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仁和臉上及肩頭的受創部位,已經包紮妥當,不過扎住傷口的布面,仍有血漬滲出,竇黃陂的腰脅閒,也由臨時折下的樹枝做成夾棍,因陋就簡的將斷骨草草固定,兩個人沒精打彩的坐在那裹,似是兩隻鬥敗了的公雞。
錢鋭也在,他獨自站在一邊發楞,而現場沒有艾青禾的影子,很顯然,錢鋭的追捕行動業已徒勞無功,他未能逮回他的獵物。
見到莊翼的一剎那,三位鐵捕真是又喜又愧,喜的是好歹截住了倆名逃犯,愧的是他們一點忙也沒幫上,尤其錢鋭,更是訕訕的有些抬不起頭來。
莊翼先令嚴良與何恨就地坐下,才淡淡的問錢鋭:“沒追着艾青禾?”
雙手不停互搓,錢鋭尷尬的道:“來回搜尋了七八里路,就是沒看到那王八蛋的蹤影,大概方向弄岔;老總,也怪我無能……”
莊翼道:“逃了犯人再去追,本來就不是十捏八攢的事,追得回來算運氣,追不回來只有認倒黴,用不着自責,一切後果由我來承當!”
錢鋭的感激之清溢於言表,他啞聲道:“多謝老總周全,我一定會再盡力試試!“
莊翼點點頭,轉向竇黃陂交待:“竇黃陂,你同佟仁和兩個監守犯人,錢鋭跟我去辦件事,馬上回來。”
竇資陂再也忍不住了,揭出他心裹一直想問清楚的那樁疑慮:“老總,請告訴我們,老苟到底怎麼樣了?直到如今,我們邊不知他的下落????”
“瓦罐不??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你們明白我的意思?”
這樣的結局,難説亦在意料之中,但三個人驟聞苟壽祥的惡耗,仍不免悻慟悲憤,情緒不穩;竇黃陂雙目含淚,咽噎着道:“老總……已經證實了?”
莊翼的唇角痙攣了一下:“我親眼目睹,錯不了。”
錢鋭挫着牙問:“可知是那個狗孃養的下此毒手?”
莊翼道:“我沒有看到苟壽祥是被誰所害,但是,我可以肯定殺他的人必為”無心“花落紅,因為在這一拔來敵之中,只有花落紅俱此能耐,如果他隱伏暗處驟而發難,苟壽祥自保的機率就更小了……”
抹去淚水,佟仁和抽着鼻子道:“老總要替苟壽祥做主,我們必須索回這筆血債!”
錢鋭也激動的道:“任是千山萬水,天涯海角,我們也要找到花落紅,逼他償命!”
莊翼擺擺手,道:“用詞要小心,我們不是”索討血債“,更不能逼人”償命”,夥計們,這叫緝兇歸案,當然,若兇手拒捕,我們乃有法例可循????走吧,錢鋭,先讓苟壽祥入土為安。”
三位鐵捕自能意會,他們身為執法者,天經地義要比一般人更要遵行律例,雖屬公仇,亦不合私報,但是,在任務進行的過程中,卻有多種變通的方式可供選擇,如何達成目地且不違職守,其運用之妙,便存乎一心了。
目送莊翼、錢鋭的身影消失於前面的山路盡頭,竇黃陂和佟仁和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他們吃的是這碗刀頭飯,固然旱知道它一貫的兇險性及意外率,但真到事情臨頭,總也難免興起與常人一般的愁悵情懷,生存疊上生活,日子都是這麼艱辛……。
午間到了這座小鎮,一行眾人業已人困馬乏,兩名囚犯差點虛脱不説,竇黃陂、佟仁和亦體氣孱弱到挺不住了,莊翼先找了一家名叫“全興”的客棧落腳,又立即交侍錢鋭出去延請跌打郎中,為兩名手下接骨療傷。
情形已達這步田地,莊翼少不得大費周章,任務仍須繼續,但竇黃陂,佟仁和兩個卻重創在身,不僅不宜隨隊偕行,尚得就地留醫,朝下去,只有他自己與錢鋭押送人犯了,這一路來,波折橫生,枝節不斷,剩下的一段旅途,還不知會有什麼麻煩呢。
到傍晚,錢鋭來敲莊翼的房門,在他聽到回應進房之後,才發現屋裹尚未點燈,一片黝暗中,莊翼正揹負雙手,面窗而立。
心事寫在莊翼的顏容上,室內光線晦沉,卻越映現出他的面孔更見蒼白。
錢鋭先把臘燭點起,暈黃的燭焰漾勤着柔和的光波,輕輕溢滿房間各個角落,這時,才彷彿有了一絲暖意,也使原先凝聚的窒重氣氛略略鬆散。
看了錢鋭一眼,莊翼的聲音有些疲憊:“誰在監管兩名犯人?”
錢鋭笑這:“這一班暫由老佟偏勞,他傷得雖説不清,到底仍算皮肉之傷,不若竇胖子斷骨折筋,使不上力道,下一班,我就輪上了……”
莊翼道:“嚴良的木枷已經捐壞,可曾用其他刑具代替?”
錢鋭點頭道:“老總放心,我巳拿備份的鐵銬給他銬了起來,兩個傢伙腰間的牛繩綁在巨樑上,還打了死結,既便沒有人看守,他們想跑也不容易。”
拖了把竹椅坐下,莊翼緩緩的道:“我們在這裹不能多耽擱,交接人犯的日期就要到了,誤了期限,總是不妥;竇黃陂和佟仁和負傷在身,不能叫他們硬撐,兩個人暫且就地留醫,治好了傷,再逕行回原衙門報到,這亦是説,往下的路程,便只有你我負責押解囚犯了。”
錢鋭道:“實際情況如此,也非得這麼辨不可,老總,我相信達成任務沒有問題。”
莊翼苦笑道:“話可別説得太滿,半路上冒出一個花落紅,已令我心裹打豉,誰知道後頭又會遇到什麼牛鬼蛇神?錢鋭,這些東西比我們估量中的門道要高!”
錢鋭頷首道:“老總的看法極是,我們迄今尚未查出,跟隨花落紅前來劫囚的那一夥人都是些什麼來歷出身,只聽老總説過,其中一個叫”過山熊“雷昌,這名號很陌生,不知是那山那廟的角色,我看得把其中的牽連整個搞清楚,才能切實掌握姓嚴的企圖……。”
莊翼沉吟着道:“最直接了當的法子,是逼問姓嚴的,叫他吐實。”
錢鋭自告奮勇:“老總,讓我今晚就試。”
莊翼道:“也好,不過要隱密點,記住這可不是在咱們牢房裹問案,此地乃是客棧,別弄得雞毛子喊叫的招人煩厭!”
錢鋭道:“我省得????老總,該進晚膳了,不知道老總想吃點什麼?”
在竹椅上伸了個懶腰,莊翼的動作,擠壓得椅子不停“咯吱”做響:“你們先叫東西吃吧,我現在還不大餓,再晚點,樓下飯堂有賣吃的,我隨便吃點就行。”
錢鋭笑道:“人是鐵,飯是鋼吶,老總;千萬別委屈了自己的五臟廟!”
等錢鋭推門出去,莊翼的眼神又凝在黃濛濛的燈火裏,他煩惱清楚,心息明??
,仔細思量着未來行程的安排與戒護,同時,他不期然的忖度着,那“草上煙”艾青禾,如今可能的下落在那裹?
客棧的樓下,是擺了十幾張木桌的酒館,兼賣吃食,地方相當寬敞,也算乾淨,在隔了一排花格木條屏風的裹座,莊翼正一人獨酌,桌上有三碟小菜,而四兩一壺的白乾,已經空了兩壺,現在,莊翼又招呼堂官送酒。
大概初更了吧,客棧的門板都已關上,整個酒館裹,只剩下莊翼一個客人,大多數的燈火已熄,單點着櫃枱與莊翼桌上的兩盞油燈,掌櫃的留一名夥計下來,端侍候這位獨自夜飲的顧客。
舉凡吃慣車船店腳街這幾門行道飯的人,招子都特別亮,反應亦較快,留下來侍候莊翼的這名夥計,早就看出莊翼不是尋常人物,從人家的氣質、風範、貌相,從人家擱置在桌邊的銅鞘長劍上,全顯示出那種超拔不凡的韻息,而無須任何有形的表露,顧盼之間,那等威懾的氣勢業已逼人而來。
所以,這位年輕的夥計便半點不敢怠慢的殷勤侍候着,人站在櫃枱邊,眼睛卻不時向格子屏風後梭溜,但要客人稍有示意,他便早旱趨前候差了。
店裏的光度幽暗,也很沉靜,只有偶爾的輕碰杯沿聲傳來,莊翼的酒喝得慢,喝的無聲,對他來説,這也算一種倥傯職業後的享受吧。
一般的情形下,像這個時辰,這等天氣裹,應該不會再有客人上門了,但是,事情往往不能以常規去論斷,在隱隱入耳的一陣馬蹄聲之後,突然蹄聲停??,跟着門板被輕輕拍響。
門外有風有雪,一定冷得緊、凍得慌,然而這叩門的人卻非常有涵養,有耐心,叩門叩得如此温文爾雅,絲毫不帶急迫的意味,未曾露面,那股子從容的氣度已經感應過來。
店夥計起先楞了楞;猶豫着要不要去開門接客,叩門聲又響,他才趨前走到莊翼看得見的角度,拿眼睛徵詢莊翼的意思。
莊翼呷了口酒,微笑道:“這是你們的店,夥計。”
年輕夥計呵呵腰,上前啓下一房門板,冷風“呼”的捲了進來,凍得他一哆嗉,一條紅色身影已側身閃入;那身紅,紅得好豔、好鮮、好扎眼!
乖乖,來人居然是個女的?
店夥計先顧不得招呼來客,趕緊準備合上門板堵住風寒,那女人卻突然伸手斜擋在空隙中,聲音柔柔的,輕輕的響起:“別忙,外面還有我的坐騎,你且去安置它進廊上料,未後再來張羅我。”
夥計只有答應着冒風去了,這時,紅衣女人才回過身來,這一轉身,原本暗淡的店堂竟似驟而一亮,天爺,真是極美的一個尤物????柳葉眉,丹鳳眼,挺俏的鼻子,粉嫩的櫻唇,而露在猩紅斗篷外的每一寸肌膚,無不白潔光藴,宛如凝脂,再襯上她窕窕的身段,凹凸有致的曲線,這娘們簡直迷得死人!
女人大約有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正當風華濃熟之際,看上去不但美,而且別有一種嬌柔婉約的內涵,除了她的裝扮,她寅夜投店的行為,任誰也嗅不到她身上一丁半點的江湖氣息!
她站在店堂當中,慢條撕理脱去斗篷,展示出內穿的一襲同樣猩紅色彩的緊身衣褲,鑲牡丹花邊的領口配着刺繡雲紋暗印的狹長袖腕,褲縫兩側綴連着密密的,細緻的浮凸蛇形圖,周身上下一片紅,紅得就像一團火!
當然,莊翼旱就看清楚了對方;職業性的本能反應,亦令他提高警覺,通常而言,任何不正常的事態??生,總會多少含藴着危機,不論險兆明顯與否,審慎以對,留意觀察,絕對是錯不了的。
那女人眼波一溜,儘管店裏的空桌空椅那麼多,她卻偏不挑揀,蓮步輕移,腰肢款擺,竟毫無遲疑的來到莊翼桌前。
貼近了身,莊翼閒到從女人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幽香,嗯,香味很雋永,很清雅,彷佛桂子初綻,金蕊傳芳,味道非常柔馨,令人心神皆爽。
莊翼拾眼注視對方,女人也決不畏避的正視莊翼,同時,燦然而笑,宛若朝霞。
一笑之後,那女人柔柔的開口道:“我姓蘇,叫蘇捷,總提調,我可以坐下來嗎?”
往翼指指對面的位子,也笑了笑:“請。”
蘇婕拉開椅子,從容落坐,順手輕撫梳理整齊的烏黑鬢角,輕聲輕氣的道:“冒味打擾總提調,還請見諒。”
莊翼舉杯喝酒,道:“不用客氣,蘇婕。”
粉紅的舌尖輕舔嘴唇,蘇婕道:“總提調,你不奇怪我為什麼知道你的身份,不問我坐到你桌邊是何用意?”
莊翼靜靜的道:“蘇婕,現年二十七歲,湘籍白陽枝人氏,藝出崆峒一派,號稱”赤煉蛇“,豔如桃李,毒似蛇??,七年以來,涉及大小刑案一十三樁,唯皆查無實據,尚難定罪????這個檔錄之中的蘇婕,大約就是姑娘你了?”
吃吃一笑,蘇婕道:“你們六扇門也真有一套,居然把我的來歷出身記載得這麼詳細,嗯,好一個”豔如桃李”“毒似蛇??“,又好一個”查無實據”“尚難定罪“,不知是那位幕府師爺的妙筆所記?更難得的是,你竟一字不忘,全存腦中!”
莊翼聳聳肩,道:“這是我的本份,蘇婕,我原是吃這行飯的。”
雙手亙疊在桌上,蘇婕笑吟吟的這:“在這風雪交加的晚上,我兼程趕來謁見總提調,為的是和總提調做個交易,相當公平,又互取所須的交易。”
莊翼的眉稍微揚,道:“怎麼説?”
蘇婕正要開口,那店夥計已經一頭鑽進門來,只這片刻,已凍得他臉色泛青,呵手跺腳,忙着上回門柱,又匆匆尋找蘇婕的坐處,及至看到這位大姑娘竟和莊翼同桌,不由滿頭霧水!怎麼看;他們也不似是舊相識呀。
略微猶豫,店夥計還是走了過來,衝着蘇婕欠身陪笑:“姑娘,辰光晚了,不知姑娘是住宿還是打尖?若要吃點什麼,廚房已經封灶,只有些現成滷味可供挑揀,不過饅頭倒仍温在蒸寵裹……”
“我只是坐一會,與朋友談件事就走,什麼都不要,你無妨添雙筷子加只酒盅,再續兩壺酒來,菜嘛,湊和着這幾個碟子夠啦。”
店夥計唯唯喏喏,退了下去,很快就送來杯筷外帶兩壺白乾,等他走開之後,蘇婕替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滿了酒,雙手舉起,目光直視莊翼:“在談正事之前,總提調,容我敬你一杯。”
説完話,不等莊翼有所表示,她已一仰脖頸,酒到杯乾。
能喝酒的人,自有一??慣性的架勢,從他喝酒的舉止神情上,便能分斷出酒量的深淺宏微,無論是喝得快,??得慢,大多前幾口酒的反應便可猜度梗概,而眼前的蘇婕,毫無疑問酒量甚佳。
莊翼也跟着一飲盡杯,又把兩隻酒杯斟滿,邊笑道:“你很能喝,蘇婕。”
蘇婕大方的道:“像這??白乾,我至少有兩斤的量,遇上心情好,多個斤把半斤也不至醉倒,喝酒最怕碰到不對脾胃的人,那??酒,叼兩口就足以反嘔了!”
莊翼就着桌上的燈光,端詳對面的麗人,在燈光烘托下,蘇婕的臉寵略現紅暈,白玉似的雙頰透着一抹丹酡,真個嬌豔欲滴,不禁令人暗興暇思。
蘇婕亦察覺到莊翼的目光灼亮逼人,她笑道:“總提調,你常常都是這樣注視女兒家嗎?”
莊翼搖頭:“不,只在遇上漂亮的女人時,我才如此凝神。”
蘇婕眼睛一眨,道:“這頂高帽子戴得好,明知不一定,在心裏乜受用十分。”
莊翼道:“護我們談談正事吧,蘇婕,你想和我做什麼”交易“?”
笑顏微斂,蘇婕正色道:“總提調,在你這趟押解的人犯中,有個姓何名恨,混號小癩子的人?”
莊翼坦然道:“不錯,是有這麼一號人物,為什麼你對他感到興趣?”
蘇婕表情陋夷的撇撇唇角,極為不屑的道:“我封姓何的一點興遍也沒有,提到他,甚至使我翻胃,姓何的簡直不能被稱為”人“,他是一頭充滿獸慾的畜牲,單隻枉披着一張人皮罷了!”
莊翼平靜的道:“看樣子,你相當憎惡那何小癩子?”
重重點頭,蘇婕道:“但是,我要他,總提調,我們今晚的交易,他算你的本注!”
莊翼道:“那麼,你的本注又是什麼?”
蘇婕語聲很輕:“艾青禾,”草上煙“艾青禾。”
雙目一亮,莊翼頗覺意外的道:“你是説,艾青禾在你手上?”
蘇婕微帶矜持的道:“至少在我掌握之中,總提調,沒碰着艾青禾,我怎會知道你們的行蹤,沿途趕來?”
“嗯”了一聲,莊翼沉吟着道:“什麼理由使你以艾青禾來交換何恨?”
蘇婕道:“總提調,這是我的私事,可不可以不説?”
莊翼眠一口酒,道:“我必須明白內中因果,從而才能決定是否完成這筆交易,蘇婕,他們都是我的犯人,在責任上説,其重要性對我並無軒輊。”
咬着嘴唇,蘇婕考慮了好一會,才低聲道:“好吧,既然你堅持,我無妨向你明説了,只不過,倘請總提調代為守密,只因此事涉及一個女人的名節及隱私,不宜張揚!”
莊翼道:“我答應你,縱然交易不成,我也會替你保密。”
蘇婕沉默須臾,似乎在盤算如何開頭敍述,然後,她語調??慢的道:“事情發生在半年以前,時間是一個雨夜,何小癩子被七名仇家圍堵在一間醬園後面的荒地上,他經過一番頏頡,終於負傷不敵,算他命大,竟能拼死突脱,逃進醬園躲藏,那晚上又是風又是雨,四處漆黑一片,他的仇家再三搜尋不得結果,只好幸然而去,趕到天亮,何小癩子人躺在兩口醬缸的隙縫中間?奄奄一息如同癩狗,是醬園的女主人發現了他,不由心起惻隱,連忙着人抬他進屋,不但即刻延醫救治,日後更衣食起居照料有加,等這何小癩子養好了傷,養足了精力,又在一個風雨之夜,他竟然恩將仇報,強姦了那片醬園的女主人……”
莊莊翼微瞌雙眼,似笑非笑:“照何恨的真性來説,他這樣做亳不稀奇,你的評論很對,這個人不是人,只是一頭枉披着人皮的畜牲!”
蘇婕愠道:“總提調,你好像一點也不覺得??訝,一點也不覺得憤怒?”
莊翼道:“關於何??,我有非常深刻的瞭解,因而他的此等作為,我並不感到??訝,他要不這麼做,才叫意外,至於憤怒,蘇婕,對一頭畜牲,你還有什麼情緒可供表達?”
哼了哼,蘇婕道:“我可沒你這麼有理性,我只知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什麼因,就該得什麼果,總提調,任何犯下罪行的人,都要付出代??!”
莊翼道:“他已經準備付出代??了,蘇婕,王法不會姑息他!”
蘇婕硬着聲道:“王法太遠,王法亦難有立即的效果,這比如隔靴搔癢,不切實際,我要用我的方式來消邊這樁怨恚,來洗清這段羞辱!”
籲一口氣,莊翼道:“恕我冒味,蘇婕,那個女人,該不會就是你吧?”
一陣愕然之後,蘇婕“噗”聲笑了:“總提調,不知你是依據什麼連想到我身上?你看我像是開醬園的嗎?再説,我雖則本事平平,學藝欠精,憑何恨那??角色,還絕封討不了我的便宜,你把我看差了……”
莊翼道:“那麼,醬園的女主人是誰?”
遲疑片刻,蘇婕道:“你不須要知道吧?”
莊翼正容道:“我講過,我要明白內中因由,才能決定是否宜行交易,蘇婕,如果我連受害的苦主都不知道是何等人,事情的可信度便難免降低,將來又如何自圓其説?”
咬咬牙,蘇婕終於十分勉強的道:“好,我就坦白告訴你????醬園的女主人叫嶽玲,是一個喪夫多年的寡婦……”
莊翼道:“和你的關係是?”
一仰頭,蘇婕賭氣似的道:“我的嫂子,我哥哥的未亡人!”
莊翼拿起酒壺,倒酒杯中,卻不即飲,只以左手三指輕輕旋動酒杯,神態深沉。
望着酒杯在一轉又一轉的旋動,蘇婕很有耐性的等待着,只是呼吸略現急促。
過了半響,莊翼開口道:“蘇婕,我如何印證你的話有多少真實性?”
蘇婕一聽此問,忍不住心火上升:“我可以答覆你,總提調,其一,我蘇婕自來不打妄語,其二,我不是吃撐了沒事做,冒着寒風冷雪大半夜趕來向你一個陌生人揭露我寡嫂的隱痛????這樣説,你認為夠不夠,滿不滿意?”
莊翼道:“如果你換走何小癩子,想必要置他於死地?”
蘇婕爽脆的道:“這還用説?”
莊翼凝重的道:“其實何須多此一舉?何小癩子押到”靖名府“,亦決無生望,遲早死路一條,蘇婕,為什麼不名正言順的交給官府來辦這件事?”
蘇婕冷冷的問:“官方判他死罪,是要他怎麼個死法?”
莊翼道:“當然是斬決。”
冷笑一聲,蘇婕首度柳眉吊起,原來盈盈如波的雙眸斗然赤芒閃動,其形態之陰狠酷毒,直如一條昂首吐信,侍要噬撲獵物之前的赤練蛇:“一刀砍下,人頭落地,總提調,是這種斬決方式吧?”
莊翼無奈的道:“差不多便是如此。”
蘇婕道:“何小癩子淫人妻女,壞人名節,強暴姦殺無數,凡此種種,俱屬滔天罪孽,惡貫滿盈,對這等雷劈火燒的變態禽獸,蚩能只合一刀之快?”
莊翼解釋着道:“蘇婕,這是王法,治罪向有定律,執刑亦須不違規例,朝紀分明,不容逾越…”
“嗤”了一聲,蘇婕不屑的道:“總提調,我也是老江湖了,你這??陳腔濫調,無妨拿去唬別人,可少在我面前擺弄,你們六扇門沒有那麼公正嚴明,官衙公堂也欠缺一定的是非法理,表面功夫誰都會仿,其實因人因事的不同,你們內部的彈性大着了!”
莊翼並沒有反駁蘇婕的話,因為蘇婕所講的亦非全無道理,至少,在部份公門之中是存有這樣的現象,他個人就曾多次親身體驗,司衙上下,陋習深重,的確有其黑暗的一面,然而眼下卻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只好拿話岔開:“你能不能再考慮考慮?蘇婕,由衙門來做這件事?人交給我們,一切由我們代勞,不但名正言順;也省卻你一番手腳????”
蘇婕端起桌上酒杯,一抑頭乾了,笑得十分古怪的道:“如果我開頭一直打的是這個譜,又何苦來找你談什麼交易?總提調,這也算是交易嗎?裹外裹,便宜全叫你一個人佔了!”
莊翼凝神思考了根久,語氣沉重的道:“好,我答應你就是,不過,我有個條件。”
蘇婕掩飾着內心的興奮,故意平淡的道:“什麼條件?總提調,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可不作興拖泥帶水!”
莊翼道:“你寬懷,這個條件小之又小,在你來説易如反掌,對我而言,便賴以交差了。”
蘇婕戒慎的道:“先説説看,是什麼條件?”
雙手互合擱在桌上,莊翼道:“事過之後,我要你切下何小癩子的一隻左耳交給我,我拿這隻耳朵上報結案。”
蘇婕笑了:“這是你們的規矩?”
莊翼道:“不錯,便當他圖逃拒捕,我有權就地格殺!”
蘇婕若有所思的道:“聽艾青禾説,那駱修身也是落得這種下場,總提調,你亦如法泡製啦?”
莊翼道:“駱修身的左耳,已存放在錢鋭的石灰包裹,這是手續,缺不得的。”
推椅起立,蘇婕道:“我們就這麼決定,總提調,你預計什麼時候離此上路?”
莊翼略略盤算,道:“至遲後天上午就得走,解期快到了。”
蘇婕頷首道:“沒有問題,我明天以前,就把姓何的人耳送來,總提調,現在可以做交換了吧?”
莊翼頗為意外的道:“現在?現在如何交換?艾青禾莫非就在附近?”
詭密的一笑,蘇婕道:“總提調,你上樓去提人,我負責馬上把姓艾的交給你,雙方就在此地易貨!”
把活生生的兩個大男人説成“貨物”,充分表明了蘇婕對這兩個人的卑視與輕蔑,她雖然本身行為亦夠乖癖兇悍,卻絕對是個嫉惡如仇的角色。
於是,莊翼取劍上樓,才一轉身,蘇婕已招呼夥計開門牽馬,她披上斗篷,走出門外,從腰囊裹拿出一隻三寸長短的銀哨來,湊進雙唇發力吹鳴,一陣尖鋭的哨音隨即破空傳揚,在寒冷的雪霧間波顫迴盪????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正是大家尋夢的辰光,蘇婕卻根本下甩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