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屈歸靈的聲音便宛如夜色裏流滾的成串冰珠子,不但聽在沈鷹豔的耳內透着森寒,連心底也禁不住泛起絲絲涼意:“夠了,你就停在那裏。”
沈鷹豔依言站住,半點不敢反抗,她知道這一刻才是生死交關的辰光,兩陣對峙,她正好夾在中間,不論哪一方搶先發難,她都極可能首當其衝,現在,她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個高興得太早了?
黑暗中,突然火摺子閃亮,燃起了幾盞氣死風燈,風燈迅速高挑向上,在那青曄曄的火焰映晃下,五條人影分別從五個不同的方位現身出來,五個人全是腰粗膀闊的彪形大漢,但見人人容貌猙獰,舉止沉練潛穩,果然氣勢如虎!
來人靜靜的圍立四周,只有右首那面似銀盆、眉濃如刷的大漢開口説話:“屈歸靈?”
屈歸靈微微點頭:“不錯。”
那人單刀直入地道:“我是甘元鬥,‘大蒼山’‘五虎將’的頭一個,‘白額王’甘元鬥!”
屈歸靈道:“我知道,沈鷹豔已經事先向我介紹過了。”
甘元鬥形色冷凝地道:“屈歸靈,我們的來意,想你一定心裏有數?”
屈歸靈笑笑,道:“當然有數,但我決不會在我活着的時候把信交出來,這一點,相信各位也自心中有數。”
定定的看着屈歸靈,甘元鬥道:“那麼,你是非逼得我們用強不可了?”
屈歸靈道:“這是你們唯一可行的路,不過,希望列位在動手之前,先掂掂各自的份量輕重,憑白犧牲,不止不值,更且愚蠢;另外一個問題我也要儘早奉告,沈鷹豔在我手裏,一朝交鋒,恐怕她免不了就得拿命陪祭!”
甘元鬥無動於衷地道:“沈鷹豔不是問題,她的安危並不在我們考慮之例,換句話説,她是生是死,對我們構不成任何威脅,明白講,我們真正顧忌的是你,屈歸靈,你若不能使我兄弟順利交差,則正如你方才所言——只有搏殺一途!”
屈歸靈嘆了口氣,道:“論起來,你們和沈鷹豔也算伴當,好歹是同一個陣營的人,只為了達到那齷齪目的,就連夥伴朋友的生命都不甩啦?”
甘元鬥銀盆似的大臉上一片漠然,彷彿屈歸靈所提的人與事,和他根本八竿子撈不着邊一樣,他極為冷淡地道:“你不必故意拿言語撥弄,屈歸靈,行道江湖,固然各有各的一套,但原則卻只有一個——成事為先,其他枝微末節,如果有影響成事之慮,只好一概不予理會!”
窩囊了老久的沈鷹豔,這時再也忍不住了,她狂笑一聲,發出的嗓調竟似裂帛:“好,好一個兔死狗烹,過河拆橋,甘元鬥,話可是你説的,成事為先,六親不認,我卻怕你打錯了算盤,你真當狡兔死盡,人也過了河?老實告訴你,還差得遠呢!”
甘元鬥陰沉的注視着沈鷹豔,聲音平板地道:“在我們同意替人家賣力辦這檔事的時候,彼此已經説妥了,不能以任何因由阻礙目的的達成,此中自然亦包括了個人的安危在內,沈鷹豔,不是我們不搭救你,卻要先行完成任務!”
沈鷹豔憤怒地叫:“甘元鬥,你沒聽到姓屈的放出的言語?一待動手,他就先取我的性命,你們不管我的死活,愣要搶着爭功,豈不是拿我一條命當兒戲?”
甘元鬥道:“這是屈歸靈不仁,你卻怨不得我們兄弟,所謂得人錢財,予人消災,如今你受制敵手,梗在中間,又叫我們從何選擇?”
“呸”了一聲,沈鷹豔扭曲着面容咆哮:“你們就不會先想個法子救我出去?事情也不必急在眼前,眼前可綴着我的命哪!”
甘元鬥冷清地道:“好不容易才堵上屈歸靈,豈有輕縱之理?此時不動他的手,後緣難期,沈鷹豔,我們兄弟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站在沈鷹豔背後的屈歸靈,十分有趣的觀望着這一幕“窩裏反”,他覺得這醜戲唱得未免滑稽,在滑稽中,亦絲絲流露出人性的自私可悲;他暗裏搖頭,輕聲道:“看樣子,沈鷹豔,你的夥伴們並不似你原先想像中那般同仇敵愾,抱着虎穴救美的意念而來,相反的,他們硬要扮做一道催命符呢?”
回頭狠瞪了屈歸靈一眼,沈鷹豔咬着牙道:“你休要在此挑撥離間,姓屈的,你這手小花招,姑奶奶早就看透了!”
屈歸靈感喟地道:“人麼,總不免要交朋友,結伴當,關鍵在於該和些什麼樣的角色知命交心!像甘元鬥這一類人,純系貪婪奸狡、見利忘義之輩,一切俱以自我為中心,根本不可能顧慮到他人的處境或艱困,你與這些鬼頭蛤蟆臉捻股子辦事,還有你的便宜佔?瞧瞧吧,眼下勝負未分,他們就先把你賣了!”
沈鷹豔窒着聲道:“騎在驢背上讀唱本,且走着瞧,想賣我?沒那麼容易!”
屈歸靈小聲道:“問題是他們待借刀殺人——沈鷹豔,他們要逼着動手,我就只好先收拾你!”
雖是背對着屈歸靈,屈歸靈也清楚看出沈鷹豔的身子在劇烈抖動,急促的呼吸使得她雙肩聳伏不停,光景彷彿是體內憋着的一股怨氣就快炸開!
甘元鬥已在暗比手示,其他四員彪形大漢慢慢圍攏,極其謹慎的各自佔取有利位置,模樣是準備出手硬幹了!
微微偏過臉來,沈鷹豔像是下了最大決心,吐字吸氣都帶着喘:“姓屈的,你,你願不願意幫我一把?”
屈歸靈低聲問道:
“怎麼幫法?”
沈鷹豔聲如蚊蚋:“甘元鬥他們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也就顧不得什麼仁義道德了,姓屈的,看情勢他們是非動手不可,亦就是説他們鐵了心要冷眼看我命喪當前,我決咽不下這口氣,屈歸靈,我求你不要殺我,至少在這一刻不要!”
屈歸靈慢慢地道:“你將何以回報?”
沈鷹豔略一沉寂,始細若遊絲般道:“反手倒把。”
一柄雪亮的朴刀,便在此際閃映着經天的寒輝劈向屈歸靈背脊,使刀偷襲的這一位,是個寬額赤面的巨漢!
銀光宛似一溜燦麗噴自屈歸靈的手掌,焰苗衝着刀刃頂上,卻在同時如電火般分叉,芒彩倏眩,赤面巨漢已狂嗥一聲,丟刀捂喉,人像喝醉了酒也似打着旋轉翻出!
兩隻判官筆暴指屈歸靈的雙目,運筆的人虎背熊腰,尤其一臉騰騰殺氣,他這裏甫始逼近,第三個手舞金瓜錘的仁兄也撲上前來,錘起如風,摟頭蓋頂便展開夾擊!
屈歸靈身形猝閃,竟從判官筆掣飛的尖鋒與金瓜錘交舞的滾蕩間隙穿出,“穿心刺”倒射回掠,彷彿流泉噴散,霞光萬道,只在明滅的一剎,兩個對手的額門中央立時綻裂一洞,腥赤的鮮血交融着乳白的腦漿飄揚四灑,甚至不聞半聲呻吟,兩個人已經撞跌做一堆!
由下往上,那突兀躥起的人影行動矯捷如豹,恁大的體型,卻絲毫不現滯重之態,幾乎在他竄升的須臾,一柄三尖兩刃刀已到了屈歸靈小腹之前!
屈歸靈的“穿心刺”驟指於地,刺尖彎彈,人已猛騰三尺,對方來勢卻竟不竭,雙腿交錯,原招續進,居然有着如影隨形的壓力!
冷冷一哼,屈歸靈的“穿心刺”閃電般縮收橫截,就在彼此兵器將交擊的剎那,夜暗中一股強鋭的無形勁氣突起,如影隨形的朋友驀地悶吭一聲,就像被一隻看不見的巨杵攔腰猛揮,打閉了氣似的軟軟倒栽地下!
霹靂般的吼喝出自甘元鬥口中,他五官歪扭,銀盆似的大臉一片赤紅:“沈鷹豔,你這個吃裏扒外的無恥賤人,你你……你竟敢反叛我們,幫着姓屈的施毒手!”
望一眼那躺在地下,猶自四肢抽搐着的仁兄,沈鷹豔一張面龐顯得陰慘慘的:“甘元鬥,姑奶奶我算是豁出去了,你們不仁,老孃就不義,你們拿我的命當兒戲,我就把你們的生命當笑話,且看這一場玩下來,誰會玩兒完!”
甘元斗的目光掃過地下的三具半屍體——剩下那仍抽搐的一位,離着成為屍體也差不遠了——不由急痛攻心,恨不能將沈鷹豔抓來生咽活吞:“你逃不掉,跑不了的,你這黑心黑肝的娼婦,陰狠毒辣的婊子,你必定會遭到報應,天雷要劈你,電閃要殛你,你將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又是“呸”的一口唾沫吐過去,沈鷹豔斜眼瞅着屈歸靈,硬梆梆地道:“姓屈的,好叫你得知,‘大蒼山’的‘五虎將’,如今擺在面前的便是四條虎屍;那第一個拿朴刀打偷襲的,是‘五虎將’的老二‘赤額王’聞開達,用判官筆的是老三‘青額王’趙樸,使金爪錘的是老五‘灰額王’常灝,想以三尖兩刃刀算計你的是老四‘黑額王’易軍;現在‘五虎將’業已散了局,端只剩下一個光桿老大‘白額王’甘元鬥了,待怎麼收拾他,你琢磨着消遣吧!”
甘元鬥伸指如戟,雙目凸瞪,宛似漾着漓漓血光:“是你,沈鷹豔,是你這個毒婦害死了易軍,是你以‘絕毒寒陰指’暗算了他,我不會放過你,我一定要替易老四報仇啊……”
哼了一聲,沈鷹豔不屑地道:“你可嚇着我了,甘元鬥,這就叫拆橋不成先落河,惡有惡報;要替你兄弟復仇,儘管放馬過來,光在那裏空吆喝,莫不成便能把你兄弟的一縷冤魂吆喝回來?”
甘元鬥用力吸氣,卻仍禁不住全身顫抖,舌尖發直:“賤人……你不要得意,你犯下如此滔天罪孽,所餘只得絕路一條……
不須路轉,無用水連,就在眼前,你便難逃劫數!“
眉梢子輕揚,沈鷹豔道:“就憑你?甘元鬥,你給姑奶奶我省省吧,姓屈的早在等着剝你這張人皮,你要逃過了他,再和老孃玩幾手也不遲!”
忽然,屈歸靈雙目四巡,低聲道:“沈鷹豔,聽甘元斗的口氣,追來的人好像不止是‘五虎將’而已,似乎他們尚另有幫手隱伏未出,你對他們的情形較熟,認為如何?”
這時,沈鷹豔才像想起了什麼,不由猛的打了個寒噤,神色間立刻浮出惶悸:“你不提,我倒差點忘了,不錯,我們這次共同行動的人手,除了我與甘元鬥他們之外,另有‘風火雙輪’馬俊,‘追魂無影’黃漢雲,‘鐵賴子’竇標幾個,在林子裏佯裝對我施暴的那些漢子,就都是馬俊的手下……”
略微一頓,她又若有所思地接着道:“而且我還獲得暗示,背後那位主兒,可能暗地裏派有他自己的得力心腹潛隨着……”
屈歸靈道:“現在只有甘元斗的一撥人露面,其餘的想必隱伏附近,在這種情形下,不必臆測他們的進退,因為絕對是免不了一場拼殺的,這些人物不論從哪一方面説,都斷斷不會臨陣退縮!”
沈鷹豔不安地向周圍搜視,忐忑地道:“我提的這幾個人,你都知道?”
屈歸靈頷首道:“全是些狠惡難纏的角色,真不明白那隱在背後的朋友是怎麼將這些邪魔串連起來的,此中‘鐵賴子’竇標尤其悍不畏死,是個賣肉沽血的潑皮貨,沈鷹豔,等一歇可有樂子了!”
甘元鬥這時已經稍見平靜下來,衝着屈歸靈的那雙眼睛,活脱就似毒蛇閃動的蛇信:“你們如今才想到這個問題,業已遲了,不錯,追蹤到此地來的人手不止是我們兄弟五個,另外還有許多,比你們預料中的更多,屈歸靈,現下已不單是你交不交出那封信的事了,你必須要為我四個拜弟的性命償付代價,我要剜你的心,抹你的血,斬下你的頭顱祭祀亡魂!”
屈歸靈深沉得不帶絲毫情緒反應,歷盡風霜的臉龐上只透着那麼幾分淡淡的無奈與苦澀,他搖搖頭,語聲乾冷:
“那麼,甘元鬥,你還在等什麼?他們又在等什麼?”
沈鷹豔悄悄扯了扯屈歸靈的衣角,有些喘息地道:“來了,姓屈的,那話兒來了……”
在夜色的掩遮下,有三條人影逐漸脱離朦朧,進入氣死風燈的光圈之中,三個人分成一前兩後的三角形點距緩緩來近,走在最前面的一個,頂着顆光葫蘆似的腦袋,身材肥矮粗橫,青森森的燈火映照着他一張猙獰可怖的臉孔,居然疤痕瘰癧縱橫,乍見之下,恍若是用臘脂捏染的!
後頭的兩位,那靠右的仁兄生得高頭大馬,方正臉膛,壞就壞在蓄着一撮山羊鬍子,這撮山羊鬍子完全破壞了他原本尚稱堂皇的貌相,看上去竟有點賊兮兮刁滑味道:左側的那位卻是又瘦又小,身長不滿五尺,窄削的面孔也黃皮乾癟,望之不似人臉,加上他走起路來輕輕飄飄,彷彿腳不沾土似的,越發顯得份量不夠,令人興起一巴掌就能將他拍扁在地的感覺。
沈鷹豔又喘了口氣,低促地道:“走在前面的那人就是‘鐵賴子’竇標,後頭右手的一個是‘風火雙輪’馬俊,靠左側的一個是‘追魂無影’黃漢雲,姓屈的,一塌刮子都來了,我看場面是大大不妙——”
屈歸靈形色安詳地道:“妙不妙也就是那麼回事,你不要緊張,沈鷹豔,緊張只是自己壓迫自己,人家該怎麼辦仍舊會照章辦理,分毫亦饒你不過,看開點,橫豎卯上就是了!”
那邊,甘元鬥讓開一步,燈光閃映裏,他的表情顯得十分悽黯:“三位兄台,甘某無能,未曾成事,反倒白白搭上四位拜弟性命,尚請三位兄台相助一臂,誅除屈獠沈叛,復仇竟功,一舉雙得!”
前面的“鐵賴子”竇標一語不發,只是冷冷地瞪視着屈歸靈,兩隻灰沉沉的眼珠子毫不眨動,目光冰寒木然,有若一雙死魚的眼睛!
高頭大馬的“風火雙輪”馬俊,不由眉心緊皺,瞅着沈鷹豔道:“你怎麼玩起‘窩裏反’的把戲來了?沈姑娘,難道你不明白後果的嚴重麼?慢提拿錢就得替人辦事的道理,光憑你沈家這點底子,又如何與那位主兒相抗衡?沈姑娘,眼下的紕漏,你可真擴大了!”
沈鷹豔猛一仰頭,腔調生硬地道:“老馬,相信你們各位一直就守伏在附近,事情的經過約莫也都清楚,天下哪有這種不通人性,不顧同夥死活的道理?姓甘的兄弟五個只管逼着屈歸靈動手,以便搶信爭功,卻根本不考慮我的性命還握在姓屈的掌心,他們不思如何救我脱險,單單打譜強進強出,安了心要我屍橫就地,這等不仁不義的做法,叫我逆來順受,可是萬萬辦不到!”
馬俊陰着臉孔道:“就算你不甘逆來順受,也不合反手倒把,胳膊肘子往外拐,幫着姓屈的暗算自己人,沈姑娘,更何況行動之前,還有言在先,大家早就説妥了不能以任何理由阻礙事情的進行,裏外裏,你都未免做得逾份了!”
沈鷹豔怒道:“你也是和他們一樣的心思?不理自己人死活,只求達成目的?”
馬俊重重地道:“這不是我的心思,卻是出錢主兒的要求,大夥的共同決定!”
沈鷹豔雙手叉腰,兇悍地道:
“説得比唱得還好聽,老馬,只因受執在屈歸靈手裏的人不是你們,只為了我倒黴才碰上這樁事,換上是各位,恐怕説法又不相同了!”
摸了摸頷下的山羊鬍子,馬俊的唇角浮起一抹冷森的微笑:“我們就事論事,不必妄做臆測,沒有發生的情況,誰也無從論斷,問題在於你已經犯下這等大逆不道的罪行,該當如何自處?”
“呸”的吐了口唾沫,沈鷹豔氣得額頭上青筋暴露,渾身發抖:“放你孃的狗臭屁,姑奶奶我求命保命,又算犯了哪一條天規王法?如何自處?我就這麼自處,並且做給你們看了,怎麼着?你們還能拿我去砍頭?”
馬俊臉色一沉,厲聲道:“你説對了,正是要拿你去砍頭,沈鷹豔你這種叛逆行為,乃是江湖大忌,可列十惡之首,若不加以懲治,如何振綱常、服人心?”
沈鷹豔似是豁出去了,她跺着腳,舞着手,-目切齒地大叫:“姓馬的,老孃這顆頭就頂在脖子上,你有本事倒是來取取看,我要含糊你們,今晚就不會這麼幹,既然幹了,便不在乎一條鋼鞭撐到底,沈家的姑奶奶,豈是被人嚇唬着長大的?”
一側,屈歸靈點頭微笑:“説得好,沈鷹豔,況且在你身邊還有我區區在下,你給我一分,我報你以十分,點滴湧泉,也叫你看看什麼才是道義擔當!”
沈鷹豔異常感激地望着屈歸靈,突然間嗓門都有些哽咽了:“謝謝你,屈歸靈,我也決不會忘記你深宏大度、雪中送炭的義舉!”
一直不曾開過口的“追魂無影”黃漢雲,面無表情的瞧着沈鷹豔與屈歸靈,嗓音沉緩滯重,也是一樣的不帶平仄韻調:“這是一樁很奇怪的事情,屈歸靈是我們追堵的對象,沈鷹豔卻是我們同一陣營的夥伴,只是大半夜下來,形勢就完全走了樣,夥伴變成了敵人,敵人和夥伴又結了黨,天下的因緣際遇,竟然如此光怪陸離,難以頂料,我看着這兩個人,便不由覺得世間之事,有時未免演變得太過可笑。
馬俊眼珠子一翻,道:“繼續演變下去,你就更會覺得可笑了,漢雲兄,不獨夥伴勾搭了敵人,只怕還要和敵人聯起手來對付我們哩!”
黃漢雲端詳着沈鷹豔,慢吞吞地道:“沈姑娘,這一步棋,你可是走錯了,走得大錯特錯了,就算眼前你能逃過我們這一關,朝後去,那位主兒你也搪得過麼?你這樣蠻幹,非但替自己留下無窮後患,亦少不了給你家人憑添麻煩!”
沈鷹豔冷冷地道:“是你們逼我上這座刀山,怨不得我,各位不拿我的性命當命看,難不成我設法自保求生尚錯了?朝後的事,朝後再説,眼前各位要怎麼辦,我好歹接着就是。”
馬俊陰寒地一笑:“漢雲兄,沈鷹豔自忖是找着靠山了,看她那等有恃無恐法,只這般跋扈囂張,便要給她重重教訓,絕對輕饒不得!”
不等黃漢雲回話,“鐵賴子”竇標已極不耐煩的拉開他那宛如鈍刀刮鍋底的刺耳嗓門,音調在粗啞中泛着尖鋭的哮叫:“兩位夥計,我們是幹什麼來的?哪有這麼些鳥淡好扯?不論有理無理,通通宰回去交差,光在耗唾沫星子,能成什麼卵事?”
馬俊似乎對這位“鐵賴子”頗生憚忌,聞言之下,趕忙陪笑道:“當然,當然,咱們這就動手,裏外裏一併做了!”
竇標又粗聲粗氣地道:“實話好説不好聽,姓屈的功夫一等一,心狠手辣更是拔尖的貨,要收拾他,誰也別想單打獨鬥撈頭功,大夥併肩子上才有勝算的希望,力量分散就將吃他各個擊破,記牢了要領,這會該動手了!”
屈歸靈笑道:“竇標,你倒是實事求是,沒有虛飾門面的習慣。”
竇標惡狠狠地拋過來一句話:“老子不同你閒扯——”
“扯”字尚在他的齒縫間飄浮,這位“鐵賴子”粗橫的身形已暴起臨頭,屈歸靈刺尖如閃,猝指對方小腹,竇標騰空的軀體卻突兀斜翻,右腕伸縮,一隻粗若兒臂,長只尺半的“鶴嘴杵”已筆直戮向屈歸靈的左胸!
又一股勁風倏起,“追魂無影”黃漢雲只在上步之間,已經逼入屈歸靈的中宮之內,他的雙手上各握着一柄“八角鏈子”,影像掣映的剎那,錘頭已到了屈歸靈的腦門!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屈歸靈甫始接戰,就知道遇上強勁對手了,在兩路夾擊下,他的“穿心刺”斗然四散蓬飛,宛如炸碎了一枚巨大的冰球,雪舞光濺裏,鋭氣破空,好像連空氣都被撕裂了!
於是,竇標罵着粗口,疾速躍掠躲讓,黃漢雲也在一閃之下騰空三丈,“風火雙輪”馬俊覷準時機,猛然撲近,一對斗大的九葉刀輪旋轉若電,“沙沙”的刃口磨擦聲彷彿就在啃齧着人心!
另一頭,“白額王”甘元鬥也早就提着他的砍山刀,發了狂似的殺向沈鷹豔。
屈歸靈目光凝聚,不退不閃,當馬俊的兩隻刀輪滾雷也似接近的瞬息,他甚至已經感受得到那觸膚的森寒鋭氣,“穿心刺”像煞虛無中突現的詛咒,以宛似追回千萬年流光的快速暴射而出,馬俊的刀輪只在夠上位置的寸許之前,已被刺尖戮中肩頭,更透過肩胛骨,將他撞跌得四仰八叉!
“追魂無影”黃漢雲亦是一個狠角色,他連看也不看馬俊一眼,身形回翩,再次攻來,“八角鏈子錘”揮飛縱橫,又緊又密錘影交織,有如漫空的流星亂石!
屈歸靈站立原地,“穿心刺”點線相連,猝閃猝彈,招式綿亙不息,疾似電光石火,但聞金鐵交擊之聲盈耳,裏芒撥撥明滅,只在眨眼之間,黃漢雲的攻勢已被完全截阻破解!
一聲吼喝像是平地起了個焦雷,竇標活脱一頭莽牛般衝了上來,手上的“鶴嘴杵”在剎那間幻化成無數翔舞的尖啄,而啄嘴卻集中向一個焦點:“老子和你拼了!”
屈歸靈忽然往前迎上,“穿心刺”搶先抖彈飛點,去勢強勁,力道是可洞石透碑,衝來的竇標雙手握杵,正待硬接,屈歸靈的身形業已怪異的旋向一側,而身形旋動間,一道三寸寬窄,三尺有半的雪亮光帶已驀然舒捲,舒捲仿若極細的電火,倏閃倏滅——眼見竇標胸膛上一塊巴掌大小的肉塊血淋淋的拋起,方才聽到鏑鋒破空的尖嘯傳來!
竇標不止是痛,削肉的撞擊力量更將他推出五步,一屁股坐跌於地,要不是他手勁還強,恐怕連傢伙也丟了!
正待調頭再行攻撲的“追魂無影”黃漢雲,一看到這種情形,不由膽顫心驚,鼓起的一口氣立時泄了大半,腳步一沉,身形就慢了下來,他有意扮做從容之狀,奈何就是裝扮不出,一開口,聽音竟然恁般暗啞:“竇兄,你,呃,還挺得住麼?”
竇標手撫傷口,顫巍巍地從地下掙扎着站起,凸瞪着眼睛大叫:“你倒是往上衝呀,我挺不挺得住關你鳥事?姓黃的,休要裝孬扮熊,在這等節骨眼上敲過門!”
屈歸靈雙自炯炯的瞧着黃漢雲,等這位“追魂無影”有些窘迫加上憤怒的也瞧過來,他適時伸手招引,態勢竟若招魂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