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婕連夜啓程之後,莊翼的感受不僅是若有所失而已,他竟覺得驟然間好象缺少了許多説不出的什麼,不曾有過的空虛充斥在他胸懷,坐也難安、卧也難安,面對一樓的寂寥冷清,彷佛還留散着伊人依稀的香澤,他這裏走走、那裏看看,全無心緒,人倒變得怔忡起來。
阿忠端上來的茶早涼了,他一口沒喝,更不想重沏,連思維都像跟着蘇婕的身影飄走了,還是怎麼回事呢?那笑靨、輕語、柔眸、那低輕顰、嬌嗔、凝望,就如此的令人魂縈夢繫、神思盪漾?
才起更,莊翼毅然收拾妥當,交待過阿忠幾句,牽馬出門,直奔“提調司衙門”。
衙門前面大天井的左側,有一排磚瓦房,即為“密案檔”所在,管檔案的刑名師爺姓姜,叫姜省吾,表面上的身份是幕賓,實則負責與刑部堂官的直接連絡,雖屬文職,權限不小。
莊翼衙前下馬,徑自來到“密案檔”隔室,三不管舉手敲門——姜師爺原為孤家寡人一個,日常便住在衙門裏,順便搭夥,老光棍的生活,求的乃是個省時省事。
室裏熄了燈,不過經過莊翼這一陣擂敲,便死人也給驚跳起來,夜沉聲急,越發撼人心魄,但聞室內-嗦聲起,立時傳來姜省吾那蒼老疑悸的嗓音:
“來了來了,是誰呀?半夜三更起來擾人清夢?衙門叫火燒啦?”
莊翼湊在門邊,壓低聲調:
“姜師爺,是我,莊翼。”
房門呀然啓開,姜省吾就着裏頭剛剛點燃的燈光,影綽綽看清門口站着的人,果然正是他的上司莊翼,不由大為意外,一面趕緊整理衣衫,邊急切的道:
“老總寅夜駕到,可是有什麼重大變故發生?”
莊翼忙道:
“驚擾老夫子,實在抱歉之至,重大變故倒是沒有,只是我自己有點私事,要請老夫子幫個忙……”
姜省吾這才放下心來:
“言重言重,老總有事,儘管交待,能之所及,無不效命,老總先請屋裏寬坐——”
搖搖手,莊翼道:
“不必坐了,就在這裏講吧-師爺,明天大早,堂裏‘恤刑司’李大人不是要來巡視咱們衙門麼?”
姜省吾頷首道:
“是呀,待準備的各項檔案文表我都已弄舒齊了,老總不必擔心,明朝應卯,包管件件通關,叫李大人半點毛病挑剔不出——”
莊翼苦笑道:
“不是這樁事,師爺,説起來,還真有些難以啓齒……”
姜省吾滿頭霧水的道:
“老總,你還會有什麼難事?黑白兩路、官民二界,有誰比你吃得開、兜得轉?如果你都辦不通的題目,我就更沒輒啦!”
莊翼帶幾分尷尬的道:
“你錯了,師爺,這事非你莫辦,再怎麼頂,你也得替我頂一下!”
多皺的老臉上是一片茫然,姜省吾——的道:
“但説説看是怎麼的一個內容,老總,你又叫我去頂什麼?向誰去頂?”
乾咳一聲,莊翼道:
“師爺,我有點急事,和公家無關,全屬私人性質,所以,呃,今晚上必須離開‘老龍口’,得一陣子才能回來,可是我這一走,明天李大人來丁誰去招呼和接待?又如何解釋才好?除了你老出面擔待,別人怕扛不下來……”
姜省吾恍然道:
“原來是這一碼事,老總,照規矩和道理説,大堂司官擇期下巡,咱們是受巡的主要屬衙,你這正經全職的總提調不在場,卻跑去辦自己私事,可確實不大妥當,李大人萬一有被輕慢的感覺,回都告上一狀,漏子怕還不小……”
莊翼道:
“就是這話了,師爺,無論如何,要請你幫這個忙,怎麼把公私場面應付過去,侍候得李大人順心順意、舒舒服服,就全看你的了!”
摸着下巴,姜省吾沉吟着道:
“老總,你的事,真有這麼個急要法?”
莊翼立道:
“師爺急要無比,此中不但涉及生死存亡,更有關我個人終身的幸福,你説要緊不要?”
姜省吾瞿然動容:
“若是如此,自則無可厚非,也罷,老總,且請放心辦事,這裏由老夫我全力承擔了!”
莊翼高興之餘,仍不免有些擔憂:
“你有把握麼?師爺!”
姜省吾嘿嘿一笑,挺自負的道:
“李衡李大人在幹‘恤刑司’之前好些年,同我在‘應天府’府衙一起做過幕友,他搞的是文案,我弄的是刑案,算來有同儕之誼,他是個什麼個性,我清楚得很。再説,官場上這一套我是熟之又穩,精滑出油了.要對付這等場面,更且得心應手、包管誤不了事;李衡官雖作大了,情份總不能沒有,老夫我為了頂頭上司扛他一肩,他好意思破臉?”
拍拍姜省吾肩膀,莊翼感激的道:
“好極了,師爺,一切全仰仗啦!”
姜省吾捻着額下幾根稀疏的鬍子道:
“老總,你寬唸吧,我等着聽你的好消息就是。”
莊翼重重抱拳:
“夫子義助之情,必不敢忘,事成回頭,當再謝過夫子!”
姜省吾笑呵呵的回一長揖:
“好説、好説,慢走、慢走……”
於是莊翼飛奔出衙,翻身上馬,直往茫茫夜色中狂馳而去,連衙門口的衞卒向他行禮都顧不得了。
“老龍口”距離“凌波渡”,約莫有一百二十來里路遠近,有驛道相同,路線雖然稍嫌曲回,還算是好走;莊翼估量發力奔上終宵,大早歇息個把時辰後再行登程,大概近午時分也就抵達目的地了。
蘇婕在焦少寶的隨護下,不過比他先走了兩個多時辰,且沿途上不定比他趕得急,他預料很有可此只在前腳跟後腳的情形下於“凌波渡”相見。
腦中想的、心裏思的,全是與伊人會晤時的歡愉興奮,臆度及蘇婕看到自己那一-間的驚喜神情,莊翼更快馬加鞭,恨不得插翅飛去了。
一路攢趕,行程進度完全如莊翼事先所期,午時前後.果然已抵“凌波渡”,他向街上路人略一探詢,很容易就找到座落在東碼頭前街的“官勝記”。
“官勝記”是一幢濱臨河邊約三層磚瓦樓房,佔地寬敞,格局恢宏,只是略嫌老舊了些,這個所在,乃是蘇婕師弟官獨行的總堂口,舉凡屬下十幾座碼頭千餘人的指揮調遣,皆於此地發號施令,算是他們這個組合的中樞重地。
莊翼門前下馬,尚未踏上石階,業己查覺氣氛有異——高聳寬闊、黑漆鑲嵌着獸環的兩扇大門整個啓開,裏外都黑壓壓的擠滿了人,人羣東一堆、西一撮的聚合着,有的在竊竊私語,有的面無表情,右的來回踱步,有的頻頻向門外張望,不論是什麼樣的形態,其緊張焦慮、盼望殷急的表情則無二致,這麼多人,卻聲息低微,幾近沉寂,像有一股看不見的壓力窒罩全場,把人們的心都擠縮了。
無端的也跟着不安起來,莊翼匆匆沿階而上,尚未進門,兩名大漢已橫身相阻,那剃個大光頭、青皮油亮的漢子上下打量莊翼,還算客氣的問道:
“朋友,請問找誰?有何貴幹?”
莊翼含笑點頭:
“我姓莊,叫莊翼,特地前來探望你們官當家的師姐蘇姑娘,尚請傳報一聲——”
光頭大漢眼睛一亮.立刻變得又是親熱、又是恭謹的道:
“尊駕莫非就是莊總提調?打‘老龍口’來的?”
莊翼道:
“正是。”
光頭大漢興奮的道:
“聽大小姐説,總提調身有要務,得待個兩三天才能攆來,不想現下就攆到了,真個上蒼有眼、得天之助啊……”
一個蓄着花自鬍鬚的乾瘦老者,這時急步趕來,衝着莊翼抱拳當胸:
“莊總提調?”
莊翼還禮道:
“在下莊翼。”
老者連忙自我介紹:
“老朽戚蔚,忝掌本組合第三船隊——”
莊翼忙道:
“原來是戚船主,失敬、失敬。”
戚蔚低促的道:
“總提調來得正好,大小姐和當家的在半個時辰之前,已往‘黃沙灘’赴會去了——”
怔了怔,莊翼急道:
“赴會?赴什麼會?”
戚蔚形容苦澀:
“赴一場生死會,‘怒目千歲’範威昨日派入送達戰書,指名要挑大小姐和當家的出陣決戰,以將雙方恩怨作一徹底了結,勝負之分,亦即存亡所在,不但如此,勝方接收黃河上下一切營生,敗方自甘退出,並言明單打獨鬥,以一對一,避免引發血戰,伐人喪命……”
莊翼道:
“姓範的話靠得住麼?我是説,他會切實遵照約定行事?單打獨鬥、以一對一?”
戚蔚道:
“所以雙方各派十名好手相對列陣,互為監視,以便貫徹決鬥原則……”
莊翼緊接着問:
“‘黃沙灘’在那裏?”
戚蔚道:
“不遠,隔此間三十多里路,騎馬去,三柱多香的功夫儘可趕到!”
莊翼轉身便走,戚蔚迫上幾步,喊道:
“總提調,我派人給你帶路……”
停下腳步,莊翼不由暗怪自已怎地變得如此浮躁輕率?無人前引,等找去“黃沙灘”卻是什麼時候了?救兵如救火,豈可有些微廷宕耽擱?莫不成真個事不關已,關己則亂麼?
原先攔路的那位光頭漢奔了上來,哈着腰道:
“總提調,小的馬思源,奉命為總提調引路‘黃沙灘’。”
莊翼道:
“有勞馬兄,我們這就走!”
門外,早已有人為馬思源牽來坐騎,二人更不多言,雙雙認鐙落鞍,策繮馳往目的地。
“黃沙灘”原是一片河流帶來的軟泥淤沙,當春夏之交,河水氾濫湍急,整片沙漠即被淹沒,而今時至隆冬,流源較為枯竭,河水落潮,便暴露出這片沙灘來,沙灘寬度約有百丈,略呈小規則的橢圓形,泥沙稍俱黏性,踩在上面有幾分軟棉棉的感覺,若不是在此血刃以豁,赤足玩沙,倒挺有趣。
灘面上,兩側果然各有十人列陣對峙,不消説,一邊是範威的人馬,另一邊就為官獨行的手下了。
代表雙方決鬥的人的,範威方面乃由他親自出馬,另一個是他最得力的饒將——“天劍”焦光甫,蘇婕和她師弟官獨行並肩而立,當然便是這一邊的主角了。
官獨行生得唇紅齒白、文質彬彬,模樣不似江湖中人,反倒像個書生秀才。他用的武器是一根碧綠青翠的竹竿,竹竿長約丈許,後粗前細,粗的一端若似銅錢,細的一端就尖如刺針了,整根竹竿泛現的光澤有點怪異,翠綠晶瑩、芒彩柔潤、隱隱流爍,竟同碧玉的質地相偌。
範威似乎剛説完話,交待了過節,現在,雙方四人正緩緩向左右移動,而彼此的對象十分明顯——蘇婕的目標為範威,焦光甫的目標則是官獨行了。
莊翼掩伏在接近沙灘的一叢枯樹之後,這裏視界良好,角度適宜,沙灘上的情形盡入眼底,一舉一動,全看得清清楚楚;他不禁憶及往昔,第一次暗助蘇婕對抗範威時的光景,不也和現下的狀況略同麼?
馬思源蹲在一邊,壓低嗓門,為莊翼指點解説:
“總提調,範字碼頭能夠挑出來上-盤的角兒全列陣了,咯,那是他們的一流好手‘三才劍’、‘浪裏蛟’、‘單拐李’……下場子的一個是範威本人,另一個便是‘三才劍’中的頭一把劍‘天劍’焦光甫,那傢伙的劍法精純,功力不在範威之下;我們這邊的是五位舵主、一位執法,還有大小姐的幾名得力臂助,頭上的一個為‘黑龍’司徒瞻,接下來是老駝子、唐麟、朱漢甲——”
莊翼道:
“這幾位,我都認識。”
吸吸鼻子,馬思源道:
“原是定規單打獨鬥以決存亡的,總提調,不過咱們這邊如有閃失,你看能不能想法子幫上一把?”
莊翼淡淡的道:
“定規是定規,實際情形如何,還得看當場的變化,江湖上的一套,亦離不開窮通變達,就看你怎麼説了;我就不相信,假若姓範的呈現危機,他仍會遵照約定行事!”
馬思源微現忐忑的道:
“總提調,萬一對方不守諾言,發動混戰,那,我們該怎麼辦?”
莊翼笑了:
“這不是正中下懷,給我們可乘之機?最好姓範的那邊先一步違約背信,我們插起手來才更名正言順,理直氣壯!”
忽然,他又問道:
“對了,跟隨你們大小姐回來的,有我一名手下,姓焦,叫焦少寶,你知不知道他現在人在處?”
馬思源茫然搖頭:
“我只見到大小姐一個人進門.沒看見還有什麼人跟她在一起……”
“哦”了一聲,莊翼不再往下問了,他猜測焦少寶必隱匿在近,以待伺機而動,這個有“鬼爪”之稱的夥計,從來就是一付神出鬼沒的德性。
沙灘上有寒光閃起,雙方已經開始動手。
馬思源的臉孔肌肉一緊,急促的低呼:
“總提調!打起來了!”
莊翼雙目凝注,音調沉緩:
“不用緊張,打起來是必然的事。”
場中,蘇婕的一雙短劍“蠍吻”,面對範威那條粗重的大鐵鏈,官獨行的碧玉竹竿則單挑“天劍”焦光甫;兩邊剛才交手,已是各展殺着,立現險招,局外人都看得出來,他們不止是以武功分高下,更在搏命論生死。
片刻之後,形勢已有轉變,蘇婕和範威之間的鬥殺,一時陷於膠着,而官獨行力拚焦光甫,卻已漸落下風,姓焦的那柄長劍,果然凌厲老辣,不易相與!
偶而傳來金鐵交擊之聲,也偶而響起幾次叱喝,腳步飛旋卻是寂靜的,衣袂飄風所帶起的拂動聲,則顯得遙遠輕緲了。
突兀裏,蘇婕躍身飛起,那一身的豔紅,彷佛一抹霞光的流閃,她像鬼魅般掠過焦光甫背側,但見藍芒映眩,姓焦的眉頭已標湧血箭!
範威的怒吼聲有如虎嘯,大鐵鏈兜空橫掃,蘇婕的身形就有那麼刁鑽靈巧,“呼”的竄過鐵鏈掃擊的一絲間隙,藍汪汪的冷焰突射,範威一個旋轉,左肩上已明顯的翻卷開一道口子!
觀戰的莊翼,不覺先是有些驚異——驚異於蘇婕的功力似乎增加不少,繼而展顏恍悟,當初範威之所以能夠傷到蘇婕,乃在蘇婕久戰力竭之後,範威以逸待勞,始搏得一手便宜,如今蘇婕早已養精蓄鋭,拿相等的體力與更加振興高昂的鬥志豁拚,這樣一來,範威要想舊事重演,談何容易?不但不容易,眼下就要見綵帶紅啦!
這時,場面已有些混亂,焦光甫十分沉得住氣,他人雖受創,劍法不變,寒電掣掠縱橫,很快又將官獨行截牢罩穩,但範威卻似鋭氣漸失,衝撲進退之餘,多少顯得力不從心了。
蘇婕可是越戰越勇,越殺越狠,短劍伸縮,藍芒穿射如矢如雨,步步逼前,分毫不讓,明明白白是待要範威的老命!
馬思源看得真切,興奮得連頭皮都泛出油來,看上去益為青亮:
“贏了贏了,總提調,眼瞅着大小姐和當家的就要拔頭籌啦!”
莊翼冷靜的道:
“現在才是節骨眼上,馬兄,姓範的守不守約,就看這一陣了。”
伸手緊握着腰間的朴刀刀柄,馬思源呼吸短促,雙目圓睜:
“到時候還請總提調招呼一聲,小的好跟隨總提調衝殺過去!”
不等莊翼答話,只見蘇婕雙劍架開揮來的大鐵鏈,窈窕的腰肢水蛇般扭動,藍芒爆開大蓬火焰,範威悶嗥着歪歪斜斜往後倒退,像是又捱了好幾下!
就在這時,沙灘靠水的邊沿處,驀地黃沙掀揚,兩條身影從預先挖好的淺穴裏猛竄而出,一個直挺喪鬥長劍,一個揮舞鏈子雙錘,如狼似虎般對着蘇婕衝到。
這埋伏於沙層下的兩人,不是別個,乃為舊識,一位是莫才英,一位是曲大貴,“幽形五鬼”中僅存的二員,敢情還窩在範字碼頭羽翼之下淌混水哩!
兩人甫始出現,悠悠河水間已“嘩啦啦”潑濺起幾朵水花,焦少寶恍同夜叉登陸,帶着滿身水湧冒起來,鋼爪暴射,飛襲雙鬼!
變化來得突然,雙方人馬都有一-間的錯愕,莫才英的長喪門劍急挑飛爪,焦少寶人往下沉,帶爪低翻,回扣曲大貴——同時攻擊兩名對手,動妨o俐落之極!
曲大貴吼叫着,鏈子錘交相出手,六錘閃掠於須臾,但是都未能砸上扣來的鋼爪,他迅速後退,目光瞥處,已看到拜兄莫才英,從焦少寶背後掩至。
鋼爪擊空,焦少寶猛地挫腕揮臂,“呼”聲風響裏,爪影眩化千百,漫天穿掠交織,他毫不理會後面刺來的長喪門劍,只是專心一意地要置曲大貴於死地!
雙錘拚命抖射回翻,曲大貴硬是擋不住人家的一掄急攻,鋼爪旋的瞬息,他倏覺下半身一震,整個軀體竟被堅虛倒吊起來,爪尖嵌人小腹,裂肉扯腸,一時之間,他又感到下體僵木,倒沒有太大的痛楚。
寒光閃處,焦少寶的身形猝弓,因此,長喪門劍未能從預定的位置——背心插進,僅刺透肩腋,豁肌而出,血花噴現的俄傾,焦少寶鋼爪脱出曲大貴腹腔,石火般貼蓍左脅反彈,不偏不斜,正正的扣住了莫才英的腦袋!
於是莫才英的身子立時懸空,如鉗的勾爪扣着他的頭骨,由於身體的重量不是頭骨的堅韌所能負荷,眼見勾爪插入的部位立時皮翻肌卷,又驟而“卡的”一聲,半月天靈蓋便混着白漿稠血,濺散周遭!
兩邊的接觸只是人們眨眨眼的功夫,就在這短促的過程裏,業已分出生死,有了明斷,真個快似驚鴻,一瞥之餘,便空留冥蕩了。
這時,雙方人馬才如夢初醒,各自爆發出一片譁叫吼喝,紛紛衝上前去,立刻就形成一場混戰——不可避免的,依舊是不可避免!
莊翼一拍馬思源的背脊:
“該我們上了!”
聲起人落,他躍空三丈有餘,然後,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直撲範威!
熟悉的青碧劍華映入蘇婕眼中,那份突來的驚喜,溢自心底的甜蜜與滿足,令她忍不住淚水盈盈,短劍掣飛於她顫抖的呼喚裏:
“你——來啦?”
莊翼劍出如電,揮灑出千萬星點,逼得原已左支右絀的範威更是手忙腳亂,招架不及;他一面緊逼敵人,邊沉聲響應:
“還好,來得及時。”
蘇婕抽身而退,並高聲招呼:
“範威交給你了,我去助我師弟一臂。”
莊翼點頭不語,劍鋒串套,芒彩更為耀燦疾厲,範威混身浴血,嘶啞的吼叫:
“你,你他孃的是什麼人?竟敢來淌混水,做這等落井下石的卑鄙勾當?”
木色劍掣閃耀亮,青森森的劍華瞬間變幻成各式詭異的圖案,莊翼冷冷的道:
“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我是何人?”
大鐵鏈-蕩掃絞,範威滿頭大汗,喘吁吁的瞪視着須臾不離自己要害左近的劍芒,猛的脱口大叫:
“木色青青——木色劍,原來你是——莊翼……”
流旋的劍光驟然凝聚,將莊翼的身形也涵括於內,-陳成為一道眩目的光柱,光柱舒捲,彷同長虹橫穹,範威慘號着,拉起悠長悽顫的尾韻,人被頂上半空,手舞足蹈,連連翻滾,而血霧瀰漫,若似飄拂的赤色輕煙……。
光柱“霍”聲迴轉,似一個狹隘的折角射向“天劍”焦光甫,姓焦的雙目眥裂,騰身飛迎,鏑刃泛起波浪似的洶湧寒滔反罩莊翼;於是,兩道虹芒交又而過,大蓬的熱血如雨灑落,光華斂滅的-那,莊翼踣地躍立,肩頭一片猩紅,焦光甫則跌出丈外,橫身痙攣不已,整個人血內模糊、竟似被千刀斬過!
黃沙灘上的戰局便如同潮水漲落,範威與焦光甫人才倒下,他們那邊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一聲呼喊,全軍潰退,-時但見人影奔突,個個爭先恐後,分向不同的方位流竄,那一身好輕功,此時都算派上用場了。
官獨行的一干手下猶待追殺,急得官獨行振臂大叫:
“窮寇莫追,古之明訓,大公歇下來收拾善後,這一場生死鬥,咱們算是拔旗定江山啦!”
歡呼聲、喝采聲混為一片,有的人在跳、有的人在笑,也有相互擁抱打轉的,大患已除,基業得保,且發揚光大指日可待,未來遠景大好,那股子振奮歡欣,自也説不得了。
儘管氣氛如此熱烈,蘇婕卻幾若不覺,她只是定定的凝視着莊翼,像把她內心中的千絲萬縷,她神魂裏的無限靈真,毫無保留的投注向莊翼身上。
莊翼緩緩走來,伸出雙臂。
蘇婕棄下短劍,飛快投進莊翼懷中,然後,兩人緊緊擁在一起,擁得這麼密實、這麼貼心、這麼渾然忘我——此時此刻,對他們而言,彷佛永恆,任其天地混沌,風雷變色,全屬另一個世界的事了。
自古以來,莫不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大江水流,淘不盡的亦乃此般盟誓山海、無怨無尤吧?
(全書完)