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容兩人洗澡用的大浴桶裏,不見花瓣,只有幾片房勻蘿自己栽種的藥草。
那藥草獨特的味道在遇上熱水之後,散發出一股清香,有提神解勞、疏通血脈之效。
錦繡在桶邊為房勻蘿清洗着柔軟光滑的烏絲,她的手機械性的動着,腦裏直想着該如何跟小姐説王爺未成親便已先納妾的事。
「錦繡,你剛剛出去是不是聽到什麼,或是看到什麼了?」房勻蘿發現錦繡的手老是梳着同一個地方,猜她肯定聽到或看到了什麼事。
錦繡回過了神,他們小姐總能細心的看穿人家的心事。「小姐,我剛才出去時,聽到了王爺他……」
「直説無妨。」聽錦繡囁嚅着不敢直言,房勻蘿心中有了最壞的打算。
「王爺未成親便已先納妾,還説王爺幾乎都住在西翼,更説那韻姨娘美如天仙。」錦繡説得心灰意冷,好像他們家小姐已成棄婦。
這個消息跟她心中最壞的打算正好不謀而合。其實,進皇宮為妃也好,嫁入王府為妃也罷,這些王公貴族誰不三妻四妾?她早就有最壞的打算,只是沒想到未進門就已陷入這等困境中。
她本就不羨榮華富貴,只羨神仙眷侶;偏偏她是王公將臣之後,逃不過賜婚的命運。
「錦繡,王爺既為王爺,自當是有三妻四妾,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頂多她守在東翼這一方天地裏,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小姐,可是你不想和人爭寵,那樣對你很不利。」女人若得不到夫君的疼愛,會像玉沒了光澤般。
「不利?我是王妃,誰敢對我不利?錦繡,你也下來一起洗澡,把你煩惱的事洗掉。」
「我不敢。這裏是王府,又不是丞相府。」在別人的地盤,若小姐不懂得爭取夫君的寵愛,她們始終都會被當成是外人。
「不敢?」房勻蘿舀水潑向錦繡,她嬉鬧着道:「敢不敢?」
「敢、敢、敢。」她全身都濕了,不洗也得洗。小姐怎麼還會有好心情跟她玩?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是夜,一抹俏麗的身影掠進西翼,飛上蘭韻的屋頂。
房勻蘿輕輕拿開一片屋瓦,彗黠的靈眸梭巡着屋內男人、女人的身影。
她真的很想看看自己的夫婿長得什麼模樣,也想看看那個美若天仙的韻姨娘長得什麼模樣。
她告訴自己,她只是好奇,並不是想與她一較高下,更不是要與她爭寵。
屏風後面,一具豐盈的女體由浴桶中站起,跨出浴桶後,一道魁梧的身影緊跟着站起,也跨出了浴桶。
女人為男人披上袍子後,再自行披上薄紗,兩人一起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她目前的位置看不到他們的臉,只看得到他們近乎光裸的身體。
房勻蘿立刻抬起頭在心裏説着:非禮勿視、非禮勿視,我只看看他們的樣子就馬上走,絕不多作耽擱。
覺得不再為自己的行為覺得不齒之後,她輕輕蓋下瓦片,掀起另一片瓦片,再度探下頭。
房勻蘿清楚的看到女人坐在男人的腿上,喂着他吃東西。
房內燭火搖曳,她目不轉睛的仔細瞧着,這一瞧不禁直了眼。
的確是美若天仙,那落寞的神情我見猶憐。
而她,自嘆弗如。
「王爺,謝謝你今天的賞賜。」蘭韻的口氣顯得異常的落寞。
「你不喜歡那些首飾衣服?」這不像原來的她。
男人抱着女人始終背對着她,她只看到男人的粗掌隔着薄紗,覆在女人的一隻凝脂豐碩上。
「你明晚就要拜堂了,我怕你有了新人忘舊人。」
「我不是跟你説過,她除了是王妃,不會從我這裏得到什麼。」男人説道。
「你不讓她生你的子嗣?」
「我要我的子嗣有着大漠民族的血統,她不配。」
房勻蘿聽到這裏有些氣憤,不過也樂得正中下懷。她既不想爭寵,就不想有孩子,萬一有了孩子,她就得替孩子着想;到時候可能得為孩子跟人家爭得頭破血流,她苦,孩子也苦。
接着,她看到男人轉了頭……
她在心裏驚呼,怎會是他!?那個她跟師父在大漠中救起的男人。
那深峻立體的五官自從在大漠一見之後,便深深烙印在她腦海裏,她絕對不會記錯。她有時會莫名的想起他,甚至會拿他跟其他認識的男人比較,而他總是略勝一籌。
在這次被指婚時,她甚至將未來夫君的容貌想成是他,沒想到真的就是他。他竟是王爺!
「王爺,你可是答應過我,只要她早逝或是犯了七出之條,你便會休了她改立我為妃的。」蘭韻撒嬌的央求。
「沒錯!」
這兩句話聽得房勻蘿腦中轟隆作響。她救了他,他卻好像等不及要她死或是休了她似的!
她此時覺得自個兒的五臟六腑像全易了位般的痛苦。
她的手顫抖着,儘量輕輕蓋回瓦片。
「是誰?」齊爾倫聽到屋頂有聲響,他推開蘭韻奪門而出,再一提氣縱身上屋頂。
「王爺!」蘭韻差點摔倒在地,她根本沒聽見任何聲響。
房勻蘿暴露了蹤跡,立刻縱身掠過西翼圍牆,想直接奔回東翼。
蝶影幻位的輕功獨步武林,齊爾倫的輕功絕不及她,但她火候未純青,齊爾倫便可與她一較高下。
齊爾倫一路緊跟着,就在她進東翼之前,縱身一躍攔住她。「姑娘是何方神聖,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夜探我王府又有何目的?」
房勻蘿慶幸自己想到要蒙面。「沒什麼目的。聽説王府蓋得好,就進來逛逛,得罪之處,敬請包涵。」
她儘量客氣,好方便自己脱身,縱然此時她對他滿是怨恨。
她自知自己的輕功未到師夫的三成功力,然金針飛穴就絕對有五成功力,偏偏她沒將金針帶在身上;萬一齊爾倫不放她走,她一定會栽在他手中。
「進來逛逛?」他朗聲一笑,「那我就陪你逛逛。」
房勻蘿見他欺身上來,情急之下拿下發上的金簪當金針,朝他射了出去,緊接着足尖一點,又縱身上屋頂。
她並沒對準任何一個穴位,她不想傷他,只求脱身。
齊爾倫接下金簪,也跟着縱身上屋頂。
兩道黑影在鈎月下追逐,晚風徐徐吹送着,一陣異香隨着兩人距離的拉近,飄送入齊爾倫鼻下。
這異香……
齊爾倫一提氣凌空飛躍過她頭頂,落至她身前。「姑娘慢走。」
「公子何苦相逼,我真的只是進來逛逛。」房勻蘿往後退了幾步。
他確定那異香來自她身上,這女子身上竟有他思念已久的香味,他一直以為是他流血過多昏了頭。
他不會記錯,就是這似花香又似草香的味道;為什麼她身上有這個味道,蘭韻身上反而沒有?
「姑娘若願意拿下面紗,我們可以聊聊。」齊爾倫手中轉動着金簪,想誘她前來取回,意欲一睹芳容。
房勻蘿自然是不會上當,她站在原地不動。「公子想聊些什麼?可否先將金簪還我?」
她情急之下拿金簪當金針,忘了那是母親給她的。
齊爾倫看了眼金簪,手向前一揮,金簪便飛插進她的髮髻。「金簪已奉還。在下想請問姑娘幾個問題。」
「看在你還我金簪的份上,你問吧!」房勻蘿抬眼看了天上鈎月一眼,再看看身後的屋檐一眼,她想到了脱身之策。
「姑娘可曾去過大漠?」他不曾懷疑過蘭韻救他的事實,他只是一直思念着那股昏迷中聞到的異香。
「去過。」他為什麼問起大漠?她確定以他當時的身體狀況及天色,他絕沒看清楚她的長相。
「何時去過?」
「兩年前。」他若真問起救他之事,她便實話實説,看他如此對待救命恩人羞是不羞。
兩年前!時間符合。「在大漠中可曾遇過什麼事?」莫非並非蘭韻救了他,而是眼前這女子?
「但見屍橫遍野,還有……」她及時住了口,心念「動地道:「我知道你想要問什麼,若我實話以告,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只要我做得到。」
「你一定做得到。」
「姑娘請説。」
「是我在大漠中救了你,為你裹傷擦藥,你可是第一個讓我裹傷擦藥的男人。我並非與你要恩情,只是我剛剛不小心聽到你與你的愛妾講的話,你如此對待你指婚的王妃,令人不齒。所以,我要你不準碰你的王妃,她也不願有你的子嗣,你就讓她過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他是第一個讓她裹傷擦藥的男人!她當時離去時的確講過這句話。
但她為王妃所提出的條件令他不解。「姑娘此言差矣,我想讓誰生我的子嗣就讓誰生,想寵誰就寵誰,皇上指婚又如何?況且,你怎知王妃不想要有我的子嗣?又怎知你提出的事,是王妃想要的?」
「因為女人瞭解女人。」
「這説不通。」
「我曾救了你,你就答應我,當是報答對我的恩情。」頓了一下,她立刻接着説道:「我先聲明,我不是在跟你要恩情,只是順你的意。」身為一個醫者,救人應當,要恩情不被容許。
「有恩自然必報,不管你是否要我報恩,但這樣的方式我無法答應。」
「那你要怎樣才肯答應?你本就認為你的王妃不配生下你的子嗣,你又已有了愛妾,答應又何妨?」房勻蘿抬眼看他。
「救我的是姑娘,如果是姑娘的事,我定當竭盡所能;但姑娘與王妃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我真的無法答應姑娘。」
他也太有原則了吧!「好吧,那我老實告訴你,我就是房勻蘿,這下子你總可以答應了吧?」
「你就是房勻蘿!」這的確出乎他意料之外,但又想到房丞相信中提及他的女兒不拘泥小節,看來一點都不誇張。
「沒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房勻蘿。」
齊爾倫命令道:「拿下你的面紗。」
「未成親,我們不可以碰面。你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齊爾倫沉吟了半晌。他説的話都讓她聽了去,不答應豈不顯得矯情,只是她不合常理的要求,令他倍感詫異。
就算丈夫三妻四妾,為人妻的還不是得誠惶誠恐的伺候着,唯恐不得寵,她卻想跟他撇清關係?
這樣倒也省下他不少麻煩。「好,我答應你就是。」
「還有,你不可以因此而休了我,更不能為了要立你的愛妾為妃而藉故休了我,這事關丞相府的門風,你不能為所欲為。」房勻蘿未雨綢繆的言明在先。無子已是犯了七出之條。
齊爾倫大笑了數聲,「沒想到丞相府出了個至情至性的江湖兒女,我該答應你不碰你嗎?」
「你剛剛已答應了,不可反悔。」她緊張的提醒他。
瞧她緊張的模樣,齊爾倫決心逗她一逗,「這樣好了,我不碰你,你碰我。」
「你、你分明……」他的言語挑逗得她羞慚萬分。
「分明什麼?」他往前跨了幾步。
「不要過來!你可是個王爺,你若不遵守你的承諾,我會召告天下説你太原郡王專騙女流。」
齊爾倫一聽,又大笑了數聲。她真的非常有意思,他有些後悔答應了她,然而一諾千金的他縱使心中有悔意也無可奈何。「好吧,什麼為證呢?」
「明月為證。」她指着那彎鈎月。
齊爾倫也抬眼看了那彎鈎月一眼,「就明月為證。」
「君子一言。」話已説完,也達到她的目的,她又抬眼望了望天空。
「駟馬難追。」
「告辭了。你我還不能碰面,千萬不要追來。」此時浮雲正好蔽月,夜色驟然變暗,她縱身而下沒入屋子中。
待浮雲飄過,齊爾倫也縱身而下,早已不見伊人芳蹤,空氣中獨留輕拂而過的淡淡異香。
「王爺,是刺客嗎?」蘭韻問着由外頭進來的齊爾倫。
齊爾倫臉色陰沉,不答反問:「蘭韻,當年真的是你在大漠中救了我?」
其實就算不是她救了他,以她的姿色,他也會把她留在身邊,但他最不喜歡人家欺瞞他,所以他非問清楚不可。
「是啊!」這事已過了那麼久,他為何又提起?
「剛剛那不是刺客,而是一個女子,她也説她在大漠之中救了本王,這下子究竟是你騙了本王還是她?」他一字一句,口氣冷冽。
蘭韻被他的神情駭住了。「王爺,我……」
「為什麼要騙本王?」
蘭韻突地在他身前跪了下來,「我不該騙王爺的,請王爺聽我解釋。」
「説。」
「大漠那一役,我叔父突襲成功,突襲的士兵雖遭王爺全數殲滅,但唐軍也損失不少。我叔父以為王爺也在此役中喪生,又唯恐消息不正確,便要我帶幾個士兵前去確定王爺是否已死;若王爺未死,定也重傷,故要我取下王爺首級。當時,若非我謊報王爺已死的消息給叔父,在王爺傷重、前來找尋的士兵又無幾個的情況下,王爺定難逃出大漠。」蘭韻據實以告。
她也算幫了他。「起來吧!」
蘭韻起身幽幽怨怨地道:「王爺,突厥雖然投降了,但我的叔父並沒死,我怕我叔父心有不甘會來找我算帳。若我當時不背叛他,取下了王爺的首級;唐營在失了大將的情況下,今日李世民便不會有天可汗的稱號。」
「我當時是身受重傷,但你未必能取得我的首級。你幫了我是事實,然我最不喜歡人家欺騙我,以後不準再犯!」
「王爺,你原諒臣妾,臣妾下次絕不敢再犯。」
「那我老實告訴你,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房勻蘿。」説完,他忿然離去。
房勻蘿?王妃!「王爺……」
看着打開的房門,她自認為自己為他做的、對他的心,絕不輸那搶了她王妃位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