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天的時間,美姝過得十分幸福。周哲前輩和京姬前輩是懂得自足的人,他們的生活樸素而簡單,他們的心靈是大海和天空所具有的那種藍色的。
前輩一家住在一字形教室右後邊的辦公室裏,大約二十米之外是獨立的一棟宿舍,美姝和承宇就住在那裏,旁邊就有飲水設施和衞生間,還有一口井,可以用吊桶汲水上來喝,那井水簡直沁人心脾。學校後面的村子裏住着一羣很淳樸的人,附近盛產野菜,也盛產海產品。
周哲前輩每天晚上都帶回不同種類的魚,放到烤架上,為他們準備好魚肉大餐。坐在井台邊,吃着用剛捉到的魚做成的生魚片或烤魚,確實是人間美味。
周哲夫婦知道了美姝懷孕的消息,馬上歡呼着拍手錶示祝賀,招待得更是比想像的還要無微不至。
七間教室當中,三間是用來陳列周哲夫婦的陶瓷作品的,一間是工作室,裏面有周哲夫婦用的兩個拉胚機、一堆用塑料膜包成一塊一塊的和好的泥、粗加工和再加工過的陶瓷品,包括生活用的碗碟和形狀各異畫着斑斕圖案的馬克杯、茶具、陶瓷鐘錶、陶瓷鏡子、陶瓷畫碟等等,簡直包羅萬象。還有一整面牆擺的都是剛捏好形狀的泥娃娃,有守護製陶和家庭的小陶瓷門神,有可入民俗畫的揹着孩子的母親,還有各種各樣表情的娃娃和系列娃娃等等。工作室旁邊的那間是染織室,還餘下兩間,偶爾有團體來玩或聚會的時候租出去,裏面也有拉坯機和窯爐。
美姝跟京姬前輩一起玩陶的時候,承宇就跟周哲前輩一起去海邊釣魚。只要把魚鈎放到海里一個小時,就能輕鬆地釣到三四條比手掌還大的魚。
有時候他們會去河趙台喝一杯咖啡或果汁再回來,有時候會去襄陽城內的大型商場買回滿滿一車的生活必需品來。
經常有客人來,他們中有一些人是來親手體驗做陶的樂趣的,或挑選一些周哲前輩夫婦做好的陶瓷製品帶走,也有一些人是為了在泥版上印出自己的手印,大多是新婚夫婦或帶孩子來的夫婦,還有一些人只是為了把自己的窗簾或桌布染成梔子的顏色而來到這裏。
美姝時常一手拉上泰民,一手拉上泰賢,跟他們一起穿過村子,去海邊沙灘上築碉堡。雪嶽山和五台山都不遠,他們曾打算去一趟,但承宇迷上了釣魚,於是放棄了。
周哲前輩夫婦就是生活在這麼一個位於美麗的山和美麗的大海之間的温馨而幽靜的村子裏。
美姝很希望在生孩子之前能夠一直待在這裏,新鮮的空氣和難得的寧靜,對她來説比什麼都好。在跟靜嵐通電話的時候,美姝談到這種想法,但靜嵐馬上對她的這個念頭表示強烈反對。
“你呀!真的瘋了嗎?你現在還沒有體驗到那種極大的痛苦,所以才會這麼想。絕對不可以!”
“我要是一直待在這裏的話,可能身體會慢慢變好呢!這裏有清澈的大海和清新的空氣,盛產野菜和生猛海鮮,陽光充足,環境幽靜,而且,你還沒嘗過這裏的井水,比那些礦泉水好喝一百倍!還有獨立的房子,你不覺得像世外桃源嗎?”
“你跟周哲前輩和京姬前輩説過了嗎?”
“還沒有。我打算走的時候婉轉地問問他們,不用説,他們肯定會同意我留下的,這幾天,他們都説了好幾遍‘要是你喜歡就索性不要走了’的話。”
“那倒是,兩位前輩本來就是很好客的人。”
“有沒有什麼辦法呢?”
“……你自己肯定不行,要是承宇在你身邊或許可以。”
“要是我跟承宇提出要求來的話,他會同意的。真的,我現在一想起要回漢城,就覺得心裏悶得慌。空氣污染那麼厲害,呼吸都困難,水也很糟糕,人又擁擠不堪,況且我現在也不拍電影了——我告訴過你我已經抽身退出公司了吧?”
“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現代集團在那附近新建了一個設施很好的醫院,距離不遠,開車只要三十分鐘,我有一個同學是那個醫院內科的負責人。不管怎麼説,你還是先回來,我們再商量一下。回來做好準備之後想回去再回去,知道了嗎?你帶着我給你的藥了吧?一定要隨身帶着!”
靜嵐給過美姝一個盛着止痛藥的小藥瓶,叫她感到疼痛的時候吃,是紫色的丸藥。現在靜嵐不再勸美姝去治療了,但要把孩子平安生出來,孕婦絕對不能承受太大的痛苦,否則孩子就可能流產或出別的問題。
幸運的是美姝的身體很頑強,子宮很健康。靜嵐擔心的是癌症帶來的疼痛什麼時候開始,對她來説,這就好像懸在美姝頭頂上的一把刀,隨時都可能掉下來,但自己這個大大咧咧的朋友卻笑哈哈地説自己根本一點兒疼的跡象都沒有!不過,美姝的聲音確實很開朗,似乎健康了很多。
第四天,也就是最後一天的晚上,又是豐盛的生魚片宴會。美姝突然停住筷子,目不轉睛地盯着京姬前輩穿的藕荷色韓服,似乎很喜歡。
“京姬前輩!你也給別人做這種傳統服裝嗎?”
“是啊,縫衣服可有意思了,我已經做了好幾套了,還用自然染料染上顏色。”
“那,給我們也做一套吧。我一套,承宇一套。承宇你也喜歡傳統服裝吧?跟你挺配的。”
“好呀,好主意!”
“美姝呀……我可是要收錢的,你不會讓我免費給你做吧?花的功夫太多了,我收得可不便宜。”
“啊呀,是嗎?生意人果然是生意人呀!”
“給你做什麼樣的呢?我穿的這種行嗎?要什麼顏色?”
“就要前輩穿的那種,要隨便一點兒的,當然一定要體現出線條的美感來,顏色嘛……”
美姝瞥了承宇一眼,接着説:
“給承宇做藍色的,我要淺土黃色的。”
“顛倒了吧?應該是藍色更適合女人吧?”
“最近流行情侶裝,乾脆都用同一種顏色好了,你覺得怎麼樣,美姝?”
“啊呀,你們全都不明白我的心思呀!”
“嗯?”
“自古道:男人為天,女人為地。丈夫應該穿天藍色的衣服,妻子則應穿土黃色的,這樣才順應天地陰陽造化!”
聽了美姝的話,在座的每個人都笑了起來。
“啊呀,美姝你真是變了!上學那時候簡直是個愣頭青加武則天!”
“是啊,你那時候不是女權主義的旗手嗎?”
“前輩們!小女全賴夫婿天高海深的愛情才脱胎換骨的,請勿指責!”
美姝似乎故意要逗大家開心,甚至向着承宇深深低下頭。實際上,美姝這樣做是有她的打算的——萬一……不久以後我死去了,成為大地的一部分,就會朝向天空躺下吧。那時,能看得見的就只有天空了,茫茫無邊的天空……如果承宇穿上天藍色的衣服,或許能把整個天空看做是承宇。美姝希望自己即使躺着也能看得到承宇,能把整個天空看做是他的臉孔和形象。
美姝的這種想法沒有一個人知道,大家笑了一陣子之後輪流喝了幾杯酒,當然不包括美姝。周哲夫婦開着諸如“你是怎麼調教老婆的”、“真沒想到美姝變得這麼多”、“看來你們的夫妻生活很融洽呀”等促狹的玩笑,席間笑語生花,周哲前輩和京姬前輩對他們明天就要離開顯得依依不捨。美姝抬頭看着心情愉快地倒着酒的周哲夫婦。
“周哲前輩!京姬前輩!”
“嗯?怎麼了?哎呀……你別這麼看着我們,可憐巴巴的。你稍微動動腦子就會知道我們現在的心情了,不能勸你這個喜歡喝酒的人喝酒,我們也很焦慮啊,要是你理解我們的心情,就不要用那種眼神看着我們啦!”
“你這人,開玩笑又開過頭了。美姝呀,怎麼了?”
“嗯,我呀,想生孩子之前一直待在這裏,不知道行不行?這裏的宿舍真的很舒服!屋子很寬敞,設施也好,還有味道好得沒治了的井水!”
“嗯?那我怎麼辦?”
“就是啊,我們是舉雙手贊成,簡直高興得要跳起來了。可是,承宇怎麼辦?太可憐了吧?”
“承宇一個星期來一次不就行了嘛,是不是?”
“美姝,不太好吧,沒有你我可睡不着覺啊!而且我必須看着你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才行,不是嗎?周哲前輩!是這樣的吧?京姬前輩!”
“是啊,看看承宇的臉色,已經面如死灰了。哈哈,你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了美姝?要是孕婦説要一個人待着的話,肯定有什麼原因,你趕快懺悔請求原諒吧!”
“啊呀,我,被人這麼沒頭沒腦地罵了一頓,都不知道説什麼好了。我怎麼會對美姝不好呢?那對我來説無疑是自殺呀!這麼寧靜和平的一個晚上,您怎麼能説出這麼可怕的話呢?”
“那你老婆為什麼要跟你分開來住呢?”
“這我怎麼知道呀?前輩您直接問她吧!”
“美姝呀!説實話,是不是他欺負你了?要是那樣的話,我就把他一把抓起來扔到大海里去。”
“我看哪,承宇對美姝那是沒挑的,是不是因為我早上讓你好好跟承宇學學,你現在就拿承宇撒氣呢?”
“……什麼?我這個年齡,還會嫉妒這個小夥子嗎?承宇你可真討厭!”周哲前輩擺出滑稽誇張的姿態來。
“哎呀呀,瞧這個人,嫉妒得都冒火花了。”
美姝和承宇嘻嘻哈哈地笑了,坐在承宇旁邊的京姬前輩款款深情地挽住承宇的胳膊。看到這種情況,周哲前輩的眼角一下子挑了上去。
“你……決不要因為追到了美姝這個前輩就驕傲自滿,以為可以把我老婆怎麼樣!泰民他媽的眼光可是很高的,決不會愛上比自己小的男人的,是不是?老婆!”
“現在哪還有女人討厭比自己小的男人的,你找一個來瞧瞧!”
“什……什麼?”
周哲前輩好像胸口被刺了一刀似的,嘴裏喊着“京……京姬!連……連你也!”就向後倒過去,席間馬上爆發出一陣鬨堂大笑。他們都是很難得的熱心人,周哲前輩和京姬前輩告訴美姝:“需要的話,隨時跟我們聯繫,就可以過來。”京姬前輩甚至勸承宇請個長假,跟美姝一起來。
“啊?這倒是個辦法!這個……我可要認真考慮一下!”
承宇一邊説着一邊堅定地點了點頭,他也發現,在這裏待了幾天,美姝的表情開朗了很多,心情看起來也很不錯。
京姬前輩説明年泰民就要上小學了,之前可能要去日本新宿的哥哥家裏住上幾個月,如果那樣的話,就把鑰匙放到那棵橡樹的石階下面,美姝和承宇可以放心地來住,可以隨便使用辦公室和陶藝工作間。問他們什麼時候走,説還不知道。他們自己也要等那邊的聯繫,寄過來飛機票之後才能走,否則根本不可能去。既然很多事情都還是未知數,再討論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了,所以這個話題就此結束了。
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寬容大度的成熟女人的京姬前輩轉頭看着美姝説道:
“美姝!你似乎吃得太少了!懷了孩子之後就別再擔心什麼身材問題啦,首先要努力地吃才行。不是害喜吧?”
“是啊,你吃的真的很少啊,再多吃點兒生拌魷魚吧!”
“前輩,我已經吃了很多了。”
“但都已經四個月了,該過了害喜的時候了吧?”
“泰民他爸,你不知道,有的女人直到進了產房還害喜呢,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
“是嗎?喂,承宇!你多吃點兒!要照看害喜害得這麼厲害的妻子,你這個丈夫怎麼也得多吃點兒預備着。”
酒氣微醺的承宇點點頭,嘻嘻地笑着。周哲前輩把承宇的酒杯倒滿酒。
“你怎麼自己偷着樂呢?要當爸爸了那麼高興啊?”
“是啊,其實來這裏的這幾天我好像做夢一樣,一個人坐在那兒都忍不住想笑。現在看美姝的時候,也不看她的臉,而更注意她的肚子了,看看又鼓起來多少了。”
“是嗎?跳個舞怎麼樣?”
“跳嗎?”
“要想跳的話,就乾脆揹着美姝一起跳吧。”
“啊呀,這可有點兒難。我有點兒醉了,要是揹着她跳的時候摔倒了可怎麼辦?美姝可是寶物呀,一點兒也不能出錯。”
“哈哈哈,倒也是。泰民她媽!你就好好唱一段民謠,讓承宇展現一下漂亮的舞姿吧。這方面你可是專家呀!”
“承宇是流行歌曲節目的製作人,不知道能不能跳這種聳肩膀、踢踢踏踏的舞呀。”
但京姬前輩還沒有開始唱歌,承宇已經從坐位上跳起來開始手舞足蹈了。伴着他跳舞的節奏,京姬前輩用筷子敲着鍋碗瓢盆,行雲流水地唱起民謠來。
含着月光一樣柔和的微笑拍着手欣賞承宇舞姿的美姝突然“啊”地慘叫一聲捂住了肚子,肚子痛得就像身體裏的一個器官被針刺被刀割一樣猛烈。
“美……美姝呀!你怎麼了?”
“是不是滯食呀?不至於現在就要住進醫院裏去吧?”
“沒……沒關係。承宇……水……給我拿點兒水!”
美姝臉色蒼白,流着冷汗,從口袋裏掏出藥瓶來,拿了兩粒放到嘴裏,喝了水。看到她這樣,周哲前輩夫婦露出驚訝的表情,似乎在説:這是怎麼回事呀?產婦明明不能亂吃藥的呀。
止痛藥的效力很快,美姝捂着肚子蜷起身體還不到一分鐘,那種世界末日似的疼痛就慢慢消失了。美姝的後背全被冷汗濕透了。
戰爭開始了!壞蛋們宣戰了!
承宇覺得到這個時候也該去休息了,於是帶美姝回到宿舍。美姝的臉驚人的蒼白和憔悴,承宇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心裏有一種莫名的不安。美姝告訴他説已經好了,慢慢靠着牆壁坐下了。
“恐怕是脹氣吧。”
“這麼説是突發脹氣了?為什麼你口袋裏有藥?是誰給你開的藥?吃了也不會對孩子有影響嗎?”
“嗯。我説最近消化不好,老覺得脹脹的,有時候脊椎中間疼,所以靜嵐給我開了點兒藥。吃了沒關係。”
“……是嗎?你最好還是舒舒服服地躺着。”
承宇眼裏滿是憂慮,他站起來鋪好牀,弄得軟綿綿舒舒服服的,又拿出能蓋着肚子的薄被子。美姝枕着枕頭剛躺下,承宇就開始給她按摩胳膊和腿。
“真的沒關係嗎?你的臉色可不太好呀,有沒有覺得胸悶?胃痛不痛?要是不舒服的話我們就去醫院,聽説附近有個現代醫院,要去就趕快去,別睡着睡着一下子坐起來,害我嚇一大跳,心都咯噔一下沉下去。”
“我都説沒事了嘛。燈太刺眼了,快關了吧!抱抱我!”
承宇關了燈,躺在美姝旁邊,輕輕抱住她。
剛才真的很害怕,好像腦子裏的哪根弦突然斷了,同時肚子裏猛刺進一顆尖利的牙齒一樣。那種疼痛激起波紋,擴散到全身,把整個身體都擠扁了。美姝一想到這就像打冷戰一樣抖起來。
……現在開始了!
美姝使勁緊緊抱住承宇,承宇好像要拍美姝睡覺,把自己的臉輕輕埋在她胸前,用一隻手不停地輕拍着她的肩膀、輕撫她的頭髮,黑暗温柔地吞沒了一切。
美姝無聲地流着淚,孩子不知道有多害怕呀。
孩子呀,媽媽會奮勇戰鬥的,你也一定不要害怕呀。相信媽媽吧,不管有什麼事發生,媽媽都會保護你的。
美姝用一隻手輕輕捂在肚子上,輕撫着。
“你又肚子痛嗎?”
“沒有,我怕我們的孩子嚇着了。”
“這樣啊。我替你安慰她,你好好睡吧!”
承宇盤腿坐着,在美姝的肚子上畫着圓圈非常温柔地撫摸着,同時像唱催眠曲一樣小聲慢慢地説:
“孩子呀,你嚇着了嗎?沒事啦。媽媽有點兒脹氣而已,你趕快睡吧,這樣媽媽才能睡呀。做個甜甜的夢吧,爸爸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你叫媽媽也快點睡吧!你進入媽媽的肚子裏,爸爸不知道有多高興。真是很神奇啊,你已經什麼都長出來了。你真是又有活力又勇敢呀,一個人做了這麼多。你媽媽也真了不起。美姝呀!睡着了嗎?快點睡吧,你睡了我們的孩子才能睡呀。你們兩個人在夢裏見面吧。説實話,我有點兒嫉妒,因為自己去不了,但一想到美姝你和我們的孩子在同一個身體裏做着同樣的夢,我就覺得滿足得不得了。真的期待太久了。在這個期待的過程中,因為老想見到孩子,心神激盪,所以才會覺得很幸福呀。我非常非常感謝你媽媽。孩子,我們的孩子呀,爸爸也非常非常感謝你。不管怎麼説,早睡早起才能成長為新國家的勁頭十足的好孩子。瞧,媽媽已經睡着了,隨着媽媽的呼吸,我們的寶貝也睡着了……”
1998年9月28日
在祥雲小學舊址度完假回到漢城已經兩個星期了,承宇漸漸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美姝只不過吃幾勺飯,可是就連這幾勺飯也都吐出來了;不管承宇買回多少好吃的東西放到美姝嘴裏,她全都吃不下;他還看見過兩次美姝吃靜嵐給她開的藥,美姝的身體也明顯消瘦了。他以為是由於美姝害喜害得特別厲害、特別久,老是吃不好,所以身體消瘦了。
承宇好幾次勸美姝去醫院檢查一下,説要親自帶她去,還為此發了火,但美姝堅持不去。承宇解釋説不是讓她去住院,只是去輸點兒營養液就回來,增強點兒體力,但美姝還是怎麼説都不肯去。
隨着美姝的肚子一天天鼓起來,美姝的身上彷彿同時生出一種像孩子一樣奇怪的、承宇所難以理解的類似固執的東西。她老説漢城的空氣不好,水的味道也發腥,整個人好像被建築物和人給禁錮起來了一樣,漢城真討厭等等的話,總嚷着要跟承宇一起去周哲夫婦生活的地方。
承宇則認為,雖然那裏的環境對孕婦的情緒有好處,前輩夫婦也非常熱情,但畢竟是別人的家,而且還有工作的問題。
“請假不行嗎?妻子懷孕的時候不是可以請假的嗎?或者,索性請上一年病假行不行?”這是美姝的回答。
有時候,美姝會莫名其妙地大發脾氣。
除了靜嵐以外,美姝沒有請任何人幫忙,幾乎是在獨自跟病魔搏鬥。她的肚子已經明顯地鼓了起來,把手放到肚子上的時候,能感覺到隱隱約約的胎動。
這段時間承宇特別忙,他負責的《午夜流行世界》慶祝二十週年,新設了一個通過聽眾投票和流行音樂專家、音樂記者、國內流行音樂家、搖滾歌手投票評選的“流行音樂百佳”欄目,第一期是由歌手們現場演奏和演唱,需要進行不少準備工作。另外,不斷地有外國流行歌手來韓國訪問,需要招待,還要準備對國外的名歌手進行電話訪問。
在忙碌中,九月飛快地過去了。
不知不覺中,秋天來了,樹葉一片片地變黃,或像染上了鮮血一樣變成了豔紅色……所有這一切在面容憔悴地坐在窗邊搖椅上的美姝眼裏,都是悲壯、匆促、恐怖的,她的神經也越來越脆弱。
自己一個人呆在家裏的時候,美姝依靠的既不是丈夫,也不是自己,而是肚子中蠕動的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