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孃的明明有!”
燕懷仙定下神來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葉帶刀興奮的咒罵。
地底伸手不見五指,陰氣凜冽,令燕懷仙直打哆嗦。抬頭一看,剛剛才坑下自己的洞口,又已密閉得連絲縫兒都不剩。
“糟了!等下怎麼出去?”燕懷仙思忖未已,又聽葉帶刀急聲道:“五郎,你掉下來沒有?”
燕懷仙一邊答應,一邊挨近過去。葉帶刀耳語道:“還掉下來了什麼人?”
燕懷仙不想説:“該掉下來的都掉下來了。”卻終於忍在舌尖上沒出口。
只聞大樹咕咕噥噥的罵道:“這算那門子的邪道?喂,有沒有人聽見我説話?葉帶刀,你他孃的裝啞巴!這是那裏?”愈説愈大聲,語尾居然微微發起抖來。
葉帶刀硬是不答。燕懷仙立在他身邊,但只聽得他喉管裏發出極細極細,強力壓抑的笑聲,竟似還得意萬分。
卻聞枯木和尚沒好氣的道:“窮嚷個什麼勁兒?閉嘴!”大樹“哈”地緩過一口大氣,喘息着道:“好兄弟,原來你也在!好兄弟,謝天謝地,嚇死我了!”
枯木罵道:“別他娘這麼沒出息!只不過掉在個洞裏罷了,又沒有要死人?”一股止不住的憂慮焦躁,卻令隔着老遠的燕懷仙用鼻子聞都聞得着。
大樹道:“也是,我倒忘了,咱們地面上還有人在呢,一定會想辦法把咱們弄出去……”
枯木和尚又呸一口。“你當史斌人馬是吃白菜長大的?恐怕早把咱們帶來的西夏武士殺光了!”
大樹沉默半晌,聲音又開始大發其抖:“我不要被關在這裏!我……就算出去讓史斌他們殺死,也比被關在這裏好得多……”
枯木吼道:“史斌為什麼要讓我們出去?他不會先把我們餓死,再輕輕鬆鬆的進來拿刀?”話還沒講究,大樹道長竟已哭了出來。
枯木道:“怪只怪那姓夏的這回卻怎地沒帶女真騎兵一起來?就算落在女真人手裏也好得多……”大樹哭道:“他把刀弄丟了,結義兄弟斡離不又已死了,他在金國那還吃得開?這回多半是拚死以求將功贖罪……我看我們完了!怎麼會陷在這種鬼地方?怎麼死也不讓我們死得舒服一點……”
葉帶刀忍不住笑道:“我記得你們兩個從小就怕黑,怕被關在小屋子裏,不料這麼老了,卻還改不掉這毛病?”又道:“你們兩個盡在背後搞我的鬼,想不到也有今天吧?”
大樹忙哀懇着道:“大師兄,‘大夏龍雀’刀身上的花紋,你應該記得清楚,這個鬼洞的出口在那裏?”
葉帶刀笑道:“想要出去?沒那麼簡單,你們倒先説給我聽聽,你們為何要投靠西夏?”
大樹唉道:“還説這些作什?”枯木卻冷笑一聲:“身處如此亂世,誰不想趁機撈點便宜?你這一問未免可笑。”
只聞另一邊夏紫袍的聲音忽然冷冷響起:“師父‘戰神’孟起蛟若還活着,你們兩個想必也難逃他毒手。”
葉帶刀陰森森的道:“師父當年沒把你一刀砍死,真是一件大憾事。”
夏紫袍道:“如果我沒記錯,那一刀分明是你砍的。”語音出奇平靜,燕懷仙卻聽得心中一驚:“原來他臉上那道刀疤是師父的傑作。”
葉帶刀悠悠道:“這又有什麼差別?反正是師父的意思。”
夏紫袍愈發平靜,平靜得整個地洞裏都充滿了寒意。“強姦我老婆,難道也是師父的意思?”
燕懷仙又吃一驚,透骨般發起冷來。只聽夏夜星失聲道:“真的麼?爹,他……”
夏紫袍道:“在那些漢人眼裏,忠義雙全、名滿江湖的‘流星飛龍’,其實只是一個人面獸心的畜生!”
葉帶刀冷冷一哼,並不答腔,燕懷仙卻又聽見了壓抑在他喉管裏的細微笑聲。
夏紫袍嗓音冷漠,像在敍述一個與己無干的故事:“我們師兄弟四人一同習藝於‘戰神’孟起蛟,説句老實話,師父當年最喜歡我,因為我功夫學得最快最好……”
葉帶刀冷笑道:“他把一路‘金剛綿刀’全傳給了你,咱們卻只能學他孃的二流刀法。”
在各種刀法之中,軟刀最是難練,威力也最大,燕懷仙又不禁想起夏紫袍與那黑衣怪人的刀路,心頭微微一動。
夏紫袍道:“師父深知你天性深沉內斂,適合走內家路數,所以將‘一元心經’傳給了你,你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葉帶刀又哼一聲,不再多説。
夏紫袍續道:“我也知其它三人看得眼紅,便處處讓着他們。然後那年,你娘來了……”
燕懷仙只覺身旁葉帶刀忽然發作出一陣劇烈痙攣,沙聲道:“你還説處處讓着我們,蕭七兒是我在路上救的,是我把她帶回來的,結果你卻搶了去!就因你是‘玉面郎君’,有一張漂亮的臉,七兒那個沒有頭腦的笨女人……”
夏紫袍連理都不理他,繼續説道:“七兒蘭心慧質,很得師父喜歡,我們雖然都知七兒是契丹人,卻始終不敢向師父提起,生怕他華夷之心作祟……”
大樹道長忽然嘆了口氣道:“當初若不收留她,以後也就生不出那麼多事了。”
夏紫袍道:“七兒與我日久生情,私底下互訂終身,不料那姓葉的畜生竟嫉妒得發狂,跑去跟師父説七兒是‘大遼’國派來卧底的奸細,已經誘使我背宋投遼,而且還想刺殺師父……”
夏夜星急道:“那孟起蛟的耳根子竟那麼軟?”
夏紫袍輕嘆口氣,道:“師父注重華夷之防,簡直已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但師父的心思向來敏捷,照説應該不會被那畜生矇蔽才是,然而師父在事情發生的那大半年內,卻不知怎地,成天陰陽怪氣,非常容易發怒,還沒聽完姓葉的胡言亂語,便即暴怒如狂,吩咐他們三個將我倆拿下,先用皮鞭打得遍體鱗傷,再在我臉上砍了一刀,然後整夜綁在柱子上……”
大樹又忙道:“二師兄,這許多年來,我一想到此事,便深覺心中不安,晚上睡覺都睡不安穩,後來出家為道,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葉帶刀惡笑道:“老三,你他孃的倒會裝好人,那夜我若晚到一步,七兒那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可不被你先嚐了去?”
燕懷仙腦中鏗然轟鳴,萬萬想不到師父竟會做出這等無恥之事,更不料他此刻非但毫無悔意,反還得意洋洋。
只聽“嗖嗖”兩響風聲劃空而來,葉帶刀和大樹同時一低頭,兩顆石子猛撞在他們身後的石壁上。
大樹忙道:“賢侄女,你莫聽他胡説!”
黑暗中,燕懷仙雖然瞧不見夏夜星的面容,但從她那方向傳來的無聲悸動,卻足令燕懷仙的心臟緊縮成一團。
夏紫袍淡淡道:“老三、老四,你們兩個色迷迷的心思,我也早就曉得了,那夜你們皮鞭抽得手重,決不比姓葉的差。”
大樹扯直了嗓門,尖聲嚷嚷:“冤枉啊,二師兄!我……”“我”了一半就“我”
不下去,卻發出一聲悶哼,原來是吃了枯木和尚狠狠一枴子。
夏紫袍又道:“好在我命不該絕,在天亮之前掙脱捆綁,救出了七兒,帶着一身傷,逃出大宋國境。不料契丹人竟也仇視我倆,弄得我們無法容身,只好一路逃到白山黑水之地,反被女真人收留,七兒那時才發現竟懷了姓葉的惡種……”
夏夜星終於忍不住“啊”地驚叫出聲。葉帶刀似也沒想到這個,全身電殛似的一震。
夏紫袍道:“兀典,你別多心,那不是你哥。你娘性子剛烈,怎會產下這個孽種?
早就想法子把他弄掉了,卻也搞得自己身體大傷……”
葉帶刀尖厲的笑了一下。“就把她的命也算在我頭上,誰叫她當初不跟我?”
夏紫袍平靜的道:“二十年來,我沒有一日忘記這筆帳。我之所以沒去找你,是因為這許多年我一直在荒寒之地行獵,早已學會了‘忍耐’二字,如今我兒女都已長大,本也到了咱們作一了斷的時候。”
葉帶刀喉管裏再發不出那種細微笑聲,森然道:“剛才在城頭上,你竟肯出手幫我對付他們兩個,我就知道你心計之深,已決非從前那個沒有頭腦的小白臉了。”
夏紫袍哼道:“比起你來,我還差得遠。”
兩人忽然同時沉默下來,燕懷仙卻沒覺着絲毫殺氣,彷佛他倆都已睡着了一般。
“唯有當老狼的牙齒齧入獵物身體之時,對方才會驚覺它竟是個活物吧?”燕懷仙這麼想着,彷佛也被感染了似的,連動都不動。餘人竟也都不敢吭氣,地洞內寂靜得跟個墳墓一樣。
一場獵與被獵的生死之鬥,在全然靜止渾沌,幾近昏睡的狀態下默默進行,只偶爾傳出幾聲大樹道長絕望的啜泣。
時間與空間,在生命裏首度顯得如此不重要,本該是老僧入定,聖哲悟道的時刻,眾人卻籠罩在一片死亡陰影之下,然而恍惚間,死亡竟似也已不那麼重要了。
枯木和尚逐漸頭腦鈍重,耳目迷濛,幾乎就將沉沉睡去,肋間卻捱了兀自抽抽噎噎的大樹道人一枴子,倏地驚醒過來,不由暗叫:“邪門!險些被人獵走了!”連忙收懾心神,拚命思索破解目前困境之法。
“到底是幫夏紫袍呢,還是幫葉帶刀?”第一個浮上腦海的問題,便令他發了好一回怔。“葉帶刀雖然本領比不上夏紫袍,但他老謀深算,着實難纏,再加上那個燕五郎就更扎手了,還是應該先幫姓夏的幹掉姓葉的再説。”
轉念又忖:“不對,咱們要的是刀,夏紫袍也要刀;葉帶刀卻不要刀,只要寶藏。
應該先幫姓葉的幹掉姓夏的才是!”
東想西想,想得腦袋都痛了,卻忽聽大樹道人苦着聲音道:“二師兄,你剛才説師父孟起蛟後來變得陰陽怪氣,喜怒無常,這我倒想起來了。”
夏紫袍不知他突然提起這事作什,根本不去理他。
大樹自顧自的接道:“你可曉得師父是怎麼死的?就在你逃走後不到一個月,師父突然得了一種怪病——其實老早已有跡象,只是還沒發作出來罷了,算你倒黴,正好撞着他將要發病之時——想起他第一次發病的情形,才怕人呢,大家正好好的圍着桌子吃飯,他卻忽然從灶裏挑起一塊火炭,死命按在老四頭上,只聽得‘滋滋’聲響,白煙亂冒,烤肉的香味直鑽入鼻,再定眼看時,老四的頂門已禿了一大塊……”
夏紫袍道:“難怪老四後來當了和尚。”佑木哼道:“我還算好的咧,老三被他一腳踢中下陰,也只好出家啦——算是他那夜想要強暴七兒的報應。”
大樹幹咳一聲,續道:“只有大師見機得早,遠遠站在一邊看戲呢。從那以後,咱們看見師父就躲,不料他那怪病癒來愈嚴重,甚至時發妄想,一忽兒以為自己是狄青,南征北討掃蕩蠻夷,凱旋迴朝加官進爵;一忽兒又以為自己是揚令公,其敗被困,糧盡援絕——死的那天便是如此,吶喊着衝到山上,望着對面山頭,説那是‘李陵碑’,縱身一跳,一頭撞去,整個人便摔落萬丈深谷……”
夏紫袍顯然並未聽過此事,不禁“哎”了一聲。
大樹道:“後來我仔細想想,師父得這怪病也不是沒來由的。師父不是將‘一元心法’傳給了大師兄嗎?大師兄內功一向練得勤,當然深知‘一元神功’的竅門。在你還沒被師父趕走之前,我就經常在半夜裏看見大師兄躡手躡腳的從師父閉關練功之處走出……”
葉帶刀輕笑道:“老三,説話可不能無憑無據。”大樹嚷道:“當然有憑有據!”
枯木冷哼道:“師父練功之處,就在七兒卧房旁邊,老三經常半夜起牀,在那附近溜達,看月亮、聽蟲鳴、對着花朵樹木呢喃自語,自非不可思議之事。”
大樹又忙乾咳一聲,道:“大家都是會家子,本不用我多説,修練內功最怕走岔了氣,修練到緊要關頭,更對身外之事渾然不覺,若有人在旁暗動手腳,那非走火入魔不可!大師兄素知‘一元心法’關節,當然算得出師父何時會進入恍惚狀態,他再偷偷摸摸的溜進去搞鬼……”
葉帶刀笑道:“你這全是亂猜嘛!你可曾親眼見了來?”大樹哼道:“這你可想不到了,我是親耳聽師父自己説的!”
葉帶刀怒道:“放屁……”大樹已徑自接道:“就在師父臨死前三天,難得清明瞭一下,把我叫去,跟我説他練岔了‘一元神功’,這些日子苦不堪言,時昏時醒,醒來時不知昏去時做了些什麼事,昏去時又不知清醒時是個什麼樣的人。那時我心想:‘師父這可不變成兩個人啦?’只不敢提他一忽兒狄青,一忽兒揚令公的妄想。後來師父又跟我説,他也懷疑是大師兄在暗地裏搞的鬼,話還沒説完,人又不對了,我只好趕緊躲開,不料過了三天,師父就……”
夏紫袍淡淡道:“姓葉的,你好狠的心!”葉帶刀笑道:“師父早已失心瘋了,講的話能聽嗎?”
大樹忙道:“我相信大師兄倒不是為了想要七兒,或想害二師兄,才這樣做的。大約他早就不滿師父偏心將‘金剛綿刀’傳給二師兄,所以才想叫師父難受一下,沒想到……”
夏紫袍哼了一聲。“你早已看見姓葉的偷偷摸摸進出師父練功之處,卻不瞥告師父,大概你也早就心懷不滿了吧?”
大樹幹咳連連。“那有?那有?沒的事!咳咳……那天,師父也對我説起練岔了‘一元神功’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夏夜星忍不住問道:“怎麼個不好受?”
大樹道:“事隔這麼多年,我也記不清了……師父好象是説,覺得身體裏面會一直髮冷……”
夏夜星、燕懷仙不由同時驚叫出聲。
任憑夏紫袍再怎麼鎮靜,此刻也不禁變了聲音:“兀典,你説那姓葉的傳給你一門功夫,到底是個什麼功夫?”
夏夜星失聲道:“他説那叫‘寒月神功’,爹!那根本是經過他改造的‘一元神功’,他想把我弄成失心瘋,再把我送回你身邊,有朝一日我説不定便會出手傷害你……不,爹,小心!”
然而已經遲了一步,葉帶刀身形暴起,“大夏龍雀”發如閃電,橫掃而過,夏紫袍立刻悶哼一聲,緊接着又是一陣金鐵亂響,卻似都沒得着好處。
燕懷仙但覺葉帶刀又坐回原處,得意笑道:“慢慢來,沒關係,看這小子捱得了幾刀?”
黑暗中,只聞夏夜星哭嚷道:“爹,你怎麼了?”夏紫袍卻是半點聲息也無,大約傷得不輕,好在仍有還擊之力,使葉帶刀不敢繼續出手。
葉帶刀笑道:“老三,謝啦。”
大樹道:“那裏那裏,自己人何必客氣?”
燕懷仙一頭霧水,楞了半天,方才恍然大悟。原來大樹道人這一番話全是為了要擾亂夏紫袍的心神,好讓葉帶刀乘虛而入。
枯木忖道:“牛鼻子的心思到底比我快得多,還是幫姓葉的才對。”
葉帶刀又笑道:“老三,你又怎知我將‘寒月神功’傳給了那丫頭?”
大樹唉道:“你懷着什麼鬼心思,我還會不清楚嗎?你沒事傳那丫頭什麼功?當然別有用心,從前我只是不想説破而已。可我剛才就想啦,用什麼方法才能使姓夏的分神呢?師父和姓夏的早已恩斷義絕,師父慘死之事,顯然打不動他,只有用他女兒被你暗害的事兒啦,果然一擊就中……”
夏夜星哭罵道:“無恥!卑鄙!”剛才她若能鎮靜一些,夏紫袍也不致着了道兒,此刻她心中之後悔可想而知。
葉帶刀道:“老三,這個忙,我終生難忘。等我尋出寶藏之後,一定把‘大夏龍雀’交給你。”大樹道:“不急不急,你先留着。”
葉帶刀道:“但願你在”西夏’飛黃騰達,官拜太師。”大樹道:“多謝大師兄成全!小弟若有寸進,必將大師兄引入‘西夏’朝廷,財勢雙全,豈不美哉?”
兩人好話説盡,一齊哈哈大笑,彼此戒備之心卻未稍減。
燕懷仙在旁愈聽愈難過,腦中忽又閃過一絲光亮,一些原本雜亂的枝節逐漸聚攏,拼湊成一幅明晰的圖像。“聽兀典説,那夜我們在金營奪刀逃走之後,有個蒙面人誘她在山崖上推石塊下來砸我,那人顯然就是師父了。原來師父派我們去東京盜刀,他卻一直跟在後面——像他這種人,又怎會放心我們這羣徒弟?——兀典和我之間的糾葛,他也早就知道了,便想出利用兀典來害她爹的這步棋。我和兀典本扯不到一起去的,我説什麼也不會把她帶回‘鷹愁峯’,師父便誘使兀典在山崖上埋伏——之所以蒙面人熟知我們將要經過的路徑;之所以蒙面人明知我輕功不錯,卻又用這個笨法兒來害我,原因乃是他根本不想害我,只是想讓我‘發現’兀典已離開了她爹與金兵隊伍。師父當然曉得我的性情,決不會把她獨個兒丟下不管,只得把她帶回去,師父卻裝作啥事不知,順理成章的教給她那害人的功夫!”
接下來的事件逐一湧現:“兀典是不是早已隱約知道‘寒月神功’有問題?那天她向我提起蒙面人,欲言又止,是不是已隱約猜到那人就是師父?”
燕懷仙極不願再往下想,然而一個轟雷一樣的念頭,仍止不住劈進他腦海:“兀典央求我助她練功,將‘寒月神功’的口訣一句一句的告訴我,是不是因為她那時還恨我入骨,卻將師父害她的計謀,轉移到了我頭上?”
燕懷仙又覺透骨寒意尖錐一般渾身攢刺起來,使他癱軟得幾連一根小指頭都無法動彈。
卻聽頭頂上方“轟隆”一響,裂開了一條縫隙,天光直射而入。大樹道人一跳起身,嚷嚷道:“有救啦!有人來救我們啦!”
葉帶刀哼道:“只怕未必。”
果聽史斌的聲音笑道:“葉飛龍,整整關了一天,滋味還不錯吧?”洞中無日月,竟已不知不覺的過了一天。
葉帶刀笑道:“託你的福,還滿愜意。”一邊説話,一邊忙着藉光打量,依稀只見夏紫袍斜躺女兒懷中,窩在左側角落裏,眼中兀自放出惡狠的光芒。
“困獸還有餘勇呢,看他還有多少血好流。”葉帶刀並未放鬆警戒之心,又移目向上,這才發現地洞竟有三、四丈深,想要一躍衝上,除了徒弟燕懷仙,當世只怕再無第二人能辦得到。
史斌又道:“葉飛龍,你把刀丟上來,我馬上就放下繩索,吊你們出洞。外面有美食美酒,請你們吃個醉飽。”
細細一聞,果有酒肉香氣傳入,洞內眾人已有一天一夜未進飲食,腹飢倒也還罷了,口渴卻甚是難耐。
葉帶刀淡淡道:“先出洞,再交刀。”
史斌笑道:“葉飛龍,並非我不信任你,但這洞裏又不止你一個人,條條都是大蟲,放出來難保不到處亂咬人!”
葉帶刀笑道:“你不會想個辦法,幫我把他們都解決掉?”史斌唉道:“兄弟我有心無力呀!”
葉帶刀笑道:“那就算了,這底下好得很,賽勝皇宮大內,史兄弟若想享福,倒歡迎你下來,大家一齊聚聚。”
史斌還想出言譏剌,不料那洞口石蓋沉重異常,由二十名嘍囉扛着都賺吃力,其中一個手腳突地一軟,竟從洞口摔了下來,“砰”地跌在地底六人之間,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即喪命。
史斌罵道:“混帳東西,怎地沒用?”忙不迭吩咐手下蓋上洞口,洞內又是一片漆黑。
大樹道人連叫“可惜”,差點又哭起來。
但聞“窸粟”響動,那具屍體卻被枯木和尚拖了過去。大樹驚道:“你幹什麼?”
枯木並不答腔,一陣“波滋”、“喀喇”異響過後,竟發出了“叭咂叭咂”,彷佛飲水般的聲音。
眾人剛才先聞了香味,此刻又耳聽有人在旁邊大喝其水,真個是飢渴齊翻,五內俱癢,比死了還難受。
大樹舔了舔火灼乾裂的嘴唇,道:“那屍體上帶着有乾糧清水?這可好,老四,咱們好兄弟……”
枯木只管“叭咂叭咂”的飲個不休,邊嘰嘰笑道:“乾糧是有,水嘛,可要自己找了。”
燕懷仙聳然一驚。“他在喝人血!”
又聽枯木打了個嗝兒,滿意的道:“你要不要?”
大樹彷佛猶豫了一下,終於也“叭咂叭咂”的吸將起來。
枯木又“啊啊嗦嗦”的亂翻屍體背上負着的糧袋,不知摸出了些什麼東西,嚼得滿地洞響。
葉帶刀嚥了口唾沫,道:“好吃麼?”枯木唔呶道:“好吃!好吃!當然好吃!”
燕懷仙知他是在故意氣人,心想:“這和尚缺德得很。”
枯木大吃一回,拍了拍手道:“大師兄,可要來一些?”葉帶刀道:“不喝水,光吃,幹得緊。”
大樹道人已喝夠了,蹲了半天腦筋,終於不甚情願的將屍體拋在葉帶刀身前,又伸手去拿乾糧。
葉帶刀笑道:“老三,你也想‘好吃’一下麼?”
大樹疑心病本重,聽他這話,當即縮手,卻已聽枯木和尚喉管裏“嗯”了一響,猛個蹦起身來,又重重摔在地下,身軀蝦米似的痙攣彈跳,兩腳不住踢蹬,腹腔裏迸擠出尖而悶的呻嘶。
大樹嚷道:“乾糧有毒!老四……老四……”
枯木又猛烈的掙扎了兩下,厲吼出聲,隨即便斷了氣。
大樹着火般叫道:“姓葉的,你這個混帳王八蛋!老四好歹與你師兄弟一場,又沒什冤仇,你明知乾糧有毒,為何不早説?”然而頓了頓,細想一下之後,又馬上換成好聲好氣的腔調:“大師兄,咳咳,多謝你啦,多謝你提醒……”
葉帶刀輕笑道:“我沒提醒你呀?毒又沒下在乾糧裏。”
大樹猝然愕住,結巴着道:“毒……毒下在那裏?”話沒説完,已跟枯木一般滿地打起滾來。
葉帶刀笑道:“史斌沒事送個人給你解渴呢,你倒想得挺好!那根本就是個下了毒的屍體,滿血管裏都是毒液。老三,你莫嚷嚷,早死早超生,願你來世投個好胎,你安心的去吧!”
燕懷仙早驚呆了,簡直懷疑這整件事情是否都只是一場惡夢。
但聞大樹終於也厲嚎一聲,就此斃命。
葉帶刀哼道:“你們兩個盡搞我的鬼,若不叫你們早點滾蛋,總有一天會着你倆的算計。”彷佛生怕他們還未死透,伸出“大夏龍雀”,在兩人的屍體上各砍了一刀,又撕下一塊僧衣,將整把刀抹了抹,復又靠壁坐下,從懷中掏出不知什麼物事,放入嘴中大嚼起來,邊道:“五郎,餓不餓?”
燕懷仙那敢答腔?只恨沒離他遠一點,偏偏身子像定住了一般,連動都不能動。
葉帶刀笑道:“年輕人,少吃點沒關係。”又從懷裏掏出一個瓶子,“咕嚕咕嚕”
的灌了幾大口,抹抹嘴巴,滿意至極。
黑暗裏,夏氏父女躲藏的那個角落幾乎全無動靜,只偶爾傳來幾聲夏夜星強自壓抑的抽泣。
葉帶刀又吃喝一回,自顧自的咕嘟一陣,打個呵欠,將身靠在石壁上,不一會兒便聽得軒聲響起,竟然睡起大頭覺來。
燕懷仙心想:“夏紫袍到現在還不作用,只怕已快完了吧?夏紫袍若死了,師父會怎麼對待兀典呢?”不由汗毛倒豎,不敢再想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覺葉帶刀身軀動了動,醒轉過來,伸個懶腰,喃喃道:
“那傢伙總該死了吧?”
其實他根本就是裝睡,一直在默察夏氏父女那邊的情形,此刻終於放心,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在石壁上一劃,火星閃起,點燃了早握在左手裏的油紙束兒。
葉帶刀喃喃道:“那些笨傢伙,江湖闖了這麼多年,身上什麼東西都不帶……”邊説邊將手臂一抬,油紙束兒燒得更亮了,亮光中,只見夏紫袍冷笑着站在自己身前。
葉帶刀這一驚非同小可,彈跳起身,夏紫袍手中軟刀已如毒蛇般掃過他腹部。葉帶刀悶哼一聲,倒撞上石壁,再僕跌在地。油紙束兒掉在地下,兀自不熄。
夏紫袍跨前一步,早將“大夏龍雀”搶到手中,邊自冷哼道:“饒你奸狡似鬼,也沒想到你那一刀只掃中我早已束好了的衣服吧?”軟刀再展,劈向葉帶刀頭顱。
燕懷仙無暇多想,鋼刀遞出,擋下了這要命一擊。
夏紫袍怒道:“你這小夥子好不曉裏,你師父明明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還護着他怎地?”
燕懷仙囁嚅着答不出話,卻又不肯抽走攔在夏紫袍與葉帶刀之間的兵刃。
夏夜星出現在她父親身邊,柔聲道:“五哥,大丈夫生世,總該是非分明,你師父乾的惡事,你剛才已親耳聽見、親眼看見了。欺師滅祖、殘害兄弟、強姦弟婦,無一不是人神共憤的勾當,你再護着他,無異與他同流合污,你燕五郎果真是這樣的人麼?”
燕懷仙汗出如漿,手臂顫抖,實在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夏紫袍沉聲道:“小兄弟,我曉得你很為難,但你想想,連我女兒這麼個無辜的小姑娘,一向跟他無冤無仇,他也忍心加害,可不比禽獸還狠毒百倍?”
葉帶刀手摀傷口,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姓夏的,你殺了我好了,反正你女兒是救不了啦!我害不死你,害得你女兒將來半死半活、半人半鬼、半瘋半癲,我可也高興得很!”
夏氏父女氣得渾身簌簌發抖。燕懷仙嘆口氣道:“師父,兀典何等精明,那會那麼容易受騙?你沒害到她,卻害苦了我了!”
葉帶刀方自一楞,夏夜星已先看了他一眼,道:“五哥,你已經曉得了?你怪我麼?”
燕懷仙一聳肩膀,苦笑道:“怪來怪去,又能怎麼樣呢?”
夏紫袍、葉帶刀俱皆心忖:“是了,咱們這一大筆爛帳,又何嘗不是你怪我、我怨你,才生出來的麼?”
夏夜星眼圈一紅,嗓音也不由硬嚥起來:“五哥,我實在……當初我也沒想到這‘寒月神功’竟如此陰狠……”咬了咬牙,忍住激動,又一揚頭,笑道:“五哥,我本也只隱約猜着這整件事情有點不對,我本也不想真正練這什麼‘寒月神功’,豈知我練了個開頭,竟就一直練了下去,等到發覺這功夫確實大有毛病,可已來不及了,一天不練簡直比死了還難過,明知愈練就中毒愈深,卻還是無法停止的繼續練了下去……”
燕懷仙胸腔一陣緊抽。“結果你仍然沒躲掉?”
夏夜星笑道:“不錯。五哥,我害了你,但我也陪着你。咱倆一齊半死半活、半人半鬼、半瘋半癲好啦!”
夏紫袍跌足道:“當初你若不去‘鷹愁峯’,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夏夜星噘了噘嘴,道:“我就是想弄回那把刀嘛!”
夏紫袍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忽然垂下手中軟刀,切齒道:“姓葉的,我饒你一命,只要你説出破解‘寒月神功’之法,‘大夏龍雀’還給你都行。”
夏夜星急道:“爹,別管我,先報孃的仇再説!”
夏紫袍搖搖頭道:“你娘已死了,你還活着。而且我若不顧你,你娘在地下也不會高興。”轉眼盯着葉帶刀。“你説不説?”
葉帶刀一雙眼珠子直勁亂滾,半晌才笑道:“這‘寒月神功’其實就是把‘一元神功’的運氣法門逆轉過來而已。這法子是我自己想的,當初會把師父害成那個樣子,可也非我始料所及——不過,還真管用,嘿嘿嘿……”
夏紫袍怒道:“你究竟説不説?”
葉帶刀悠悠道:“我不是已經説了嗎?會有什麼後果我都不知道,我怎還知道什麼破解之法?”
夏紫袍暴喝一聲:“你我死!”軟刀高舉過頭,卻説什麼也劈不下去。
葉帶刀掙扎着滾開了一點,哈哈大笑。“我找死?你能夠拖到現在還有命在,算是不錯的啦!”
夏紫袍喉管中異響連連,身軀痙攣不已,面容扭曲,刀疤突突跳動,更加猙獰可怖。
夏夜星叫道:“爹,你怎麼了?”
夏紫袍站立不穩,忽然將左手握着的“大夏龍雀”丟在地下,勉強迸出幾個字:
“這刀……有毒……”
燕懷仙猛然想起剛才大樹、枯木死去之後,葉帶刀還各砍了他們的屍體一刀,然後扯下一塊僧袍,將整把刀都抹了一遍。“原來二人的屍體中也已有毒,師父卻將血塗在刀柄上,自己則緊跟着服下解毒藥。他這一着原本是防誰呢?也許他早防慣了,無時無刻、無論何人,他都要防吧?”
葉帶刀兀自笑道:“還好你只是摸着刀柄上的毒,發作得沒那麼快。臨終前咱倆再多敍敍話兒,也是挺不錯的。”
夏紫袍畢竟功力深厚,強忍體內火灼般的劇痛,奮起全力,對準葉帶刀一刀劈下,雖是強弩之末,威勢仍舊驚人。
燕懷仙眼見師父命在旦夕,根本連想都沒想,出自本能的揮刀去格,不料夏紫袍刀勢落至一半,真氣已散,軟刀不比尋常鋼刀,一乏內力貫注,當即軟綿綿的垂了下去。
燕懷仙鋼刀向上一格,不但格了個空,且竟斜劈入夏紫袍胸膛。
夏紫袍縱是鐵打金剛,也再承受不住,胸口鮮血狂噴,仰面倒了下去。
夏夜星驚叫:“爹!”撲身而來。夏紫袍喝道:“莫碰我!”原來他血中也已有毒,生怕女兒沾上。
葉帶刀喘息着道:“五郎,幹得好,快去把刀搶回來!”
燕懷仙萬沒想到自己一刀竟把夏紫袍傷成那樣,早楞在當場,動彈不得。
夏紫袍掙扎着撕下一片衣服,將“大夏龍雀”的刀柄包了起來,丟給女兒。“快拿去……率領匈奴兵……殺光漢人……”兩腳一蹬,當即身亡。
葉帶刀急道:“快!快!快拿刀!”眼見燕懷仙兀自跟個泥人相似,連忙摀着肚子,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大夏龍雀”走過去。
卻見黑影一閃,夏夜星已把刀搶在手中。“我跟你拚了!”母狼也似猛衝上前,“大夏龍雀”摟頭劈下。
葉帶刀將身一偏,一腳踢去。夏夜星雖練了一年半“寒月神功”,但拳腳、兵刃卻全都未學,葉帶刀縱然身負重傷,對付她可還是綽綽有餘,那消兩三個照面,就將她踢翻在地。
燕懷仙回過神來,忙叫道:“師父,別傷她!”橫身攔在夏夜星之前。
葉帶刀喝道:“你滾開!”伸掌去推,卻被燕懷仙反臂勾住。“師父,你還不夠麼?”
葉帶刀氣得大罵:“混帳狗子的,你敢跟我動手?”怎奈燕懷仙身如鐵柱,硬是不讓他過去。
夏夜星已趁空翻身站起,一刀砍向燕懷仙后背。
燕懷仙側身避開,急急分辨:“兀典,我真的沒想到……”
夏夜星不再追擊,望了父親屍體一眼,一滴淚水也未流,切齒恨恨道:“我總有一天要把你們師徒兩個碎屍萬段!尤其是你,燕懷仙,我不殺你,誓不為人!”轉身奔向左側原本藏身的角落。
葉帶刀頓足道:“混蛋!給她溜跑了!”
燕懷仙一怔,心想:“怎麼溜得跑?”
卻見葉帶刀拾起丟在地下的油紙束兒,趕將過去,果見那角落裏有扇活門,夏夜星早已不見蹤影。
葉帶刀嚷嚷:“那丫頭真是精明得很!難怪他們父女兩個一掉下來,就先佔住這角落,我本還只當是巧合,誰知她早已把刀身上的光紋記得一清二楚!”
燕懷仙尋思道:“原來他早知地洞內的信道在那兒,卻一直不説破,非先解決他們師兄弟之間的冤仇不可。”
葉帶刀本胸有成竹,自信不管鬥智、鬥力或鬥耐性,都一定能鬥得過其它三人,不料到頭來還是捱了一刀。
燕懷仙嘆道:“刀身光紋既已記清楚了,你要那刀也是沒用,別追她了吧!”
葉帶刀罵道:“小孤狸精迷死你這個王八蛋!那刀怎會沒用?你可知一隊匈奴驍騎,值得多少金銀財寶?”急急穿入活門,燕懷仙只得跟了進去。
但見裏面乃是一間偌大的地底宮殿,雕樑畫棟雖已斑剝脱落,帝王氣派仍甚可觀;左右兩側排列着數十尊一人多高的龍雀、飛廉、駱駝、獅虎等巨大雕像,靜默中透着幾絲詭異氣氛。
葉帶刀立即忘了傷口,忘了夏夜星,一跳跳到那些雕像之前,伸手直勁亂摸,邊道:
“既然擺在這兒,就決不會是銅鑄的。五郎,刀給我!”一把搶下燕懷仙的鋼刀,用力朝一匹駱駝頭上砍去,銅漆崩落,果然露出裏面黃澄澄的黃金。
葉帶刀歡呼道:“好傢伙!這可都是我的了吧?我的老天,這有多少黃金?幾萬斤?
幾十萬斤?幾百萬斤?”瘋子一般繞着那些巨大雕像又蹦又跳、又哭又笑,也不怕把腸子都從傷口裏崩出來。
燕懷仙暗暗嘆息,一心惦記夏夜星,順着屋壁一路找去,一邊喚道:“兀典!兀典!”
滿屋找了一轉,並不見人影,心中正自狐疑,卻見北面龍座後隱約透出一絲光亮,走過去一看,原來竟是地室出口。
“兀典早已跑走了!她這一走,咱倆恐怕永遠也説不清了!”燕懷仙呆立了一會兒,説不出心頭是憂是苦,還是失落了最寶貴的東西一般傍徨無主,慢慢走到門外一瞧,只見這出入口建在山崗底部一條彎曲小徑盡頭,迎面一座攔沙壩,擋住了飛砂淹埋,雖然歷經幾百年,猶能出入自如。
燕懷仙縱上一塊大石,凝神細聽,只能聽見朔風呼號,與崗頂上史斌人馬的各種響動;仔細在附近地面一看,卻又尋不出絲毫痕跡,不知夏夜星究竟逃往那個方向。
“她跟隨父親行獵多年,隱藏行跡的本領自然高人一等。而且,就算我追上她,又能跟她説什麼呢?”燕懷仙心絃緊絞,不得不斷掉尋她之念,重又翻身入洞,只見葉帶刀還在那兒歡喜若狂,繞着幾十尊雕像團團亂轉。
燕懷仙遠遠的看着他,心上猛然泛起一陣強烈的厭惡之感,即連稍稍想到自己與那人的師徒關係都覺噁心。
葉帶刀卻叫道:“五郎,快來,咱們一人一半,先把這些東西弄出去再説。”
燕懷仙冷冷的道:“別做夢了吧,這麼大個東西怎麼弄?回程還有上千里路呢。”
葉帶刀怔了怔,怒道:“你這小子,近來怎地盡跟我作對?”一眼望見徒弟面容,也自瞧透了七、八分,冷笑道:“你不想認我這個師父了,是吧?也好,隨你的便,咱們從此恩斷義絕,你做你的正人君子,我做我的陰毒小人。你走吧!”
燕懷仙又覺不忍,嘆口氣道:“師父,還是先把你的傷養好……”
葉帶刀叫道:“這點傷算什麼?你別管我,你走你走!回去告訴梁興他們,師父已經死了,以後也別再向人提起‘葉帶刀’三個字。”
燕懷仙沉默片刻,終於轉身行去。
葉帶刀卻又淡淡的道:“五郎,念在我們多年師徒分上,我還是指點你一條明路,你身上那‘寒月神功’,應該有一個人能夠破解——你的師祖‘戰神’孟起蛟!”
燕懷仙心頭一震,不由停下腳步。“就是那日在‘大名府’碰見的黑袍怪人?”
葉帶刀臉上閃過一絲畏懼之色,冷笑道:“就是他。沒想到他竟然沒死,可見他已摸索出破解之法。”想了想,又道:“怪不得那天他和你對了一掌,便陰笑着走了。原來他已知你身懷‘寒月神功’,總有一天你會給我報應!”
燕懷仙還想再説些什麼,葉帶刀卻已掉轉身去,又在那些巨大雕像之間歡跳起來。
燕懷仙暗暗搖頭,出了地洞,略一沉吟,緩緩登上山崗,只見史斌部屬早已在高崗頂上搭起帳棚,坐的坐,躺的躺,談天説地,喝酒取樂,只等餓死了底下的人,再進去拿刀。
燕懷仙半話不説,筆直從他們之間穿過,史斌等人做夢地想不到他竟鬼魅也似不知打從那兒鑽了出來,不禁楞了個結實。眼巴巴的望着他腳底揚塵,緩步行經面前,踩碎了兩個陶罐,踢翻了一隻水袋,走入馬羣之中,挑選了一匹好馬,上了鞍橋曫銜,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史斌這才來得及楞楞的道:“咦,他孃的……”
日暮時分,燕懷仙正縱馬從一個土丘背後轉出,忽見前方貼滾來一團烏雲,正是日前所見的那隊匈奴騎兵,當先一人身穿白衣,長髮披肩,手持“大夏龍雀”,眼中噴出熊熊火焰,率隊直朝“統萬城”的方向馳去。
燕懷仙隱在土丘後,目送那些匈奴人興奮的吶喊着,懷抱重建“大夏”的希望,忠心耿耿的追隨新主人飛躍在天際。
“傳説中的天人終於出現,但這“天人”會把他們帶往何處去呢?”燕懷仙這麼想着的時候,背脊突然沒來由的升起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