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順鏢局”。
那幾個黑漆大字蒼勁有力,刻在金邊的巨匾上,掛在‘永順鏢局’的大門口,永順是個金招牌,不但局子的場面大,信用更是遠近皆知,凡在永順投了鏢,就等於打了包票,決不會有半點差錯,準會平安到達……
永順的旗幟在兩扇大門邊飛揚,四個守門的漢子俱是長刀在手,精神奕奕的分立兩旁,鏢師們進進出出,卻不走正門,這是他們的規矩,進出正門的人必須是客户,必須是永順的鏢,才能在大門進出。
此刻,日過晌午,在那條大道的泥土路面上,忽然馳來一輛蓬車,一個趕車的,揮舞着鞭子,駕駛着蓬車,朝這裏緩緩馳來,而在蓬車兩旁,各有一個騎士跟着,顯而易見,這兩個騎士是蓬車主人的護衞……
他們在蹄聲中,向永順鏢局馳近……
永順的守門漢子已站在大門口,在蓬車停駛的剎那,左邊那個護衞已擲過一張貼子,道:
“快請你們當家的出來,説我主人已到……”
那漢子接過貼子一瞄,應了一聲,回身往局子裏跑,不多時,五六個漢子陪着一個一身灰袍的中年漢子迎了出來,那中年漢子一拱手道:
“在下於真,在這裏恭候各位……”
蓬車的門緩緩啓開,一個面容較瘦的老者在一個書生的攙扶下緩緩出來,而那兩個護衞急忙躍下馬來,守在這老者的兩旁,看氣派和場面,永順鏢局知道今日來了一個大客户……
於真急忙道:
“老先生這裏請……”
那老者雙目一瞪。
道:
“誰説我老了,呸呸,我覺得還很年輕呢,如果有哪家的姑娘不嫌棄我,嘿嘿,我還準備娶一個……”
於真恭身道:
“是,是。”
那老者瞪了旁邊的書生一眼。
道:
“你扶着我幹什麼?還不趕快把箱子拿出來,可小心點,那玩意不可損壞一丁點兒,那可是花了大半的家業,好不容易收集來的……”
那書生急忙道:
“不會,不會,老爺子,你放心好了,有永順鏢局給咱們保這趟鏢,準是萬無一失……”
一瞪眼。
那老頭叱道:
“如果丟了鏢呢?”
那書生聞言一呆,居然答不上話來……
於真嘿嘿地道:
“先生放心,在永順的地面上,我保證掉不了,我們永順的招牌是鐵打的,不論保什麼樣的鏢,準會沒事……”
那老者瞄了“永順鏢局”的招牌一眼。
道:
“幹鏢行的都會這麼説,上回‘承達’鏢局鏢了我五十萬兩的貨,還沒進入川蜀就給劫了鏢,那個什麼魔鬼鏢頭帶了老婆孩子到我那裏哭訴,害得我白白丟了那批貨,呸,幹鏢行的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於真苦澀的道:
“先生太多慮了,我敢拍胸脯,我們永順鏢局的鏢行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決沒有人敢來劫鏢,因為我們的局主……”
他似是想起了什麼,急忙將要吐出的話硬嚥了回去。
誰知那老者一瞪眼。
道:
“是不是叫什麼狂風沙……”
於真點頭道:
“不錯,雪爺的威名,先生一定聽過……”
那老者嗯了一聲道:
“那好,那好,我要親自將貨交給雪爺……”
他瞪了那書生一眼。
又道:
“還不搬貨……”
那書生應了一聲,在蓬車裏捧出一個很漂亮的檀木箱子,這箱子相當講究,不但是紫檀做的,頂上還覆了紅巾,封了火漆,於真是個行家,略略一瞄就知箱中之物價值不小……
那老者瞪了於真一眼。
道:
“你還不帶路……”
於真哪敢怠慢,哦了一聲,在鏢行師的簇擁下,大夥將這位老先生和隨從迎進了大廳,急忙獻上了香茗,環侍在側……
那老者喝了口茶。
呸地道,
“這哪是茶,簡直是嗽口水……”
那書生連忙道:
“老爺子,你就將就一點吧。”
於真苦笑道:
“對不起,對不起。”
那老者一揮手道:
“別跟我磨菇,快叫狂風沙來見我……”
要知道這老者言辭犀利,氣度非凡,於真雖是老江湖一時也摸不清這老先生的來路,他在永順鏢局這許多年,見過各式各樣的人物,卻沒有見過這種怪異的客户。
於真訕訕的道:
“敢問老先生你保的貨……”
那先生凝重的道:
“我們的貨很珍貴,可説是世間少有……”
於真小心的道:
“我能否先看看貨……”
那老者一搖頭道:
“不行,除了狂風沙之外,任何人都不準看……”
於真為難的道:
“這……”
照鏢行的行規,於真是負責檢驗再彙報給總管,如今對方不准他看貨,他連品名貨形都不知道,又如何彙報給總管和總鏢頭,他又不能得罪這位大客户,不覺站在那裏進退兩難……
他自知應付不了這老者,心裏正在着急,只見水順的總管陸超風自廳外踱了進來,急忙道:
“陸總管,你來的正好。”
陸超風倒真是個很歷練的江湖了,他略略瞄了座中諸人,用手示意,要於真不要説話,上前道:
“這位就是白老爺子……”
那老者哼了一聲道:
“老夫正是。”
陸超風拱手稱禮道:
“老爺子要保的東西,永順鏢局定要接下,不過照咱們的規矩,我們必須要看貨出價,再商量路程地點,那樣才能核算出保銀多少……”
那老者揮手道:
“保銀多少我不在乎,主要是這個貨必須安全送到地頭,有道是財不露白,我實在不放心這麼多人看貨……”
陸超風嗯了一聲道:
“白老爺子要送什麼貨……”
那書生淡淡地道:
“説起來也沒什麼,不過這個貨是稀有之物,全南海也不過是發現了這麼一株,所以我們的老爺子特別慎重,親自來貴局交貨……”
陸超風一震道:
“既然那麼名貴,當然不能輕易示人,不過在下負責永順的接鏢事務,必須先驗貨……”
那老者看了書生一眼。
道:
“要不要給他看……”
那書生想了想。
道:
“老爺子,如果不給這位陸總管過目,只怕永順當家狂風沙不會接鏢,眼下除了永順的牌子硬外,我再也想不出還有哪一個能承擔這趟鏢……”
那老者想了想。
道:
“好吧,不過,我的貨一定要親自交給狂風沙……”
陸超風嘿嘿地道:
“老爺子儘管放心,普通鏢有我陸某人作主,特殊的鏢貨,我們當家的一定要親自過目……”
老者無奈的嘆了口氣。
道:
“好吧,給他看看。”
那書生很慎重的拿下紅蒙巾,剝開了盒子的火漆,輕輕啓開一角,道:
“陸兄請過目——”
陸超風朝前踏出半步,目光朝盒子裏一望,只見一片鮮紅,一棵有五尺高的紅珊瑚耀眼奪目的放在盒中,四周白羅軟棉護住,他是個認貨的人,瞄了一眼急忙將盒蓋合上,臉上浮現出一股沉凝……
那老者漫不在意的道:
“怎麼樣?你能做主嗎?”
陸超風很慎重的道:
“這東西太名貴了,我必須稟告我們當家的才能決定是否保這趟鏢,諸位稍坐,我去去就來。”
那老者不再瞧他一眼。
道:
“最好快點,我是不耐煩等人的……”
陸超風沒説話,向於真施了個眼色,匆匆的退出大廳,於真急忙吩咐諸人斟茶,陪着笑臉……
果然,陸超風去了沒多久,已陪着一個滿臉紫紅的漢子進來,這漢子面貌堂堂,一臉紫黑色,雙眉舒捲,雙目若鈴,使人一眼就覺得不是個簡單人物。
那老者望了那漢子一眼。
道:
“你就是狂風沙……”
那漢子一拱手道:
“白老爺子久違了,我是雪依仁……”
那書生撫頭道:
“你應當説久仰了,因為你從來沒見過我們老爺子,‘久違’兩個字用的不太恰當……”
狂風沙雪依仁哈哈兩聲道:
“泰山白老爺子在下見過兩次,如果你是白老爺子,嘿嘿,這‘久違’兩字並無不妥之處……”
那老者一怔道:
“我怎麼不知道……”
狂風沙雪依仁嘿嘿地道:
“老爺子日理萬機,怎會記得在下……”
那老者聞言大笑道:
“這都是廢話,我只問你,我要投保的鏢,你是不是要過目?”
狂風沙雪依仁搖頭道;
“不用了,我只向老爺子請教幾件事情,如果老爺子認為滿意,我永順鏢局就答應保這趟鏢。”
那老者哼聲道:
“哪有這麼多的臭規矩,送上門的生意,居然是要挑肥揀瘦,你們這個局子的名堂不少,好吧,我老爺子也坐了不少時候,你就快説吧。”
狂風沙雪依仁冷冷地道:
“我只想請問老爺子何處購得這株血玉珊瑚……”
那老者一怔。
道:
“這是我的秘密,恕不能説。”
狂風沙雪依仁搖頭道:
“我必須知道。”
那書生雙眉一皺。
道:
“按照鏢行的行規,只問出貨地點,絕不過問貨的來源,雪朋友這一問,只怕犯了行規……”
狂風沙雪依仁冷笑道:
“不錯,我問這個問題是有背行規,不過,朋友,我告訴你,這株血玉珊瑚卻不同,它的主人與江湖道上太有淵源,我必須查清楚,才能出貨……”
那老者哦了一聲道:
“難道你怕這是‘盜’來的……”
狂風沙雪依仁急忙道:
“那倒不敢,據在下所知南海‘血玉珊瑚’是被嶽記糧行的東主嶽雄飛購得,老爺子忽然擁有此株,只怕有不明原因,會引起揣測……”
那老者大笑道:
“真想不到呀,幹鏢行的還是要消息靈通,連天下奇異寶物都要知道來去之處,狂風沙,狂風沙,你這局子恐怕不是普通的鏢局……”
狂風沙雪依仁淡淡地道:
“這也是機緣巧合,我正好認得這株珊瑚的主人,老爺子可不要往別處想呀……”
那老者瞄了那書生一眼,道:
“你認得嶽雄飛……”
狂風沙雪依仁嘿嘿地道:
“嶽記糧行的東主是世上少有的鉅富,在下一介武夫,哪有這份榮幸認得此賈,不過,他們嶽記有許多事務全託我們運送……”
那老者不悦的道:
“這又能怎麼樣呢?‘血玉珊瑚’如今在我手裏,你要不要保這趟鏢,全由你取捨……”
狂風沙依雪仁和聲道:
“生意當然要做,不過我想知道老爺子是化了多少銀子向嶽雄飛買下這株‘血玉珊瑚’……”
那老者冷冷地道:
“我沒化錢……”
狂風沙雪依仁一怔道:
“難道嶽雄飛將這株珊瑚送給老先生?”
那老者搖搖頭,道;
“我沒那麼大的面子……”
狂風沙雪依仁一怔,面下一冷,道:
“既不是送,也不是買,那是……那是……”
他是老江湖了,底下的話實在不敢説出來,可是這位泰山白老爺子可顧不了那麼多,直截了當的道:
“搶的……”
這種答覆不但令狂風沙雪依仁當場震住,連陸超風和於真也嚇住了,天下當強盜的只想有個很好的理由將手中的貨品脱手,哪有直截了當承認是搶的道理?這老先生如不是藝高人膽大,就是有所仗恃,否則,他就是白痴。
狂風沙雪依仁嘿嘿地道:
“老先生真會開玩笑。”
那老者一擺手,道:
“這年頭做人真難呀,我不説,你一定要問來處,我説了,你又不相信,狂風沙,狂風沙,你這個江湖上的老狐狸算是白混了……”
狂風沙雪依仁被罵得紫紅臉上一熱,雖然他有點生氣,但面上卻絲毫沒露出來,乾笑一聲道:
“老先生口辭鋒鋭,絕不是普通之人……”
老先生哈哈兩聲道:
“你更不簡單,如果我料的不錯,你的管事陸超風向你報告我這託的東西是‘血玉珊瑚’,你一定派人去打聽嶽記糧行的東主,查看珊瑚的來厲……”
狂風沙雪依仁嘿嘿地道:
“老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果然,沒多久,一個鏢師般的武人走進大廳,在總管陸超風的耳邊嘀嘀咕咕的説了幾句,陸超風立刻向他的局主狂風沙雪依仁施了個眼神。
老先生哼地一聲道;
“你的人也一定回報你説那嶽雄飛已經行蹤不明,眼下是生是死還不知道,而你懷疑老夫做掉了姓岳的,奪了這株珊瑚……”
狂風沙雪依仁一震,道:
“不錯,我是想問你,嶽雄飛如今在何處?”
那老者冷笑道:
“這應該問你呀,你的消息一向很靈通,天下各門各派,各大組合全有你的暗樁,你隨時都能掌撐最新的消息,我也想知道嶽雄飛的下落呢……”
狂風沙雪依仁變色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説我的暗樁遍佈各門派,老先生,這話可不能亂説,永順鏢局是靠江湖朋友吃飯,這話如果傳了出去,我們永順鏢局往後就很難混了。”
那老先生呵呵地道;
“你得罪我也很難混呀……”
總管陸超風聞言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他還沒説話,於真已經沉不住氣了,嘿嘿地道:
“看樣子這老傢伙是來找碴的……”
狂風沙雪依仁聽見也道:
“別急,永順這塊招牌不是喊出來的,如果江湖上有哪些不開眼的朋友要來這裏惹事生非,咱們永順鏢局就給他點顏色瞧瞧……”
他面色一寒,冷冰的又道:
“白老爺子,‘血玉珊瑚’的東主嶽雄飛是敝局的朋友,你若不將嶽先生的行蹤交待清楚,只怕會後悔進了我們的局子……”
那老先生哈哈地道:
“怎麼?終於露出你的尾巴了,狂風沙,我看你不是關心嶽雄飛的生死,你是擔心你那個暗樁魔指牟玉龍的下落,他才是你急切要找的人……”
狂風沙雪依仁一震,道:
“你知道魔指牟玉龍,老爺子,我知道了,你們一定是殺了牟玉龍和嶽雄飛,拿了‘血玉珊瑚’,然後想將珊瑚運出關外,嘿嘿,可惜,你們如意算盤打錯了。”
那老先生冷冷地道:
“難道你要黑吃黑……”
狂風沙雪依仁面上殺機一湧,道:
“我要你把牟玉龍、四奴、解衝、童小元這幾個人的下落説出來,他們的生死關係你們的活命……”
那老先生冷冷地道:
“狂風沙,牟玉龍是‘影子神兵’的份子,他們與你有着密切的關係,而你就是負責組合的頭子……”
狂風沙雪依仁變色道:
“你怎麼知道……”
那老先生哼聲道:
“我就是為了你來的……”
於真上前説道:
“媽的,你們到底是誰,居然敢在這裏充英雄當好漢?看我……”
那書生就地一拳揮出,道:
“這裏哪裏有你這看門狗説話的餘地……”
那一拳還真快速,於真沒料到那書生會突然出手,砰地被擊了出去,哎呀聲中,他已嘴角溢血,兩顆門牙全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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