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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火麒麟臂

    中年漢子向井邊拍擊,水柱立時沖天拔起,將轟飛半空的步驚雲安然承託……

    水柱衝勢未盡,接連把步驚雲輕彈而起,且人隨水勢,翻墮進圍牆之內。

    此時,步驚雲早已渾身重傷,身十一軟,頹然跌下。倏地,一個矮小身影自屋內破頂而出。

    細看之下,此人竟奇醜無比,一把接住步驚雲,再一縱身,以飛快速度火速離去。

    而這邊場中,九名殺手正分四面漸漸迫近那中年漢子。

    打水少女憂憂道:

    “爹,當心點!”

    “放心吧!”

    那漢子一面説一面勁運於臂,左肩粹然變得通紅如火,衣袖亦被震至進碎。

    這時才見其臂膀上赫然紋有一麒麟圖案,張牙舞爪!

    紙探花卻如沒看到一般,只盯着他的臉道:

    “有一句話,我要告訴你。”

    中年漢子淡淡道:

    “你説!”

    紙探花目光不移,緩緩道:

    “我們九個人,每個人至少有四百種方法讓你後悔,為什麼還活在這個世上!”

    中年漢子的臉上並沒表情,冷冷道:

    “那加在一起是不是有三千六百種方法!?”紙探花道:

    “是!”

    中年漢子這時才抬首。

    只見劍一般的眉,火一般的眼,更濃,更盛,他道: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讓我最好一頭撞死?而且死得越快越好!”

    紙探花笑起來,讚道:

    “聰明!聰明的人是不是絕不會做蠢事?”

    中年漢子沒有口答,靜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道:

    “我也有句話,要告訴你!”

    紙探花仍在笑:

    “你説!”

    中年漢子道:

    “你一個方法也用不上!”

    話一説完,腳尖勾起水桶往上一挑,隨即左拳暴出,頓將木桶轟個稀爛。

    拳勁所到,更將井水化為道道沸騰水箭,如疾電般洶至,當場將所有殺手擊退至三丈開外。

    然後,微轉過頭,向那打水少女淡淡道:

    “我們現在可以走了。”

    此時,殺手們己被水箭攻得潰不成軍,沸水未及觸地,便先化作縷縷蒸氣,沖天而起。

    雄霸暗驚道:

    “這傢伙功力竟然如此厲害?”

    情知只有自己出手方有勝望。

    但他身形甫動,戲寶卻忽然伸手攔住他道:

    “雄幫主,別輕舉妄動!”

    食為仙好勇鬥狠,立即叱道:

    “戲寶,你幹什麼?”

    一句話説完,卻只見戲寶己滿目驚懼,身體更微微顫抖,口中喃喃道:

    “我見過這個人,他……是一等一的高手……還記得甘六年前……”

    那段永不磨消的噩夢!

    當時,戲寶己是超級殺手,回其容貌秀美,嗜操戲曲,出道以來又從未失過手,故得“戲寶”之名。

    一次,童皇遣派他去行刺一名朝廷命官。

    戲寶經過細密的安排,就在他必經之路靜靜埋伏。

    一俟那朝廷命官的車轎出現,立時飛身撲出,施以暗殺。

    但正當得手之際,卻被一過路樵夫看得明白。

    這樵夫也不容細想,立時縱身掠出,竟後發先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戲寶搶攻。

    戲寶頓時只覺被一股熾熱的氣流緊罩,一個象烈火燒至的通紅拳頭己向他迎面轟來!

    “來勢太急,避無可避!我只看到一團熊熊烈火,和那人臂上紋着的麒麟……”

    戲寶説到這裏,眼睛就直直的望着那中年漢子臂上的麒麟,眼神中充滿了説不出的驚懼。

    但他不是説了下去一一一

    砰然一聲巨響,臉門如遭火的,頓時血肉模糊。

    而且拳勁霸道無匹,中招後被震得倒飛奇遠,久久未能停下……

    直至十餘丈外,退勢方止!

    戲寶在地上痛極掙扎,終於暈了過去,醒來時人影沓沓,顯見樵夫手下留情。

    但戲寶臉容從此被毀,只得戴上面具度日。那面具雖不是鐵的,但戲寶的聲音卻如鐵一般堅硬無道:

    “走!要命的千萬別去惹他,快點走!”

    説完,向來冷靜的戲寶仿如驚弓之鳥,奪路慌惶而逃。

    雄霸臉色微微一變,凝望着那中年漢子,暗驚道:

    “啊,難道這人真的如此可怕?”

    這時,那漢子緩緩回首,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如一塊烙鐵,在雄霸臉上印了一記。

    眼神中並無濃烈的殺氣,一卻有着無邊的憂怨其餘殺手亦因他這種奇特目光,而不敢輕舉妄動。

    ——那是一傷超越一切的自信,足以將令場人等徹底壓倒。

    縱是雄霸,亦不敢貿然出手。

    他自知負傷在身,兼且各人早已筋疲力盡,再鬥下去,實非明智之舉!

    那漢子也不着急,帶着女兒緩步而去。

    他明白——

    他有足夠的實力離開。

    雄霸直等他走出很遠,才厲聲道:

    “你們速雲追拿風。雲,不得有誤!”

    “是!”

    天池殺手齊應一聲,瞬即分道揚鐮。

    於是場中剩下的只有兩個人:

    ——重傷的秦霜。

    陰沉的雄霸!

    秦霜拼命的想站起來逃走。

    一一一他不怕死,可是等待他的,將比死亡更可怕。

    他雙臂俱廢,只有用膝蓋頂地,才勉強站了起來。

    但雄霸從後面一腿,立即就把他踢翻在地,又一手扣着他的天靈蓋,怒道:

    “叛徒!你到底將幽若藏在哪裏?”

    秦霜仰望着雄霸的臉,第一次才發現它竟是如此卑鄙與獰猙,而十幾年來,自己卻在它的鼻息下,以它的喜樂為喜樂,以它的憤怒為憤怒。

    不是一種痛心,而是一種悲哀。

    秦霜正是悲哀的搖了遙頭,冷笑道:

    “你真的以為我會像你一般卑鄙?嘿……我才不屑……擒下她,我只囑她往……靜心寺……等候聶風……。”

    雄霸怒哼一聲,將他猛地往地上一摜,秦霜便連痛苦都感覺不到了。

    靜心寺。

    幽若就深埋着頭,跪在佛像前。

    她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她只聽到後面竊竊私語,己有人開始在議論着她:

    “瞧!那女子跪在那裏許久了,不知她在等人?還是在拜佛?”

    “看她那身衣飾,不象本村土生,似乎出身於大富之家呢!”

    “在大富之家又有何用,她看來憂憂寡歡,極不快樂……”

    “是呀!富貴未必就是幸福,她如斯孤獨,真是可憐啊!”

    聶風自離天下後,她日夕思念,秦霜遂約她到此,待與聶風密議後即往會她,誰知等了半天猶未見聶風。

    夜己漸深,人潮散盡,意中人卻仍遲遲未至。

    幽若捲縮在一角,她發現有人議論還是件幸運的事,不幸的是孤獨。

    孤獨的夜自然無話。

    第二天,村民又至,幽若更不敢接融他們好奇的目光,逼得避於一旁。

    這一避又避了一天。

    黑夜再臨,人羣又去,偌大的古寺僅餘下座上菩薩,似正在笑她竟然如此痴候。

    但痴候就痴候!

    幽若己決定今晚再在這裏痴候一夜。

    她取出念珠,默默的祝福:

    “風大哥為何未來?不知有否不測,求菩薩好好保佑他……”

    但突然問,她手中的念珠赫然寸斷。

    念珠子隨即灑滿一地,在空洞的寺院內響起了寂寥的迴音:

    “滴答,滴答……”

    這滴答之聲就如一根根利刺,往她心頭刺去。

    他頓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就在這時,身後己傳來腳步聲,並有人急切的喚道:

    “幽若!”

    幽若連忙轉過身,但來的當然不會是聶風。

    來的是雄霸。

    幽若吃驚道:

    “爹,你……怎會知道我在這裏?”

    雄霸嘆了一日氣道:

    “是霜兒告訴我的!其實你這樣等下去也是自費,聶風己揚言退隱江湖,此後永不再回天下會!”

    他説完這句謊話,就如殺了一個人,眼睛連眨都不眨。

    幽若臉上頓時一片煞白,她倒退了一步,喃喃道:

    “怎會?霜師兄既説帶他前來,風便一定會來!”

    雄霸大聲道:

    “別傻了,爹與他師徒多年,他説走便走,如此忘本,要來何用?……”

    幽若呆呆的聽着,只感到渾身發軟,軟得只有靠在父親的肩頭,才勉強支持得住。

    雄霸撫着她的頭道:

    “傻孩子,忘記聶風吧!爹會為你找一個更好的男子!”

    幽若急道:

    “不!我要見他!爹快替我找他吧!”

    雄霸抬起頭,緩緩的應道:

    “好,我去找。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出來!”

    一個人也許沒有辦法救走聶風。

    但兒個人湊在一,起,便立即想出了個辦法:

    ——做副擔架,拖也要把他拖走!

    擔架很快便做好了,獨孤鳴一個人一拐一拐的走在前頭,其餘的所有人推的推,拉的拉,拖着聶風緩慢的潛逃。

    聶風左目傷勢極重。本來是一隻炯炯有光的眸子,現在卻忽然變成了一個不斷流血的黑洞。這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今大的天氣。

    一一一熱!

    反常的酷熱。

    差不多每個孩童走三步,便要抹一把汗。

    “噓……熱得透不過氣,很辛苦啊!”

    “何伯,我們真的支持不住了,可否休息一會?”

    何伯亦己熱不可耐,道:

    “好!今天本刮北風,怎地如此燥熱?確是有點反常!”

    小牛叫起來:

    “是呀!幾天前我還來此玩耍,如今竟不見了許多草呢!”

    這時,數片樹葉飄落,何伯接過一看,喃喃道:

    “樹葉亦枯萎若此,怎麼好象被什麼燒焦推似的!”

    一直沒説話的獨孤鳴,忽然開口道:

    “小忠,你説帶我們往你姑母的村子暫避,還有多遠?”

    小忠道:

    “就在附近的芙蓉村,越過個山頭便是了。”

    獨孤鳴抬頭,望了那山頭一眼,憂憂道:

    “若依我們目前行程,雖是捷徑,亦非要天亮方可到達,但聶風傷勢奇重,恐怕會失血過多而死……”

    何伯接口道:

    “況且大家現己筋疲力盡,又恐防殺手追至,應從速覓地棲身及替小馬(聶風)止血,方為上策!”

    獨孤鳴讚道:

    “有道理!”

    小牛忽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門,喜道:

    “對了,我知道那邊有個山洞十分隱秘,不若到那裏歇一夜吧!”

    幾乎是異口同道:

    “好!”

    又馬上把聶風拖進了山洞。便這山洞竟比外面更熱!

    聶風蠕動着乾燥泛白的嘴唇道:

    “水……水……”

    小忠立即起身招呼道:

    “小牛,你和我一起去那邊的水潭取水。”

    小牛跟着就走。

    何伯囑咐道:

    “你們當心點!”

    他們剛一出去,小豆子便抱着一堆枯枝跑進來,笑道:

    “哈,竟給我找得一些於柴呢,大家可以借火生光了。”

    獨孤鳴立時反對:

    “不行!生火只會引起濃煙,令殺手更快發現我們,而且洞內熱得驚人,生火還不把我們全部熱死,寧願暗一點好!”

    這話無疑是極有道理,小豆子一攤手,扔下了乾柴,嘆道:

    “説得是!暗一點總較熱一點好!”

    他的這句泄氣話,剛一説完,孩童們便叫了起來:

    “咦,小馬哥的創口怎麼自行止血啊?”

    獨孤鳴懶懶應道:

    “想必因過於酷熱,鮮血便很快疑結吧!”

    説話間,心裏不由得無比沮喪道:

    “怎麼就沒有一個來關心我呢?”

    這時,關心他的人己到了他跟前

    小豆子拿着兩根枯枝,怪可愛的望着他的腿道:

    “獨腳哥哥,你的腿骨斷了,用這兩根樹枝支撐會好過點。”俯下身,幫他綁起腿來。

    獨孤鳴一喜,高興得什麼也似的,一連道:

    “好!好!謝謝!謝謝!”

    似乎忘了正處身於一個酷熱的山洞,渾身涼梭梭的。

    但他忘了,別人卻沒忘,小石於忽然拉開了衣服,叫道:

    “啊……不知怎的,熱得心也在發燙啊!受個了,我要到洞外歇一歇!”

    話沒説完,人已跑到了洞外,但沒過多時,卻又倉惶的奔了回來,火急道:

    “糟了!洞外有不少爪痕,這裏可能是猛獸的巢穴!”

    獨孤鳴振奮道:

    “不用怕!我有這柄護身匕首,區區野獸,足可應付!”

    何伯卻仍不放心道:

    “為策安全,咱們出外做一些防禦佈置吧!”

    眾孩童一齊贊同道:“好呀!”又一齊湧了出去。

    洞內立即靜了下來。

    靜得只有一種聲音:

    “荷,荷……”

    赫然是獨孤鳴用一隻獨腿,匍匐着緩緩向聶風逼去。

    “此際已無任何阻礙,若要報仇,正是千載難逢之機!”

    獨孤鳴的資質與武藝俱遠遜於聶風,現在如不殺人,恐怕今生今世都再無機會下手。

    但匕首舉至半空,整個人都又凝住,內心私下猶疑:

    “殺,還是不殺?”

    想起惡戰時,聶風曾挺身相助他解困,更強忍重傷,拼命挾着他一起逃亡。

    獨孤鳴發覺一一一

    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接受了聶風……

    可殺父仇人就躺在眼前,且毫無還手之力。

    他終於等至今天,卻又不忍刺下。

    刀,似有千斤之重……

    “罷了……聶風,大丈夫豈能乘人之危,這次就放過你吧,可是日後我又怎樣才可報仇?唉………”

    獨孤鳴長嘆一聲,匕首將放未放時,突然闖進來兩個孩童。

    一一一小忠與小牛。

    這兩個本記得洞口不遠處有一處水潭,但沒想到潭水竟在短短時日,赫然蒸發。

    水潭己化成濕轆轆泥地。

    兩孩童只有無功而返,無意中撞到這一幕,立即大聲叫起來:

    “啊!你在幹什麼?”

    “你……你竟想殺小馬哥,”

    外面的孩子們聞聲一擁而進,將獨孤鳴重重攔住,爭着怒責道:

    “現在大家身處險境,本應同舟共濟才是,但你還要殺小馬哥,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小馬哥縱是失血過多,仍然帶着你一起逃,你這樣真是恩將仇報!”

    説話間,另兩名小童己將聶風拉至安全之地。

    小忠由此更是大聲叱道:

    “我們不喜歡你這種人,快給我們滾!”

    獨孤鳴本亦想殺聶風,自然心中有傀,百詞莫辯,默然不能作聲。

    但這時,一直昏述不醒的聶風忽然清清楚楚的説了一句:

    “小忠,不可無禮!”

    眾孩童立時驚乍道:

    “啊,小馬哥……”紛紛回首一望,聶風卻又昏厥了過去。

    獨孤鳴臉上更是驚得煞白,暗道:

    “什麼,他竟然早已醒轉,那……為何不早呼救?難道……他想成全我?”

    只聽小忠大聲道:

    “好!瞧在小馬哥為你求情,就饒恕你一次。”

    轉臉又對小夥伴們道:

    “今晚我們切不可以睡着,一定要合力守護小馬哥!”

    於是,小豆子拾來的一些本無用的乾燥木棍倒派上大用場,一人持一個緊守着聶風四面。

    小豆子忽又想起自己曾用此木棍給獨孤鳴夾過腿,更憤然吼道:

    “倘若你再想對小馬哥不利的話,我們便絕不客氣!”

    獨孤鳴滿心歉然,縮在一角,過不了多時便昏昏睡去。

    眾孩童因白日過於勞累,也熬不了一盞茶時,便各自七歪八仰的倒頭大睡。

    於是,聶風毫無戒備,也毫無守備,兩個人影緩緩而到,殺機陡現……

    正是——-

    夫唱,婦隨。

    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時候,步驚雲緩緩的張開眼,只見正處身一石屋內,滿室瀰漫着一片藥香。

    這迷漫藥香,令步驚雲腦袋昏昏沉沉。昏沉中左臂赤痛。但覺此臂軟弱無力。

    左腕己血肉模糊,左臂更支離破碎,他嘗試運勁,卻始終無法提起。整條臂膀己被雄霸所廢。

    但這次在惡戰中竟然能死裏逃生,步驚雲頓感意外。

    但更令他意外的是,這石屋四周的佈置。

    除了四個斗大的,在烈火中冒着騰騰熱氣的古鼎外,還有一些水晶器皿。

    步驚雲好奇的湊近一看,竟是以藥水浸存大小不同的手臂,不覺心頭一寒……

    朝外望去,只見正站着打水的一老一少。

    那中年漢子左臂紋有麒麟標記,正是——

    麒麟臂於嶽。

    此時己值寒冬,於嶽兜頭一桶冷水潑下後,反手憂怨的輕撫臂上的麒麟。

    步驚雲看着這頭麒麟,驀然間勾起了少年惡夢,身軀不由得微微發抖,只是仍一聲不吭。

    旁邊的打水少女,正是其女——

    楚楚!

    楚楚拿起一塊乾毛巾,輕聲道:

    “爹,讓我替你抹乾吧!”

    於嶽淡淡道:

    “不用了。”

    説話間,內勁一運,在臂頓時轉為火紅,麒麟標誌更顯張牙舞抓,令人望而生畏。

    而且,散發出一道奇特熱勁。身上的水份迅速被烘乾,地面之水也化作蒸氣消失。

    更可畏可怖的是,方圓數十步內,樹葉亦被熱勁所的,盡皆枯萎脱落。

    步驚雲倒吸一口氣,暗驚道:

    “好駭人的功力!”

    就在這時,鼎內之藥也被熱勁帶動,煎勢更急;藥鼎受熱勁影響,亦加速沸騰起來……

    突然,一人手持雙斧,凌空翻身而至。

    正是救步驚雲的怪人。

    他突然向於嶽左臂疾劈而下。

    因來勢太過於猛急,於嶽避無可避,立時血濺當場。

    左臂更慘被齊肩劈斷。

    這一劇變陡生,步驚雲大吃一驚,手臂無意中一拂,“啪”一個藥罐傾倒墮地,摔得粉碎。

    那怪人立時驚覺,霍然轉身。

    步驚雲頓只見一道寒鋭無比的眼與一張奇醜無比的臉同時逼了過來,不覺驚叫一聲。

    這一叫便叫醒了過來。

    原來是南柯一夢。

    但不醒來尤好,一醒來,步驚雲更呆住了。

    但發覺身處的房間,赫然是和夢境一模一樣。

    一一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左臂傳來陣陣隱痛,步驚雲右手一撫,才發覺手臂已被包紮妥當。

    但他的在臂明明寸斷,又怎會完整無缺?

    心下狐疑,步驚雲遂站起來遊目四顧。只見卧榻之側,正放着一奪目刺繡。刺繡上的圖案異常獨特。

    ——個身形高大威猛的漢子正揮拳痛擊一頭火麒麟。

    甫見火麒麟,步驚雲內心驀然湧起一份奇怪的感覺……

    身後一個温柔清脆聲音傳到:

    “啊,你醒過來了!”

    步驚雲轉身一看,正是那打水少女——

    於楚楚。

    於楚楚端着一盆水,熱切道:

    “你的傷勢未愈,要好好休息。來!用温水抹個臉,精神會好點的!”

    步驚雲並不想抹臉,他只想出去看看室外是否和夢境一樣,但沒有辦法,楚楚非等着他抹完臉不可,直等他抹完臉,她才肯走出去。

    她走出去的時候,步驚雲亦跟着緩步而出。

    果然,屋外情景盡與夢中一模一樣。

    那個容貌奇醜的怪人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煙,瞥了步驚雲一眼,好整以暇的笑道:

    “哈!於老頭,步驚雲終於醒過來了。我早説過老夫的功夫是一流的!”

    目光一閃,又狡黠的笑了笑道:

    “如今我己功德完滿,你答應給我的條件究竟……在哪兒,快些拿出來呀,”

    於嶽左邊的袖子軟蕩蕩的,渾不着力,竟似廢了一般,聲音卻仍是硬朗道:

    “神醫,放心吧!我早已給你辦妥了。”

    步驚雲聞言一一驚:

    “神醫,難道這容貌奇醜之人,正是武林三神中的神醫?傳聞他己不間世事,怎會在此遇見他?”

    不覺得慢慢地走了出來。

    神醫望望他,再望望於嶽,還算比較識趣道:

    “你倆還有許多話要説,老夫就不阻你們了!”

    説完,身形己掠了出去。

    他掠出去時,帶飛出兒片落葉。

    可是落葉還沒落地,他的人己消失無蹤。

    步驚雲和於嶽卻什麼話也沒説,只靜聽着落葉飄落的聲音。

    但落葉落地,他們又能聽什麼?

    沉默良久,步驚雲終於開口問道:

    “你,為何要救我?”

    於嶽仰天嘆了口氣,道:

    “因為在惡戰中,我第一眼看見你,便強烈感到我倆有緣!”

    步驚雲不明白,吃驚道:

    “有緣?”

    於嶽不答,這時一陣寒風吹過,吹起他披在肩頭的衣襟。

    步驚雲一看,臉色頓時變了,他發現於嶽左臂竟真的被齊齊削斷,不覺失口道:

    “啊!你手臂己斷,莫非夢境是真實的?”

    於嶽淡淡道:

    “那一切都不是夢,你所見的盡皆屬實,而我的左臂亦己移植在你身上。”

    步驚雲驚得一跳。他並不是容易吃驚的人,可這次他卻連眼珠子都似凸了出來。

    他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高明的醫術。

    他摸摸自己的手臂,再看着於嶽的空袖,才感到這條臂異常陌生。

    於嶽又慢慢地,平靜的道:

    “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都在等……今天,我終於等到了!”

    步驚雲叫道:

    “你……究竟為了什麼,”

    於嶽道:

    “若想知道,就隨我來。”

    説完,緩緩的走了出去,步驚雲跟着他,腳下亦走得很慢。

    楚楚望着他們的背影,正想問你們到底去哪裏,胸脯卻忽然被人輕輕的摸了一把。

    楚楚立即就如貓一般彈開叱道:

    “啊!你想怎樣?”

    正是那容貌奇醜的神醫,誕着臉笑道:

    “你爹答應給我的人呢。”

    楚楚臉上一紅,羞怒道:

    “呸!誰知道?”

    話剛落音,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接口道:

    “大爺,我己恭候多時了!”

    姍姍而來的,正是十大名妓之——

    醉紅。

    神醫立即一腳跳到八丈高,大笑道:

    “哈哈……於老兒果真守信,來的當真是絕色美人……”

    身形一閃,己抱起了醉紅。

    “來來來!美人,快跟我入屋吧!”

    神醫天生奇醜,極難獲女子青睞,故自訂規條,但凡術醫者必須獻上美女作為交換條件。

    於嶽二人直朝山上走去,也不知走了多少時辰。

    於嶽忽然道:“很熱,是不是?”

    步驚雲並不答話,他汗流泱背,但感到——

    熱,並非來自四周。

    而發自左臂。

    於嶽用僅有的一隻右臂,往前面的一個山洞一指,道:

    “那裏才是這帶最熱的地方,熱得象是地獄。我現在就帶你往這地獄去!”

    他們走進去的果真是地獄,周遭越來越熱寸草不生,焦燥一片。

    於嶽卻象絲毫感覺不到,一直腳步不停的向裏走去。

    “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步驚雲只好跟着走進去。

    直走到盡頭,於嶽才一伸手,道:

    “看!就是這副壁畫!”

    步驚雲一眼望去,立時目瞪曰呆。

    只見洞壁上競刻着一幅和楚楚所繡圖案一樣的壁畫。

    “又是這頭火腆磷!”

    於嶽微驚道:

    “哦?你見過火麒麟?”

    步驚雲驚驚道:

    “我少年時曾遇上它!”

    説話間,腦海裏再次浮現出那次惡夢,不禁全身冷汗直冒。

    於嶽低嘆道:

    “難怪!你和我同是遇上火麒麟而大難不死,原來真是有緣……”

    步驚雲一聽,跳起來叫道:

    “什麼?你亦見過它?”

    “不錯。”於嶽微仰着臉,緩緩的説出了那段往事。

    “三十年前,我只是這帶村落的一名平凡青年,本以鑄鐵為生。”

    上有雙親,下有一妹,生活也算安定。但一夜,村裏忽颳起了一陣不尋常的風沙。

    其時,爐中火焰竟猛然轉烈上升,火舌更離奇地被卷往窗外。

    我立時奔出看個究竟,屋外的情景,頓令我心神震駭。

    ——那是一片連綿不斷的火海!

    村民竟無暇救火,所有男丁手持武器,紛紛向一頭猛獸圍攻。

    那頭猛獸在火海中張牙舞爪,正是一頭全身冒着烈火的——火麒麟!

    火麒麟挾着無數火舌,男丁們甫一觸及,頓時一觸即亡。

    我見狀衝回屋內,拿取一把鐵劍,便加入戰圍。

    由於我本以鑄劍為生,對火焰的耐力較強,故能更為侵近火麒麟,但它刀槍不入,纏鬥之際,手中劍頓被震斷。

    我既不能,其餘男丁更陸續被焚身而死!

    ——這頭異獸如此可怕,凡人如何可以抵擋?

    就在這時,我突然瞥見它身上有一脱甲之處…

    此值情勢危急,不容細想,我舉起劍便向其直撲!

    只聽火麒麟“叭”然一聲厲叫,斷劍竟可插進它脱甲之處。

    想不到那處正是要害所在!

    頃刻,鮮血自其體內飛濺而出,灑在我左臂之上。

    火麒麟之血有如千斤沸油,象要將我的手臂炸熟一般。我忍不住痛極而倒,倒在地上翻滾呻吟。

    火麒麟亦因負傷,火速逸去了。

    最後,我終於昏了過去。醒來後左臂早已的傷個堪,心想:

    “這條臂膀是廢定了!”

    誰知一個月後,的傷的硬皮全部脱落,赫然露出了一條全新的手臂。

    而且,這條手臂刀槍不入,力大無窮,有異於常人的強大力量。

    於是我搖身一變,成為一個不平風的人!

    ——沒想到這手臂的潛力仍未發揮,它還有更驚人的力罩。

    後來,我往外地尋找寒鐵鑄劍,兩個月後方才回家。

    甫進家門,卻見父母俱倒在血泊之中,妹妹己無影無蹤。

    原來本地知縣早已垂涎我妹子,遂乘我離家,突然強搶,我父母頑抗不從,竟被活活打死。我妹子亦於被搶當晚,不甘受辱,自盡而終。

    驚聞這等慘變,我怒不可遏,瘋狂的奔向官府,誓要找其情算。

    便就在盛怒之下,我的左臂不知不覺間變得通紅如火……

    直闖官府,官差上前阻攔,我一舉這條左臂,立時擋我者死!

    到了後來,我殺得性起,便不斷的殺,不斷的殺……

    於嶽眼中己滿溢着説不出的痛惜與悔意。

    步驚雲大聲插口道:

    “如此恃強橫行的狗官,殺得好!”

    “錯!我徹底做錯了!”

    於嶽厲烈的反對。

    “當我殺掉那狗官時,亦殺光了官府的一百零三人,只剩下一個小女孩怯怯的躲在樹後。”

    她就是狗官的幼女,只得六歲!

    但此刻我已完全瘋狂,仿似一頭野獸,舉臂便要臂下……

    但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接觸到她那絕望和哀求的眼神……

    於嶽深吸一口氣,接道:

    “那眼神,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它使我如遭雷電,終於恍然在悟:

    每個人都有權生存下去,我根本無權扼殺他們的生命!

    可是我卻因一己私仇,害了無數人命。

    結果,我雖放過了她,但已鑄成大錯。

    無可挽回的在錯……

    官府迅速的把我通緝,我倉惶的落荒而逃,從此,漂泊江湖!

    我很後悔因一時衝動而濫殺無辜,故在流浪期間.隱姓埋名,以麒麟臂助人解困,以期抵償所曾犯的殺戮。

    而且,為了紀念麒麟臂改變了我一生,我便在左臂紋上火麒麟。

    經過許多年的逃亡,血案逐漸平淡,終於鳥倦知返,回到這條村子,亦在無意中找到這個山洞,才發現洞內刻有這樣一幅壁畫。

    畫中麒麟便我心生好奇,且有一種奇妙的親切感。

    於是,我便在這帶定居下來,並不斷詢問附近年長一輩,試圖查探這壁畫到底有何淵源和喻意。

    可惜一直茫無頭緒,而自己亦娶妻生女,過着平淡的生活。

    不幸妻子早逝,便與楚楚相依為命。

    多年以來,我盡力行善,幫助他人,但始終磨滅不了心中那傷罪惡感覺……

    “這份深入骨髓的遺憾,令我每天寢食難安,悶悶不樂,這就是殺人應付的代價!”

    “如今楚楚已經長大,我決定去幹一件事來彌補罪過,但卻不想這麒麟臂伴我而去……”

    步驚雲豁然明白,接道:

    “因此,你便將這條左臂傳給我!”

    於嶽望着他道:

    “不錯!我曾有恩於神醫,故他答應相助。這些年來我亦遍尋體質合適的入選,想不到無意中遇上了你,接駁竟然順利完成,看來我倆緣份不淺!”

    又單手按着步驚雲的肩膀,似重託般的道:

    “麒麟臂有着不可思議的無窮力量,希望你日後能好好用之正途!”

    步驚雲卻盯着他,冷冷道:

    “我與雄霸有不共戴天之仇,得此左臂亦只會用它繼續殺戳!”

    於嶽頓時臉色一沉,道:

    “你真的要殺,”

    步驚雲目無愧色,斬釘截鐵道:

    “非殺不可!”

    於嶽跺腳急道:

    “但你這樣做又何苦?”

    步驚雲冷笑道:

    “何苦,倘若我不殺雄霸,雄霸必會殺我…我們雙方,必須其中一個死亡,這場仇殺方可結束,誰都沒法逃避!”

    “這就是——我的命!”

    他的話無疑就是射出去的箭,説出來了就絕不會更改。

    “既是無人可改變的命運,那若硬要改變,結果只會帶來更大的不幸!”

    步驚雲又深沉道:

    “我年紀較你為小,但經歷卻比你多!命運給我的挫折與挑戰,我會一一面對!”

    於嶽默然的看着步驚雲,發覺他所説的話,全是由他生命中無數慘痛回憶和遭遇而發。

    他再往步驚雲瞳孔深遂之外望去,更深深感受到他眼內藏有不可言喻的哀傷。

    這傷哀傷竟令於嶽正義之心狠狠涼了一截,他只有嘆道:

    “我明白……只希望可能的話,你能儘量珍惜別人的生命。”

    步驚雲一愣,大聲道:

    “無論如何,救命之恩定當銘記於心,他日必定報答。我亦不欲久留,告辭!”

    説完,己轉身跨出了一步。

    於嶽道:

    “你傷勢未愈,極需神醫看顧,何不留下繼續休養?”

    步驚雲腳步未停,道:

    “天下會勢力龐大,留下只會連累你們!”

    於嶽突然大聲道:

    “步兄弟,我倆既然有緣,何不留下交個朋友?”

    步驚雲腳步遁止,卻沒有回頭。他一字一字他説了一句話:

    “世上有一種人,他不會有朋友,更不會有愛,這種人只有寂寞。”

    “而我——正是這種人!”

    黑暗裏,驟然有人低聲接口道:

    “錯!步驚雲,象你這種人,只有一一死亡!”

    最後兩個字説完,洞內忽傳出一聲沉雷般的悶吼。

    “呼!一一一”

    步驚雲一聽之下,錯愕回顧,失聲道:

    “這吼聲好象是……”

    於嶽道:

    “是!我絕不會忘記這吼聲!”

    兩人心下一驚,不由得同時往洞中深處望去,但見火花乍現,直教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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