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靖走到青衣宮女身邊,指落如雨,連點她三處穴道,從身上掏出那紙包,淡淡一笑道:
“姑娘誤將信物交給在下,惹來牢獄之災,現在原物奉還,去娘娘面前洗脱罪名。”
那青衣宮女身上楚痛稍滅,接過紙包,襝衽一拜,道:“奴婢罪重,回去了娘娘也不會見諒。”
尹靖劍眉一皺,道:“姑娘仙居何方?”
青衣宮女道:“奴家本籍江浙人氏,奉召入宮。”
尹靖向長竿客道:“請總管設法把這位姑娘送回故鄉,以免流落異地。”
彭奇道:“兄弟救她出來就有這個打算,如果留在此地,我也難脱罪名,就此別過。”
雙手一拱帶着那宮女徑自離去。
長竿客見尹、苑二人武功高得出奇,不敢多作逗留,帶着那青衣宮女,匆匆離去。
這時遠山含月,近水凝煙,在湖中盪舟作樂的王子公孫,嬪妃歌女,早已曲終人散,回宮去了,茫茫湖海,剩下一片沉寂。
尹靖身負玄門曠代絕學,苑蘭公主精擅佛家不傳秘技,二人各秉奇賦,吒叱風雲,睥睨當今,晉列當世罕見高手。
這一狠鬥,軒輊難分,苑蘭公主絲毫佔不到上風,她性情高傲,心頭壓着滿腔怒火,生似快要爆炸的火山似的,極欲宣泄發舒,銀牙咬得切切作響,暗暗忖道:“想往日玉妹嬌靨如花,欺雪壓霜,尹靖尚與林琪搞那不三不四的關係,如今容貌被毀,無復當年風韶,尹靖還會愛她嗎?”
想到此,心中更為氣憤,柳眉倒豎,叱道:“尹靖,我妹妹被人毀容,你還愛她嗎?”
尹靖正色道:“公主言之差矣,夫妻一世,恩愛百年,這門親事我已面告家母,她老人家欣然同意,二公主算我尹家的人……呀!果真無法醫好容貌,就找處山水宜人的地方,一生一世不出江湖。”眼望湖水,幽幽而言。
苑蘭公主嬌軀猛然一震,激動道:“我生平不曾妄殺一人,如果玉妹容貌無法復原,字文雷夫婦就像此石。”
突然玉掌輕揚,反手拍擊,只聽“砰”然一響,把一塊巨石擊得碎片紛飛。
尹靖劍眉微剔,以苑蘭公主脾氣,任何極烈報復手段都可使出,其實他對香玉公主被毀容之事,也極為憤慨,只因生性謙和,薄於責人,尚能自克,當下嘆了一口氣,道:“二公主容貌並非無藥可治,那‘六瓣仙蘭’希世奇卉,或許能治癒二公主玉容也未可知,我決意取得後再走。”
苑蘭公主掌碎巨石,發泄了胸中大半怒火,緊問一句,道:“六瓣仙蘭在什麼地方?”
尹靖伸手一指湖海,道:“在湖底。”
苑蘭公主道:“那到容易辦。”
尹靖道:“據説湖底水深,壓力甚大,還是我先下去試試。”
苑蘭公主傲然道:“滄海歷盡不念水;我曾經潛入東海深淵數日,這區區湖水何足道哉?
我下去打撈。”
迅速解下外衣,拋擲給尹靖,蓮足輕點,宛如海燕掠波,潛入湖中。
水光灩瀲,湖面泛起無數漣漪,她跳水姿勢,不但輕靈優美,最奇怪的是聽不出一點聲息,若不是親眼目睹,還以為水面漣漪是微風吹皺。
尹靖在岸上靜靜等待,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還不見苑蘭公主冒出水面,不由微感焦急。
突然風聲颯颯,有四道人影風馳電掣般地奔入亂石山崗。
為首二人手持鋼鐧,身材魁梧,面目皓然,各缺一手臂,正是日前在“八寶塔”下,被尹靖點倒的左右雙鐧孿生兄弟。
另二人中等年紀,一持單刀,一持鋼鞭。
他們入得山崗,四下張望,立即發現湖畔站定一位錦緞儒衫的少年。
水光照映下,面如冠玉,瀟灑之極,雖是一身貴公子打扮,卻覺陌生。
這時湖畔寂寞清冷,遊戲玩樂的王孫,早已不見蹤跡,他一人在此流連忘返,實在可疑。
持左鐧的漢子,目光一轉,低聲説道:“大哥,你看是不是這小子!”
左鐧漢子是老大,冷冷道:“咱們追到此地,不見影蹤,不是他還有誰?”
左鐧漢子大喝問:“什麼人?在此何為?”
尹靖鼻孔冷冷哼了一聲,暗想:長竿客自己不敢出面,卻叫這些侍衞來胡鬧。
那漢子見他充耳不聞,勃然大怒,罵道:“反賊,你休想逃走,照打!”鋼鐧“力劈華山”,照準後腦劈落。
尹靖眼望湖水,驀然身邊飛起一條藍綾絲帶,攔腰把那漢子捲住,呼地一聲,騰雲駕霧似地,帶向湖中拋落。
其餘諸人大為震駭,想不到一個照面就失手遇險,齊聲喊吶,揮動兵器,搶上來救。
那漢子身落水面,忽然發出“砰”然一聲,如彈丸般的,又倒飛回岸來,他去得快,回得更快。
那三人還未搶到尹靖身邊,忽見凌空一團黑影撲來,個個急急向旁閃避。
持單刀漢子,稍為緩了一下,沒閃避得開,被撞個正着,二人跌得臉腫鼻青,哼哼呻吟,掙動了好一陣,才爬起。
只聽水面“嘩啦”一聲,好似出水芙蓉般地,鑽出一位絕色美女,手捧玉盒,直向岸上走來。
他們一見那女於在水面凌波行走,驚詫莫名,被怔得呆呆而立。
尹靖大喜,道:“公主撈着了?”
苑蘭公主在水面急步而行,上了岸才冷冷道:“這湖水深淵,出人意料之外,這些人是誰?”
尹靖道:“宮中錦衣侍衞,大概是彭總管派他們來瞎纏。”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道:“好大膽子,一個也休想活着回去。”
語音嚴冷如冰,聽入耳中,砭入骨裏,四人不由齊齊打個寒噤,退了一步,肩並肩站成一排。
左鐧漢子見這一男一女武功高得出奇,更加確定前日那假扮太監,摸上“八寶塔”的強盜,就是眼前這少年,心想先下手為強,大聲叫道:“反賊扎手,大家一齊上呀!”四人刀鐧並舉,寒光閃閃,推湧疾攻而上。
尹靖冷笑一聲,藍綾絲帶飛舞如龍,鬥不了幾合,已有二人兵器被卷飛。
突然山崗外,竹竿似的晃進一人,喝道:“住手!”
那四人正當吃緊,一聽是彭總管的聲音,如獲救星,心中大喜,只道彭總管要親自來收拾敵人,吆喝二聲,罷手躍開,把尹靖困在核心。
彭奇臉色一沉,冷峻道:“你們知道他是誰?”
持右鐧漢子,恭恭敬敬地答道:“這反賊與前日來者同一人……”
長竿客沒等他説完,罵道:“瞎了眼的奴才,胡説八道,他是尹尚書的公子,近日才回府。”
那四人一聽,慌了手腳,暗暗叫糟,原來是尹尚書的公子,怪不得不認識他。
長竿客拱手一揖,致歉道:“今夜有人私闖禁苑,屬下之人,不分青紅,冒犯之處,尚請海涵。”
尹靖暗想:“原來今晚宮中來了強人,但不知是何許人?”心中想着,口中笑道:“不打不相識,幾位請便吧。”
眾人巴不得他有此一説,長竿客眼見苑蘭公主手中玉盒,神色微微一變,欲言又止,終於沒説出口來,抱拳一拱,領着諸人如飛而去。
他們走後苑蘭公主突然轉身望着三丈外一塊巨石,不屑地哼了一聲。
尹靖朗聲問道:“石後那一位高人,請出一會。”
只見巨石後轉出一人,口留八字山羊鬍,滿臉風塵之色,低聲道:“駙馬爺是我。”
尹靖噫了一聲,道:“玄谷主是你。”
那人正是幽蘭谷主“聖手公羊”玄皇,大步踏上,向二人行了大禮,稟道:“下屬奉命前往恆山,到了‘落星崖’,只見萬教各派高手齊到,那時眾人為搶先進入無名山洞,情形至為混亂,那知山洞前有一道瀑布衝成的潭水,瘴氣瀰漫,奇毒無比,一近洞口,除二公主與林琪姑娘,立即中毒,有幾個功力較淺的,當場斃命,受傷者不計其數,這一來人人視為畏途,無人再敢踏進半步,但不知何故,不見二公主與林琪姑娘出來,下屬等心急如焚,梁姑仗着功力深厚,不顧一切,要入洞去救二公主,但被瘴氣一燻,立即昏厥,幸劉老媽把她救回,下屬用‘萬方奇應散’救醒她,才保存了性命,我們久等駙馬爺與大公主未到,只得向虯龍堡主神鞭呂重元借了雪龍駒,趕到京師來報信。”
尹靖道:“糟糕之極,‘落星崖’下的山泉垂瀑,是‘太玄泉’水沖瀉而成,潭中所聚腐爛花草,乃是‘捲心鶴冠蘭’,奇毒無比。”
聖手公羊道:“原來是‘捲心鶴冠蘭’,怪不得毒性比‘桃花瘴’尤烈。”
尹靖道:“據説‘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相生相剋,玄谷主可知何神草可克捲心鶴冠蘭?”
聖手公羊微一沉吟,説道:“據‘草木春秋’所載,‘綺羅鬱金花’香味,可克‘捲心鶴冠蘭’毒氣。”
“家妹生具‘先天綺羅幽香’自然不懼‘捲心鶴冠蘭’,但入洞三日夜,杳無音息,只怕已有不測。”
聖手公羊拍手道:“對啦,難怪二公主不怕毒氣,但是…奇怪,林姑娘怎麼也不中毒?”
一提到林琪,苑蘭公主突然心頭一震,美眸神光閃閃,問道:“聖手公羊,二公主面目有什麼異樣?”
聖手公羊一怔,知她必在追問被毀容事,囁嚅道:“下屬並未親見二公主玉顏。”
苑蘭公主臉寒似雪,冷冷道:“你明知二公主面目全非,不敢直説是嗎?”
聖手公羊伏道:“下屬只聽説二公主遭宇文雷夫婦毀容,實未見玉顏。”
苑蘭公主冷峻道:“當時梁姑她們怎麼説?”
聖手公羊道:“當時大家心懸二公主安危,在洞口等待甚是焦急,無人提起毀容事。”
苑蘭公主嘆了一口氣,道:“‘綠絲絳珠仙草’已被我服下,這‘六瓣仙蘭’能治好容貌嗎?”
聖手公羊眼望她手中玉盒,面帶難色,沉吟不語。
苑蘭公主嚴冷道:“能不能治,一句話從實説來。”
聖手公羊堅定地搖了搖頭,道:“藥性不同,仙蘭與仙草同可治傷,但生肌實肉,非仙草莫辦。”
苑蘭公主身一震,顫聲道:“這麼説來是無藥可治了?”
聖手公羊截然道:“降非‘綠絲絳珠仙草’。”
尹靖神色凜然道:“天下無難事,恆山事了我與二公主上‘北天山隱仙峯’取一株仙草就是。”
聖手公羊也很的把握地説道:“下屬願負治癒二公主容貌重責,如果無效,引咎受戳。”
苑蘭公主銀牙一挫,嗔道:“如果無效,到時候死的不只是你一人。”
聖手公羊是一時隨口説出,聽公主之言,心頭一凜,心念動搖,頗感後悔。
苑蘭公主翹首仰望天色,輕輕嘆了一口氣,接道:“事不宜遲,咱們現在立刻去恆山。”
尹靖點了點頭道:“我回去稟過二位老人家,再啓程。”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寒夜賦別,人意淒涼,還是留張字條,不要吵醒伯父母。”
尹靖也怕母親依依難捨,只好回房中提筆寫了一張字條,略謂離山之時,受一位老前輩重託,如今事情未竟,恩意難酬,日夕難安,今夜逢故人千里傳音,事在眉睫,不得不暫行遠離,事竟之日,當與香玉公主回家團聚,共敍天倫之樂。
翌日尹夫人看了宇條,萬分焦急,但字條未説明去處,急也無用。
尹尚書處事朗達,勸慰道:“孩子十年離家,既然回來,再別數日也無妨,何況事為酬恩,義不容辭。”
尹靖等人星夜出了“紫禁城”,聖手公羊回旅店牽出雪龍駒,讓公主乘坐,再設法弄到二匹健足。
三騎離開燕京往西而行,過長城“紫荊關”,翻越五台山脈隘口,風塵僕僕,不一日來到恆山山麓。
舉目看時層巒疊嶂,煙籠霧罩,怪石崢嶸,山峯巍峨,好一座五嶽名山。
漸行,山路嶇崎,更行,險峯峻拔,苑蘭公主坐下的雪龍駒奔馳如飛,如夷平地,但尹靖與聖手公羊的坐騎,就顯得後勁不足,只好棄馬徒步而行,展開輕功提縱術,在山崖峭壁間攀沿而上。
看看日影西斜,已過“千石巖”,來到“落星崖”頂。
眼下一道山谷,半里寬敞,十數丈深,遙見對面山峯,火燒山似的,紅光映照半邊天,有一條瀑布直瀉崖腳。
水氣迷茫上升,幻成一片紫色煙瘴紅紫相間,遠看之下,那瀑布五光七彩,落英繽紛,好似銀河下墜,絢爛如錦,蔚成奇景。
三人佇足觀賞一陣,聖手公羊道:“對面山頂紅光如火處,就是‘太玄泉’水被夕陽映照所成,泉水所帶‘捲心鶴冠蘭’衝到崖下年深月久,變成紫色瘴氣,普通桃花瘴,百年紅色,千年呈紫色,恆山天凍地寒,一般毒瘴難呈氣候,這紫色瘴氣其毒可知。”
尹靖道:“我聽説一位佛門高僧提起,這紫色瘴氣不過十數年的歲月。”
聖手公羊道:“捲心鶴冠蘭天下奇毒,崖上雖有樹木,谷底寸草不生……”
話猶未了,忽聽一聲春雷乍綻似的虎嘯,從谷底傳出,嗡嗡好一陣響。
聖手公羊眉頭一皺,道:“谷底高手雲集,莫非有什麼大變?”
尹靖長嘯一聲,聲如九天龍吟悠悠不絕於耳。
嘯聲甫落,突然湧身向深谷中躍下。
聖手公羊只覺得眼前藍影晃動,苑蘭公主已消失不見,走近崖緣低頭看時,二點人影如殞星,向崖下直落,谷底怪石如筍,崢嶸可怖,他哪裏敢跳下去,急忙踢蹬上馬,繞道馳下崖腳。
尹靖身形撲落,崖下黑壓壓的一團人羣,個個翹首企足而望。
看看離地面還有一丈深,尹靖突然發掌猛劈,一聲震天價巨響,沙飛石走,勁風怒卷,藉着反震之力,身體又升越數尺。
為一升一落,衝力頓減,人已輕輕地飄落實地。
耳聽衣袂飄風之聲,苑蘭公主已輕悄悄地佇立在他身邊。
尹靖舉目四掠,只見山谷裏僧道儒俗,男女老少,高高低低,坐滿山野。
北面峭壁石坪上,盤膝坐下一個道人,星冠羽衣,烏須飄拂,背插一支三色萬教旌,那旗一面畫着眾陽之宗,一面繪着太陰之象。
此人正是當今萬教盟主,武當真武子,閉目調息而坐,臉上蒙着一層紫氣。
緊接在他左旁,是一禿頭光頂,眼眉低垂的老人,背插一支黃色萬教旌,正是功蓋當世的雪山碩老,“千手菩提”杜翰平。
其餘五位護法環列兩旁,日,月真人臉上也都蒙着一層紫氣。
東方有一羣人,品流甚雜,個個儀表非凡,老老少少,如梟集烏合,甚是扎眼。
他們是崑崙千愚諸葛生,天震教主天外神叟黃宮,峒崆恨天矮叟龔金奇,柳家堡主仙人掌柳夢龍,金牛谷主宋文屏,浮月山莊二莊主,南天一劍摩雲庭,飛龍劍客朱明翁,及鐵扇書生俞君傑等人。
這些人個個面帶驚容,也蒙着一層紫色氣體,只有濃淡明暗之別。
西面四人一字排開,盤膝坐在一起,尹靖認得他們是通臂神乞範磊,九宮堡主擎天玉筆蘇鎮天,翻天手呂重陽,及金筆書生蘇慧中,他們眉清眸正,臉上並沒有紫青烏氣。
在較遠處,停着兩輛馬車,車前車後是些面目清秀的女子,那馬車一藍一白,錦綾絲帳,畫屏雕轅,金繮銀勒,名貴無比。
這四夥人各距六七丈遠,成半圓形狀,面向對面太玄泉衝下的瀑布,在紫色毒瘴迷漫不到的地方。
瀑布瀉到崖下,宛如萬馬奔騰,“轟隆轟隆”響個不停。
水瀑面積不大,約十丈方圓,四周並無溝渠相通,波濤洶湧,水珠飛濺,瀑水是從地道排泄出去,水氣呈紫色,向四周蒸發。
離瀑水不遠的地方,坐着一玄衣俊美書生,左臂污血凝固,用絲帶包紮,似是受了劍傷。
他雖離羣獨坐,身邊卻有一紅衣嬌媚的女子侍侯,情狀至為親密。
忽聽一聲暴喝,轉目看時,只見場中沙飛石走,北派使鞭一代宗師虯龍堡“神鞭”呂重元,與南派名劍手浮月莊主“凌雲劍客”摩雲生,正展開一場狠鬥,鞭如神龍,劍氣橫空,惡猛絕倫。
場中除兩人拼鬥外,左右各站立一人,右邊是峨嵋慧果老人,左邊是邛崍玉印大師。
依萬教戒律,武林中人比鬥之時,應各請一人見證,這場比鬥在庭主護法面前展開,這二人當是見證無疑。
崖下眾人本全神在注視這場比鬥,忽聽長空傳來一陣嘯聲,齊齊仰首企望,只見半空中衣袂飄飄,如天仙般地降下二人,俱皆驚詫莫名,及至看清尹靖與苑蘭公主,更為震駭。
東夷之人齊聲歡呼,奔過去迎接主人。
苑蘭公主回到“藍綾香車”旁,劈面第一句話,便問:“二公主呢?”
梁姑道:“二公主進洞中去取‘玄天圖’已經五日夜了,未見影蹤。”
苑蘭公主見了們臉上都蒙着一層紫氣,顯然是中了“捲心鶴冠蘭”的毒氣,又問道:
“你們見過二公主沒有?”
梁姑聽她這一問,甚覺奇怪道:“見過啊。”
苑蘭公主道:“有沒有什麼異樣?”
東夷眾人聞言齊都一楞,梁姑見公主笑色有異,心裏害怕,唯恐説錯了話,嚅嚅不敢作答。
劉老媽是苑蘭公主的保姆,縱然有了差錯,也不會深責,遂挺身説道:“大公主此言不知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冷冷道:“我是説面上是不是很難看?”
眾人更奇,劉老媽笑道:“咱們二公主容貌雖不甚好看,但老身虛度七十寒暑,從東夷來到中原,生平閲人無數,倒沒有見過比咱們二公主更好看的人。”
苑蘭公主急聲道:“此話當真?”
劉老媽笑道:“人同此心,心同此意,大公主不信問問旁人便知,老身並非自我標榜。”
苑蘭公主臉上神采飛揚,喜道:“這麼説來玉妹容貌並未被毀?”
劉老媽一怔,道:“毀容!沒有這回事,咱們二公主面目好好的。”
苑蘭公主情不自禁,道:“那太好了,使我這裏空着急一場。”倩笑盈盈,宛如百花齊放風過林梢。
她一向嚴冷自矜,笑比河清,劉老媽與梁姑相隨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她像今日這樣高興,因此甚覺詫異。
苑蘭公主美麗不可方物,羣雄見她笑容,忽覺山谷裏春意融融,毫無肅殺之氣,心頭癢癢,不覺全身痠麻起來。
金筆書生早已神魂顛倒,如醉如痴,突然大聲説道:“古人常言,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公主笑容能使空谷回春,江山變色,可知古人措辭之妙,誠非欺人之談,用於形容公主,意猶未及。”
苑蘭公主突然笑容一斂,臉罩一層寒霜,叱道:“金筆書生你胡説什麼?”
羣雄大大一怔,見她突然言神俱冷,宛如一座冰山,性情忽冷忽熱,言笑無常,實駭人聽聞。
苑蘭公主美目向四周一掠,冷冷道:“宇文雷與任年嬌哪裏去了?”
梁姑道:“他們夫婦今早離去,一直未見迴轉。”
香玉公主既然容貌無損,也不急於找宇文雷夫婦晦氣,苑蘭公主哼了一聲,轉目望着那瀑布,尋思如何進去搭救香玉公主。
尹靖大踏步向瀑布方向走去,來到那玄衣書生旁,停足發問,道:“呂兄別來無恙?”
那玄衣人正是“江湖三書生”之首的“玉面書生”呂江武,他心頭“怦”然跳動,但強自鎮靜道:“尹兄可是欲找小弟晦氣?”
紅衣美女是柳家堡主的千金,“絳衣無影”柳筠.紅衫飄拂,擋在呂江武面前,嬌聲道:
“尹公子名噪大江南北,我呂哥哥現在身受重傷,你要欺負他,是乘人之危,非好漢行徑。”
尹靖劍眉軒動,正色道:“柳姑娘這話從何説起,在下與呂兄交稱莫逆,見他受傷,特來慰問。”
玉面書生察言觀色,知尹靖所言非虛,頓時放下了一半心,故作冷漠道:“‘藏玄秘圖’之事,江湖上傳得風風雨雨,尹兄耳聞不及目見,難免對小弟疑慮重重,其實我幾度出生入死,保護‘藏玄秘圖’乃是為盡朋友之義,如今話已説清楚,尹兄如果輕信人言,不能諒,儘管出手,不用顧惜昔日交情。”
尹靖神色凜然,朗聲道:“金蘭義交,貴在相知,江湖上風雨之言,小弟一向未放在心上,也從未對呂兄置疑。”
玉面書生嘆了一口氣,從身上掏出一張折圖,説道:“風塵碌碌知己難遇,今日聞尹兄推誠話,雖死何憾,秘圖在此,請尹兄收回。”
尹靖感慨一聲,伸手接過折圖。
恨天矮叟突然嘿嘿冷笑,道:“尹公子聰明一世,武功冠絕一時但卻缺乏知人之明,把心腹之患,引為知己,如今無名山洞就在眼前,這‘藏玄秘圖’已失去秘密價值,他自然慷慨奉還,説了些漂亮話,嘿嘿。”
呂江武只怕他把當日在“柏雲寺”的一切説出。突然大聲説道:“尹兄可知我肩上劍傷被何人所殺?”
尹靖搖頭道:“何人?”
玉面書生伸手一指場中拼鬥情形,説道:“是浮月莊主,他殺我有二個目的,第一因尹兄向武林評審庭控告,他想殺掉我這個證人;第二是想奪取‘藏玄秘圖’。小弟技藝不精,傷在他劍下,家父氣他不過,指名挑戰,請峨嵋掌門大師作見證,目下還想收拾小弟性命者,乃大有人在。”
尹靖劍眉一揚,面對羣雄朗聲道:“哪位敢動呂公子一發一膚,便是想與尹某過意不去。”
恨天矮叟見他極力袒護玉面書生,有意地哼了一聲。
玉面書生伸手向他一指,道:“這位崆峒掌門就是搶‘藏玄秘圖’最激烈的人,從‘柏雲寺’追到恆山,欲取小弟性命而後甘心。”
尹靖臉色一沉,冷笑道:“龔先生—代宗師,絕技馳名天下,何必偷學他人技藝。”
龔金奇臉上紅一陣青一陣,怒道:“尹公子不明是非輕信片面之言,老夫何等身份,豈會出手對付這些後輩小生,至於奪什麼‘藏玄秘圖’,真是無稽之談。”
尹靖冷冷道:“龔先生勿用自潔,崆峒絕技威震西域,在下久想瞻仰。”
尹靖情知今日之事,不是言語所能解決,目下眾人作觀望態度,情勢看似穩定,一旦事態變化,利害衝突,大戰一觸即發,那時萬教庭只怕也無能鎮壓。
恨天矮叟工於心計,估量尹靖難鬥,為這芝麻綠豆大事同他打頭陣,不管輸贏,都不划算,因此嘿嘿乾笑二聲,道:“好説,好説。”既不表示接受挑戰,也不表示拒絕。
崑崙與崆峒素來不睦,彼此面和心不和,千愚諸葛生一見機會難得,哈哈笑道:“龔兄如果有意教訓這位尹朋友,兄弟願作見證。”他恨不得兩人先行火併,好減少二個勁敵。
恨天矮叟心裏直罵諸葛生陰險,但他是一代宗師,臉皮再厚,也不能縮着頭弱了崆峒威名,只好硬着嘴巴,説道:“尹公子有意指教,兄弟自當奉陪。”
“翻天手”呂重陽記恨龔金奇在“柏雲寺”,使詐打傷“天地棋仙”,立即挺身説道:
“兄弟願為尹小俠作見證。”
雙方既有見證,這場比鬥是公平之下進行,無背於萬教戒律,庭主也就不干涉。
恨天矮叟雙膝微曲,身子越蹲越低,縮成一個肉團,幾乎平貼在地面。
眼前這少年身負曠代絕學,名噪大江南北,聲震五湖四海,若能把他打敗,則崆峒派從此身價百倍,威風大震矣。
因此矮叟一上來,即施展鎮山絕技“地心捲風掌”,緩緩把功力蓄滿,大喊一聲,一掌貼着地面推去。
這種掌力越近地面威力越強,尹靖平生第一次見識到,頗感怪異,只見地面一股罕烈旋風滾滾吹來,威力奇猛。
尹靖功行下盤,雙掌突然向地面一按,身體好似生根釘住一般,紋絲不動。
矮叟掌力推到尹靖面前三尺處,突然如螺旋似地,滾了回去,把矮叟推得直退到二丈外才站定。
尹靖覺得地面旋風大得出奇,幾乎把下盤逼得鬆動,朗聲笑道:“崆峒絕技非同凡響,龔先生留心了!”青衫一晃,如影隨到,掌劈腿踢,如狂風暴雨,連攻數招。
矮叟身體如皮球般地在地上滾來滾去,突然又退出二丈外。
尹靖見他身法詭異,居然能躲過自己凌厲攻擊,不禁微微一怔。
矮叟身形站定,捏了一把冷汗,沉聲道:“盛名之下無虛士,老夫‘地堂滾身法’,生平第一次被人踢退。”
矮叟天生矮短,“地堂滾身法”練將起來,威力倍增,在“柏雲寺”曾先後與“天地棋仙”、劉老媽及呂重陽交手,他們均無法破他“地堂滾身法”,但剛才尹靖那幾招一氣呵成,攻得他毫無喘息的機會,只得老遠地滾了開去。
他説完話,全身骨骼咯咯價響,身體又蹲成一個肉團,似風車般地虎虎風生,以雷霆萬鈞之勢,直衝過去。
這種滾法形同拼命,把全身功力孤注一擲,石破天驚乃意料中事。
但尹靖卻昂身閒立,右手高舉,指向天邊雲彩,眼睛也仰望天空,對矮叟來勢,不理不會。
眾人看他擺了這個招術,甚是怪異,正不知奧妙之處何在?
矮叟來勢如電,一閃已到眼前,尹請指向天邊的手指,突然向地面劃去。
只聽“絲”的一聲微響,那團肉球拐了一個彎,滑過身旁,直向山壁撞去。
羣雄見他對矮叟的凌厲攻勢,拆解得輕描淡寫,齊聲喝彩:“好手法!”
矮叟以崖腳下,突然身形一斂,停了下來,雙手提着褲腰不敢放下。
尹靖手中揚着一條絲帶,笑道:“龔先生承讓了。”
玉面書生哈哈朗笑道:“崆峒掌門皮球滾得好快呀!連褲帶都不要了。”
剛才尹靖施展“太乙無窮解”的絕技,“指天劃地”運乾元指力,彈斷矮叟褲帶,順手把它取下。
羣雄見矮叟狼狽狀,均哈哈大笑起來。
龔金奇羞得滿臉發紫,恨不得鑽進地洞裏去。
千手菩提杜翰平,念他一代宗師,不可受辱,臉色一整道:“勝敗兵家常事,諸位這等嘲笑譏諷,羞煞英雄行徑。”
他身份特殊,武功又強絕一時,羣雄都不敢再笑。
玉面書生道:“你們哪個不服氣,就上來與尹兄較量……”
話猶未完,忽聽峨嵋慧果老人與邛崍玉印大師,齊聲喝道:“停手!”
呂重元與摩雲生旗鼓相當,打了很久未分勝負,因此眾人注意力均被尹靖與矮叟那場比鬥吸引過去,這時一聽叫聲,轉目齊注。
只見激戰中,鞭影劍光同時收斂,二人各退三丈外。
摩雲生拇指被虯龍鞭尾打得甲肉模糊,鮮血涔涔流下,呂重元左臂劃了一道裂口,鮮血染滿衣袖。
依萬教戒律,比鬥之時以點到為止,因此尹靖剛才對恨天矮叟下手頗留餘地,像目下這種流血五步,已逾越常規,若不是見證人及時喝住,只怕立時就有一方要血染黃沙。
慧果老人朗聲説道:“比鬥至此,平手收場。”他知雙方積怨甚深,不願事情鬧大,故立刻判和,玉印大師自然也沒有異議。
玉面書生道:“爹爹為了孩兒的事,玉體受傷,孩兒甚是過意不去。”
呂重元哈哈笑道:“孩兒,這點發膚之傷,算得了什麼,剛才這位尹小俠替你出氣,到該謝他才是。”
玉面書生得意地説道:“尹兄是我生平摯友,有他在此誰也休想猖獗。”
天外神叟衡量目下敵我情勢,己方與東夷實力不相上下,打將起來,毫無制勝把握,尹靖把敵意指向己方,這是個不利的情勢,若能改變他對敵的方向,像前次在“採石磯”一樣,使萬教與東夷衝突,促成雙方火併,等他們兩敗俱傷,那時整個局面,就在己方控制下,欲霸武林,不過在掌握之間耳。
心念一轉,把手中齊眉棒一橫,踏前二步,朗聲發話,道:“尹朋友武功,老夫無限欽佩,但狂傲氣焰,直視天下英雄如無物。”
尹靖功行雙臂,冷冷道:“黃教主可是有意一續當日玉壺山口未完之戰?”
他知天外神叟是對方几人中,武功機智最高的一位,自己手無寸鐵,實無制勝把握,因此嚴勢以待,絲毫不敢大意。
黃宮神情莊穆,緩聲道:“不是老夫不接受你挑戰,我是覺得這種比鬥,甚是不公平。”
尹靖冷笑道:“怎樣比鬥才算公平,黃教主儘管劃出道來,在下無不奉陪。”
黃宮道:“我説不公平並非無的放矢,剛才龔兄吃了敗仗,便是一例。”
尹靖劍眉一揚,道:“光天化日之下,各聘見證,一來一往,勝負之間,何不公平之有?”
黃宮突然大聲問道:“無名山洞前,有紫色毒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尹靖一時不明白他問這話在用意何在?隨口答道:“當然早知道。”
天外神叟叫道:“陰險!陰險!原來你設下這圈套來算計天下英雄,故意在‘採石磯’上放個空氣,説什麼‘玄天圖’就在恆山落星崖無名山洞內,眾人不知陰謀,找到這山洞想進去察看,個個身中紫氣毒瘴,功力大減,你眼看詭計得逞,想把天下英雄悉數消滅在這荒山峽谷裏,從此橫行天下,唯我獨尊,哼,若不是老夫等人見機的早,如今已骨寒多時,你看庭主輕信你謊言,中毒最深,迄今尚無法把毒氣消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