灑出的鮮血四處飛濺,倏地,她的臉孔逼進,鮮血浸染了她的頭髮,眼睛,嘴唇,她像是厲鬼,猙獰的吼叫着。

    別愛他,不要再愛他,只有不愛他,他才會遠離危險。

    千萬不要再愛上他。否則,他會受傷,他會死。

    你的愛只會害了他,只會毀了他。

    她張開雙手,濃稠地血在她的手上繼續滴落。

    滴滴答答,血流個不停。

    沾滿血的手,朝着她而來。

    越來越近……猙獰的面孔清晰了起來。

    那是……

    “不要!!”

    阿爾緹妮斯張開恐懼的雙眼,心神俱顫,她下意識的看着自己的手,沒有血,什麼都沒有。

    她閉上眼,睫毛因驚恐而顫抖着,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夢裏那個女人的臉。

    赫然,是她自己。

    那麼的真實,彷彿就在眼前發生過。

    “小姐,您怎麼了?”凌亂的腳步傳了進來,守夜的侍女慌張地來到牀邊,為昏暗的寢殿點上燭火。

    她張開眼睛,先前的恐懼在通明的燭火下逐漸消散,但她揮不去,夢裏女人説過的話。

    “小姐,您是不是做噩夢了?”

    噩夢,何止是噩夢,簡直是夢魘。

    “小姐……小姐……”她的呆滯和無言,讓一干侍女緊張起來,她要是有個閃失,她們全都要人頭落地。

    好半晌,她才説的出話來,“我沒事,沒事。”她安撫道,不知道是安撫她們,還是安撫自己。

    麗莎擔憂的看着她發白的小臉,“小姐,要不要喝杯羊奶。”

    阿爾緹妮斯渙散的眼神逐漸找到了焦距,定定得看了她好一會兒,“不,我不要。”

    隨即,她捲縮進棉被裏,彷彿那是世上最安全的堡壘。

    “那您好好休息。”麗莎以為她想睡了,正吩咐侍女們將燭火熄滅,卻被阿爾緹妮斯尖叫聲嚇了一跳。

    “不要熄滅它,不要!!”她像是一隻飽受驚嚇的兔子,眼神充滿了恐懼,她害怕黑暗的來臨。

    “好,好,您別緊張,我們不熄滅她就是了。”她到底怎麼了,入睡之前還好好的,怎麼睡了一覺人都變了。

    這可怎麼辦,皇帝陛下去了神廟,要早上才能回來,萬一她出了什麼事,這個罪可就大了。

    麗莎腦中思量着,還是留在這陪着她好,她找了張椅子,靜靜地坐在牀邊,心想,這位小姐可是皇帝陛下的寶貝,她可要看緊了。

    寢殿內,燭火噼啪作響,燒了一夜,直至青煙縷縷,天亮了。

    紛亂的腳步聲在清晨的殿廊上顯得格外清晰,兩個侍女跌跌撞撞的衝進殿內。

    “不好了,不好了,陛下遇刺了。”

    她們自顧着嚷叫着,沒有發現,棉被下阿爾緹妮斯比雪還慘白的臉。

    別愛他,不要再愛他,只有不愛他,他才會遠離危險。

    千萬不要再愛上他。否則,他會受傷,他會死。

    你的愛只會害了他,只會毀了他。

    莫名地,眼淚滑落,在白色的牀單上暈化開來,一滴接一滴……

    是她害了他嗎?

    儘管她不相信,覺得是巧合。可是,心裏有個聲音在説,就是你,就是你害了他。

    如果你不離開他,他就會死。

    離開他,遠遠的離開他。

    第一次,她嚐到了什麼叫悲痛欲絕……

    *

    新年將至,平民區的上空瀰漫着烤肉麥餅的香味,農民也從忙碌的農耕中解放,興高采烈的準備着一年一度的普魯利節。

    白天在神廟裏,由皇帝為首的貴族們朝拜赫梯的豐饒之神泰萊皮魯斯,平民們也聚集在神殿的外面跪拜者,以祈求新一年的豐收。

    接着是為赫梯最高的神太陽神伊斯塔努斯獻上祭品,五百頭羊還有五白頭牛,它們被放乾淨血後,只有頭顱被供奉在太陽神的祭台上。

    阿爾緹妮斯俯瞰着城樓下喜慶熱鬧的情景,歡快愉悦的氣氛絲毫沒能感染到她,反而令她寢食難安,交握的手指不斷的絞弄翻轉,她知道等到普魯利節一過,他就會帶她回赫梯首都,到時,她就更逃不了了。

    這幾日,她的腦海裏無休止的重複着那個夢,如同魔音摧耳,令她無法安眠,又好似時刻作響的警鐘,在不斷催促她——逃!離他遠遠地。

    那絕對不是一個巧合,如果只有一次,那就可以稱之為巧合,如果連續三次,甚至四次,那就絕對不是。

    被噩夢驚醒的那個早晨,他在神廟遇到了刺客,好在傷勢不深,只是擦破了皮,她在見到他後,安心了不少,然而,只不過隔了幾個小時,他在巡視水渠工程的時候,一塊巨大的岩石從高處滾落,幸好他反應靈敏,躲了一劫。

    兩天後,他的膳食裏被下了毒,幸好巴魯尼及時救治,否則不堪設想。

    連續三次,他都差點送命,就算真的是巧合,也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她有感覺,這彷彿是在提醒她,趕快離開,否則他真的會出事。

    她不迷信,也不相信鬼神之説,如果用夢去評斷她是不是該離開,未免太可笑,她是個偵探,相信科學,除非有證據,否則她不會去相信一個無稽的夢。

    但,一個夢要怎麼去找證據?

    所以,她再給自己一次機會,也是最後一次,以此打消心裏的困惑與不安。

    然而就在剛才,他在犒賞三軍的時候,整排的武器架倒落,尖鋭茅刺穿了他的披風。

    她慌了,心在顫抖,彷彿有一條鐵鏈將她的心捆綁住,她想去找一個可以解釋的答案,但被牢牢鎖住的心,拒絕了她的要求。

    她莫名地害怕起來,感覺到有某種東西在阻擾她,一個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

    從不相信神論的她,有了一個意識,趁着她還沒有徹底迷失的時候,離開吧。

    不管是不是為了他,她都不能留在這,或許這個夢是在打醒她,他們本不該有交集的。

    新年將至,沒多少時間了。她必須先找出一個和卡爾暗中通消息的法子。

    她回身走下城樓,在台階處麗莎一見到她的身影,便跟在她身後。

    阿爾緹妮斯對身後亦步亦趨的麗莎也無可奈何,知道她是奉命行事,怪不得她。

    懷揣着憂慮,她緩步走在長廊上,絞盡腦汁思索着逃跑之法,但現下就算她想破了頭也找不出一條可行的方法。

    正愁苦萬分時,美眸突然捕捉到長廊盡頭的幾名士兵正帶着幾名衣衫襤褸的人往地牢的方向走去。

    那幾名破衣爛衫的人正是她先前求助的奴隸,她曾經讓卡布斯為他們治療,現在是送他們去地牢治病嗎?

    她還沒有開口詢問,倒是奴隸們先認出了她,頓時個個仿若見到天神似的俯地磕頭,熱淚盈眶,就差沒磕得頭破血流了。

    “小姐,能夠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其中一名為首叫道,要不是她,他們這些奴隸早就成為沙漠裏的一片黃沙了,這份恩德他們永遠都不會忘記。

    “起來吧,你的腿看起來還沒好,地上涼,小心病情加重。”她本來想上前攙扶,可惜身後的麗莎怎會放任她和那些看起來贓物不堪的奴隸接觸,剛起了念,就被麗莎給制止了。

    她也只得作罷,她示意士兵扶他們起來,奴隸們本有些不願,覺得這是褻瀆了她,不過驚見她的臉變色後,心頭一駭,還是乖乖的起身,不過仍是低頭的姿勢。

    “怎麼就你們幾個,其他人呢?”上次去奴隸的居住地,明明看見不下幾十位的傷患。

    “已經都好得差不多了,我們幾個傷勢比較嚴重,所以還要治療個幾回。”

    聽他如此説,她煩悶的心稍微好轉了一些。

    嗯……!?忽地她腦子裏閃過一道靈光,紫眸靈動的轉了幾下,幾日來繃緊的嘴角倏地揚起一抹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喜上眉梢之際,她突然問道,“你們吃過飯了沒有。”此時正值正午,正是用膳的時間。

    “啊?”奴隸們吃驚地叫了句。

    她卻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在那説道,“麗莎,我的午膳應該準備好了吧。”

    “是的,小姐!”麗莎回道,她的膳食一直以來都是按照皇帝規格來辦理的,早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一起用膳好嗎?”阿爾緹妮斯興致盎然的提出邀請。

    話落,許久都不見人回應,反而是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怎麼,你們不願意嗎?”

    一邊的麗莎急忙上前呼道,“不可以,小姐,您的身份如此尊貴,怎麼可以和奴隸一起用膳。”不要説奴隸了,就連一般貴族也未必有殊榮與她共進一餐,雖然皇帝陛下還沒有公告天下要冊封她為皇妃,但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他對她的寵愛,她的身份非同一般啊。

    “身份?”她嗤之以鼻,管它尊貴與否,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是個平民,何來的身份,邀請朋友吃飯也不行嗎?”

    朋友二字,頓時讓奴隸們又趴跪到地上去了,他們與她就猶如雲泥之別,即便是殺頭,他們也不敢以她的朋友自居。

    “小姐,這……”麗莎急了,這等屈尊的事怎麼可以發生在她身上,萬一皇帝陛下質問,她要怎麼回答。

    她的話還沒説完,阿爾緹妮斯已經自個領着奴隸去寢殿了。

    她也只好緊跟隨後。

    *

    阿爾緹妮斯坐在蓮花池畔所鋪墊的毯子上享用着各色的美食,由於麗莎的得堅持,奴隸們只能坐於遠離毯子的一隅,一個角落裏,沒有什麼設施,直接跪坐在地上吃東西。

    她即使再看不過去,也明白自己剛才的要求是驚世駭俗的,在這個時代,尊卑觀念已經根深蒂固,下等的奴隸就算像天借膽,也不敢逾越身份的差異。

    不過,做到這步已經夠了,還差少許,計劃就能成功一半。

    “麗莎。”

    “小姐,您還有什麼吩咐。”麗莎愁眉苦臉的看着她,一頓午膳下來,她一個勁把東西拿過去給奴隸吃,她卻只是淺嘗幾口,現下,毯子上只剩下少許麪包和一些牛肉,再拿走,可就什麼都不剩了,至於奴隸們,一開始的時候還有些顧忌,可美食當前,不要説吃了,他們連看都沒看到過,不消片刻,他們就開始忘記了膽怯,個個狼吞虎嚥,吃得一片狼藉,一大隻烤羊腿連帶着骨頭都給吞進他們胃袋裏去了。

    “去多拿些水果來給他們,病人需要多吃水果。”她故意支開她。

    “是!”麗莎只有認命,向負責送膳的侍女再多要幾份水果。

    趁她不注意,阿爾緹妮斯取過擦拭用的白色手巾,用食指蘸些調味用的辣椒粉,在上面畫下長短不一的橫線。

    然後反過面,將毯子上放着牛肉的小盤包起來,吩咐麗莎將它和水果一起交給奴隸們。

    麗莎看見只是一包牛肉,也沒怎麼起疑,便一同拿了過去。

    奴隸們看到水果,想要又不敢拿。

    “這包牛肉,麻煩你們交給卡布斯醫生還有我的夥伴,我因為某些因素不能去看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吃得好不好,勞煩幫我帶給他們,至於這些水果是給你們的,就當是謝禮吧。”

    “小姐,能夠為您做事是我們的榮幸,我們不可以再要您任何東西了。”

    “你們不吃,還有其他奴隸呢,分給他們吧。”她似想到了什麼,突然頓了頓,“除了那位卡魯伊將軍之外。”她沒忘記那隻笨熊還在受苦中。

    “明白。”為首得奴隸應允道,這些日子那位的將軍的悽慘模樣也着實令他們竊喜了一陣子。

    之後,奴隸們由侍衞帶去了地牢,阿爾緹妮斯看着他們離去,神色微沉,她知道在心底深處,她有着不捨,但那又怎樣?她和他不該相遇的。

    *

    地牢裏的卡布斯等人在接收到她的禮物之後,自是興奮異常,由此可知她很平安,而且皇帝對她禮遇非常,忐忑的心也終於放下了。

    在打開那份牛肉準備大快朵頤之時,只由一人發現了手巾上寫的東西。

    這是……莫斯密碼。

    卡爾靜息以待,默唸着上頭這些長短不一的橫線,在腦海裏組合成一句話:

    三天後,十二點,務必一人設法來到地牢九點方向的的蓮花池,記住只能你一個人來。

    他強壓住心底的振奮,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但——

    他蹙眉看着身邊的三人,要逃出地牢對他來説並不難,靴子裏的匕首削鐵如泥,是那次探監時,她暗中交給他的,對付這時代銬鏈和牢門綽綽有餘。

    問題是,要如何一人前往……

    *

    她在逃避!

    他感覺得出來,不知道是何原因,她似乎急於避開什麼,這令他不悦,也令他不滿,更令他有種説不出來的苦澀。

    棋局那一夜,他就知道,對她不只是單單想要征服這麼簡單,而是更深的情感,深得連心都因為渴望她而痛的厲害。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如此渴望她,想要用一切的手段留下她,給她地位,給她榮耀,能留下她,都無所謂,光是看着她,就覺得無比的滿足,只要一想到她會愛上他,與他生死相隨,心就悸動萬分。

    那夜,他與她相擁而眠,馨香縈繞,淡雅芬芳,他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穩,那個困擾他多年的夢竟沒有來打擾,他象是初生的嬰兒,睡得分外的香甜,一覺到天亮。

    他告訴自己那顆鼓譟的心,他又找到一個寵她的理由了,這讓他欣喜。

    因為有她在,他會睡得很好。

    對於她,他是絕不會放手的。

    難道這世界上就沒有其他女人了嗎?

    為何偏偏選擇她?

    因為她撼動了他的心靈,讓本已乾涸的心,逐漸濕潤,汩汩地冒着水泡,在心底滿溢開來。

    氣惱的是,對於封她為皇妃,她是不屑一顧,甚至極力排斥,他當然不會妥協,只要一想到能與她站在王宮最高的地方俯視疆土,他就有着無言的快感和滿足。

    為了得到她,他可以不擇手段。

    因為他已經渴望她,渴望得快發瘋了。碧波清池,藕蓮嫣紅,一陣微風吹皺了池面,蕩起漣漪,圈圈不斷。

    皇帝的寢殿裏,侍女們不時地送上水果美食,以供在棋盤上正廝殺得起勁的兩位享用。

    下棋,已經成了他們每天必做的事,在小小的棋盤上,可以沒有顧忌,沒有煩惱,只有輸贏,如果她的心也能如此,那該有多好。

    可惜,事事都未必能盡人願,有些東西不是想舍就能捨,想忘就能忘得。

    將棋子無奈地移入後方,以阻擋他猛烈的攻勢,她發現,她的心就和現在的棋一樣,一味的在逃避,甚至連後路都忘了要留下。

    金色的棋子分明已攻入敵方的底線,卻突然被一隻大手攪亂,“不玩了。”

    “怎麼了?”再一步,他就可以贏了。

    薩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根本沒用心在下。”

    “可能太累了。”她腦子裏負荷已經太重了。

    他無聲無息而至,地將她抱入懷裏,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告訴我,是你身體累,還是心累。”

    “別問。”她的身心都疲憊不堪,找不到一個可以宣泄的出口。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她的閃爍其詞,她的不敢直視,都顯示着她似乎在顧慮什麼,或者是在逃避什麼。

    她答應過,會等到他坦白傷痕因由的那一天,既然承諾了,他就不許她反悔。

    阿爾緹妮斯仰起頭看着他,那雙平時冰冷的綠眸,此刻卻像兩把炙熱的火焰,讓人有點窒息的感覺。

    “你連我的思想也要掌控嗎?”他太精明瞭,怕他看穿她。

    “你的心、身體、思想我都要,而它們也只能屬於我。”他霸道至極地説道,唯有她,可以讓他如此渴望。

    “我的心、身體、思想都是我自己的,不屬於任何人,更不可能屬於你。”

    “我會讓它們屬於我的。”無論花多少時間,多少精力,都在所不惜。

    “我不想做你的妃子。”她坦言,有些東西她要不起。

    “我説過,你很適合做皇帝的女人。”綠眸有些火,她該死的又開始拒絕他了。

    適合,又是適合,她惱怒起來,心裏有一絲失望。

    “我不想要你。”她絕然的回答。

    “我想要你就夠了。”他霸道狂傲的答道。

    她頭痛的揉捏着鼻樑骨,“你真是不可理喻。”

    “彼此,彼此。”他冷哼,懶得再和她説下去,她只會氣得人發瘋,“我要睡一會兒。”

    感覺到肩膀上突然而來的重量,“你不會睡到牀上去嗎?”他喜歡吻她,喜歡抱她,她還算能接受,但是喜歡把她當成枕頭、靠墊什麼的來睡覺,這就有些過了。

    他摟緊她的腰,十分舒服愜意的將腦袋擱在她肩膀上,“別吵!!”她好香,讓他昏昏欲睡。

    被他牢牢圈在她懷裏,覺得此刻她像是一隻人形抱枕,“姆爾希理!”

    “説了,別吵!”他咕噥了一句,姿勢依然不變。

    “混蛋,我又不是抱枕,你起來。”

    “……”他沒了聲音,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姆爾希理……”不是吧,這麼快就睡着了。

    她動了動,但由於他抱得太緊了,她動彈不得。

    這次要多久?她哀嘆。

    此時,麗莎走了進來,眼見兩人粘在一起,活像兩隻無尾熊似的,忍不住抿嘴偷笑。

    “別笑!”阿爾緹妮斯羞紅了臉,“你們皇帝這種癖好真是奇怪。”

    “我也在這幾天才知道陛下有這種習慣。”麗莎開口説道,“陛下向來少眠,有時候好幾天都不會合眼。”

    “可他現在睡得像頭死豬。”她瞥了眼肩膀上睡得香甜的男人,心裏有一股油然而生的滿足感,而就是這股滿足讓她心止不住地抽痛。

    那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得讓她害怕,讓她心顫。

    “麗莎,拿條毯子過來。”她怕他會着涼。

    嘆了一口氣,她苦笑着臻首傾斜,貼着他沉睡的臉。

    她該拿他怎麼辦?

    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啊。

    也或許是夢給了她一個去逃避的機會。

    因為,她和他始終不是同一個世界的。

    *

    新年來臨。

    是夜,市長宮殿內燈火通明,大殿上處處是音樂、舞聲,及豪邁的笑語,眾人舉杯共慶新年的到來。妖嬈的舞娘在音樂聲中跳着美妙絕倫的舞蹈,官員們酒過三巡,臉紅腦熱的貪婪的對着她們凹凸有致的身材流連忘返。

    薩魯位居首座,擁著美麗絕倫的阿爾緹妮斯,不停地接受臣下的敬酒。

    快樂、歡笑的氣氛無法感染她,只能使得原本沉重的心情更為糟糕,她想撥開那隻牢牢鉗制她的大手,對方卻雷打不動,反而擁得更緊。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心覺宴會快接近尾聲,而與卡爾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今晚就是她計劃逃離的時候。

    “你累了?”薩魯見她到尾都沒説過話,不由得問道。

    “嗯!”她點頭,儘量不去看他眼睛。

    他喝了很多酒,只一想到明天啓程回首都,而她即將成為他的妃子,興奮得失去了該有警覺。再者,今天不熟悉慶典內容的她,一直都是無聊疲乏的模樣,最近她三餐也比往日吃的少。

    他看了殿外的天色,天快亮了,她是該休息一下。否則路途遙遠,他怕她吃不消。

    他招了招手,喚來隨侍的麗莎,讓她跟着她離開。

    就在她離開大殿的時候,猛然間他看到她回頭看了他一眼,露出燦然的笑容,風華絕代的宛如最美麗的妖精,令他神醉迷惘。

    只是為何她的笑裏有着淡淡哀傷,讓他有絲不安。

    他回以一笑,將這份不安拋諸腦後,他真的是醉了。

    他向她舉杯,看着她離去。

    阿爾緹妮斯深深得看了他一眼,將他烙印在腦海裏,心版上。

    永別了,姆爾希了理。

    她絕然的轉身離去,這會是個很好的回憶,她會珍藏一輩子的。

    殿廊上,侍衞們也因為慶典的關係,只有零散的幾個,阿爾緹妮斯走到寢殿的迴廊處,猝不及防的回身,手刀一下,麗莎整個人就墜入了黑暗。

    感謝爺爺的教導,他常説光有女孩子智慧還不行,學點防身術也是必要的,所以她有學過一點武術,不過只是些皮毛,此刻卻足以應付了。

    “抱歉了!”她看着麗莎低喃着。

    細心察看了四周,然後將她藏入草叢,並與她對調了一下衣服。

    她挖出暗藏在此地小布袋,裏面是這幾天她故意沒吃的水和食物。

    藉着夜色,她躲過守衞的士兵,一路竄向約定好的地點,她算過時間,這個時候應當是侍衞換班的時候,趁着虛空,她迅速的閃了進去。

    這裏是齊卡魯豐收之神的神殿,之所以選擇在這裏回合,是因為這裏的蓮花池可以通到外界,她和卡爾從小就在愛琴海邊長大,閉氣的時間是普通人的一倍,潛水更是家常便飯。

    她一路狂奔,直到看到早已等在那的人影,才停出腳步,她狂喜張開雙臂撲了過去。

    “卡爾!”她知道,他一定能辦到的。

    卡爾見到她,臉上欣喜萬分,當她的身子撞進他懷裏的時候,心狂跳不已,雙手想要抱住,卻遲遲不敢碰觸她。

    “天就快亮了,我們快走。”睽違多日,有太多的話要説,可是沒時間在這裏蘑菇了,隨時都可能有人發現她不在了。

    突然,她感覺到神殿周邊的草叢有明顯的異動,她一驚,以為是巡邏的侍衞,頓時冷汗直冒。

    黑影從草叢中爬了出來,三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她,“阿爾!!”聲音響起,充滿了喜悦。

    “你們怎麼會在這。她大驚失色的看着三張熟悉的臉孔,赫然是伊斯、塔卡、卡布斯三人。

    “卡爾?”她驚叫,她明明囑咐過要他一個人來的。

    卡爾垂首不敢看她,單膝下跪道,“抱歉,小主人,我本來是想趁他們不備,打暈他們的,哪知道……”

    哪知道,這三個人早就看出他的不對勁,輪流地監視他,他剛想動手,就被他們給擒住了,眼看着約定的時間將至,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了。他咬牙切齒的看着差點弄斷他手的塔卡,而後者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吐了吐舌頭。

    亂了,全亂了,她捂着額頭,為眼前的突發狀況感到暈眩。

    “我不是説了嗎,皇帝已經頒佈了特赦令,你們很快就可以回米特了,為什麼要跟着來。”他們不怕送命嗎?跟着她,只會顛沛流離,到時候,她可以回到二十一世紀,而他們呢,可能連國家都回不去。

    “我們要跟着你。”他們堅定無比的説道,三種不同顏色的瞳眸,發出同樣的堅毅的光芒。

    她知道,現在無論説什麼,都不可能打消他們的念頭,拼命壓住想要怒吼的衝動,她迅速整理着紛亂的心神。

    計劃沒變,只不過人數變了,還來得及挽救,要冷靜,千萬要冷靜。她瞥向天空,發現天際開始露出白肚皮,驚覺不能再等了,否則將會功虧一簣。

    “你們會不會游泳?”死馬當活馬醫,如今之計,就只有死活拼到底了。

    “啊?”

    “不要問為什麼,只要告訴我會不會。”她氣惱地看着他們。

    察覺到她的怒意,他們不禁嚥了口口水,她生氣地樣子還真不是普通的恐怖。

    “會!會!”米特是靠海而居的,米特人從小就是在海邊長大,這點難不倒他們。

    她鬆了口氣,真怕他們説不會,那可就麻煩了。

    “聽着,我們從這裏的蓮花池潛入,往南方遊,就能到市集的取水處。”她指着碧波盪漾的池水,把多日暗中調查所得的情報陳述一遍。“這個時候平民們都睡了,不會有人發現,城門的六個守衞只有強行突破了,逃入沙漠後,按照北斗星的方向就不會迷路。”問題她只准備了兩人份的食物,現在多了三張嘴,要怎麼辦?

    管不了那麼多了,等逃離這裏再籌謀吧。

    她回首看向宴會的大殿,當他知道她逃走了,一定會很生氣吧。

    心底湧起一股惆悵,他是否還會記得她。

    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猶豫。

    阿爾緹妮斯將衣服的下襬撕破,做了根腰帶,將鬆垮的衣服繫牢,再將布袋斜挎在身上,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右手握拳,拇指向下,示意卡爾他們做好下潛的準備。

    剛準備縱身躍下池水,就聽到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驚神慌亂之際,耳邊倏地傳來比寒冰還要冷酷凜冽的聲音,“你想去哪?”

    從腳底發冷的驚駭直衝她的腦門,她聽到了,卻不敢回頭,身子也跟着抖了起來。

    害怕像是一張無形的巨網,恐懼猶如一把利劍,她的心狂跳着,閉上眼睛,鼓足勇氣回首而望,紅潤的臉色瞬間慘白,比起閃着森冷寒光的弓箭,那張密佈着暴風雨邪魅狂絹的臉,更是駭人心魄。

    他就像是一隻被惹毛的獅子,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撲上來吞噬她。

    她逃不掉了。

    *

    註釋:莫斯密碼(Morsecode)是美國人莫爾斯於1844年發明的,由點(.)、劃(-)兩種符號組成,是目前最為實用的一種密碼暗號,多用航空,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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