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大人又舉起酒杯敬了尹靖一杯,捋須正色道:“敝國每年秋未大祭必舉行文武會榜,國中九大族應派一人或二人蔘加文榜會試或武榜會試,或同時參加兩榜會試。
老夫忝為‘蓬萊海外族’族長,已三年未曾回國,年年均由國中族下派員參加,這當然是附庸風雅,湊湊熱鬧而已,名落孫山乃意料中事。
老夫三年中,全力培植大女耿瑛琦,希望她能在今年武榜中一展身手,為‘蓬萊海外族’揚眉吐氣,只可惜琦兒疏於翰墨,無法同時參加文榜會試,老夫三年來養精蓄鋭,這次親自回國,如果無人蔘加文榜,實在丟不起這個臉,我正為此事傷透腦筋。
今日得遇尹公子,老夫斗膽請公子助一臂之力,代敝族參加文榜會試。”
尹靖聽了怔了一怔,緩聲道:“大人對我有再造之恩,就是赴湯蹈火也不足為報,只是在下才疏學淺,惟恐有誤所望。”
耿大人聳懷大笑,道:“尹公子勿庸客謙,老夫深知‘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宿學之士,每每虛懷若谷,謙恭為尚,益見素養之高,不像練武之人爭強好勝,驕矜凌傲。”
武林中人恩怨最是分明,尹靖受人活命大德,雖明知參加文榜會試沒有把握,也不便再推辭,但他卻惟恐耽誤回中原的行程,因此,不禁劍眉微皺道:“不知文榜會試在何時舉行,需時多久?”
耿大人見他已有答應之意,但似乎有什麼急事牽掛,不由詫異道:“明日午後可抵‘無極島’後天寅辰黃道吉日,秋祭完畢,即行會榜,如無特殊情形,當日可賽完,尹公子有什麼急事?”
“沒有什麼急事,在下打算還要去見一位朋友。”
耿琦嫣然一笑,接道:“公子要見哪一位貴友,我們可派人去接來呀。”
“哦!不用了,那人我得親自去見她。”他覺得香玉公主之事,不便在他們面前提起,因此吱唔着説道:“請問大人不知文榜會試考些什麼學問?”
耿大人道:“文榜考的是書題、經題、策略、詩賦。”
“想不到貴國文榜會試,所考學問與中原科舉一模一樣。”
“敝國嚮慕中原文化,數百年前一位天竺和尚,假道中原到東夷傳教,他帶來了四書五經諸子百家精薈之學。玉宛神君乃傳令國中大臣研究經書,其後又有數位賢明君主親臨華夏帶回更多書藉,從此奠定文學根基,嗣經一代帝聖‘滄海神君’,頒令於秋祭舉行文武會榜,中原文化由是在東夷開花結實。”
尹靖想起苑蘭公主與香玉公主的的文才武學造詣,在中原數來,均屬出類拔萃之流,不禁由衷生出敬佩之心,脱口讚道:“貴國文武並介,大有青出於藍之勢,只不知武榜所考何種技藝?”
“干戈論劍有傷大雅,不屑一提。”
尹靖微微一笑道:“文章小道不足以救國濟世,武韜經略卻可安邦定國,在下經常列鑑豪俠劍客,武林傳奇,甚願聽聽貴國武榜所考何種技藝?”
耿大人眼睛一亮,道:“想不到公子文才武力均有所涉,敝國武榜會試分二個階段,首先由出賽者以輕功、暗器、內力、兵刃綜合較量,選出最後勝利者,此人復需接下‘天嶽台主’與‘地嶽台主’各百招,才算奪得武榜魁首。”
“哦!那天‘天嶽台主’與‘地嶽台主’一定是武功最強之士了?”
“這個自然,通常‘天嶽台主’由國中公認武功最高之士充當,‘地嶽台主’敦請海外聲望最高的名家擔任。”
“那要奪魁真不容易。貴國英才濟濟,想必有不少人得過文武雙榜?”
耿大人突然臉上顯出無限尊敬的神情,道:“皇族苑蘭公主得過乙丑年文武雙魁,被譽為‘東夷第一劍’,此後便年年膺任‘天嶽台主’,丙寅年香玉公主文榜得魁翌年復抉取武榜魁首,此外就未有躍登文武雙榜的人。”
耿瑛琦微笑道:“爹爹得過甲子年武榜及文榜探花。”
“琦兒別往你爹面上貼金,那次得來真是僥倖。”
尹靖舉起酒杯,淡淡一笑,道:“虎父無犬女,在下預祝耿姑娘今年高中武榜魁首。”
説着敬了父女二人一杯。
耿瑛琦秋波斜斜地瞅了他一眼,姿態甚是嬌媚,倩笑道:“預祝公子文榜高登,請飲此杯。”
她手中玉杯,突然向尹靖凌空飛去。
尹靖心中確實吃了一驚,想不到耿瑛琦的內力這等精湛,實出意料之外。
耿大人見他驚愕的神情,不禁捋須笑道:“琦兒就是這頑皮。”説話之時,尹靖已伸手接過酒杯。他有心要試試耿瑛琦的造詣,但又不便稍露形跡。
手觸酒杯只覺重於泰山,驀然驚“噫”一聲,向前栽落,左手卻早已按在桌上,把重心撐穩,杯中酒液晃了幾晃,差點兒沒溢出來。
這些動作異常自然,一點兒也看不出在做作,敢情尹靖是運起“點犀通靈”的無上內功,這種功夫可隨外力強弱而生出自然反應。
耿瑛琦只是想在尹靖面前顯露幾手,酒杯暗含柔和之力,並無為難的意思,孰料聽尹靖一叫,急忙伸手扶他。猛然間,只覺全身力量好像被奪去似的,人已不由自主地向前顛撲。
尹靖按在桌上的左手突然抬起來,正好接住她的香肩,她的玉臂也及時扶住了尹靖,看起來好像相互扶持似的。
耿瑛琦忽覺心神一震,秀臉飛霞,曼聲道:“小妹差佔兒把公子弄髒了,濺了酒滴沒有?”
“還好!還好!姑娘酒杯好重呀!”
耿大人突然心中奇怪,他看尹靖的運轉似乎很慢,但卻在他們伸手去扶他之前已完成,這些動作能在他意念之先,顯然已不算緩慢,緩慢僅是一種心靈上的感覺。
當一個物體在遠距離以超速度運動時,遠望之下,常常誤為運行遲緩,這種道理用之武學,已是由表返虛的上乘妙訣,耿大人直覺中認為尹靖不像身懷武功的人,就算看出他身懷武功,也不敢相信他有此造詣,但心中已不免詫異,問道:“尹公子可曾習過拳掌武學?”
“在下年幼身體虛弱,跟過一位師父學了幾年拳,以壯健身體,只是難登大雅之堂。”
耿大人這回仔細地打量了他一陣,只覺尹靖雖然英氣靈秀集於一身,但對武學顯然沒有什麼驚人的造詣,當下微微頷首道:“蓬萊仙島與中原福建府一衣帶水,近在咫尺,老夫素聞中原武學首推萬教十三要員,公子師門可是十三要員中人?”
“家師不屬萬教十三要員,但我卻聽他老人家提起過。”
“練武的人看重資歷,以公子天賦,若得名師授於上乘武學,未來成就難以限量,公子如不嫌棄海島荒蕪,秋祭過後,請拔駕‘蓬萊仙島’,盤桓盤桓如何?”言下之意,大有相授秘技之意。
尹靖輕輕一嘆道:“秋祭過後,在下身有急事,需立刻趕返中原,他日有機緣,當上蓬萊仙島拜唔。”
耿氏父女都感到很失望,耿大人感慨道:“老夫所食民脂民膏,當克盡職守,忠於君國,多年來嚮慕華夏風光,然因政務纏身未得遠遊,憾甚。”
耿瑛琦突然想了一個主意,臉上閃耀着喜悦的光彩,説道:“爹爹你可向皇上告老,退讓賢路,‘蓬萊仙島’的政務,委請族中人執掌,我們隨同尹公子到中原去遊歷呀!”
“好主意!好主意!為父亦倦於宦海生涯,這次回國當向皇上請辭。”
尹靖自然深表歡迎,宴上飛觴數度,酒酣耳熱,自不在話下。
翌日午後,已近“無極島”但見海鷗翱翔,浪清沙白,許多船楫在近海停泊。
由於大船旁邊有一條海鯨,頓時騷動起來,小船紛紛划來參觀。
尹靖憑欄顧盼,只見那些船家衣着簡樸,頗象秦漢服飾,具有古人之風。
小船的人不住地叫道:“好大的鯨魚呀!”
“我的天呀!比那船還大!”
“噫!蓬萊海外島的人回來了!”
“喂,你們這條大海鯨怎麼捕到的?”
一個士兵神氣十足地應道:“我們小姐一箭把它射死的。”
小船上的人紛紛豎起大拇指,道:“你們小姐要得,今年是不是參加武榜會試?”
“那當然了。”
站在尹靖身邊的耿瑛琦,綵衣飄揚,格格嬌笑,花枝招展。
突然鑼鼓喧天,歡聲大起,有四條中型紅綾船隻,破浪而來,那船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聲呼喊道:“歡迎族長歸國,歡迎族長歸國!”
士兵們揚手呼應,海面立刻熱鬧非常。
耿瑛琦一面揮手,一面向尹靖道:“這是我們族中來歡迎的人。”
小船紛紛讓避,四艘紅綾船很快就到了大船邊,一錦衣老人排眾而出,道:“琦兒,我領族中人來迎接!”
耿瑛琦嬌笑道:“二叔你好,族友們你們好!今晚請你們烹食新鮮海味。”
眾人見了大海鯨都驚訝不已,船上士兵們道:“父老兄弟們,這大鯨魚是小姐捕回來請客的!”
“好呀!小姐千歲!族長千歲!”
“蓬萊海外族千歲!”掌聲呼喚聲,交雜成一片歡迎熱潮。
嘈聲稍停,耿瑛琦提高嗓音,柔聲道:“族長忙於整理檔案,不能來與諸位見面,我特代表家父,感謝諸位盛意。”
錦衣老人哈哈一笑,登上大船,步入船艙,徑自去見耿瀛洲。
族人們歡叫道:“小姐請上我們的船吧!”
耿瑛琦高興之極,轉向尹靖道:“尹公子我們一道上小船吧。”
尹靖含笑,輕輕點了點頭,大船立刻放下扶梯,耿琦拉着他的手躍落。
船上的士兵們也紛紛坐了小船,與親友們話舊,霎時之間只剩下幾個掌舵的。
小船槳楫劃破海浪,呼呼吆吆,乘風而去,尹靖與瑛琦並立船頭,清風拂面,胸懷不禁大為開暢。
突然海上傳出一聲長笑,笑聲震得波浪怒湧,海鳥不住飛竄,只見不遠處一條蓋着蒲棚的小船如飛而來,船頭立着一位錦衣着帽,四十開外的漢子,兩撇鬍須上揚,甚是滑稽。
耿瑛琦看清那人後,高叫道:“上官二叔!上官二叔!”
那人鬍子微微軒揚,冽嘴道:“淘氣的姑娘,你真的回來了,好幾年不見,你爹爹死了嗎?”
“我爹爹説他的朋友沒有死光之前,他不敢先死。”
“沒有死總該生病吧!”
“他老人家聽説國內許多老朋友病重,專程回來探病。”
這二人的對話不倫不類,尹靖聽得甚為驚訝,但左右族人似乎習以為常,聽耿小姐毫不輸嘴,不住地拍手嘻笑。
那人説不過耿瑛琦,心中一急,忽見她緊靠在一位丰神如玉的少年身邊,狀至親密,嘻嘻一笑,道:“小女娃,幾時嫁人作媳婦,也不請大叔喝一杯喜酒。”
耿瑛琦秀臉立時飛上二朵紅霞,不勝嬌羞,頓腳道:“上官二叔,不來了,不來了。”
船上左右上嘻嘻哈哈地在笑起來,尹靖只覺脖子一熱,神情尷尬異常。
上官二叔説贏了嘴,高興得兩撇鬍子不住地飛揚,只見他突然反手向右劈了二掌,小船雖無槳楫,卻自動劃開海面,向大船射去。
尹靖心中微微一凜,這人內力如此深厚,看來“無極島”當真是藏龍卧虎。
耿瑛琦秋波無限嬌媚地斜瞅了她一眼,見他神情發愕倩笑道:“尹公子,你覺得奇怪嗎?”
尹靖故作不解,道:“這位大叔,船上無人撐楫,怎會走得那麼快?”
“上官二叔是用‘劈空八卦掌’擊空,借反震力推舟前進,他是‘上官族’的老二,‘上官族’與‘蓬萊海外族’最有交情。”
旁邊一位族人插嘴道:“小姐呀!上官族這次武榜會試是英治公子參加。”
説話之時又有一條漆黑小船,凌波駕浪,迎面駛來,族人叫道:“小姐你看,英治公子來了。”
一熊腰虎背少年,身着錦繪勁裝,昂首挺胸,佇立船頭氣勢不可一世。
耿瑛琦玉手頻揮,嬌聲道:“英治哥!英治哥!”
上官英治遠遠就看到前面船隻中,有一位綵衣美女向他揮手,突然眼睛一亮,臉泛笑容,仰首清嘯,音量高亢,直衝霄漢。
耿瑛琦秀眉一揚,道:“幾年不見,英治哥的武功似乎增進不少。”
一年老族人接道:“小姐呀,英治公子是今年武榜奪魁,最有聲望的人。”
耿琦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道:“鹿死誰手,到時再試試看。”
上官英治的船已到二丈處,只見他長得甚是英挺,朗笑道:“琦妹,愚兄這三年來屢屢想到‘蓬萊仙島’去探望你們,無奈家父督課甚嚴,未克成行,琦妹遠在海外,一向可好……”
突然瞥見她身邊佇立着一位俊逸出塵的少年,神色微微一怔,住口不言。
耿瑛琦抿嘴一笑,道:“小妹託福粗安,這次隨同家父回國,一來參加國中秋祭,二來探望親友故舊。”忽見上官英治目光炯炯地望着尹靖,噗哧一笑,道:“我替你們二位引介,這位是上官將軍的大公子……這位是尹公子。”
尹靖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上官英治遲疑了一陣,道:“這位尹兄是……”
耿瑛琦接道:“尹公子今年也要參加會榜。”
“哦!如此失敬了。”拱手之際,右手掌心突然向外一翻,一股潛力向尹靖逼到。
耿瑛琦秀臉一寒,蓮足前跨半步,冷冷道:“尹公子參加的是文榜,不是武榜。”左掌劈出。擋住來勢。
二股潛力一接,耿瑛琦香肩晃一晃,上官英治穩若山嶽。但小船卻退後半尺。
只見他神色怔了一怔,瞬即朗笑道:“琦妹幾年不見,功力已然大進,今年武榜魁首,當真是非你莫屬了。”
“好説,好説,小妹一入國境,就風聞‘上官族’問鼎聲望最高,小妹若能敬陪末座,已屬幸然。”語氣説的很冷漠。
“琦妹這樣説未免太見外了,貴我兩族交稱莫逆,一向都是共進共退,文武會榜那一家得魁,都同樣感到光彩。”
“我們這海外小族,豈會放在你眼內?”
上官英治臉色突然一變,道:“琦妹這話從何説起?”
“難道你們這樣算是歡迎遠道回國的客人?”
“琦妹有所不知,這次皇上親自回國主持秋祭,目下國中九大族族長,除耿伯伯海外榮歸,未及參加銀鑾殿國政大會外,其餘族長都冠衣盛服朝會,家父特令家叔及小兄出海遠迎,小兄若有殆慢之處,實在承擔不起。”
“哼,你承擔不起,剛才那一掌尹公子怎承擔得起?”
上官英治聽她原來是為這事生氣,臉上突然浮起一絲嫉意,但一閃即失,笑道:“這位尹兄從未謀面,剛才小弟純系存着討教的意思,更不知尹兄是參加文榜,魯莽之處,特此致歉。”説着深深一揖。
尹靖亦微笑還禮道:“適才之事,兄台萬勿介意。”
“尹兄謙懷雅量,小弟萬萬莫及。”説着雙足一蹬,捨棄小舟,躍上紅綾船。
耿瑛琦見他已賠禮道歉,頓時展顏為笑,四條船呼呼喝喝,開向海岸。
上官英治一面親切地敍説近海風光,一面指揮船隻航行,越近海畔,船楫來往越多,遙望岸上車水馬龍,商店林立,敢情這是一個很繁華的港埠。
靠碼頭停泊着不少船員,最引人注目的是左旁一帶,樹蔭森涼,異常幽靜,與市面喧囂情形截然不同。
那兒泊着一艘形如鐵桶的快船,漆着深藍色,四周有官兵戒衞,行人甚少往那邊走過。
尹靖不禁好奇地打量了幾眼,問道:“那船看來甚是特別。”
上官英治微笑接道:“那是皇家御用‘朦艟潛艦’,皇上幸居‘海天別墅’,那地方海浪千潯,非有此艦無法航渡,這船前日才到。”
尹靖精神突然一震,道:“皇上不知帶了多少人回國?”
“説來奇怪,大公主本來年年回來主持‘天嶽台’,今年只有二公主回國,聽説大公主因事留在中原。”
“明天讓你瞻仰瞻仰二公主風采,相信尹公子生平之中,還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美女,二公主人稱‘東瀛玉女’,玉潔冰清,人世無二。”
尹靖聽她讚揚香玉公主,心中自是甚感受用,但他卻儘量保持着鎮靜,微笑道:“貴國山川靈秀,才子佳人應運而生,乃意料中事。”
上官英治突然劍眉一皺,奇道:“怎麼!尹兄不是來自‘蓬萊仙島’?”
尹靖淡然一笑,道:“小弟中原人氏,嚮慕貴國風光,特遠道而來。”
上官英治“哦”了一聲,耿琦笑道:“你感到意外嗎?”
“這確實出乎我意料之外,不過敝國每年秋未大祭,四域來遊賓客不在少數,尹兄既參加文榜會試,也算半個主人身分,如不恥下交,就在敝島多盤桓幾日,讓小弟略盡地主之誼。”
“上官兄盛意小弟心領,秋祭過後,需要剋日回返,他日有緣再行拜唔。”
“尹兄想必急於往‘蓬萊仙島’一行?”
耿瑛琦輕輕一笑,曼聲道:“往‘蓬萊仙島’又怎麼樣?”
上官英治裝着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道:“小兄除覺得遺憾外,別無感觸。”
“非也,小弟是要趕返中原。”
“尹兄雖不能在‘無極島’多逗留幾天,但小弟能結識中原人士,亦將感耀終身。”
這一晚上官將軍家,燈碧輝煌,豐餚佳宴,招待海外歸國的蓬萊族長耿氏父女,尹靖也應邀作陪。
上官將軍年近花甲,但卻精神爍爍,太陽穴高高隆起,一望而知武功修為非同凡響。
席上還有“蓬萊海外族”的耋人耿瀛溪,上官族老二上官二叔,及上官英治,這三人尹靖白天在海上都見過。
另有一位小姐,面容清麗,身體顯得很嬌嫩。經主人介紹、才知是上官將軍的千金上官詩昭,她自幼喜愛詩書,不習武藝,因此身子很纖弱。
她今年代表上官族,參加文榜會試,耿瑛琦與上官詩昭,自幼在一起長大,雖然一個外向,一個內向,但因世族之交,倒也稱得上是閨中密友。
上官將軍聽説尹靖是中原人士,立時另眼看待,尤其是對尹靖的英朗儀表倍加讚揚,譽為生平僅見。
席上主客相敬,氣氛異常融洽,幾人談談説説,先話家常,漸漸談及文武榜試,瀛洲問及今日國政大會事,上官將軍道:“今年大公主因事未克回國,‘天嶽台主’改請二公主擔任。”
耿大人微微一笑,道:“二公主賢淑温雅,秀絕人寰,有‘東瀛玉女’之稱,以小弟看法,她的武功與大公主當在伯仲之間,只不知‘地嶽台’敦請哪一位名家。”
“‘地嶽台主’本擬請‘波羅仙劍’尉遲天長,但他依然懷怨前恥,因為大公主贏得文武雙魁那年,正是‘波羅仙劍’主掌‘地嶽台’,那一次百招之爭,實是平分秋色,尉遲天長沒有佔到絲毫上風,國中乃紛紛傳説大公主的劍術可壓倒‘波羅劍派’,尉遲天長為維護‘波羅劍派’盛名,三年前與大公主約鬥‘流嚴島’,從清晨鬥到傍晚,結果大公主險勝一招,威名震撼四域,贏得‘東夷第一劍’美名,自從‘流嚴島’比鬥後,‘波羅劍派’就一再婉拒擔任‘地嶽台主’,今年適逢‘覺遠寺’白眉神僧坐關二十年期滿,攝政王乃親往恭請主持‘地嶽台’,白眉神僧已親口答應。”
耿大人微微頷首道:“素聞‘覺遠寺’武功另成一派,淵深莫測,聲望之隆不在‘波羅劍派’之下,白眉神僧坐鎮‘地嶽台’倒是很適當的人選。”
上官將軍突然微微一嘆,道:“今晨朝會,小兄聽到一個消息,對我們武榜奪魁甚是不利。”
耿大人吃了一驚,道:“什麼消息?”
“愚兄數年來全心全力培植英治,相信老弟也全力在課督瑛琦,小兄聞你們回國,本可確定今年武榜非你我兩族莫屬,國中諸族也都有這種看法,可是如今卻出一個勁敵,對奪魁威脅極大。”
“上官兄説是哪一族?”耿大人不安地問道。
“吉田族。”
耿大人眉頭一皺,道:“這就奇怪了,吉田族一向沒有出色的人,不是小弟自滿,吉田老大的造詣也遠不若你我,怎能調教出好弟子?”
“這件事情事前無人知曉,原來吉田老大五年前把第三公子送到‘波羅劍派’去學藝,尉遲天長自‘流嚴島’一敗後,急於恢復聲望,決心使‘波羅劍派’在‘無極島’揚威,但他自知年事已高,今生無法找到勝大公主的機會,乃全力調教後進,吉田三公子機緣巧合,他又是九大族的人,被尉遲天長看上,悉心傳授波羅劍派衣缽絕藝,聽説現在吉田三公子已是‘波羅劍派’中的第二把劍手,功力之高僅遜尉遲天長少許。”
耿大人“嗯”了一聲,道:“這的確是一大威脅。”
耿瑛琦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道:“波羅劍派有什麼厲害,明天好好同他較量一番。”
上官英治附和道:“我道什麼出色人物,若是吉田三子,明日定叫他折劍而歸。”説的甚是豪壯。
上官將軍面色一整,道:“孩子們,不可輕敵。‘波羅劍派’豈同小可,大公主身懷蓋代絕學,也僅能勝尉遲天長一招,吉田三公子已得其真傳,豈能以等閒視之,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們明日遇上得仔細應付,不可辱沒門風。”
英治與瑛琦,心中雖然不服,但也只好唯唯受命。
尹靖聽他們説的總是有關武榜之事,文榜隻字未提,武將門第畢竟是武重於文,上官詩昭人本親靜,這時也忍不住道:“爹爹文榜主考官,今年是哪位大人?”
上官將軍哈哈一笑道:“爹差點兒冷落了你們。”目光一掠尹靖接道:“今年主考官是你的老師,‘三塔文淵閣’天機丞相。”
上官詩昭眉稍浮起喜色,嬌聲道:“哦!是仲達老師。”
上官將軍道:“尹公子來者是客,明天昭兒等他一道上‘三塔文淵閣’會試。”
尹靖稱謝一聲,上官詩昭突然羞怩地浮上一層紅雲,低頭不敢説話。
幾個老人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接風宴直到夜深興盡,才席終人散。
翌日清晨,尹靖早已起牀,他急於參加秋祭,希望能與二公主見面,因此起得特別早,但偏偏不見有人來招呼,他來此作客自然不便到處亂闖,只好耐心地等候。
看看寅時已過,才聽到一陣步履嘻笑聲往這廂過來,有一嬌嫩嗓音,道:“聲音小點兒,公子不知起牀了沒有?”
另一位噗哧一笑,道:“讀書的公子都是早起的,我看已經起牀了。”
“仔細聽聽看起牀了沒有。”那二人果然僅在門外傾聽。
尹靖故意乾咳一聲,門外“嘭嘭”地響着。
“公子請起牀。”
尹靖立刻應聲去啓門,只見二位青衣小婢,一個端着洗漱盆,另一個捧着一件藍色錦繪儒衫,深深萬福道:“公子早!”
“二位姑娘早,打擾了。”
那位捧着藍色儒衫小婢,道:“老爺吩咐,請公子穿上這應考制服,我們小姐在前方等候公子。”
尹靖洗漱已畢,換上藍色儒衫,倒覺得還稱身,胸前繡着“蓬萊”二個白字,底下一個“八”字號碼。
來到前廳,席上早已擺滿精緻早點,但卻只有上官詩昭一個人在那兒等候。
一見尹靖忙起身襝衽,道:“小妹恭候公子,請用早點。”
尹靖見她身着雪白羅衫,胸前繡着“上官”二字,底下有一個“七”。敢情會榜人均需穿規定製服,繡上族名以資識別。
當下忙拱手還禮道:“有勞姑娘久等了,不知祭禮如何舉行?”
“寅辰以前皇上偕同其餘族長,到‘飛來峯’頂宰牛祭祀,祈禱國泰民安,五穀豐登。”
“噫,這麼説來已經行過祭禮了,在下失之交臂,甚憾。”
“秋祭之時除皇上與各族族長以外,其餘的人均不得參與。”
“令兄與耿姑娘不是去參加了嗎?”
“他昨晚就在玄冰石上打坐運功,聽説這樣會補益元神,家父令小妹陪同公子上‘文淵閣’”。説着羞怩地低下了頭。
尹靖覺得上官詩昭很害羞,但卻別有一番文靜的神韻,當即淡淡一笑,道:“小文生榜考後,想到武榜去看看,不知時間是否來得及?”
“武榜考場就在‘三塔文淵閣’下,在閣頂鳥瞰,可窺全貌,同時參加兩榜會考的人,可來往復試。”
尹靖看看她胸前的“上官”,再低頭看看自己胸前的“蓬萊”覺得甚是奇妙,不禁莞爾一笑。
上官詩昭臉上一紅,道:“這是應考人的制服。”
“是不是每人服飾都不一樣?”
“不是的,規定男着藍衣表示青雲直上,女着白衣表示清高聖潔,胸前繡字以別士族。”
“只不知武榜着什麼制服?”
“色澤一樣,不過武榜是勁裝,並以盔帽蒙面。”
用過早餐,府外有兩台轎子在等候,二人上了橋,走過一程,忽聞一聲喧譁,轎子已停在一處巍然聳立的古塔前,上書着“文淵閣”三字。
在“文淵閣”前,有一曠場,上凸下凹,成半圓弧形狀,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坐滿了四周,族旗飄揚,各個角落插着每一族的旗幟。
由於人潮遮住視線,也看不出“天嶽台”與“地嶽台”坐鎮何方?
“文淵閣”卻是冷冰冰地,文榜雖不若武榜熱鬧,但自有其莊嚴的氣氛。
上官詩昭身本虛弱,由二位侍婢左右扶持,上到塔頂已嬌喘吁吁。
這時各方會考的文生都已到齊,尹靖發覺其中竟有三位女生,除上官族外,是皇甫族與喬姜族。
考場是個寬敞的廳堂,正中壁上懸着一幅孔聖肖像,底下是主考官的座席,左旁牆上貼着一張大白紙,堂上排着八張桌子,文房四寶放在桌子左角,按號次落坐,尹靖在最後一度與上官詩昭相鄰。
二人坐定,尹靖輕輕問上官詩昭道:“貴國裙釵不讓鬚眉,與男子同臨科舉,不知可有女子當官者?”上官詩昭笑顏如花,曼聲道:“天星族與喬姜族的族長都女人。”
尹靖“哦”了一聲,道:“貴國這種制度比起中原開明多了,在中原女子無才便是德,雖然學富五年,也不能與男子同赴科舉,當官涉政。”
突然外面傳進一陣朗朗聲:“主考官到!”
諸考生全體肅立,斂手靜候。
只見一廣額盈頤,美髯飄腹,身穿紅色袍的相爺,踏着方步,踱入考場,諸生齊齊敬禮後才歸坐。
天機丞相目光一掠考場,觀各族人數已齊,也不打話,提起狼毫,在左旁大白紙上揮手書道:四書題,論文“樂樂樂”
寫完後就回到席上,冥目靜坐。
諸考生紛紛翻閲考卷,絞盡腦汁,各顯才華,將十年寒窗的工夫,盡在捲上一展。
突然有一考生晃着腦袋,朗朗吟哦道:“獨樂樂與人樂,孰樂?曰不若與人,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他每讀一句,想一想就寫在捲上。
眾人不禁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只見那人胸前繡着“天星”正是天星族的文生。
他雖然不住地吟哦,主考官卻不去阻止他,這一來旁若無人,聲音越念越高,有一考生實在忍不住,哼聲道:“子曰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閣下云云朗誦,旁若無人,未免有擾左右文思。”
文人自古相輕,天星族那人鼻孔哼了一聲,猶自念念有辭,不過這次卻不出聲了。
隔了一陣,“文淵閣”下傳出一陣呼號,拍掌聲,眾生不禁停筆翹首向下張望。
只見曠場中萬頭攢動,練武場裏刀光劍影,映着晨曦、幻成萬道銀彩,敢情第一場武試正當高xdx潮,二族的人各為其士呼喝助威,因此歡聲喧天。
主考官突然眼睛一張,只見各生都向樓下眺望,臉色一整,朗聲道:“朗耳不聽窗外話,一心只作案上書。”
眾考生臉上一紅,都轉回頭來作文章,不再向下張望。
過了半個時辰,尹靖已把文章作好,仔細讀了一遍,覺得還算通順,轉目望去,只見上官詩昭早已合卷向他微笑,問道:“上官姑娘,你文章可已經作好了嗎?”
“我等着公子一起交卷。”
“姑娘才思敏捷,小生萬萬莫及。”
二人把文章送到主考官面前,這時尹靖才發覺眾生猶自低頭苦思。他們二人還是最早交卷的。
上官詩昭是天機丞相的高足,他見學生第一個交卷,心中大為高興,首先展開試卷在口中一面低吟,一面不住地點頭,萬般讚揚意,盡在不言中。
看完了試卷,提起硃砂筆在捲上打了許多圈圈,顯然圈子越多,表示成績越好。
他又隨手提起尹靖試卷,看了幾眼,覺得用字平平,眉頭不禁微微一皺,突然眼睛一亮,一口氣把它讀完。
心中大感驚訝,暗暗忖道:這人文章不以浮華為能事,但讀其文卻覺得胸襟開朗,如鵬程萬里,氣吞山嶽,顯見這人是大有作為的安邦定國良才,非俗流可比。
上官詩昭的文章同他一比,就顯出虛浮。
當下不禁深深地打量了一下尹靖,只覺人同其文,英氣橫溢,誠然棟樑之才,提起硃砂筆一句一句地圈了下去。
上官詩昭臉上一紅,道:“尹公子文章勝我數倍。”
“哪裏,哪裏,在下鄉俗野墨,難登大雅之堂。”
“公於匆用客謙,我看老師打圈就曉得。”
尹靖淡淡一笑,道:“何以見得?”
“仲達老師教書多年,我深知他的脾氣,圈子打得越多文章越好,你捲上圓圈勝我多多。”
説話之時,一陣急躁步履登上“文淵閣”,那人來到試場外,大聲説道:“吉田族勝天星族,天星文榜考生是否參加武榜?”
天星族考生冷冷道:“孔聖弟子不言齊恆晉文之業,無已則王乎?聖人以王道治天下,謹癢序之教,申之以考悌之義,趨之以禮,則民恥且格,干戈刀劍霸道之業,小生不屑為之。”
主考官微微點頭,道:“天星族文生不考武榜。”
那報榜官“嘭嘭”又下了樓去。
天機丞相一搖手中銀鈴,朗聲道:“時間已過,交卷。”
眾生紛紛交了四書題文,有幾個遲遲未交,主考官只好親自下場收卷。
第二道試題是辭賦,主考官在大白紙上書道:
香玉公主御題:
賦詩一則“思愁”,溪韻,須嵌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