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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年之約

    那場駭人的暴風雨轉眼已經過了半個月,緊閉的寢殿大門在這天午後被打開,聞訊趕來的奇卡魯市的官員們,沒有經過通報便闖了進去,在看到皇帝安然地躺在軟榻上用膳時,惶然忐忑的心才放了下來,半個月來,由於奧利的死守殿門,薩魯受傷的消息並沒有泄露,但這並不代表他們真的不知道,而是即使知道了也不能多説什麼。

    皇帝受傷的消息如果傳回首都,可想而知會是一場驚濤駭浪,身為當地官員個個難辭其咎,逃脱不了極刑的制裁,因此他們不能説,更不能問,正因為這樣的心態,這件事在閉口不提的情況安然度過。

    待他們走後,薩魯咬牙硬撐地身體頹然倒下,強打得精神也隨之消失,傷口的痛依然折磨着他,額際冒出的冷汗更證實了他的身體異常的虛弱。

    一旁的巴魯尼急忙扶他上牀,然後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口,“陛下,儘量不要移動身體,否則傷口裂開就麻煩了。”視線接觸到滲出血水的棉布,他似乎還有話想説,但張開的嘴卻又合上了。

    薩魯按着腹部,由於剛才勉強的支撐,用盡了體力,只能虛弱地躺在牀榻上動彈不得,但綠眸依然鋭利,他瞥了一眼巴魯尼,“你有話要説?”

    “臣該死!”聽聞,他急忙下跪。

    薩魯看了他片刻,然後回頭閉上眼,看似在休息,實則是在腦中思忖着他話裏的含義,“你何罪之有!”

    他不語,一臉的愧疚之色。

    “我説過,我相信你,而你也沒讓我失望。”薩魯下意識的撫向腹部的傷口,張開雙目,精光乍現。

    “不,臣有罪,臣不該讓陛下遇到危險。”他侍奉赫梯皇室四十載,從未像今天如此自責過,如果不是陛下現在傷勢未愈,他早已刎頸謝罪了。

    “我沒死,不是嗎?”

    “陛下……”他仍是自責不已,如果當時他知道內情的話,絕對不會説。

    “你做得很好,非但不該死,我還得好好獎賞你。”腹部的痛依舊,但他並不覺得痛苦,反而有一絲快意。

    他示意巴魯尼起來,然後虛弱的撐起身子,靠在枕榻上,噓嘆着,“這世界上想要得到一樣東西,都必須要付出代價,而我的這個代價,在我看來值得。”

    “陛下……”他是何等的尊貴,竟未一個女人痴迷至此。

    “下去吧,我累了。”薩魯揮手,沒有人可以理解他。

    巴魯尼還想説些什麼,但最終將話吞回了肚子裏,收拾好醫療用品,默默地退了出去。

    薩魯閉上眼睛,撫觸腹部的傷口,這個傷是一個代價,一個留下她的代價,他痛得甘之如飴。

    為了得到一個女人,他竟不惜做到如此,就連他自己覺得不可思議,但他就是愛了,愛得如痴如狂。

    對他而言,國家、領土、權力、地位,只要打仗就能得到,是輕而易舉的事,他向來無往不利,但只有她,獨獨讓他嚐到了失敗的滋味,他想擁有她,迫切而渴望,所以他用了最卑鄙的方法——利用她的弱點。

    他是帝王,有野心,有抱負,所以他不打沒把握的仗,他善於利用人的弱點,而她的弱點就是心軟,他在她眼前自殘,目的就是要她為他心軟,而不在恨他。

    這是一個賭注,稍有差錯,他就會一名嗚呼,所以他擬定詔書,保她安全,一切一切都是為了她。

    無論結果如何,他都無怨無悔。

    但,如果他死了,還能再愛她嗎?還能再擁有她嗎?

    答案是,不能。他若死了,一切都是空。

    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得是一份真真切切的愛。

    所以,他向巴魯尼詢問了如何避開致命的部位刺傷自己的辦法,因為他必須活下來,才可以愛她,擁有她。

    説他狡詐也好,殘酷也好,甚至是喪心病狂也好。

    為了她,一切都無所謂。

    他活着,而她留下了,這就是結果,而過程並不重要。

    這就是他的本性,也是帝王的本性,掠奪,且不擇手段。

    *

    池畔的蓮花依然嬌豔,微風吹過水麪,激起陣陣漣漪,阿爾緹妮斯停下腳步,疲累地坐在石階上,以手遮面,片刻後,她視線下移,落在她粉雕玉琢的腳裸上,那裏已經沒有了束縛她自由的黃金鍊了,但她卻依然無法離開。

    一次又一次,她從血腥的夢中轉醒,冷汗淋漓,驚恐萬分,但更多的是夢中那慘烈的人影而心痛不已。

    她又害了他一次!

    將臉枕在膝蓋上,她靜靜在午後陽光下沉思。

    負責守衞寢殿的奧利,靜悄悄地來到她身邊,看着手裏水潤的葡萄,他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喚她,但退卻了,回身打算離開,他不敢面對她,害怕他眼裏的憤恨。

    “奧利!”聽到腳步聲,她回頭。

    一聲輕喚,他猝然的停住腳步,回首看她,以為會看到憎恨、怨懟的眼神,但什麼都沒有。

    “你的傷好了嗎?”她問。

    “差不多了!”他答道。

    半個月的時間並不算短,但其間他們並沒有面對面的交談過,總是擦身而過,或是忙於皇帝的救治而無暇接觸,他背上的傷已經結痂了,交錯橫豎的醜陋鞭痕時刻提醒着他的背叛,對她的背叛,以及對皇帝的背叛皆有之,塔卡的冷嘲熱諷、卡布斯的冷眼相對,伊斯怨懟的眼神,也時刻提醒着,他是個叛徒。

    “請您原諒陛下。”他移開視線盯着地面開口道,捧着葡萄的手顫抖着,他知道她在為陛下的事而困擾着。

    她眼睛閃過一抹詫異,“為什麼不説,讓我原諒你。”

    他突然單膝下跪,“我不值得您寬恕。”他背叛了她的信任。

    他的眼裏有愧疚,也有痛楚,他不再是往日天真無邪的奧利了,現在的他是赫梯的弓兵隊隊長,一個軍人,一個聽命於皇帝的軍官。

    “起來!”她蹙起娥眉,眼神里沒有責怪的意思,“我並不恨你。”

    他聽聞,心中無限澎湃,但陽光下她毫無生氣的模樣讓他的心又跌回了谷底。

    突然,她輕笑出聲,笑意沒有到達眼睛,只是淡淡地扯起嘴角,她望着偶爾飛過的鳥羣,羨慕它們可以如此自由的翱翔,而她卻被無形枷鎖困住了。

    “現在的我是一隻被囚的鳥兒,而你的皇帝陛下就是那隻籠子,只要他不打開門,我就無法飛出去,我是一隻囚鳥,連自由都無法掌握,哪有什麼資格去恨人。”

    奧利知道她的苦,但陛下比他更苦,“請您愛上陛下。”

    她臉色遽然一變,淡淡地笑容消失在嘴角。

    “陛下他愛您!!”記憶裏,陛下從沒有如此對待過任何人,更何況是個女人,當聽到陛下自殘的消息,他整個人都愣住了,這不是他所認識的陛下,只是個為愛瘋狂的男人。

    “即便我的愛,會害了他,你也要我愛嗎?”為什麼要讓她愛,這種愛太痛苦了。

    奧利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臉上彷彿有一種悲傷,濃得讓人心揪。

    她知道沒有人可以明白她。

    愛,説得容易,但是明知道愛的後果是慘痛的,還要愛嗎?

    她不能愛,在他用這種激烈的方法想要留下她後,她更不能去愛了。

    “你走吧!”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奧利沒有再説些什麼,將手中的葡萄放在清涼的池畔裏清洗了一下,然後放在旁邊的石桌上,如同來時一樣,他悄聲的隱沒於刺眼的陽光中。

    她看向湖中的自己,憔悴無比,傲氣盡失去,腦海裏不斷地浮現他倒在血泊裏的情景,心徹底被撕裂,疼得無以復加。

    他怎麼可以用這麼極端的方式,用這麼慘烈的手段。

    為了她,又是為了她。

    心裏那道聲音,又響了起來,不要愛他,遠離她,否則下次就沒那麼幸運了。

    聲音像是一道魔咒,牢牢地將她困住,她無法反駁,無法抵抗,無法逃開。

    迎着陽光,她絲毫沒有暖意,她知道有些事正等着她去做。

    *

    由於皇帝自殘的事不能讓人知曉,為了避免起疑,巴魯尼不便親自照料皇帝,這治療皇帝的擔子就落在了卡布斯身上,儘管對皇帝有恨有怨,但身為醫生,卡布斯也只能咬牙接受,因為如果事情傳了出去,不管皇帝是不是自殘,阿爾緹妮斯都逃脱不了干係,説不定還會擔上罪責。

    權衡利弊之下,卡布斯和伊斯、塔卡三人也只能妥協。

    皇帝的寢殿仍舊由奧利把守,麗莎則負責膳食,除此之外,誰都不準踏進寢殿一步,違令者殺無赦。

    命令一下,適時地杜絕了一干好奇心重的奇卡魯官員,讓這件事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安然渡過了皇帝的危險期。

    是夜,晚雲收斂,沙漠的風乾澀而陰冷,漫天的黃沙狂舞着,與空氣磨擦出‘呼呼”聲,漫天的星斗也被黃沙掩蓋了光芒,夜變得深沉而憂鬱。

    皇帝的寢殿裏,幾盞燭火隨風搖曳,偌大的空間裏只有兩個人,他們誰都沒有開口説話,時間彷彿就此停止。

    薩魯廢力地伸出手,乾裂泛白的唇首先打破了沉默,“阿爾緹妮斯……”

    聽到聲音,她沒有遲疑,疾步走到牀邊,將枕墊放在他身後讓他靠着,“想喝水嗎?”她語氣冷淡地彷彿沒有發生過那慘烈的一幕,紫色的眸子清冷一片。

    略顯冰涼的大手顫抖摩挲着她柔嫩的臉龐,他虛弱地搖頭,“你累了?”

    她不語,表情甚至沒有任何起伏。

    薩魯還想説些什麼,但一陣劇烈地咳嗽讓他無法言語,他咳着,彷彿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他看着她,希望能猜出她心裏的想法,可是他猜不透,她沒有了以往的尖鋭,沒有了之前的傲氣,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娃娃,讓他心急如焚。

    他贏了,留下她了,但卻不是他想象的那樣,一切似乎都脱離了他的掌控。

    用盡餘力他抓住她的手,她的手還是温熱的,那麼她的心是否也是温熱的,“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她眼中沒有情緒,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跡地掙脱他的鉗制,“你想要我説什麼?”

    “告訴我,你是否還想離開我。”他情急之下想要抓牢她,由於動作過於劇烈,不小心扯痛了腹部的傷口,他用手按着,痛得冷汗直冒。

    “阿爾緹妮斯……”他虛弱地低喚。

    “你累了,好好休息。”她打斷他,為他蓋上被子,視線始終避開他的臉,他眼裏流露的情感是她不想看到的。

    她瞥向矮櫃上的匕首,鋒利的刀口在燭火下透着森冷的光芒,刀身青得發黑,已經分不清是它本身的顏色,還是血的顏色,為了救他,她絕然地從他身體裏拔出了刀刃,當時噴出的鮮血浸染了整個牀榻,她的心也在同一時刻瞬間冰封。

    只有她知道是為了什麼?

    殿內,又變得異常的安靜。

    “你生氣了!”沉默片刻後,薩魯朝着正在清洗紗布的她説道。

    “沒有!”她回答,擰乾手中的紗布,擦拭着他冒出的冷汗。

    他裹住她的手,綠眸直盯着她,口氣急躁地説道,“你到底想要什麼,我什麼都可以給你。”該死的,她得冷淡讓他無所適從。

    她抽開手,坐在牀沿上繼續擦拭他額頭的汗,“除了自由,我什麼都不想要。”

    他握緊僵在空中的手,一臉的落寞,“除了自由,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她斜睨他,現在的他毫無王者的威嚴,孱弱的身體陷在柔軟的牀榻裏,她看不到他的霸氣,他身上只有孤寂和蕭瑟。

    她在心裏暗歎着,他何苦把自己弄成這樣。

    “姆爾希理!”她苦思了一下午,是該下決心了。

    他綠色的眸子染上一抹欣喜,她有多久沒叫過他的名字了。

    “你瞭解我嗎?”她突兀地説道。

    薩魯明顯愣了一下,顯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不瞭解我。”她替他做了回答,見他想張口反駁,她打斷他繼續説道,“你愛我什麼,我的容貌,我的脾氣,還是我的身體。”

    “不,我愛你,我不是愛這些。”欣喜的眸子瞬間迸射出怒意,但到底愛她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心和靈魂告訴他,他愛她。

    “我來替你回答,因為我反抗你,我不要你,所以你急了,對於身為皇帝的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我一個毫無身份的女人,踐踏了你的自尊,因此你對我產生了興趣,秉持着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征服的理念,你執意要我,對嗎?”

    “不,我愛你!”他大叫,有些激動地顫抖,或許一開始,他的確有過這種想法,但之後,他的征服變成了期待,變成了渴望,最後變成了愛戀,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去表達,他像個耍賴的小孩子般嚷道,“反正,我就是愛你。”

    她嘆了口氣,明白自己無論説什麼,他都不會承認的,而她也無法離開,垂首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知道這個孩子會讓他們之間的關係更復雜。

    思考了一下午,她得出了一個結論,也想到了一個方法,儘管費時又費力,但目前這種情況下,它會是最好的良方。

    “我們再來做個約定。”

    她説得極為突然,讓薩魯楞了一下,然後他直覺認為她又想耍計謀了。

    像似看出了他的想法,她莞爾一笑,“是真的,我想和你訂個約定,不是打賭,只是給我和你最後一次機會。”

    薩魯鋭眼一眯,視線在她的臉上搜索着,企圖找出可疑的地方,但他找不到,她的表情是出乎意料的認真和堅決,“什麼約定?”

    “一年之約,如果你在一年之內,有把握讓我愛上你,那麼我會留下。”

    他沒有立即回答,像是在思考,心裏卻忐忑不安,總覺得她是在算計什麼。

    她沒有理會他的遲疑,徑自説道,“反之,放我走!”

    薩魯的臉明顯抽搐了一下,視線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然後抬眼看她,“包括孩子?”

    “是的,他要和我一起走。”

    他苦笑了一記,“如果我輸了,什麼都沒有了。”

    “反之,你贏了,什麼都有了!”

    他蹙起眉,“你是認真的?”有了前車之鑑,他必須慎重考慮。

    “是真的。”她鏗鏘有力地説道。不給他任何轉寰的餘地。

    薩魯閉上眼,心中思緒紛亂,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拒絕的理由,這個約定有一年的時效期,也就是説他有一年的時間可以讓她愛上他。

    一年,只有一年的時間。

    沉思了許久,他張開眼,眸中精光閃爍,“我答應。”

    一年裏,他一定會讓她愛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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