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服少年嘿嘿冷笑道:“白天你還串通玉亭觀的道士,現在卻説得冠冕堂皇,動聽至極,哼,叫你護關不啻讓虎守羊羣。”玉面書生臉上閃過一絲殺機,微微一笑,道:“你不覺得現在是自投虎口?”
華服少年不屑地哼一聲,道:“難道你敢輕捋本公子的虎鬚?”
他停了一下,接道:“本公子也想收拾這姓尹的性命,如果你自信沒有本公子這份膽量,就滾遠一點。”語氣冷酷狂傲至極。
玉面書生仰天朗笑道:“聽你口氣不小,是哪一號的人物。”
華服少年冷然道:“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幽冥公子宇文雷是也。”
玉面書生驚“哦”一聲,道:“原來是你這鬼小子,聽説你在‘混元坪’揀了便宜,帶走‘玄天圖’,大家都以為你夾着尾巴遠走高飛啦。”
幽冥公子宇文雷怒道:“什麼揀了便宜,伏羲奇書本是我自己的東西,物歸原主理所當然,至於那畫着一些山水的什麼‘藏玄秘圖’,算啥子奇寶?”
玉面書生微感意外,道:“你拿的不是‘玄天圖’?”他見對方氣焰倨傲,好像不是在説謊。
幽冥公子哼了一聲,並不理會他。
玉面書生沉吟了一陣,恍然大悟,道:“對啦,就是那‘藏玄秘圖’,喂,把那圖拿出來。”
宇文雷忿道:“不給!”
“我自己來拿。”説着左手一招“天地棋仙”嫡傳的“凌虛懾魂”,展爪竟擒幽冥公子前胸。
字文雷怒叱一聲:“找死!”側身斜讓,掌劈“五鬼守關”,封住來勢。
“懾魂二十四爪”,滿含陰氣,幽冥公子的招數,鬼氣更重,二人這一出手,頓時陰風森森,如魅魑過招。
哪知玉面書生陰險之極,他右手看似蓄勁待發,其實早已偷偷解下“九節虯龍鞭”,趁幽冥公子封擋左爪之時,出其不意,振腕一招“玉杖鞭仙”,疾劈過去。
幽冥公子未見他右手發招,陡然見一條長鞭如毒蛇捲到,猝然之間,疾忙伏身讓避。
只聽“嘶”的一聲,頭巾整個被卷飛開去。
幽冥公子頓時氣得哇哇大叫,身如狂風般地,向玉面書生猛攻數掌,陰風凜凜,掌影鬼爪,奇嬗不定,令人直起雞皮疙瘩、毛骨悚然。
玉面書生長鞭翻滾,如雪花飛舞,狂風飄絮,大笑道:“我再下一個殺手,就把這鬼小子劈回地獄,永世不得為人。”
幽冥公子暴怒如雷,手下生風呼嘯猛攻兩掌,把對方長鞭逼住,接着身如旋風,飄退一丈以外。
玉面書生見他並無敗象,卻飄然湧退,情知定有陰謀,乃停鞭靜以觀察,不敢貿然追擊。
突然冷冷地打個寒噤,只見星光透過林隙,映在幽冥公子臉上,那原來俊美的玉臉,此刻籠罩上了一層死寂冷酷的綠光。
他心中吃了一驚,這小子要用鬼門道傷人。
驚慌之際,只見幽冥公子雙肩搖晃,如幽靈般竄至,雙掌齊發,推開一股腐臭之氣。
玉面書生不敢怠慢,長鞭舞起一片牆影,把全身上下護住。
“碰”的一聲,二人各退三步,玉面書生鼻聞一陣奇臭陰氣,令人慾嘔,喉嚨發毛,神智已有些昏昏噩噩。
幽冥公子哈哈大笑,道:“你已中我‘陰屍掌’,片刻之間就要毒發身死,你現在要是跪地求饒,本公子寬宏大量留你全屍,否則把你碎屍萬段,帶回‘幽冥鬼洞腐屍窯’,作練功用途。”
玉面書生冷冷一震,展顏笑道:“真是物盡其用,還把屍體用來練功……”話猶未盡,一陣天旋地轉,翻身栽倒。
幽冥公子得意洋洋,大踏步直走上去,説道:“原來這等膿包,毒發得這麼快,本公子先震碎你內腑,回到‘幽冥鬼洞’時,正好內腑生蛆,外殼腐朽,好派上用場。”抬腳欲向胸前踏落。
忽聽樹林外有人急聲道:“別傷我呂哥哥!”嗓音嬌嫩,銀鈴蕩空。
幽冥公子怔了一怔,轉頭望去,忽見一團紅雲,以雷霆萬鈞之勢,急衝過來,已顧不得傷人,足下“跨海東征”,避開一丈以外。
紅影收斂,現出一位俏麗的紅衣女郎,佇立在玉面書生身邊。
幽冥公子張大眼睛,看了她一陣,頷首道:“不錯,很漂亮。”
紅衣女郎狠狠地瞪他一眼,急忙伏下身去,焦急地叫道:“呂哥哥!呂哥哥!”
幽冥公子突然氣忿地説道:“不要叫了,他中了我的‘陰屍掌’,已經沒有救了,你好好站起來,讓我仔細端詳。”話雖輕薄,語氣卻真擎。
紅衣女郎柳眉怒睜,嗔道:“你這輕薄的狂徒,膽敢暗算我呂哥哥……”突然瞥見對方二道目光緊瞪着自己,不由心頭更氣,厲叱道:“看什麼?”
幽冥公子冷冷道:“本公子四方行腳,物色嬌妻,我身邊帶有‘洪荒犀角獸’,數千年道行的陰文靈血,若與純陰之體喝下,再結為夫妻,此後陰陽交會,龍虎雙修,數年後奇功大成,將無敵於天下。”
紅衣女朗聞言羞澀萬分,但依然瞪着二目,凝望着幽冥公子的俊美玉臉。
宇文雷雙眼眨也不眨,果然很仔細地看着她,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臉型、皮膚、身材、素手、金蓮、每一部位都一而再,再而三的端詳,突然眉頭一皺,搖了搖頭。
紅衣女郎立生被羞辱的感覺,嗔道:“你搖什麼頭?”
幽冥公子吸了一口氣道:“我真不相信宇宙間竟有這般美的造型……”
紅衣女郎心中一甜,雙頰浮起一層淡淡紅雲,似不勝嬌羞之態。
宇文雷停了一會,接道:“我自從見了她之後,覺得天下女人沒有一個可及得上,不,有一個,不過她像一座高聳的冰山,可望而不可及,對我來説,並不適宜,你雖然很漂亮,但……”
紅衣女郎這時才知道他並非在讚美自己,無法忍受再聽他的話,不服地問道:“那女人是誰?”
幽冥公子簡捷地答道:“她叫林琪,並且服過最新鮮的‘陰文靈血’。”
紅衣女郎,醋意大發,咬牙切齒道:“是這個賊丫頭,我一定要把她挫骨成灰。”
幽冥公子吃了一驚,冷峻道:“你敢動她一根毫毛,我就把你碎屍萬段。”
紅衣女郎氣得全身發顫,叱道:“我先打死你!”玉掌翻飛,欺身撲上。
只見掌影顫動,如飄瑞雪,金蓮苒苒,如舞梨花,眨眼之間,劈出三掌,踢出二腿。
宇文雷連封數掌,不禁眉頭微皺,只覺這紅衣女郎掌力深沉,身法快捷異常,來去如風,不禁被逼退了數尺,漸向玉面書生倒地處退去。
紅衣女郎掌出連環,叱聲不絕,一時之間把宇文雷逼落下風,他不禁劍眉猛挑,殺機直透華蓋,臉上立時又籠罩上一層綠光,陰冷冷道:“本公子不想毒手摧花,你如果罷手投降,我收你為妾,再不知機,惹怒少爺‘陰屍功’一發,你立刻香消玉殞,魂歸離恨……”
話剛説完,忽聽“啪噠”一聲,幽冥公子只覺雙腿一緊,如被毒蛇纏住,身體如排金山倒玉柱似的倒將下去。
玉面書生奮身躍起,朗笑道:“捉鬼要有點門道。”
紅衣女郎踏上一步,並指點中宇文雷昏穴。突然雀躍大喜,道:“呂哥哥,你不是被他‘陰屍掌’打傷了嗎?”
玉面書生冷然一笑,道:“筠妹有所不知,家舅父‘天地棋仙’的‘懾魂二十四爪’,也含有陰毒之氣,他老人家自己配有解藥,我剛才中了一記‘陰屍掌’佯作毒發昏厥,藉機服下一顆藥丸,果然應驗。”
這紅衣女郎正是絳衣無影柳筠,只聽她焦急地問道:“呂哥哥,你現在沒事了嗎?”她見玉面書生臉上還是一片青灰之色,步法不甚穩牢。
玉面書生微微一笑道:“毒氣雖未全消,量無生命危險,這人身帶‘玄天圖’,趕快把它取出。”
柳筠聞言一怔,急忙在幽冥公子身上搜索,取出一本書及一張折圖。
那書上寫着四個篆字,她書讀得少,看不懂寫的是什麼?
遂問玉面書生道:“這本就是‘玄天圖’?”
玉面書生搖頭道:“不,那是‘伏義奇書’,你把那折圖攤開看看。”展看圖紙,只見其上畫着許多山戀疊幛,溪壑狹谷,以正楷書着“藏玄秘圖”四個字。
柳筠想了一陣,叫道:“啊呀!這一定是‘玄天圖’的藏珍圖。”
轉目之際,瞥見玉面書生正凝望着圖上出神。
柳筠頓了一下,又接道:“真是踏破天涯無處覓,得來全不費功夫。”
玉面書生望了一陣,蹙眉道:“筠妹走過的山嶽,有沒有像這個樣子的?”
柳筠搖了搖頭,突然喜道:“去問我爹爹,他們或許知道。”
説着已把折圖收起。
玉面書生面有難色,道:“筠妹,我們還是把它藏好慢慢去找吧。”
“不行,爹爹知道會責備我。”
玉面書生心中一急,雙眼中射出希求的光焰,柔聲説道:“筠妹你如果愛我,就把折圖給我。”
柳筠眼眸中充滿着柔情蜜意的光輝,低聲道:“呂哥哥,你要真心愛我,我就把折圖給你。”説完話把頭低了下去。
玉面書生瀟灑地一笑,逼上一步,把柳筠抱入懷中,走過那邊密林,在她耳邊輕輕道:
“筠妹,我愛你。”順手把折圖及伏義奇書,揣入懷中。
柳筠並不反抗,沐浴在愛河中,她早已如醉如痴。
玉面書生是情場能手,一陣撫摩,便使柳筠飄然若仙,嬌喘吁吁。
如此温存了好一陣,玉面書生低聲道:“我現在毒氣未盡,需往蘇北巖畔,找家舅‘天地棋仙’療治‘陰屍毒氣’,他老人家精擅地輿之學,必可看出‘藏玄秘圖’所示的山脈在何處。那時我們取得奇書,共同參研,重現武林之日,就不作第二人想了。”
柳筠當然沒有意見,只是頻頻點頭。
玉面書生突然劍眉微皺,吸了一口氣道:“呀!不行。”
柳筠晃動着明眸,詫異道:“為什麼不行?”
玉面書生臉露戚容,喟然嘆道:“半個多月前,我因要出庭作證,控告浮月莊主,被他強逼服下‘春秋斷魂散’,現在性命還操在他手裏沒有行動的自由。”
柳筠吃了一驚,道:“那是一種極厲害的慢性毒藥,春分秋分以前,不服解藥要毒發而死。”
玉面書生無可奈何地説道:“那有什麼辦法呢?”
柳筠顰眉相了一陣,突然想道:“有了,我去找姨媽要解藥,姨媽很痛我,她是摩伯伯的妹妹。”
玉面書生感激道:“筠妹如能救小兄一命,小兄終身感戴。”
柳筠道:“我馬上回天南去!”她心懸情郎安危,恨不得立刻插翅回去取藥。
玉面書生心中大喜,笑道:“別急,你雖然輕功聞名武林,有絳衣無影之稱,但跑路未免太辛苦了。前天我向家叔要來‘雪龍駒’你騎我的馬去,我在洛陽等你。”
柳筠聽他言語之間,處處流露着關懷之情,心中那份安適,甜蜜,難以形容描摹。
玉面書生突然想起一事,目光一笑道:“那‘春秋斷魂散’,不知要吃多少解藥,才能根治。”
柳筠道:“二顆就夠了。”
玉面書生“嗯”了一聲,道:“我有一位朋友,也被逼服下毒藥,請筠妹能多要二顆。”
柳筠秀眉微顰,道:“那人是誰?”
玉面書生微微一笑,道:“那人説來筠妹曉得,他是與我同列‘江湖三書生’的金筆書生蘇慧中。”
柳筠哼了一聲,道:“管他死活。”
玉面書生暗中叫急,憂容滿面,吸氣道:“小兄與蘇慧中情逾手足,如果自己獲得解藥,卻置他死而不救,難免被人責為不義,筠妹真是取二顆解藥,小兄也説不定只好捨己及友了。”
柳筠忙笑道:“呂哥哥,我同你鬧着玩的,別説四顆,就是十顆我都要纏着姨媽給我。”
玉面書生愜然暢意,朗笑一聲,與柳筠連袂而去。
朦朧的晨霧,逐漸開朗,東方已呈現出一片魚肚白色,雖然曙色照亮着大地,深秋的清晨,依然有着一股涼意。
尹靖端坐在大樹下,青衫上呈現着未乾的朝露,經過一夜的調息,他頭上冉冉盤旋的濃煙已逐漸收斂,人已由渾然忘我之境,回到現實的世界。
這時人已完全清醒、昨夜玉寧觀的一場狠鬥,雖然使他身負內傷,但也等於打通僵化經脈後的一次血脈大轉流。
他這時內力充沛,罡氣盈然,體力已完全恢復。
突然朝陽下,一輛車馬轆轔奔過林外。
奇怪!大清早就有馬車趕路,尹靖內心雖感驚奇,但依然沒有睜開眼睛瞧它。
他辨聲下,已聽得馬車奔行得很倉惶,馬鞭虎虎飛舞,卻沒有吆喝之聲。
霎時之間,已去得很遠,轔轔聲漸漸渺杳不聞。
隔了一陣功夫,蹄聲大作,有一騎絕塵飛馳而來,他覺得這騎奔行如電,迅速快捷遠在馬車之上,若非千里神駒決難有如此腳程。
他突然在心裏作了一個奇妙的假想,假如前面那馬車是逃避後面騎士的追蹤,以這種速度估計,不出數里就要被趕上。
這只是一個假想,事實上後面騎士與前面輕車,可能毫無瓜葛,拉不上關係,但他心裏卻有一絲微妙思愁,不禁替前面馬車擔心,生出同情與關懷。
思愁如閃電晃過心靈,陡然睜眼一瞧,瞥見一匹雪白神駿的長程良駒正捧着一團紅雲,在塵霧飄揚中,揚長而去。
他目光如電,驚鴻一瞥間,已看出馬上是一位穿紅衣的女郎,雖然僅見側面,但已清晰地看清半邊秀麗輪廓。
那女郎一身勁裝,騎術高明,坐下又是一匹千里良馬,當非一般庸流可比。
思念之間,那馬已去得無影無蹤,正待挺身站起,忽覺林外有異響,急忙又將眼睛合上。
這時有一人走進林中,尹靖心中一震,他原以為是替他護關的玉面書生呂江武,但他旋既察覺出那人行動之間,如飄花落葉,功力遠在玉面書生之上。
那人入得林中,先看躺卧在地上的幽冥公子宇文雷,陡然如有一陣清風飄到尹靖面前。
凝目看了好一會,尹靖覺得他良久沒有動靜,推測既不是朋友也不會是敵人。
展開星目望去,只見那人穿道袍,虎頭燕額,鬍鬚滿臉,肩角露出劍穗,背後飄拂着一枝“藍色萬教旌”。
那道士目光一轉,朗聲道:“施主定力頗深,對內家修為甚具心得。”
尹靖微微一笑,道:“小可往昔遇過一位行腳大師,蒙指示靜坐心法,每每思緒縈懷,身體疲憊之際,即依法盤膝打坐用功,排遣雜慮,談不上‘定力’二字。練武之人常於清晨於空氣新鮮的林中打坐,因此道土對尹靖的一番話,未生猜疑。”
那道人微微頷首道:“施主無師自通,若非天賦超人,也不能有此成就。”他突然雙目一瞪,驚訝道:“施主有何難解思愁,竟在此地打坐一晚?”
尹靖微微一怔,暗想他怎知自己在樹下打坐一晚,莫非他夜裏來過?道士見他面露驚容,笑道:“施主衣衫朝露未乾,貧道不知説錯了沒有?”
尹靖恍然大悟,心中暗感驚佩,淡然一笑,道:“道長明察秋毫,小可不過被一些俗慮家愁糾纏,不足為道。”
語氣略頓,接道:“請教道長可是‘武林評審庭’護法?”
“萬教旌”的標記,武林中無人不知,道士道:“貧道正是‘萬教藍旌’,賤號日真人,施主在此地打坐一晚,可有見到一輛白綾馬車,睡過此地?”
尹靖忙起身拱手作揖,道:“失敬!失敬!真人護法可是追趕萬教旌要犯?”“萬教藍旌”日真人道:“貧道昨晚接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密報,‘玉壺國’有一位公主帶屬下之人,客居許州‘羣英閣’,聽説那位公主身染重疾,但貧道趕到‘羣英閣’,他們已離去,貧道漏夜追趕,入得洛陽府界。”尹靖心靈大震,皺眉道:“‘玉壺國’有二位公主,真人護法追蹤的不知是哪一位?”
日真人見他神色有異,濃眉一挑,沉聲道:“施主何人?怎知‘玉壺國’有二位公主?”
尹靖一怔,知道自己一時情急顯露了馬腳,忙編了一個謊,展顏笑道:“小可姓鍾,草字奕珍,日來江湖盛傳‘玉壺國’的公主取了‘乾坤日月令’鬧得滿城風雨,武林譁然,小可途聽道聞,是以知道。”
苑蘭公主取去“乾坤日月令”,確實震撼中原武林,日真人信以為真,緩緩道:“那位是二公主香玉。”
尹靖強忍激動的情緒,微微一笑,道:“小可在樹林中打坐一晚,寅晨一匹長程健馬,馱着一紅衣人馳過,此外未見有過路者。”
萬教旌威振天下,偵察之時,只要是中原武林人物,都有提供線索的義務。因此他對尹靖的話,深信不疑,轉身走出林外。
走不了幾步,突然又轉了回來。
尹靖一則要看香玉公主病情心切,二則“乾坤日月令”並沒有在她身上,他打誑瞞過“萬教藍旌”日真人。
只等日真人一走,就趕路追去,忽見他去而復回,不禁心中打鼓。
“萬教藍旌”目光深注着地上的幽冥公子,伸手一指,冷峻地問道:“請教鍾施主,可知地上那人被誰所傷?”
尹靖意外地一怔,循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地上橫卧着一位華服少年。
昨夜玉面書生與幽冥公子火併時,他功行正緊毫無察覺。
不過他已迅速地想到這華服少年,可能是夜裏來犯,被玉面書生擊倒,但他卻想不出玉面書生何以驟然不在?
當下微微一笑,道:“這個在下不知內情,無可奉告。”
走過去細看那華服少年,覺得有些面善,像是在哪兒見過似的。
腦筋電轉,猛然記起這人正是“混元坪仙鬼人大會”時,站在幽冥鬼主身邊的那少年。
在洛東花圃療傷時,林琪告訴過他,幽冥公子宇文雷,趁奪寶混戰中,漁翁得利,帶走了“伏羲奇書”及“藏玄秘圖”。
這時一見幽冥公子,不禁驚喜交加,突然眉頭一皺,心想他既然被人擊倒,折圖難保不失?
萬教旌見他神色變換不定,疑心大起,沉聲道:“鍾施主在此打坐一晚,對這事怎能推説不知?”尹靖霍地一怔,尷尬笑道:“小可昨晚,睡到夜裏心緒不寧,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乃離家到荒郊踱步散心,來時林中一片黑暗,實在沒有注意到這裏死了一人。”
他人本老實,説起謊來神色顯得不甚自在,雖然編得有幾分道理,“萬教藍旌”也不會相信。
不過日真人斷定他武功稀鬆平凡得很,因為他認為被點昏穴的人,形同死人。
日真人問不出所以然來,大踏步走上前去,説道:“這人並沒死,只是被點了昏穴,待我親自來問他。”舉掌遙遙拍落。
幽冥公子喉嚨一陣疾動,張口吐出一口濃痰,悠悠醒來。
眸眼瞥見二人在身邊,大吃一驚,跳了起來。
日真人心中暗感納悶,這人穴道剛被解開,起落之間顯得如此利落,絕非俗流,當今武林之世,要制勝這等身手者,除非老一輩的一流好手。
要知幽冥公子的武功與柳筠及“江湖三書生”不相上下,他的“陰屍功”更非他們能敵,若不是玉面書生使詐暗算,絕無法將他制倒。
萬教旌立刻想到案情非經尋常,不是普通的翦徑劫掠。
宇文雷焦急萬分,雙手揣在懷中摸搜,那裝着“陰文靈血”的玉瓶雖在,但“伏義奇書”
與“藏玄秘圖”卻不翼而飛,當下氣得頓腳切齒,連聲怒叱道:“可惡!可惡!”
日真人濃眉軒動道:“施主息怒,請教惡徒從何而來?”
幽冥公子氣忿道:“可惡的小子與賤丫頭用卑鄙的手段,暗算本公子,搶去我的‘伏義奇書’及‘藏玄秘圖’。”
尹靖急聲道:“什麼人搶走‘藏玄秘圖’?”
“就是那個幫你護衞的小子。”
尹靖“哦”了一聲,一聽玉面書生搶去,立時放心不少。
藏玄秘圖!日真人心中越奇,問道:“‘藏玄秘圖’可是‘玄天圖’的藏珍圖?”
幽冥公子顯得很不耐煩,冷冷道:“大概是吧!”大步走出林外。
日真人沉聲道:“施主請留貴步,貧道還有事請教。”
幽冥公子頭也不回,邊走邊道:“我現在要去找那小子,沒有時間同你羅嗦。”
日真人面色微變,道袍飄拂,竄出林外,擋住幽冥公子去路,緩緩道:“施主可知那人現在何處?”
幽冥公子怔了一下,想不一到這道士身法這等快捷,聞言冷笑道:“真是廢話,我要知道他在什麼地方還用去找嗎?”閃身向旁衝去。
日真人橫跨一步,又把他擋住,沉聲道:“真相未明之前,施主還是慢走為上。”
幽冥公子劍眉聳動,冷笑道:“你是什麼人,敢擋本公子大駕?”
日真人肅然道:“貧道‘武林評審庭’護法,萬教藍旌日真人。”
幽冥公子雖很少在江湖走動,卻也聽過萬教旌的威名,當下把兇驚之氣稍斂,淡然道:
“道長有何教言?”
日真人道:“施主可就是傳言中,在‘混元坪’帶走‘玄天圖’的幽冥公子宇文雷?”
幽冥公子冷冷道:“江湖傳言只對一半,我帶走的是自己的伏義奇書及一張折圖。”
日真人緊逼一句道:“搶走折圖是誰?”
幽冥公子一指尹靖道:“那就要問他了。”
日真人目光湛湛望着尹靖,神情顯的很莊重。
他是武當弟子,心切“玄天圖”乃人情之常,何況尹靖的目標是將“玄天圖”送還武當派,以了卻林老伯宿願,因此淡然一笑,道:“他是敝友玉面書生呂江武。”
幽冥公子頓腳道:“可惡的玉面書生,本公子不把你帶回腐屍窖練功,此恨難消。”
轉身欲去之際,日真人又把他喊住,這回他氣往上衝,臉色一寒,冷冷道:“怎麼本公子還不能走路嗎?”
日真人莊穆道:“貧道如何能信,施主所言非虛?”因為“玄天圖”事關重大,只怕宇文雷謊言隱瞞。
“我並沒有叫你一定要相信。”
日真人臉孔一板,肅然道:“貧道為慎重起見,請施主移駕萬池劍‘武林評審庭’一趟。”
幽冥公子嘿嘿冷笑道:“本公於最不喜歡與人對薄公堂,我也沒有聽説東西被搶,還吃上官司,這事萬難從命。”
日真人稽首道:“貧道職責所在,請施主見諒。”
宇文雷冷然道:“本公子説一不二,不去就不去。”
“貧道只好動手了!”身隨聲動,五指勁風,向對方手臂扣去。
幽冥公子冷笑,道:“我不信武林評審庭的護法,就可橫行無忌。”掌劈“遊魂逐魄”
捲起一陣陰風,揮切過去。
萬教護法功力高強,對“擒拿手法”具有獨特的造詣,只見日真人沉臂之間,已遊開來勢,肘腕微翻,“雙手搏龍”快如閃電,依然扣向宇文雷腕臂。
這一招手法快捷奇奧,如蛆附骨,如魔纏身,籠罩着雙臂要穴。
幽冥公子連拆數掌,都無法解去對方詭異的擒拿手法,不禁心中大怒,當下掌勢陡變,施展出“幽冥鬼洞”嫡傳的“陰屍掌”。
宇文雷是幽冥鬼洞未來的主人,對“陰屍掌”造詣頗深,幽冥鬼洞主宇文項託雖已坐化,他於參研司命三教手着的“陰屍經”時,常將不傳絕技給宇文雷指點一二,但因宇文雷“腐屍功”未足,依然無法完全施展,話雖如此,他掌中的毒氣卻已非同小可。
只見他掌勢一展開,陰風冷冷,鬼氣森森,臉上的綠光也越來越重。
日真人見多識廣,立刻認出這是一種歹毒的左道武功。
他試出這少年功力不足,閉氣封住“氣門穴”,閃電間使出“三才意形法”的二記絕招,“禪意如雲”、“意靜制龍”。
這種禪門掌法,深具驅邪逐魔的威力,勁風呼嘯,立把陰森之氣盪開。
日真人陡然大喝一聲:“躺下!”
日真人並指往宇文雷“章門穴”戳去。
宇文雷冷叱一聲:“未必見得!”飛起一腿踢向日真人小腹。
原來日真人連施二個殺手,把幽冥公子逼得無還手之力,胸前門户已大開,那招“意靜制龍”使完之際,掌勢正好拍封對方“七坎穴”。
這是人身死穴,一經拍中,重則喪命,輕則殘疾。
萬教旌非有特殊原因不得隨便殺人,因此剎那之間,把手指下移三寸,改點“章門麻穴”。
動手過招千鈞一髮,幽冥公子藉着喘氣的機會,回攻了一腿。
這一腳陰損毒辣,日真人只好沉臂架開,右手猛吐,“碰”的一聲,把宇文雷震飛開。
日真人怕鬧出人命,這一掌只用了六成功力。
宇文雷一個踉蹌,掉頭就跑,日真人怒吼一聲,尾隨疾追。
霎時之間,人已跑得無影無蹤。尹靖心想萬教旌功力固然高強,但遇上宇文雷這等身手的人,要捉活就顯得力不從心了。
思念中,急步趕回旅館,收拾停當,買了一匹健馬,催騎南下。
南國深秋,金風送爽,垂柳拂岸,他一路曉行夜宿,沿途打聽白綾馬車。
日以繼夜,他惦念着香玉公主病情,腦海裏縈繞着她那美麗的面龐,神韻丰姿,如蘭幽香,似水柔情,“海天別墅”剖心示愛,洛東花圃悠美抒情的歌詠都使他難以忘懷,他這時深覺孤獨淒涼,迫切需要見她的容貌,聽她的聲音。
苑蘭公主十月十五日與萬教旌約定在採石磯,較技取令,最近行蹤必在金陵一帶,香玉公主玉體違和,屬下之人必是把她護送到金陵無疑。
每到一個市鎮。必問遍旅邸,但一連三日都沒有音訊。
他雖然情思索懷,心急如焚,可是並沒有改線路的意思。
因為就是香玉公主沒到金陵,自己也該於十月十五日前趕到金陵勸大公主歸還“乾坤日月令”送回“武林評審庭”,以消彌一場紛爭。順便舉發“泗陽莊血案”,控告浮月莊主與柳家堡主。
這一日來到姑蘇城,他照例投舍洗塵,用過晚餐,對各家旅館,挨户打聽,依然沒有着落。
他心中感到很失望,星月下,信步走出城西,來到一處橋上,只見橋下舟楫夜泊,星火點點,突然遙傳來鐘聲,正是寒山寺和尚作課的夜鍾。
寒山寺是姑蘇名剎,相傳唐時有寒山、拾得二和尚在此清修,故名之。
走過楓橋,來到寺外,本待進去瞻仰佛殿聖像,只聽殿中傳出朗朗梵音佛號,突然一想,正當僧侶作課,不宜打擾,於是打消念頭。
轉身向楓橋下走去,但見青煙籠水,星火籠沙,江水夜景,清逸爽朗。
尹靖突然仰天微微一嘆,嘆聲方落,耳聽有人叫道:“駙馬爺!”這聲音像在耳邊,又像在數里之外。
他心中一震,首先他確定那人正是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向他呼喚,從嬌嫩的嗓音,可分判出是女人。
其次令他感到驚奇的是,那女人竟喊他“駙馬爺”,中原武林道上不會有人這樣稱呼他。
他迅速地想到“海天別墅”的人,難道“海天別墅”的人已經喊自己為“駙馬爺”了?
想到此,俊臉微微一紅,心中卻感到暢然適舒。
那聲音不是大公主,也不是二公主,因為大公主的聲音比較冷淡,二公主比較甜蜜,再説二位公主絕不會這樣偷偷摸摸的叫自己。
思念中,那人又叫了一聲:“駙馬爺。”聲音顯得倉促,好像在催促一般。
尹靖幾日來找不到香玉的下落,這一聲喊叫,如朦朧汪洋中出現的一座燈塔,希望之光就眼前。
他急步走過楓橋,沿江向上遊躡去,黑夜中如一縷青煙晃過眼簾,出了裏許外,左方一叢低林,有一高大人影向他招手。
入得林中,看清那人正是梁姑,他心中微感驚奇不知梁姑為何把自己引來此地。
梁姑突然地向尹靖行了一個大禮,幽幽道:“小婢若非駙馬爺相救,早已葬身‘寒潭無底洞’,再生之德賤婢終生難忘。”
尹靖忙道:“姑娘請起!你可知二公主在什麼地方嗎?”
梁姑娘又叩了四個頭才站起道:“謝謝駙馬爺,賤婢正因二公主之事私下潛來奉稟,大公主的畫舫就停泊在下游。”
尹靖迫不及待地説道:“二公主也在嗎?”
梁姑臉上浮起一層愁雲,尹靖立時感到事態不妙。只聽她道:“駙馬爺請容賤婢從頭説起,自從大公主離開‘九嶷絕壑’,三日後在金陵‘六福客棧’遇上二公主,把你在‘混元坪’上被‘地夷明火’焚化經脈之事説了一遍,當時二公主哭了一天一夜,才好容易被勸住。
孰料三日後江湖傳説駙馬爺已經離開人世,並且有很多人看見林琪抱着你的屍體,往北而去。
當時大公主異常氣憤,她説駙馬爺真氣渙散的瞬間,她及時把你的真氣踢回泥丸,以駙馬爺的功力,斷無死亡的可能,一定是林琪這丫頭不懂救治之道,把你誤死。
二公主一連哭了數日,無可奈何之下,大公主與二公主帶着我們分道北上,要找回你的屍體回‘海天別墅’。
我與大公主一直北行到關外,她因十月十五日有‘採石磯’之約,不得不悵而南返。
我們在姑蘇城等了五天,老媽子駕車帶着二公主南迴,聲稱二公主病危。
大公主嚇得臉色土灰,她天縱才華,生性冷酷任有天大之事,都不會使她動容。
可是這次她哭了,我生平之中,第二次看到她流淚。
第一次是先後仙逝,那時大公主僅七歲,二公主甫度四齡週年,蒙懵無知,年幼失恃,尚不知何者為悲?公主抱着她在先後皇陵哭泣,發誓有生之年絕不使妹妹遭受任何委曲,滿朝文武為之淚濕沾襟。
未幾皇上卧病不起,大公主握珠抱玉,克苦自厲,十歲文才武功,並震‘玉壺國’,十四歲治理朝政,天下井然。
二公主身具‘天羅香’,百毒不進,諸邪難侵,大公主説她要是真的生病的話,便是大羅神仙也無藥可醫。
大公主扶過一陣脈,發覺二公主胸中有一股沉鬱之氣,説是心病。
老媽子將經過的情形稟告大公主,她説駙馬爺與林琪住在洛東的一個花園裏,二公主看過你們一次,回來就一病不起,這一事情由不問可知。
大公主本待立刻到洛東興師問罪,二公主執意不肯,説你已不在洛東。
昨晚無可奈何下,由老媽子帶着其餘的人,護送二公主回‘海天別墅’,只剩下我同小蘭陪着大公主,應十月十五日採石磯之約。”
尹靖聽得虎目含珠,心中感慨不已,嘆了一口氣,道:“梁姑,你帶我去見大公主,我有事跟她商量,之後再往‘海天別墅’找二公主。”
梁姑焦急道:“大公主現在怒氣正盛,駙馬爺還是先到‘海天別墅’為上。”
尹靖微微一笑,道:“無妨,我這事非得同她商妥不可。”
梁姑顯得左右為難,遲疑不決,尹靖又再催促。
突然林外傳進一聲冰冷冷地冷笑,那笑聲如從嚴寒冰窖中出來,梁姑不禁打了個寒噤,冷笑聲甫落,接道:“尹公子有何見教?”林中突然多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